《太虛幻境》第二集 危機四伏

第一章 鐵骨御史

第二集 危機四伏

第一章 鐵骨御史

「微臣叩見聖上。」董仲方雖然沉著臉,不過還是恭敬行禮。
蕭逸知道董仲方的牛脾氣發作起來,是什麼事也不怕的,但董仲方是御史,一向言語無忌,他卻是攝政王,要顧忌舉國得失。萬一董仲方出語辱及秦使,不但得罪西秦,更大大丟盡了楚國的面子,讓人以為楚國是不知禮儀的蠻人。
董仲方一片忠心,小皇帝卻只掛著他的女兒,他本就滿心焦慮,又被這句話刺激得心火上沖,腦子一熱,竟暈了過去。
他略做努力,還是不能正眼看那血紅的一片,最後信手把葯拋到性德手中:「你來幫董大人上藥,好不好?」
容若知道他是要謝自己了,雖然被一個人跪在面前有些不自在,但也只好入鄉隨俗。他乾咳一聲,開始在心裏打草稿。什麼區區小事,不值一提啦!什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理所當然之事啊!他暗中打算著,一定要在幾句話之間,表現出自己頂天立地的大氣概來。
蕭逸只點了點頭,再對容若施禮。
董仲方一個頭用力磕下去:「臣第三個要參的,乃是聖上。」
「你說什麼,我沒聽錯吧?」
容若用力嘆氣,無可奈何地抬頭望天。
董仲方卻沒聽旨站起來,恭敬地磕了三個頭后,卻還跪著不動。
他不知納蘭玉入楚的來意,甚至懷疑根本是蕭逸請來了這個名聲極壞的秦國美少年,專為引誘皇帝不能專心國事,因此,對蕭逸的語氣也不客氣起來。
喊聲震得蕭逸雙眉一揚,容若嚇了一跳,本能地鬆手跳起來,而納蘭玉卻是非常清楚自己遇上什麼事了,所以只是低垂目光,後退了一步。
「臣參攝政王,總攬大權,目無君上。他自己的王府,清簡樸素,輕易招來天下人心,卻堅持于皇宮之中大興土木,分明為敗壞陛下聲名,早有不臣之心。況且此人治國無能,致使京師重地,竟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良家女子。」
容若雙手扶著蕭逸,自然扶不了納蘭玉,只得受他這一拜。又聽他自稱納蘭玉,一聽到納蘭這個姓,再想到自己的名字,立刻生出親切之意,高興地叫了出來:「你叫納蘭玉?」
董仲方不敢讓皇帝親手幫他上藥,對於一個侍衛又自不同了。他任憑性德把藥膏塗在額上,卻又看著容若說:「臣以為,聖上為天子,言行自當有天子威儀,切不可再用我來稱呼自己,而且……」
他心念電轉,口裡已笑說:「董大人既受了傷,就快些回去休息吧!」
容若也沒細聽他的話,點著頭,笑說:「董大人不必在意,區區小事……」忽然間發覺他的話頭不對,忙提高聲音:「你說什麼?」
容若無可奈何地把伸到一半的手又縮回來,有意無意往側移了兩步,至少表面上沒有全受董仲方的禮。
「天子之道,非遊俠之道。遊俠之道,不過是仗三尺劍,管不平事,雖快意恩仇,卻也未免以武犯禁,輕賤人命。而天子之道,只在治國安民,倘若天下大定,百姓安樂,自能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普天下百姓皆受福澤,更不會有什麼市井無賴調戲民女之事發生。」
董仲方嚇得跪在地上,怎麼也不肯起來:「聖上不可,臣萬萬擔受不起。」
蕭逸的反應只是微一揚眉,而董仲方卻死命把眉頭皺在一處,甚至輕輕哼了一聲。
董仲方把已經磕得鮮血淋漓的額頭,毫不猶豫的繼續往地上磕去:「陛下身為天子,一人獨在民間,卻為一時之不平,不顧自身安危。陛下如此,對得起微臣,救下了小女,但若被傷及性命,引來天下大亂,豈非對不起天下百姓?」
容若一個沒站穩,幾乎跌倒下去。
蕭逸自然知道是假話,不過依董仲方的性子,也不難猜出他入宮磕破頭是為了什麼。對於這些錚錚鐵骨、耿耿忠心的直臣,他私心也有些敬重,並沒有因此生出殺機,倒是覺得容若回答奇快,反應迅速,神色從容,看不出半點機詐,這才叫人心驚。
董仲方心念一定,也顧不得蕭逸就在旁邊,大聲道:「皇上!」
容若差點沒讓他氣得吐血:「董仲方,你搞清楚,是我救了你的女兒,難道我竟救錯了?你可算讓我知道什麼叫恩將仇報了。」
納蘭玉年紀雖小,卻名滿天下。
納蘭玉此時已換了衣冠,頭上戴著束髮玉冠,齊眉勒著青色抹額,越發顯得鬢若刀裁,眉如墨畫,目若朗星,容顏如玉。身穿白色錦袍,領口綉著翠竹,清雅漂亮,身上卻綉了麒麟,倍顯華貴,偏又能將華貴與清雅如此完美地融為一體,越顯得這位翩翩美少年俊雅非凡。
容若怕董仲方頂撞蕭逸,又搶先一步答:「董大人是為了董小姐被救之事入宮謝恩的,董大人太客氣了,給我磕頭時,用的力氣一大,就不小心弄破了頭。」
容若雖然已經受過兩次驚了,聽了這話還是覺得一陣頭暈,忍不住高聲喊:「性德,你快過來,幫幫我揉揉太陽穴,我是不是喝醉了,還是正在做夢?」
容若被他這話嚇得倒吞了七八口涼氣:「既然有第一個,自然你還想參第二個了。這第二個又是誰?」
本來容若在他面前摟著性德,就讓他生出懷疑,這回又拉著納蘭玉不放手,雙眼在納蘭玉臉上轉來轉去,更加令他大為憂急。心中決定,斷不容這異國狐媚就此惑主,一定要把少年天子拉回正道上才好。
相比納蘭玉的白衣玉冠華貴漂亮,穿著龍袍卻平凡普通的容若,簡直就一無是處。
倒是董仲方眉頭越皺越緊,臉色越來越難看。似他這樣方正之人,忠直之臣,耿耿君子,對於媚君邀寵之輩本來就反感,何況是孌童男寵之流,他就更加看不起了。
但這樣的驚喜,卻讓別的人會錯了意。
「你……」容若氣個半死,想要罵他,看他滿臉鮮血,又是一陣頭暈目眩,外加心軟,竟有些罵不出口,但想到自己一片好心,卻被人當成不爭氣的敗家子,這樣毫不客氣地教訓,更覺冤苦得很,只得咬牙切齒地用力一拂,把董仲方手上托的書拂到地上。
納蘭玉這時也醒悟過來,意識到容若的身分,忙恭敬地拜倒:「外臣納蘭玉,拜見大楚國皇帝,萬歲萬萬歲。」
容若本來氣得夠嗆,卻讓他這一番話說得愣住了,怔了一怔,終於嘆了口氣,抬頭對著站在遠處的太監大聲喊:「快去給朕拿最好的傷葯來。」然後,又起身走上前三步,伸手去扶董仲方。
董仲方毫不迴避地看著他:「聖上,臣要參人。」
容若不是沒看出來,只是又氣又累,也知道要說服這種死腦筋會是多辛苦的事,只得嘆了口氣,暫時就不追究這坐的事了:「董大人,我知道你是一心為國,無懼生死的好官。你是想藉著這個機會,來罵我激我,讓我奮發向上,好好治國。」
容若發現蕭逸走近,就像個做了壞事被抓住的小孩子一般,急急忙忙把剛才古古怪怪的表情收了,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地喊:「叔……」聲音一頓,瞄了一下死腦筋御史,又忙改口:「七皇叔。」
他這一句話滿是驚喜,僅僅只是因為納蘭這個姓和他自己的名字配起來,正好是個古代美才子的名字。
董仲方乖乖地站起來,剛才他還是個凜然犯駕的鐵骨御史,這一回,卻變成了個傻乎乎的獃子。
董仲方心中一酸,起身道:「主幼君弱,諸臣坐大,攝政王懷虎狼之心,獨掌朝綱,無視君父,變亂之險迫在眉睫,太阿倒持,主臣易位,必會引來朝局動蕩,百姓苦難。微臣為此日夜憂心,無奈攝政王管制太嚴,使得臣不能見君,君無法會臣。今日臣藉著謝恩的名義,以私事進宮見駕,不得不抓緊這僅有的機會,冒犯天顏,實是死罪,但若聖上能解臣這一片苦心,臣雖死無憾。」說到心酸處,竟有些哽咽了起來。
董仲方已是血流滿面,可他連擦也不擦一下,端然正色,對著容若恭恭敬敬地再拜了三拜:「臣第四參的是御史董仲方,身為人臣,妄議君王,恩將仇報,冒犯御駕。不殺,不足以定君臣倫常,不殺,不足以立君威帝儀,不殺,不足以顯天顏至尊,是以,臣願請死於君前。」
容若哪裡肯讓他拜下去,自然搶過來相扶。
董仲方區區文士,連掙扎的力量也沒有,只得一疊聲地大叫:「皇上!」
跟在蕭逸身後的納蘭玉隨著他的目光望過去,也愣了一下。他沒注意那絕世俊美的侍衛,也沒看那個滿臉鮮血的人,卻為另一個相貌平平無奇,但笑容光明燦爛的人吸引住了目光。
董仲方略一遲疑,容若把臉一沉:「皇上叫你坐,你不坐,也是抗旨。」
這時,已經有太監捧著葯跑了過來,跪下來雙手呈上。
董仲方一抬頭,容若又看見他滿頭的血,頭又開始發暈,手也在發軟,忙應和著他這句話,鬆手後退幾步,有氣無力地說:「既然知道不可,那就自己站起來。」
董仲方這才坐了下來,說是坐,也只不過是把屁股的一個小角,略略沾了沾凳子,看起來是坐著,實際上,比站著更辛苦許多。
事實上,容若固然有心要做點兒讓後世傳為千古美談,皇帝親手替臣子上藥的好事,但一見血就犯暈的毛病還是讓他吃不消。
董仲方一震,起身又要拜倒:「微臣惶恐,慮不及此,實在有負陛下。」
性德一語不發,接過葯,就走向董仲方。
董仲方毫不停頓地說:「臣第二個要參的,是當朝攝政王。」
容若也巴不得這個大道理一條條的大忠臣快走,高高興興舉手告別:「董大人慢走,記得回去代朕問候董小姐。」
董仲方跪地叩首,但口裡的話卻一氣地往下說:「臣參聖上,位居至尊,不問國事,不慮祖業,不習文武,不理政務,耽於安樂,只好遊戲,以天子之尊私遊民間,輕身犯險,全不以天下萬民為念。」
董仲方一心擔憂小皇帝被人引誘得沉迷男色,哪裡肯走,抗聲道:「王爺……」
容若微笑點頭:「我知道你的苦心,不過,你進諫的技巧真的太差了,幸虧是遇上了我,若是別的皇帝,能饒了你嗎?我可算知道為什麼忠臣們在皇帝面前不吃香了,有的時候,忠臣也實在太不會做人,太讓皇帝下不了台了。就算進諫,也要講究不同的法子。直挺挺、硬頂硬地說,換了誰都會生氣。皇帝也是人,並不是神,也會犯錯,也會有普通人的弱點,也不喜歡逆耳忠言。你為國犯駕,求仁得仁,可要人人都學你,成就個千古諍臣的美名,卻陷君王于不義,你還算是忠臣嗎?」
董仲方本是抱必死之心而來,什麼無禮的話都說盡了,本道這個素來以殘暴聞名的皇帝必會勃然大怒,誰知,這個少年皇帝明明氣得面紅耳赤,卻又親手來扶他,反叫他驚慌失措起來,忙道:「聖上不可……」
董仲方沒看到,可是陪著納蘭玉一路出來的蕭逸正好遠遠看到。見到朝中最死牛脾氣的御史滿臉是血,來歷不明的絕美男子在為他上藥,皇帝躲在一邊擠眉弄眼,他不由微微一愣。
怪不得忠臣永遠鬥不過奸臣呢!實在是,管得太多太寬,又太不近人情,更太容易得罪人了——可以板起臉罵救女兒的恩人,也可以一邊坐著讓人家給自己上藥,一邊毫不顧忌的建議皇帝把人家調開。
「天子,手握乾坤,執掌天下,一人身系舉國之安危,豈能效市井遊俠,隨意憤然而起?幸得當時有人出手相助,否則,陛下便陷臣全家于不忠不義之間。若是如此,臣倒寧可聖上不救小女。」
那少年臉上笑容,清澈明凈得不染半分雜質,卻又帶著從內心深處發出的欣喜愉快,即使是做出悲哀表情,衝天翻白眼,大皺眉頭時,他的笑容也一樣是愉快的。
話音未落,隨侍蕭逸入宮的兩名近衛已經上前,一人扶一邊,挾著董仲方,腳不沾地地離去。
容若見了血就腳發軟,急坐回到石凳上,指指旁邊的凳子:「你也坐吧!」
忠臣的用心,肯定是好的。不過,好心氣死人,好心辦壞事,倒的的確確讓人頭疼。
這笑容讓納蘭玉莫名覺得熟悉親切,但回思自己平生所遇的那些奇人貴人,不是英雄蓋世,就是富貴無雙,卻從沒有哪一個,臉上會有這樣純粹得像是空氣與陽光的笑容。
容若用力拍拍胸口,有些氣苦地瞪了董仲方一眼:「什麼事,好好說不行嗎?用得著這麼大聲嗎?」
容若有點發獃地看著董仲方,然後東瞧瞧、西望望,最後壓低聲音問:「你要參誰?」
董仲方對著他,字字清晰地說:「啟稟聖上,臣要參人。」
皇帝吩咐侍衛做事,居然客客氣氣問一句好不好,聽得董仲方皺眉盯著性德,更加確定皇帝和侍衛之間,有不可告人的曖昧。
「快平身吧!」
他這一聲喊,把董仲方嚇了一跳,猛然站起,這才看見蕭逸走近,立時施禮:「參見攝政王。」
「好好好,第一參大內侍衛統領,第二參當朝攝政王,第三就參到朕這個皇帝頭上來了,第四你是不是想參太后?」
容若心中越是這麼想,眼睛自然就一直盯著納蘭玉,不肯移開了。
容若深深吸了口氣:「你不會還有第三個要參的吧?」
也幸虧這樣子沒讓董仲方看在眼裡,否則非氣得吐血而死不可。
雖然他是現代人,但如今的身分是個皇帝。蕭逸身分尊貴,他上前扶一把,不讓蕭逸跪下去,那是禮貌。可如果對一個御史都如此大禮,那就是反常了。
他這一聲喊,聲音很大,論起來,就是個君前失儀的罪名。
可容若光顧高興,一點也沒理會董仲方的不悅,急伸手,又把納蘭玉給拉了起來,正面一看,忍不住驚嘆了一聲。
皇帝蕭若本就荒淫殘暴,對納蘭玉這個名字反應這麼大,當然容易讓人誤會。
他望了望性德:「皇上身系天下,身旁的侍衛,若能老成持重些就更好。皇上是萬民表率,清譽不可受半點污損,還請皇上……」
他每說四字,便磕頭一次,每一次都硬生生磕到青石地上,但他說話的語氣卻穩定無比,全無動搖。
容若一邊扶董仲方起來,一邊接過葯,就要親手為董仲方上藥。
大秦最俊美年少,最受寵的貴公子,頂著侍衛官職,整日陪王伴駕的美少年,不免會有些閑言閑語,傳他是秦王的男寵,風流艷名滿天下。
也難怪容若瞧著他,兩眼捨不得轉,嘆了一聲又一聲,心中暗道:以前讀史,看魏晉時代的美男子一個又一個,什麼側帽風流,讓舉城效仿的獨孤郎,什麼讓千萬人看殺的衛玠,都以為是誇大,如今才知道,世間竟真有這樣的美男子。
蕭逸哪裡容他發話,只漫聲說:「來啊!侍候董大人回府。」
他在心中暗翻白眼,暗自腹誹,臉上卻只陪笑聽著,同時巧妙地移動身子,藉著性德身體的遮擋,躲開董仲方的視線,然後拚命地吐舌頭,翻白眼,扮鬼臉,對著老天咧嘴笑。
納蘭玉早就習慣了別人的目光,所以倒還能泰然自若。
「臣第一個參大內侍衛統領王天護,身負保衛聖上安危的重責大任,竟任憑聖上一個人流落市井之中,置聖上安危於不顧,置天下安定於不顧,更置國家百姓于不顧。此是萬萬不可赦的大罪。」
容若本能地伸手要阻攔他下跪,眼角忽然瞄到性德遞過來一個眼色,立刻意識到這種行為的不妥。
可不知為什麼,卻又叫他一見之下,生出這樣似曾相識的感覺。這莫名其妙的奇怪情緒,讓他忽略了容若一身明皇衣飾的皇帝打扮,不知不覺皺起了眉頭,腳下則自自然然跟著蕭逸走向是緣亭。
所以,蕭逸一看董仲方要開口,已搶先一步問:「董大人怎麼會在宮中?如何又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