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幻境》第三集 風雨欲來

第七章 花月良宵

第三集 風雨欲來

第七章 花月良宵

這樣肆意一笑,本來還有所拘束的氣氛就平和下來了,君臣之別、秦楚之隔、男女之分,這些繁瑣的規矩,也就被沖淡了。
「哈,哈哈,哈哈哈。」
納蘭玉不好瞪他,只得自嘲地笑出聲來。開始還只是低聲笑笑,但容若笑聲又大,又不停地拍手跺腳外加拍納蘭玉的肩膀,令得納蘭玉也忍不住,笑聲漸漸高揚了起來。
容若暗中得意,是吧!這就震住了,這還是輕的,下次把李白、蘇東坡的拿出來給你們見識一下,保證嚇得你們以為我是文曲星下凡。
納蘭玉本想識趣離開,但皇帝沒發話,又走不得,只得遠遠退開幾步,望天望地、望東望西,就是不去看皇帝與皇后脈脈傳情。
「你的花月詩,是季府詞中的歌謠,天下歌女,人人會唱。」
他笑著舞到性德身邊,笑著拉他:「這般好琴好歌好月色,你怎麼一點也沒有感觸。如此良宵,若不高歌一舞,真是負盡人生。」
納蘭玉酒意正濃,帶些兒輕狂醉意,但自他十指間流出來的音樂,卻如月華降世、花香盈人,美得與如此月夜良宵,自自然然融為一體。
楚韻如怔了一怔,深深望進他的眼睛里,一瞬間,竟連笑容都忘了繼續綻放。
陽光燦爛,微風拂面,到處是奇花異草,中間有絕代佳人,巧笑嫣然,雲裳霞帔,凌風落子,原是可入畫的景色。可這佳人臉色灰敗,額頭不斷有汗水落下來,那這景緻就大大不妙了。
納蘭玉一笑,不語。
明明是冷冰冰全無感情起伏的話,也不知是不是容若自己的心理作用,聽起來,怎麼分明就是在幸災樂禍呢!
他一邊吟,一邊還煞有介事,邁著方步,順便以順時針把腦袋從上到下轉一圈,又從下到上再以逆時針轉回去。語調鏗鏘有力,飽含感情,吟完了,他還擺出一個無比惆悵,身心都在詩的意境中還沒有回來的大文豪pose,保持了足有三分鐘,感覺情緒差不多,氣氛肯定也差不離了,就回過頭來看楚韻如和納蘭玉。
所以,楚韻如和容若之間的圍棋水平,相差的實在太遠了,就算楚韻如再想容讓,可是容若的棋子就是傻頭傻腦專往死路上撞,氣得楚韻如要吐血。
他心裏一悶,一伸手,就把棋盤拂亂了,臉色有些悻悻然。
容若卻是笑嘻嘻,急於表現自己,對楚韻如說:「韻如,你來出題目,我和納蘭玉各賦詩一首。」
真實世界曾經有一位京劇名丑朱世慧就很常演一段專講李蓮英和慈禧下棋的念白戲,把個侍奉上位者的辛苦勞累演得活靈活現。
和皇帝下棋,當然是一種很難得的榮譽,但也無疑是非常辛苦的差事。
容若一怔,立刻意識到納蘭玉是給他留面子,笑著半真半假又往他肩上一拳敲過去,也不理他哭笑不得的表情,扯著他說:「不行不行,我都不怕丟臉了,你怕什麼。有什麼好才華,今兒一塊全拿出來。你來吟詩,讓韻如為你操琴,有詩無酒也不行,我給你上最好的酒,親自敬你。」
「實在不行,就認輸吧!」
容若情不自禁走到楚韻如身旁,攜了她的手說:「想笑,就笑,管他什麼皇后之禮、深宮規矩。你可知,你這樣肆意地笑,有多麼美麗。若是可以瞧你天天這般笑,我情願日日出這樣的丑。」
他終究年少,動了好勝之心,也不推辭,就坐下來,接著下了。
如此良宵,如此明月,如此輕歌,如此佳人。
氣得楚韻如幾乎就要真的放開所有的儀態不顧,照容若教的那樣,用盡全力大叫一聲,看看是不是能把所有的鬱悶真的一掃而光。
他的舞姿並不好看,他也從不覺得男人跳舞有什麼好看。
二人這般執手相握,四目相對,確有點兒脈脈含情的味道。
楚韻如做為楚家皇后候選人,當然學過如何跟皇帝下棋。
納蘭玉開始還拚命忍著,可是容若一句話說完,又用力一掌拍下來,納蘭玉終於受不了,往側一退,抬手撫了撫肩膀。
他心裏憋著一股悶氣,忍不住狠狠地盯著性德:「你為什麼不提醒我?」
他一邊笑,一邊又去拍納蘭玉的肩膀。
漸漸的,納蘭玉和楚韻如,也在他的說笑聲中,真正放輕鬆,可以談笑自如,不再拘束。
容若聽到動靜,笑說:「韻如,你別走啊!」說著回頭拉她的手,在她耳邊低聲說:「你就該多看看世間的好男子,才好開你的眼界,這納蘭玉,真真是絕代佳公子呢!容貌俊俏不說,還文武雙全、有膽有識,下次給你講講他神箭震惡霸的故事。」
納蘭玉一呆,不知哪裡惹怒了他,忙起身告罪。
容若一手拉他起來,一手對那不知叫張三還是叫李四的鴻瀘府負責搞外交工作的官員揮一揮,令他起身,同時笑容滿面地說:「今天怎麼有空進宮來,我看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
月照長空,月華如水。明月下,滿園花香。
他這樣動不動說一句:「快下啊!」
容若氣得用力一跺腳,回身望向納蘭玉和楚韻如時,已經是滿臉的笑容了。
納蘭玉臉上神色略有黯然:「這首曲子是安樂公主所譜。」
他這話雖是壓低了聲音,卻也羞得楚韻如臉上飛紅。納蘭玉多多少少也聽到點影子,暗中也是啼笑皆非,可是一回想「韻如」二字,卻是一震,這不是皇后的名字嗎?驚得忙施下禮去。
這些技巧,楚韻如通通都懂。只是和容若下棋的艱難,遠非楚韻如所能想像,不是因為容若的棋下得太好,而是,容若的棋實在是下得太太太爛了。
容若張口結舌,生平第一次,臉紅得和猴子屁股也確實可以比一比美了。記得現實中近二三十年來,一直流行的玄幻故事,主人公到了異界、到了古代,張口就是先人詩詞,從不露餡,絕對把所有人震得五體投地,怎麼故事一到他這就變樣了?
容若全身一震,臉上的表情也同樣非哭非笑,難以描述:「這就是說……我的那個詩,那個……」
容若暗道:「看吧看吧!美女果然經不起考驗,這姐兒愛俏的古話,真是一點也沒錯。才一下子就暴露出來了,還不是嫌我長得一般,一瞧見漂亮男人,就開心多了。現在知道我不會拘著她,以後在宮裡,日日見到性德那樣的美男子,哪裡還能把我放在心上。」
他大笑、飲酒、擊節、歡歌,情緒越來越高,竟忍不住揮著大大寬寬的袖子舞于月下。
性德這個沒有情緒的人工智慧體的聲音,不知為什麼,聽起來,居然也像帶著笑意:「你忘了,上次皇后唱李白詩句的事了?在現實里的詩句,在這裏也一直存在,不過都是不知作者為誰,而在民間流傳下來的佳句。」
容若卻完全沒發覺,猶自笑嘻嘻衝著納蘭玉說:「安樂公主是你們秦國的公主嗎?公主譜的曲子,應該不會傳到外頭的,你怎麼竟知道了,還彈得這麼好,老實交待,你和公主是不是交情特別……」
首先,棋要下得巧,下得妙,下得精,和皇帝殺得難分難捨、險象環生,然後一個巧之又巧,偶然的失誤,以微小的弱勢敗給皇帝,讓皇帝在高興之餘,又對你另眼相看。
容若直著眼睛看性德的歌舞,心中嘆氣,和這個萬能的人工智慧體比起來,自己的舞,簡直就是鴨子跳了。但這樣的花香月色、良辰美景,這麼好的心境,哪裡還有力氣去和一個完美的人工智慧體做無用的計較。
本來為了附庸風雅,為了良好氣氛,為了浪漫好看,為了迎合楚韻如,容若特地把高雅遊戲的場地選在了滿是奇花異卉的御花園。玉案石台,設了琴座,擺了棋盤,準備好了筆墨畫具,琴棋書畫全由著楚韻如即興發揮。
一聽以花月為題,容若來了精神,連楚韻如稱呼上的問題也沒追究,背著手,斜著踱出兩步,咳嗽四五聲,清了清嗓子,這才以朗誦的語調,慢慢地吟:「有花無月恨茫茫,有月無花恨轉長;花美似人臨月鏡,月明如水照花香。扶燭月下尋花步,攜酒花前帶月嘗;如此好花如此月,莫將花月作尋常。」
可是,楚韻如的表情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分明是哭不得,笑不得,惱不得,怒不得,羞不得,怨不得,想瞪他,又礙於禮法而不能夠的樣子。
納蘭玉奉皇太后詔,想入宮請辭,遠遠就看到皇帝的御駕了,但身邊有鴻瀘府的官員明為陪伴,實為替蕭逸監視他。他又不是正式的大秦國使者,不過是秦國一個得寵的侍衛,並沒有主動見駕的權力,更何況,皇帝身邊還有後宮女子在,男女有別,實在不便,正猶豫要不要過去,現在,容若這一招呼,他就不能推辭了,只得上前施禮。
納蘭玉也笑著回答:「剛才已吟完了,陛下沒聽見嗎?」
他心中幾番反覆,忙把不太好看的臉色收起,笑嘻嘻說:「我看你明顯也下不過我,就不欺負你了。咱們玩別的吧!」
容若只當他答應了,笑著拉他到棋盤前:「我在和韻如下棋,可是韻如給我殺得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了,不如你來代她下如何?」
性德淡淡問:「你要我歌舞?」
他立定了心思要和納蘭玉結交,又恐納蘭玉也像別人一樣,以為他是暴君,瞧他不起,立意要拿一點真本事出來。論本事,他實在是沒有,好在他臉皮夠厚,有幾千年的前人智慧在那現成地等著他拿,更不會有誰跳起來告他侵犯版權,所以他說得特別理直氣壯、振振有詞。
楚韻如恐容若被納蘭玉笑得發窘,忙笑問納蘭玉:「納蘭公子剛才彈的曲子非常動人,卻又從未聽聞,莫非是公子自己譜的新曲。」
納蘭玉于詩詞一道成就極高,大秦國舉國之內,年少人中,無人可以壓倒於他,這時聽容若口吐狂言,竟然呆了一呆,這個據說根本沒機會認真學東西的皇帝,怎麼敢說出這麼自信的話?
正巧看到遠處一個熟悉的人影,立刻高叫了一聲:「納蘭公子。」
容若也不知是無心,還是故意大力拍著納蘭玉的肩膀,拍到納蘭玉疼得臉都有些青了。他還大大方方說:「來來來,你來吟詩吧!論到詩,我哪裡比得上你,就是怕你不肯展現才華,才開個玩笑激你來比。」
「急什麼?」容若回頭沖鴻瀘府的官員說:「你去給皇太后回一聲,說納蘭公子我留下了,等我們聊盡興了,一起去給皇太后請安。」然後笑對納蘭玉說:「我聽人說你是才子,我可也不比你差,詩詞歌賦,絕對拿得出手,咱們比比詩文如何?」
他心中暗笑,不怕鎮不住你,想當初,唐伯虎點秋香的小說看過七八遍,那幾首花月詩全倒背如流,總算可以用上了。
然後,楚韻如的痛苦,就很自然地轉到了納蘭玉身上。
容若這一高興,自然輕飄飄如入雲端。這兩天都是煩心事,不斷地碰上挫折,終於也該輪到他威風一次了,想到這裏忍不住就給了楚韻如一個得意洋洋的眼神。若不是為著有點賭氣,想要在楚韻如面前表現,他也未必會動心思要和人家斗詩,更不至於臉皮厚到拿前人的文章為己用。
楚韻如非常痛苦。
這兩人果然已經被他這了不起的詩文震得目瞪口呆,就如泥雕木塑一般。
青玉案,琉璃盞,玉露瓊漿,花香伴著酒香。七巧弦,綠綺琴,高山流水,歌聲和著琴聲。
縱然宮禁森森、權爭激烈,但他,總能找到歡樂,總會抓住歡樂。無論未來的歲月多麼艱辛,無論將來要面對多少困難,他一生都不會忘記,這一夜的花香、月色、琴歌、酣舞。
納蘭玉亂咳一聲:「這個,皇上文才出眾,詩句……」他也不是不懂如何拍馬屁,實在是這時太震驚了,就連場面話,都說得有些結結巴巴了,最後只好勉勉強強說:「外臣自愧不如,這個,這個就不用再比了。」
宮廷禮儀納蘭玉是做慣做熟的,聽了這話,該如何恭敬不失分寸地回答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一抬頭看容若笑容明朗、眼神純凈,略一失神,那些場面話竟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偏偏容若得意忘形,不會看臉色,看她每落一子都要想半天,有些不耐煩地坐在棋盤前,便站起來,伸伸筋、動動骨,做兩節廣播體操,然後手搭涼篷,學孫悟空四面張望一番,讓一直盯著棋盤的眼睛也看看遠景放放鬆。
楚韻如聲音柔美如歌:「納蘭公子的琴,我的歌,都是用心彈、用情唱的,陛下也是全心全意開懷而舞。可是蕭性德,卻只是奉命而為,他的歌再好、舞再美,無心無情,又哪來的神韻。他的舞,是用身體跳出來的,皇上的舞,卻是用心跳出來的。真正用心的人,又怎麼會看不出來。」
偏偏容若還一點也不懂她的苦心,一個勁催她落子,洋洋得意,自以為聶衛平再世,李昌浩重生,外加漫畫里的古代帥哥佐為附體。不過,這也真不能怪他,以前學圍棋,光在仁愛醫院陪老人們下棋打發時間,確實是百戰百勝的,怎麼想得到,在太虛的世界里,他這一手臭棋,可以讓所有的國手氣暈。
納蘭玉看楚韻如如釋重負的樣子,倒也吃了一驚。楚家的女子,個個才學過人,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竟會在棋盤上給逼成這個樣子嗎?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聽了他的話之後,都已有了點微醉之意的納蘭玉和楚韻如竟然完全不顧身分高低、男女之別,相視一笑,一起搖頭,異口同聲:「只怕他的舞雖好,卻是遠不及陛下的。」
容若一怔,他素來知道自己平凡,出醜是小事,被看低也沒什麼,難得一次被人抬得這麼高,而且明顯感覺到楚韻如聲音里的真誠,絕不是因他皇帝的身分而奉承他,倒叫他一下子不能適應,反倒窘迫起來。
「要不,下次我讓你几子,你看怎麼樣?」
納蘭玉連遭他戲弄,難得見他這般手足無措,也不由發自真心,開懷而笑。
容若此時酒喝得多了,被風一吹,醉意也上來了,一掌拍空,身子失去平衡,立刻往下跌去。
楚韻如側避一旁,容若又伸手去拉他,頭疼地叫:「為什麼你們所有人都這麼喜歡下跪?別跪了別跪了,當我是朋友,就不許跪。」
他說笑嘻鬧,什麼嚴重不合宮規禮儀的事,都是不經意、不正經地說出來、做出來,卻反倒叫人不好計較、不好爭論。
開始是楚韻如拂琴,後來容若又帶著醉意,硬要納蘭玉來彈。
容若瞧著他們一個眉來,一個眼去,楚韻如還笑得像朵花在開,心情就一陣鬱悶。雖說開始對楚韻如說得偉大,把漂亮大方的話都說光了,真看到楚韻如在自己面前對別的男子微笑,心裏總是不舒服。
等到容若好不容易自佳人如水一般的眼波里跳出來,鬆開美人縴手,才回頭笑著問納蘭玉詩句。
當然,人不能太驕傲,謙虛是人類的美德啊!所以,他又擺出虛懷若谷的樣子問:「怎麼樣?」
楚韻如心中也感驚異,倒想看看這個據說從沒有師父認真教導過的皇帝丈夫是否真有文才,笑道:「如今我們是在萬花叢中,天色又將晚,臣妾瞧這月亮過不了多久也要出來了,不如就以花月為題吧!」
納蘭玉哭笑不得:「陛下,外臣還要去見皇太后。」
容若一時衝動,心中立刻醒悟,暗中責備自己:「容若啊容若,原來你嘴上說得好聽,心裏其實還是又小氣又自私。」
這也實在不能怪容若,現代社會,那麼多新鮮玩意,有幾個人認真學圍棋的,不過玩玩而已。可不比這個古代世界里,琴棋書畫,都是有學問、有地位的人必修課業。
因有著納蘭玉在場,她又改口自稱臣妾了。
花草之間,有絕代佳人容顏勝花,有翩翩公子氣質出眾。縱然容若的長相氣質都比較破壞氣氛,但這樣好的月色,這麼美的花香,還有誰會去計較。
容若又放聲大笑,沖他擠眉弄眼。納蘭玉這才知道又遭他戲弄,終於忍不住露出了一個苦笑。
就是旁邊的楚韻如也忍俊不住,用手掩著唇,悄悄輕笑。
難得容若在這麼窘的情況下,還可以面不改色,扯著謊把自己無恥的行為給圓回來。而且他的動作、表情都這麼自然,令得納蘭玉和楚韻如都同時相信他只不過是故意戲弄他們罷了。
楚韻如正愁這棋下得太辛苦,一聽此言,立刻點頭稱好,往側讓開。
他聲音誠懇,目光真摯。在清風花香中,這樣溫柔真誠的話,最能打動人心。
他笑著退回到納蘭玉和楚韻如身邊,笑說:「看,性德跳起舞來才真是好看,他的舞,才配得起你們的琴聲和歌聲。」他聲音愉悅,眉眼帶笑,心情異乎尋常地愉快。
他自歌自舞,且笑且唱。
容若也不由得醉了。原來那些書上的情景,詩文中的故事,那些美好動人得不像真實,而似一幅畫、一首歌的描述,竟然也可以真的在眼前發生。
納蘭玉吃多了他的虧,見他一掌拍來,早嚇得後退不止。
「是啊!」容若笑著點頭,眼睛在月下閃著光。
三個人,一個是大楚國主,一個是秦王寵臣,竟還有一位是深宮皇后,這樣懸殊的身分,不知有幾千幾萬條規矩框框拘束他們,卻也可以自在適意,在百花之間,飲酒笑談,且歌且唱。
容若一怔,心裏終於意識到不對勁了,臉上笑,腳下不著痕迹地退到了性德身邊,壓低聲音問:「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
「笑死我了,我騙你們,嚇嚇你們好玩,你們還當真了,特別是你,納蘭玉。」容若板起臉,但眼中又都露出笑意來:「我知道你怕伴君如伴虎,不過,這麼明顯的謊就別撒了,你別告訴我,這天下歌女人人會唱的歌謠,你竟然不知道。要不要我和你討論一下,什麼叫做欺君之罪?」
二人說話之時,楚韻如已經站了起來,她是後宮內眷,不宜見男子,便要退避。
他一邊笑,一邊走過去,用力拍拍納蘭玉的肩,一邊沖楚韻如又扮個鬼臉。
一怔之下,兩個人都有大大上當的感覺。楚韻如嗔怪地,半惱半怨地瞪了容若一眼。
楚韻如也情不自禁和節而歌,聲音輕婉動人,如月下的風,輕輕拂過花枝。
耳旁又聽到銀鈴般的笑聲,卻是楚韻如俏生生立在萬花之間,笑容美麗得讓百花失色。驚見二人望過來,她意識到自己這樣失態的高聲笑,有失皇后體統,忙伸手掩唇,腕上兩個玉鐲晶瑩奪目,越發襯得她容色如玉。輕風徐來,玉鐲相撞,發出清脆悅耳的叮噹之聲,就似她的笑聲,仍一直隨風回蕩在花間一般。
性德也只淡漠地點一下頭,就真的舞入月下。他既舞,且歌。無琴無簫,他的歌聲卻如冰玉相擊,清越激揚。他的舞姿猶自輕逸飄揚,在月光下,衣袂飄飛,直欲乘風歸去。
以前讀書,讀魏晉狂士寬袍大袖、高歌吟唱,千載以下,常遙想那些文人雅士高歌酣舞的意境。到如今,他雖不是滿腹文章的才子,這風雅行徑,卻也是學了一學。
他乾笑兩聲,既不好點頭承認自己比性德好,卻也說不出謙虛客氣的話,只好摸摸忽然有些發熱的臉,嘿嘿地笑:「嗯,這個,韻如,你的歌真好聽。」又沖納蘭玉說:「你的琴也好聽得很。」
雖然他對於如何陪王伴駕,如何在棋盤上巧妙地輸多少也有些心得,但是面對容若這種臭棋,以他的棋力,也實在不好意思,更沒有辦法下出更臭的棋,想要輸一局棋,倒成了天大的難事。拈著棋子的手,實在如拿了千斤重擔一般辛苦,忍不住,也時時抬眼,不顧男女之別、皇后之尊,用苦澀無奈的目光去看楚韻如,甚至還有點同情的意味在內了。他可以應付完一局就了事,楚韻如陪皇帝下棋的責任,怕是要持續一輩子了。
這一夜,月下,花間,風中,宮內,一琴一歌一酣舞,興盡意猶,琴聲已盡,歌聲已止。容若的笑聲,卻還在天地間飄飛。
「你沒問我。」
納蘭玉神色有些憔悴,面容稍嫌蒼白,但俊秀絲毫不減,聞言只低聲道:「只是偶感風寒,勞陛下惦念。」
楚韻如神色微動,悠悠道:「原來是公主殿下親譜的曲子,安樂公主果然是琴棋書畫皆精的才女。」她聲音悠長,笑意漸斂,意味深長地望了容若一眼。
容若笑著指定他們:「你們拍馬屁,我不怪你們,可是也不能睜著眼說瞎話啊!這話說出來,誰信。」
楚韻如張張嘴,臉有些發紅,沒答話。
納蘭玉是秦國出了名的才子,棋力過人,平日仗著寵愛,就是和秦王下棋,十局裡面,也敢贏個五局。不過,與容若關係不同,他自然要守著禮儀,開始一邊下,一邊還在想著應該怎麼樣不露痕迹地輸給容若,可是越下越慢,漸漸汗水也出來了,現在,他最煩惱的不是如何輸棋,而是要如何才可以不用贏得太厲害,不用贏得讓容若太沒面子。
漸漸,夜色降臨,明月高掛,四處宮燈高懸,燭光映著月光,而他們的興緻,反倒濃了起來。
納蘭玉容貌俊俏,舉手投足,都極之有風度,令人生起好感,再加上此時同病相憐,楚韻如竟也不由對他微微一笑。
容若簡直是在學京劇里的假笑,不過好在現代人的臉皮怎麼也比古代人厚多了,換了別人要羞憤而死的事,他尷尬了一陣子,也就算了,就連笑聲也漸漸笑得響了,笑得自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