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 風雨欲來
第三章 千鈞一髮
「我不會因為任何事情生氣，無論這是關於對我的謀害，還是無數人的死亡，又或是你替不替我出頭。」
容若看她這個樣子，又是心疼，又是抱愧。他知道大戶人家的女兒，對這男女之防看得最重，何況楚韻如身為皇后，竟遭此辱，按著烈女的要求，這時候，楚韻如就該去上弔撞牆了，可是他一時之間，又不知如何才能扭轉楚韻如自小所接受的這種根深蒂固的思想，更頭疼的是，蘇良、趙儀不知如何處置。
楚韻如覺得很奇怪，她自認並沒有說錯話，可是一瞬間，皇帝眼中隱隱的怒氣和深深的不快都是如此明顯，但即使是這樣不快活、不高興，他的眼睛，卻還是帶著如此溫柔的寬容，凝望著她。
蘇良飛刺容若的動作極快，按理說容若是絕對躲不過的，如果容若全力後退，也肯定不會比這一刀的速度快，但是蘇良千算萬算，沒算到容若居然因為太過慌亂而跌倒在地。
容若被他堵得說不出話，這樣無情的話，他卻說得這般理所當然、神色自如，就像是說太陽從東邊升起這樣天經地義，無可置疑也無法指責的事一樣。
「我沒有權力把秘密告訴你，你要知道，必須靠自己去查。」
「為什麼生氣？」
「我去找皇后替你要個公道，最後反而和皇后和和氣氣地一塊出來了。」
楚韻如聽得俏臉上神色連變，禁不住低問：「既是如此，為何皇上只問了臣妾兩句，就不再追究了呢？」
「真是個無情的人啊！」容若以往總是這樣訕笑著說性德，不過，這一次，聲音里卻沒有了笑意，只有疲憊：「我看，你其實是明知道害你的人是誰，就是不告訴我，看著我往陷阱里跳。」
殿門一關，楚韻如便道：「臣妾未得皇上旨意，不敢胡言，太后問起時，也只說和皇上有些小爭執，如今已沒事了。太后已經安心，臣妾託辭要來向皇上賠罪，才告退出來。已經在甘泉宮中下了禁口令，今日殿內與皇上爭執時所說的話，一句也不可泄露。」
這下子，還真不知道怎麼救他們的性命。
在大多數人好不容易開始對自己有所改觀時，忽然又受到這樣的驚嚇，以後再想打動他們，就更難了。
聽得楚韻如更加睜大眼睛，怔怔望著容若發獃。
她不回應容若，反一語直問要害，令容若頭皮發麻，只得亂咳一聲，說道：「韻如，這件事真不像表面上那麼簡單，他們兩個其實都是可憐人，今天做的事只是一時衝動，何苦非要追究，你受了委屈，我替他們向你賠禮……」
容若心中一震，暗嘆一聲，為了這兩個孩子費的苦心，竟是白花了。
進了內殿，容若坐下來就開始唉聲嘆氣，嘆了兩口氣，抬起頭，掃一眼殿內侍奉的人：「說過多少遍了，我不喜歡滿
蘇良、趙儀也露出愕然的表情，就連性德竟也牽動唇角，似有若無地笑了一笑。
容若穿過重重殿宇、處處院落，回到自己的寢殿。
以往他們刺殺，多是背著別人的，皇帝不說話，也就沒人追究了。如今全給楚韻如看在眼裡，不但皇帝遇刺，連皇后也受此大辱，不管哪一條罪，都夠這兩個孩子死上一百次有餘了。
太監、宮女們趕緊屏息閉氣地往外退出去。
容若歉然道：「我薄待了你有兩年，你當著人面，從無怨言，更沒有做過什麼有損皇后之儀的事，何至於性德一來，你就變了？就是好男風，我以前也有過孌童，你也不曾殺人泄憤，為什麼兩年之後才來做這種事呢？都是我自己氣昏了頭，也不多想，就去找你。你明明是個性子剛強，清清白白的女子，怎麼容得了半點冤屈和侮辱，又怎麼會去做那樣卑鄙無恥的小人之事。」
殿門大開，外面無盡的陽光立時照進殿來。楚韻如當殿而立，姿容如仙，燦爛的陽光都在她背後閃耀，又似這滿天驕陽，都因她一人而亮了起來。
可出乎意料的是，殿門開處，狂風大作，吹得眾人一個個閉上眼睛，什麼都看不見。一個身影就這樣翩然如仙，一掠而入，一手回袖一掃，殿門立閉，另一手五指如彈琴拈花般凌空一拂，蘇良和趙儀同時悶哼一聲，跌倒于地。
容若還要低聲下氣地又求又勸，倒在地上的蘇良卻恨聲大叫：「暴君，你不用假惺惺，你不就是一直把我們放在手心裏玩嗎？你不是想一直戲弄我們，想看我們一次次失敗嗎？我們不會領你的情，只要還有一點機會，我們一定要親手殺了你。」
「你就不怕我死掉？」
「嚴詞審訓，諒她們不敢不招，若再頑抗，宮中也有刑法森森，並非擺設。」
不知是陽光太燦爛，還是楚韻如容顏太亮麗，竟令得容若有一種目眩的感覺，忙上前兩步，笑說：「怎麼這麼快就給皇太后請完安了？」
容若又驚又喜，忍不住又抓住她的手：「韻如，你真不愧是一國皇后，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卻已能想得如此周全，我正是不想把這事鬧大，唯恐牽連過眾，自己卻沒注意到要禁止甘泉宮中的人傳話出去。」
她神態端莊，語氣溫婉中顯出堅定，竟令得容若感到難以拒絕於她。心中卻不由感嘆，楚家女子，果然個個不凡，不愧是大楚國的后族。一個十六歲的少女，多年被丈夫冷落，卻有如此剛毅決斷的性子，一旦發生事情，就能妥善應對，並且毫不迴避身為皇后的責任，也同時爭取後宮之主應有的權力。
驚得楚韻如側身避
楚韻如生平第一次遭到暴力對待，而且還被一個陌生男人碰了身子，又是羞又是怒，臉色時青時白，手足一片冰涼，怔怔望著容若，又看看倒在地上，但卻一直對容若怒目而視的蘇良、趙儀，竟是半日說不出話來。
「如果前面是會跌死人的陷阱，你也一樣讓我跳？」
他這裏話音剛落，外頭就有人報：「陛下，小人已從宮女總管處取了小絹的私檔來了。」
「我已認錯了，你怎麼還說這樣刺我的話，我給你賠禮，好不好？」容若對著楚韻如，深深一揖。
這一下容若真是躲無可躲，偏偏他這個時候，居然正巧看見楚韻如被強行掩住口，掙扎不得。
「她們未必肯認。」
他這邊埋怨，外頭太監傳報的聲音也響了起來：「皇後娘娘駕到。」
殿門推開，兩個身材稍小的侍衛低著頭進來，一個雙手高捧著書檔走近，另一個回頭又把殿門關上了。
雖然性德笑得很輕微，可是容若卻覺得特別扎眼，更加惡狠狠瞪著他：「你明知他們不懷好意，為什麼讓他們進來？」
蘇良變招極快，手中寒光閃閃的兇器往下又刺。
容若一伸手拿起書檔，才看到本來被書檔遮住的蘇良的臉，和他眼中激烈的光芒。容若心中一凜，還不及思考，一道既銳且烈的光芒迎面而來。
楚韻如盈盈要往下拜去。容若一把扶住，沒讓她下拜，就著手，引入內殿。
他這說話的語氣，簡直就像是刺殺行動的背後主使者，在罵自己因不聽話而行動失敗的手下，根本不像是被刺殺的受害者。
容若這才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起來，一邊大喊：「沒有事，誰也別進來。」先穩住殿外發覺不對勁，想要衝進來的人，一邊撲向楚韻如，握住她受驚冰涼的手，連聲喊：「韻如，沒事了，你嚇著了嗎？」
特別是楚家的女兒，自小所受的教育都是如何成為皇后，如何維護皇家和楚家的尊嚴地位，奴僕賤若泥塵是這個世界本來的法則，也是所有人視為理所當然的事，她的看法、想法完全符合國法人情，就連可能被審問的宮女們，也不會覺得皇后的做法不應當，自己又怎好用現代人的眼光去苛責她呢！
「有我在，你死不了。」
容若看她驚愕的表情，心中嘆著氣，陪著笑說：「韻如，你受驚了，此事別有內情，你能否不要聲張？」
容若又苦笑著搖搖頭，說什麼平常心，說
與此同時，殿門大開。
這一跌，無巧不成書地就避過了這一刺。
容若覺得腦袋隱隱作痛，想要努力和善一點給所有人笑容，像以前那樣沒輕沒重嘻嘻哈哈一番，卻覺得疲倦得連笑都沒有絲毫力氣笑了。往日為了放鬆所有人的精神，為了打破宮庭的冷寂所努力做出來的姿態，故意戴上的小丑面具，終於是扮不下去了。
他輕輕嘆息，沖性德說：「有沒有生我的氣？」
容若聞聲一愣。想不到皇後到永樂宮見太后，這麼快就回來了，而且一回來，就打破以前老死不相往來的冷漠態度，親自前來相見。
楚韻如氣得臉色發白，不過她氣的明顯不是刺客的無禮，而是皇帝的糊塗，正色道：「聖上，如此凶頑之徒，無論有多少可憐故事、多少無奈之處，都不可赦他刺王殺駕的大罪。此事若還能恕，則國不成國、君不成君，道德禮法，皆成空文。論私，他們侮辱您的妻子，為人夫者豈可不追究；論公，他們冒犯了皇后，為人君者豈可視若無睹。縱然臣妾身如蒲柳，不值一提，天子身系國家萬民，安危重逾萬金，斷不能有半點危險。聖上一意要遮掩此事，恕臣妾不能苟同，縱是要抗旨犯上，也要向皇太后稟報。」
有理得讓容若滿腹怨氣也無法對他發作，只得長長嘆息一聲，開始用力揉眉頭，低聲說：「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未老先衰，少年先白頭的。」
「送進來。」
「你說的，沒你招呼，只有我和他們可以進殿。他們來送卷宗，當然讓他們進來。」
楚韻如是美人，得天獨厚，就算驚愕至極，瞪圓了眼睛，竟也別有一種風情，此時徐徐抬頭，看向容若，明眸中一片沉靜，聲音也沉沉靜靜：「請問聖上，此事要如何處置，這兩個人如何問罪？」
容若手忙腳亂地往後退，卻因為太過匆忙，整個人失去平衡跌倒。他情急之下，張口想叫性德，卻又在電光石火間想到，如果這一叫，引得外頭的人撞開殿門，幾十個人，其中包括皇太後派來的高手們，一起看到蘇良刺王殺駕，這樣的大罪活該凌遲處死，自己也保不住他們。
他心中奇怪，卻也站了起來。
楚韻如明眸流轉，美目中閃爍異彩，卻又急急垂首，不肯再與容若對視：「臣妾不敢自稱賢良，只是，身為一國皇后，縱然殺人，又何必行鬼祟手段。只需找個藉口，把蕭侍衛召到甘泉宮，隨便捏個罪名，喝令當堂杖死便是。皇上就是生氣，也未必降得了罪。」
楚韻如雖不是第一次被他握住手，但上次太過震驚，反來不及感覺些別的東西，這一次有了準備，再讓他
容若猶豫著沒叫出來，楚韻如驚見變故，卻是完全本能地張嘴要發出驚呼。但是趙儀動作也奇快，飛撲過來，竟不顧著男女之別、上下之儀，伸手掩住了楚韻如的嘴。
容若拿著銅鉤，對著蘇良的背用力刺下去。
「我進來時，故意帶動一股強風，讓別人什麼也來不及看見，至於皇后……」性德略一頓，才道：「夫妻一體，自然是以你的意思為主的。」
容若心中早知幕後黑手是誰，卻實在不願楚韻如也牽扯進來，平白添了一層兇險，只得皺眉說：「小絹已死，翠兒純是受利用，不知往何處去查？」
「你，你根本就是故意想看我的笑話，你故意讓他們以為，你不在我身邊，就有了機會。為了把握這個機會，連皇后在場也不顧了。你就不想想，萬一讓別人都知道這件事，會害死兩條人命，不，可能還不止，牽連起來，會掉一堆人頭的。」
所過之處，太監、宮女不是老遠就跑得不見影的，就是沿途跪得整個人都伏在地上，氣也不敢喘一下。
楚韻如眼睛倏得睜大，花容失色。且不論男女之別，以她皇后之尊，竟被一個小侍衛這樣無禮佔了便宜，怎不叫她又驚又怒又心慌。
本來有笑語、有溫言的地方，只要有他走過，即刻一片肅殺，靜得落針可聞。
「宮中弱女，一場嚴苛審問，會對她們造成多大的傷害和驚嚇呢！別說這些人中未必有知情人，就算真有一個兩個，只為了找這一兩個人，這樣大張旗鼓對許多人嚴審，甚至可能會用到刑罰，也未必妥當。」容若想也不想就反對：「更何況，事情一鬧大，就瞞不住，上上下下都知道了。這在御前投毒的大事，必要累許多人掉腦袋、丟性命，其中大部分都會是無辜之人，你我又如何忍心？」
兩個人一來一往連番對答，詭異之極，就連蘇良、趙儀，已經有些習慣他們相處時與眾不同的對話，此時聽來也覺驚異，更別提楚韻如了。
容若深深嘆氣，知道了皇后的意思是寧可錯殺，絕不放過，一定要追查下去，至於會牽連多少人，她可能根本不會考慮。
「可是，皇上，宮規本是如此，有人在御前投毒，自然是許多人平日失職，不能防患於未然，加以懲處也是應當。若是為顧忌傷到其他人而不加嚴查、不行審訊，那兇徒永遠逍遙法外，甚至可以再施毒手……」楚韻如雖自小讀書萬卷，才慧雙全，但不可能了解一個有著現代人權觀念的人，所以，更加不能理解容若的
她眼睛越瞪越大，嘴唇微張，根本不明白自己聽到的是些什麼話，這是正常侍衛和君王該有的對話嗎？就算那人真是皇帝最喜歡的男寵，說這樣的話也太不合常情了。
「你死不了。」
容若心知一個女子，而且還是皇后，處此境地，必是羞憤欲死，他倒暫時忘了自己的危險，大聲喊：「放開她。」
容若至此才真正意識到，這十多天的努力，完全被自己的勃然怒氣破壞了，再加上小絹莫名其妙的身死，不知引起了多少猜測。
他苦澀地嘆息一聲，不再東張西望，不再努力從所有跪地俯首的人中間尋求理解，一路回到了寢宮。
容若本人雖不希望這種事知道的人太多，但也明白，這時候如果拒絕楚韻如這樣合理的要求，就太不尊重統御六宮的皇后了。所以，他也不再多猶豫，點點頭，就把今天發生的事一一道來。
容若這一猶豫，性德的名字只在舌底打轉，生死一線之際，竟是叫不出聲。
她神色端然，語氣嚴厲，竟隱隱有逼問皇帝的意思了，但又處處佔著理字，容若完全無法反駁她，更加佩服她的聰慧堅定，又知她性子剛強，若真是拿定了主意，自己只怕是勸不動的。
想到這裏，容若只覺頭大如斗，回過頭，恨恨地瞪了蘇良和趙儀一眼，忍不住咬牙切齒地罵：「我總算知道什麼叫好心被狗吃了，你們就算想殺我，避避人不行嗎？幹什麼非急著當著皇后的面找死。人家卧薪嘗膽，十年忍辱才能報仇，你們兩個小子就這麼沒耐性嗎？」
容若只得嘆息一聲，走到蘇良身邊，撿起掉在地上的兇器，原來，竟是一把掛床帳的銅鉤，被他掰直了，磨尖了，竟也鋒利如刀。
「韻如，聽我說，咱們暫時不要大張旗鼓地追查，就算是奴僕也是人，也是大楚國的臣民。君父國母，哪裡有父母為了害怕危險，為了一些懷疑，就把自己的孩子捉來，肆意審問折磨的呢！」容若徐徐勸說：「我讓人去查小絹的身世來歷，我看很快就有迴音了。」
性德已知情識趣地先一步退了出來，同時關上殿門。
容若簡直想撲過去，對著蘇良的榆木腦袋狠狠揍三拳了。
容若拉了拉楚韻如：「來，我們一起來看看，小絹說的話屬不屬實。」一邊說，一邊拉了楚韻如向前，正好，那雙手高捧書檔走近的侍衛也在向他靠近。
他心中不快，臉色也就不太好看了，想要責備她，看她滿臉愕然不解，心中又是一軟。畢竟時代不同啊！在這裏，所有人都有階級觀念，高官大閥不把地位低下者放在心上，是很正常的。
「小絹雖死，但她人在後宮，平時接觸的人極少，若有勾結之人，必有跡可尋，就將平日與她相近的人叫來，一一審問，還有翠兒，到底是不是受利用也未必可以肯定，非要細審方能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