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幻境》第二集 危機四伏

第八章 蒙塵之悟

第二集 危機四伏

第八章 蒙塵之悟

「他叫鄒靜,本是攝政王帳下大將楊易天的得力助手,出入戰陣多年,屢立戰功。攝政王還朝後,把軍中許多高手任為侍衛,守護皇宮,無形中把皇宮的管理權全部控制在手。鄒靜就是其中之一。」
「是神仙還是妖怪?」
但這次容若完全反常的態度卻讓他們愣了一愣,竟有些無措,自自然然又看向性德。
性德點了點頭。
容若這一次居然沒有掏出本子來記帳,也沒有笑著大肆嘲弄諷刺他們,只淡淡看他們一眼,眼神異常疲憊,然後有氣無力地走到自己的龍床上,也不脫衣裳,徑自躺下去,扯了被子蓋在身上:「我回來了,不用你們再在這裏裝了,出去吧!」
皇帝送他們的禮物?
性德依舊神色冷冷地望著地上這些本來被容若費心挑來,卻因為蘇良和趙儀的刺殺而散落於地,有不少還被兩個孩子剛才在無意中踏到的小東西,一點也不打算告訴他們,這些是容若明知有人正從四面八方圍過來準備刺殺他之前,還堅持要買下來的禮物。
「那他幹嘛這樣偷偷摸摸?大大方方出來走不行嗎?」
蘇良和趙儀如今的功夫底子,和普通練了十年功的少年相差應該不大,以筷作劍刺過來,竟也是有模有樣。
本來這十天,他們四個人之間早已經有了一個默契。
性德沒有發出聲音,既不支持,也不反對。容若的態度是正常的,他終於覺醒了,他終於不再古怪,不再反常,不再做他永遠不了解的事,終於開始和所有以前的玩家一樣了。
「母親疑我,叔叔忌我,兄弟怨我,臣下看不起我,親隨只想殺我,而我的兩個妻子,肯定也是非常恨我的。」
「慢著。」容若叫了一聲,望望滾了一地的糖葫蘆、小糕餅、漂亮的糖果、各種精巧的小玩意:「這些東西是送給你們的,我想你們肯定不會想要,麻煩拿出去扔了吧!」
「在這個世界里,唯一真正愛我的,也許只有皇太后,可是她情願暗中護著我,情願悄悄忍受一切折磨,卻還是不肯信任我,不願對我訴說她的心事和痛苦,如果我去勸她接受蕭逸,不要執著,也許,她只會認為,我是試探她。」
「我喜歡納蘭玉,真心想和他做朋友,可是他不屑一顧,就甩開了我。」
這一次,在沒有利器的宮殿中,用筷子行刺,實在並不是太意外的事。容若雖然明知這傷不到自己,但是本能地鬆開抱著一大堆東西的雙手,自去護著腦袋。
「誠王是我哥哥,是我的手足,我應該和他親密友愛,可是,我猜他心中,只怕恨不得我早點死掉才好。」
「我同情蘇良和趙儀,努力想要給他們一點溫情,努力想要讓他們擁有可以自主生命的力量,可他們根本不信我的真心,只以為,我是改變了方法,來繼續玩弄他們,用他們的刺殺取樂。」
他的心中一片冷寂,玩家的心理,本來就不是他會在乎的事。
這一次,性德像是很體貼他身為丈夫受此打擊的痛苦,居然沒有再用冰冷的聲音,給他一個肯定的答案。
蘇良、趙儀兩人還是皇帝的侍從,聽令行事,必要的事都要聽皇帝的意思,以保證他們可以繼續待在皇帝身邊,繼續學習以前做夢也學不到的本領,並繼續刺殺。就算刺殺失敗,被皇帝冷嘲熱諷一番,他倒也不會張揚。
火苗即便再旺再亮,也不能改變被風吹滅的命運。蠟燭終究會墜入黑暗,人呢?
性德依然無言,只是依次去吹熄每一盞宮燈。
性德無聲地望著他,滿殿燈光中,映著他絕世無雙的容顏風華。
事實上,真正扎過來的,不過是一雙筷子。
性德不語,只漠然看著他,這個人,終將變得不再莫測,不再新奇,終將和以前的人一樣,他以後的所作所為,也不會再有任何新意,因為那些事,自己已看過許多遍了。
楚國京城,繁華熱鬧。因為皇帝的十六歲親政之日將到,在官府的安排下,四處張燈結綵,要求百姓同賀喜慶,因為熱鬧程度更甚平常。
「玉嫻宮,那不是賢妃的住所嗎?」容若心中一動,立刻了悟,望向性德:「蕭逸沒有女兒,所以認手下大將的女兒為義女,嫁進宮中,牽制楚家的力量。那個大將,就是楊易天吧!」
他的聲音里並沒有明顯的憤怒,卻有些說不出的蒼涼。
可是容若卻連掀開被子看一眼的興緻也沒有。
下一刻,長街上就發出了一大片驚呼聲。
大楚國皇宮禁衛森嚴,王天護就曾驕傲地說,如果不經他的同意,就連一隻蒼蠅也別想隨便飛進宮。
十天來,容若倒真沒難為這一對孩子,看到性德助他們打通穴道經脈,看到他們成就明顯,一直挺高興的。只可惜,這兩個受盡折磨的孩子,一點也沒有被他打動,從第一天開始,就不斷嘗試刺殺他。
「好了,謝謝你提醒我,我的確該從夢裡醒來了。」容若有些苦澀地笑笑:「但願今晚想通之後,可以睡個好覺,明天,換一種活法吧!」
容若只是獃獃地坐在床上,獃獃地看著一處處光明化為黑暗,獃獃地看著方才還光亮輝煌的宮殿,漸漸陷入深深沉沉的黑暗中。
性德抬頭望望仍掛在中天的月亮,隨便一眼掃向還熱鬧非凡的街市。這個皇帝出宮時,不是大嚷著要玩個通宵嗎?
容若掀開被子,眼睛卻仍只是茫無焦點地望著頭頂:「說我懶也好,說我胸無大志也罷,我真的對權力爭鬥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只想快樂輕閑地過日子,只想讓我身邊的人都可以快樂,不必痛苦。這麼簡單的願望,為什麼,我現在覺得永遠也無法做到。」
自然而然每一次都以失敗告終,每一次他們刺殺失敗后,容若都會掏出個本子,裝模做樣記上一筆,聲稱總有一日秋後算帳,然後大大嘲笑兩個孩子一番,告訴他們,要刺殺自己,等有一天可以打敗性德再說。激得兩個單純大男孩臉色又青又紫,不過倒是練起功來拚命許多。
「看來我真是個沒有權威的皇帝啊!」容若用被子矇著頭,悶悶地說:「這點小事,都沒有人聽我的。」
蘇良和趙儀這才注意到那些還散發著香氣的小食物,和漂亮精緻的小玩意。
他回過頭,眼神複雜無比地看著性德:「我應該為拆散一對有情人而感到內疚,還是因為從頭到腳被套了一頂大號綠帽子而生氣呢?」
「到底要怎麼樣,才可以解開這麼多死結,到底要怎麼樣,他們才相信我的一切,全出自真誠,難道真的要我把這顆心挖出來,放在他們手心,他們才能理解嗎?」
「無論如何都是錯,而我,甚至無法責怪他們。因為他們的做法都是正常的,都是應該的,反而是我自己一直反常。我真的很累,我對每一個人笑,不管有什麼煩惱,我都盡量開開心心,我都盡量想讓這個陰陰冷冷的皇宮輕鬆一些、快樂一些,可是,我卻連偶爾出宮,想讓自己輕鬆一下,都必須面對刺殺。」
白色的袖角一閃,兩根筷子寸寸而斷。
性德不發一言,不出一聲,甚至也沒有坐下,就這樣靜靜站立著,似是要直到天明。
他只不過買了半斤糖果、一斤糕餅、三四串糖葫蘆、五六個精巧漂亮的小玩意,一概抱在懷裡,笑著對性德說:「好了,好了,我們回去吧!」
「皇宮中管理非常嚴格,侍衛們都各有所守,他要去的地方,不是他可以自由進出的。不過,他早就摸清那裡所有崗哨的位置,以他的身手,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去,倒也不難。」
蘇良和趙儀學武功不過十天,十天里,由實力遠超世人想像的性德親自教導。而在一旁閑看的容若,親眼看著這兩個少年,一日千里,由軟弱的孌童變成身手矯健的劍手。他忍不住時常感嘆,怪不得穆念慈由洪七公教了三天武功,效果遠勝普通人的三年,立時就把她爹楊鐵心給比了下去。
「你認為我無法保護你?」
那人影在月光下,倏忽閃掠,速度很快。不過,每一次當他往外竄時,終還是不可避免地讓身子暴露在月光下,讓容若清楚地看到他的侍衛裝束。
容若皺起眉,望著正迅速向前方遠去的鄒靜:「他這是要去哪?」
「我出宮原是為著玩,沒想到竟叫人發現,還鬧出一場毒酒事件。雖然毒酒殺不掉我,但我人不在宮中,這麼好的機會,那些人怎麼會放過。剛才我故意扯了納蘭玉同游,一方面是幫他解困,一方面有一個秦王寵兒在身邊,蕭逸不是目光短淺的人,未必會為了殺我而惹來秦國這一強敵。可現在納蘭玉走了,他還不動手嗎?」
「這人到底真是個侍衛,還是假扮的侍衛?」
兩個少年,一人手上各拿一根筷子,扎過來,竟然如劍一般充滿著森森殺氣。
容若嘆息搖頭:「算了,回去睡覺吧!也許明天醒過來,還有更糟的事等著我呢!」
連著多夜,都有人燃放煙花,漂亮的彩焰不斷劃破夜空,綻放出炫目的光芒,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
過了很久,很久,被子里才發出一聲悵悵的嘆息:「性德,我好累,我不知道,我還撐不撐得下去,還可不可以堅持我的心。」
「蕭逸才華蓋世,深得眾望,我從無忌恨他的心思,可是,縱然我儘力赤誠相待,他卻只會更加疑我,我的真心,換來的只有刺殺,我退得越多,他的殺機,也許越重。」
他垂頭喪氣地往寢宮而去。有性德的幫忙,一路不必擔心被人發現。他不便從正殿有人看守的大門口進入,繞到側面,推開窗子,跳了進去。
可是,並不是只有像性德這樣力量超凡的存在,才敢在皇宮中潛行無忌。至少,現在就有一個人影,縮頭縮腦,藉著假山、廊柱、花叢、大樹的各種陰影,掩護著身子,不斷往前竄。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前方,一點也沒發現,有個在外頭玩得不夠盡興,無可奈何由超級高手保護回家的人,正在用看戲的眼神,悄悄看著他。
蕭逸坐在桌前,自斟自飲:「蕭性德的武功應該也出類拔萃,也有可能就是他及時發覺危機。」
或許對有超絕高手保護的皇帝來說,被兩個根本無力撼動他的小玩物不斷刺殺,也是一種有趣的遊戲。越是這樣想,他們心中反激起一股不甘不服不認命的鬥志來,屢刺屢敗,卻也屢敗屢刺。他們對武功的修習也非常用心,雖然明知要打敗性德,可能性微乎其微,卻不放過任何可能的機會。
不過,很可惜,性德不是蒼蠅,他是擁有神一般力量的人工智慧體,所以重重禁衛對他來說,完全形同虛設。他帶著容若,不驚片塵地悄悄潛回了皇宮。
議論聲越來越大,亂鬨哄的街道上,有幾個身影,自無人注意的角落處悄然退走。
容若的話甚至不是問句,他並不期待回答,他的語氣也並不激烈,更沒有太多委屈,有的只是疲倦,深不見底的疲倦。再多的堅持,在一次次挫折面前,總會有放棄的一天,人畢竟只有一顆心,一旦完全冷下來,再想重新變得熾熱,太難太難。
「肯定是你眼花,神仙用仙法,哪來的白影子?」
性德默默不語。
「也許他們都是對的,只有我是錯的。在這個世界里,只有那樣活,才是正常,也是正確的。」容若的聲音低低落落,眼神越加蒼茫:「是啊!有你的保護,有楚家的力量,也有一部分思想正統的臣子們的擁護,我的機會還是很大的。像所有政治家一樣,努力向上,出盡百寶,爭取最大的政治利益,不再天真,不再傻得只會講感情,適應黑暗,適應殺戮和鬥爭,在自己擁有一切之後,再回頭去賞賜那些人幸福吧!用不著這樣辛苦地想要努力讓別人相信自己,用不著這樣一次次失望、一次次被打擊。」
性德一言不發,只是伸手攬住了他的腰。
「也沒一下子不見,我倒好像看到有個白影子,從天上閃過去了。」
東西並不貴重,卻真正精緻漂亮,好看也好香,可見挑選它們的人,是真正花了心思的。
兩個孩子,從這個教他們武功的師父眼裡,找不到半點溫情和一絲指點的意思,只好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後一起推門出去了,誰也沒有低頭去撿地上的東西。
見多了這個皇帝嘻嘻哈哈,什麼事都大而化之的態度,容若這忽如其來的改變,讓蘇良和趙儀都呆了一呆,竟沒有立刻動作。
「你沒看出來嗎?那是『玉嫻宮』的方向。」
醉月樓頭,蘇慕雲遙遙望著遠處不斷升空的煙花,清晰地解讀出這一片炫彩中的暗號:「在二隊、四隊還在路上,一隊、三隊也剛剛趕到,還不及動手之時,蕭性德先一步帶皇帝遁走。其輕功絕佳,快不可言,暗伏在各處的人馬,就連追擊也做不到。而在事先,他們兩個人,一直只是說笑著買東西,並沒有任何異樣,不知是怎麼發現我們的人正悄悄圍上他們的。」
「我看一定是神仙,那麼漂亮的人,肯定是神仙,一下子就不見了。」
「蕭纖容的一生,因為我的存在而改變,無論我怎麼做,這仇恨都解不開。我冷落她,她會恨我,我去寵幸她,心中早有情人的她,也一樣恨我,我放她出宮,她沒有完成身負的政治任務,整個楊家,都難逃蕭逸的毒手,她一樣恨我。」
這時,容若和性德都沒有意識到,性德完完全全可以隨便一揮袖,把滿殿燈火滅去,可是,他卻莫名地選擇這樣麻煩的做法。
容若悵然搖頭:「蕭逸做這個政治決策時,絕不會去考慮一個女子的心意,甚至連楊易天本人,也許都不會太介意女兒的幸福。在這個可怕的政治怪圈裡,被犧牲的永遠是弱者。所有的一切,都由別人決定,不會有人問她們願不願意、甘不甘心,除了服從,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從他發令,到高手聚集趕到這裏動手,用不了太久時間。我出來一次,不好空手回去,抓緊時間,買兩樣小禮物去送給蘇良、趙儀好了,再拖下去,只怕要血染長街了。」
容若並沒有像性德所以為的那樣,打算把整條街都買回王宮。
他閉上眼,足足半個時辰,在床上翻來覆去卻已幾十次,然後坐起來,大叫:「還是睡不著。」
蘇慕雲的扇子重重敲在掌心:「絕不可讓此人一直留在皇帝身邊。」
容若得不到他的答覆,抬眼去看他,卻見滿眼跳躍的宮殿燈火中,性德的臉,也模糊不清了,忍不住大聲喊:「這些燈太刺眼,怪不得睡不著,把它們都熄了吧!」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性德回答了他:「以前的玩家,不會有你這樣的痛苦煩惱,他們積極向上,他們爭取把一切都掌握在手心,他們藉助我可以提供的一切優勢,努力往上。當他們站在最高點時,所有的賞罰恩賜都由他們,不必去考慮別人的感受,只需稍示仁德,旁人就會感恩戴德了。不必去努力讓別人接受他,因為所有人都會努力請求他來接受他們。」
以前殘暴,現在古怪的皇帝,送給受他折磨,根本不被當人的小孌童的禮物?
性德立於殿內輝煌的燈火之下,容色如冰雪,就連剛剛拂出去,正徐徐收回的手指,都給人一種雪一般清寒的感覺。
不過,如果要輪到他自己護衛自己,那他的小命早就不知丟掉多少回了。
兩個大男孩木然而立,憤憤地望著容若,卻又忍不住有些不甘心地看向性德。
兩個從八歲被送進宮廷學習風月之事,根本不被當成正常人來對待,早已忘記收到禮物是什麼感覺的人,忽然間手足無措起來,更加張皇地望著性德。
難得可以勾出人工智慧體的好奇心,容若越發得意了,笑嘻嘻靠過來,低聲說:「皇太後派人來保護我,證明攝政王必會派人殺我,在宮裡殺我不便,在宮外,就可以大肆動手了。」
就是以性德這樣冷漠的性子,有時候也會感到奇怪,不知這容若到底是聰明還是愚笨。一方面,他可以在嘻笑間,看透很多針對他必會展開的陰謀;一方面,又會做出許多單純天真到愚蠢白痴的事。
走路的、擺攤的、閑逛的,不少人都開始用力揉眼睛。
一片低低的議論聲也傳了出來。
性德神色不動地點了點頭,蘇良、趙儀這才往外走,表情仍有些獃獃木木。
性德依舊不出聲,他只會保護人的生命,不懂保護人的心靈,而這個時候的容若,需要的,應該也只是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
「我們是不是眼花了?」
容若苦澀地笑笑,又重重嘆了口氣,望向玉嫻宮:「這樣的冒險私會,應該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吧?」
「不要誤會,我可不是質疑你的力量。其實我也很想看看,古龍小說中常寫的,滿街人忽然向一個主角發出狙擊,會是多麼精彩有趣的事,但事實上,這裡有太多無辜百姓了,在這麼熱鬧的長街上打起來,必有死傷,而且易累及無辜,萬一百姓驚惶逃跑,自相踐踏,更不知要死多少人。」容若語速極快:「快走吧!不然就來不及了。」
「剛才是怎麼回事?」
迎面就是兩道疾風,恰似有兩把劍對準容若,惡狠狠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