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 江山一擲
第一章 生死一發
行殿前，一干百姓拿著棍子鋤頭，個個如臨大敵的樣子，兵士們已密密層層，重新布下防護圈。行殿內，那風華絕世的高手，依舊神色淡淡。
蘇慕雲從不曾見蕭逸流露過這樣不解的神態，心中不由一緊，暗中猜想那信中到底寫了些什麼。
容若略放了點心，側頭看了楚韻如一眼。
四面都是軍兵，從遠處跑來的百姓們，也提著他們簡單粗糙的武器趕到。但雪衣人執刀而立，滿身傷痕，卻有一種無形威勢，讓人不敢前進半步。
雪衣人雙目緊盯性德，把他全身上下所有的細微變化盡收眼底，右手刀勢盡發不止，左手往後一拂，就似背上長了眼睛一般，準確無比彈在射到的箭頭上。長箭被震得以幾倍的速度，往回激射。
這感覺如此清晰，如此痛楚，又如此熟悉，就似不久之前的一個夜晚，他一劍刺向……
楚韻如的呼吸微微急促起來，卻覺有一隻手伸過來，輕輕握住她的手腕。她即時對容若嫣然一笑，臉色雖仍蒼白，但嬌軀已不再顫抖。
若是旁人，早就被他的氣機鎖定，只要心志一有動搖，真氣稍有震蕩，他就會立刻揮刀進擊。
要是旁人，面對這樣可怕的存在，早已沮喪無比，萌生退意，可是雪衣人心志堅定無比，不但全不動容，反而不住催動體內真力，一旦精氣神達到顛峰，便是他不顧一切，再次揮刀的時候。
納蘭玉馬快如電，一路直奔行殿。
容若大聲說：「七叔，麻煩你照我信上說的做，好不好？」
雪衣人一刀在手，無人可擋，卻被性德方才眸中異樣的光芒震住，一時竟不敢進擊。
他心中本來就無生無死，本身又是超然于遊戲的人工智慧體，萬物不縈於懷，此刻坦然而立，反而讓人錯覺他強大無比，所以根本不在乎任何攻擊。
楚韻如花容失色，一手掩著口，才沒有叫出來，一手控著韁，可控韁的手卻有些發軟。
此時，就算是瞎子，也可以看出，雪衣人是在和性德對峙。
這支沒有箭頭的箭，由弓上射出，只會撞傷人，不會取人性命，可受他一指之力，所蘊力道奇大，卻足以穿胸裂腹。
不遠處董嫣然眉峰微皺，卻沒有動彈，蘇良和趙儀催馬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住，楚韻如卻是毫不思考地躍馬衝過去。
蘇良、趙儀還是孩子，武功雖然不弱，這種凄慘景象卻是第一次看到，也不免嚇得面無人色。
如今他身心皆傷，剛才又為救納蘭玉，內力反挫，受了極重的內傷，要再衝進去，怕也不易了。
性德把容若交給他的信雙手遞給蕭逸。
他一步步慢慢走來，身旁數千精兵也自然而然跟隨著他移動。
「這點傷是小事，暫時顧不得了。」納蘭玉沖容若點點頭：「皇上請先同皇後去安全所在吧！」他再不遲疑，調轉馬頭，繼續往喊殺聲傳來的方向趕去。
他忽然記起了那一夜，他一劍刺向納蘭玉的胸膛，雖然後來因為不忍而收劍，卻已在他胸前留下了又深又長的傷口。
雪衣人這時才覺神智一清，行殿仍是行殿，眼前俊美無倫的強敵，仍就只是平平常常，閑閑而立。
這時雪衣人已完全顧不得他自己要刺殺的目標了，長刀遙指性德，雖然沒有任何動作，但強烈的刀氣卻一直向性德涌過去。
雪衣人冷冷一笑，往前走了一步，他的額頭就頂上了納蘭玉的箭尖，卻連眉毛也沒有動一下。
性德忽然遇到從未有過的力量流失，本能地立刻啟動了緊急超快自檢，必須在最短的時間里找出問題來。
這一次，箭上箭頭仍在，寒森森，冷冰冰，與他距離不過三寸，他受傷的胸膛幾乎可以感受到箭上的森寒。
雪衣人的身形微微一頓，卻沒有回頭，漸行漸遠，直至消失。
張弓的人，沒有絲毫收弓的意思，卻對他說著問候的話，眼睛里，也是無比真誠的焦慮與關懷。
性德既無動手之力，也知只要一動，就會被這強大的高手看出虛實，所以只閑閑負手而立，對雪衣人的刀鋒，完全不放在心上。
雪衣人的刀，終於揮了出來。
董嫣然武功雖高絕，卻也不曾見過這樣的血腥場面，一樣柳眉深蹙。
納蘭玉這才雙手一松，弓和箭砰然落地，雙手像要斷掉一般的沒有知覺。他伸手輕撫胸口，身子晃了幾晃，終於支持不住，從馬背往地上滑落下去。
他不及多想，動作奇快的抽出一支箭，拗斷箭頭，然後，在馬上一彎腰，一探手，從一個弓箭兵手中奪過一張弓，弓彎如月，箭似流星，直射向雪衣人的后心。所有的動作，幾乎都是在一眨眼之間，就已經完成了。
蕭逸心念電轉，雖怎麼都猜不出容若的心思，但的確受了蕭性德的救命之恩。所以他略略沉吟，終於點了點頭。
納蘭玉胸前滿是血，雪白錦衣已經紅得觸目，整個前襟全染紅了，卻還明顯，仍有更多的鮮血，從胸口濕透衣衫。
雪衣人一指彈中箭尖時，忽覺有些不對，心中升起了一種奇異至極的感覺，彷彿有什麼最珍貴、最美麗的東西，在這一刻，要被他親手毀滅。
納蘭玉臉色慘白：「我站在天下蒼生這一邊。」
蕭逸心中千萬懷疑，臉上卻不動聲色：「多謝聖上關心。」
直到現在，理智回歸身體，他才明白自己拼
容若不知道性德的邪噁心思，笑吟吟對蕭逸說：「皇叔，性德有沒有把我的信遞給你？」
此時，蕭逸身後是無數軍隊，站在他對面的容若卻抱著一個滿胸是血的人，手忙腳亂，驚慌失措。
納蘭玉的手卻顫抖了起來，但弓仍穩穩張開，箭尖仍牢牢對準他：「收手吧！」
他愣了一下，然後，有些無奈的嘆息一聲，耳邊卻聽到另一聲嘆息。
獨留那受傷的少年，悄悄收拾一切，遮掩一切。事後，甚至不曾請過大夫看傷，還要裝做沒事，應酬王公貴族，出席各種宴會。
納蘭玉於此時對容若一笑，有些微弱的說：「沒什麼，我只是失血太多，你別著急。」
在他發覺不對后，他的腦子還沒想明白髮生了什麼，心靈卻像已預知了一切，身體更是不由自主地追了出來。
蘇慕雲急道：「王爺，乘此機會……」
楚韻如一怔，卻見容若把眼一閉，面白如紙，直挺挺往後倒下去。
縱他智深如海，也實在想不通，為什麼這個理應希望自己死掉的皇帝，會派一個侍衛來，阻攔一次本來可以成功的刺殺？
幾個人不由自主都放慢了馬速，尤其是容若，面無人色，氣息奄奄，看起來，比地上的屍體還不像活人。
他大喝一聲，橫刀往空處一劈。
心頭狂震之間，雪衣人發出一聲長嘯，本來往前劈出的刀，竟然硬生生回收。這竭盡全力，毫無保留髮出的一刀，要強行收回，那狂猛無倫，正在全身激涌的真力，要硬行頓住，一絲艷紅色彩忽然從他臉上浮了起來，強大的反挫力，使得他往後連連退去。他不但不運功穩住步子，反而藉著反挫力往後回躍，直往殿外而去。
現在性德的自檢已經結束，根本沒找出任何毛病，緊繃得不能動彈的身體也鬆弛下來，恢復了行動的自由，但是那足以翻江倒海，如同神魔的強大力量，卻仍是消失得一乾二淨，令他此刻面對雪衣人無以倫比的強大，竟也束手無策。
雪衣人大笑：「原來我竟已是禍害蒼生之人了。」
他淡淡望了納蘭玉一眼，信手拋開了刀，大步離去。
剛才那支箭從殿外射來，因受他指力，往回激射，速度快上數倍，快得就算是最靈巧機敏的人，也會因躲閃不及而中箭身死。
雪衣人並不覺得害怕，反而更加興奮起來，熾熱的鬥志在他眸中燃燒，但他越是如此，越加不敢妄動。
那個深沉的夜色里，刺入胸膛的一劍，到現在也沒有好，只是傷勢發作時，心痛倒比傷痛深。
雪衣人為救納蘭玉而放棄殺死強敵，甚至甘在最可怕的敵人面前露出絕大破綻。而今，他指間還夾著差一點穿過納蘭玉胸膛的箭，納蘭玉的弓箭，卻已指向他的額頭。
蕭逸帶著重重疑問，接過來展開一看，臉色驚愕，眼神更是一片迷茫。
那一夜，血流了一地，他卻連頭也沒有回地離去了。
容若心中大石放下：「多謝皇叔。」又回頭沖楚韻如一笑：「韻如，別擔心，我沒事，只要睡一會兒就好。」
雪衣人用盡心神，找不出他一絲破綻，竭盡智略，竟然無法把握到他呼吸的節奏、心跳的速度。這個人明明就在眼前，仍然只覺是一個虛空，彷彿這一刀，就算對著他當頭砍下去，也只能砍中一個虛空。
這人的反擊，將會有多麼強大？
馬跑得飛快，身後有容若的大叫呼喚：「等等我，我們一起去，你的傷真的不要緊嗎？」
他曾發誓，護他一生一世，到最後，卻將劍尖，刺進弟弟的胸膛。
納蘭玉神情慘然，手上一顫，看起來幾乎連弓都握不住了，但箭，卻仍抵在他的胸前，箭尖因為主人的顫抖和雪衣人大笑時身子的振動，而刺進雪衣人的額頭，血立時染紅了箭頭。
他的關懷欣慰之色，溢於言表。
納蘭玉無聲無息地按了按胸膛，卻不回答身後的呼喚，只一逕催馬狂馳，也不理胸前裂開的傷口，血漸漸將整個胸膛都染做鮮紅。
雪衣人卻像沒有感覺一樣，眼神深深地凝視納蘭玉的胸口。
事實上，剛才不過是性德的自檢而已，對別人不會有任何影響。只是那樣詭異的金光，以那麼可怕的速度飛閃，任何人一眼看到，都會頭昏腦脹。意志薄弱的人，因此而陷入暈迷，也不是奇事。
蘇慕雲料不到他在這個時候使性子，氣得臉色鐵青。
他長嘆一聲，回頭望向行殿。
雪衣人一刀向他劈去，忽見性德的雙眼閃現萬丈光芒。
這一點性德也完全明白，他甚至可以清晰的感覺到雪衣人體內真氣的流動，計算出他真力提升的速度，準確的預測雪衣人將會在哪一刻，以哪一種角度揮刀，但他卻完全無力去應付。只能清醒的看著預期中的死亡，一絲不差的來到面前。
聲音震蕩天地，破開虛迷空執，刀氣勁猛強橫，劃開滿天金光。
他一邊說，一邊翻身上馬。
不過雪衣人的身形卻比箭還要快，往外掠去。
聲音里滿是關切，但那發聲的人，卻在馬上張弓搭箭，指著他。
而這段時間，蘇慕雲費盡了唇舌要勸走蕭逸，蕭逸卻毫不動容。蘇慕雲氣得極了，正要下令採取抗命手段，硬把蕭逸拖走，耳旁忽聽呼嘯聲起，又似有無數聲
雪衣人視性德為平生大敵，凝神正志，一刀劈出。刀勢展開，罡風大作，令得他衣發皆飛，仿似天神降世。
「蘇先生，我一生不管遇上任何事，都不曾逃跑過。」蕭逸眼睛凝視雪衣人，眸中有足以撕裂長空的光芒閃動。
只有納蘭玉，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直衝過去，衝進行殿外已經散亂不堪的軍陣之中。遙遙望見，行殿里一個熟悉的身影揮刀欲劈。
兩個人都沒有動手，但是所有人都感覺到，這一動手，必是石破天驚。不出手時的氣勢，已經迫得旁人心跳加速，汗出如雨，這一出手，真不知會是何等驚人。
蘇慕雲臉色連變，好幾次把手微微抬起，又緩緩放下來。
容若因為怕血，遠遠在後頭沒及時跟上，可是遙遙望著納蘭玉坐不穩馬背，一時著急，顧不得漫天血腥，催馬狂奔過來。
雪衣人凝望他：「你到底站在哪一邊？」
漸漸接近行殿，看到滿地的鮮血和屍體，容若差點沒從馬上跌下去。
他卻完全忘了，無情無緒的人工智慧體，本來也不該會有任何自嘲的感嘆。
性德也慢慢走了出來，因身分問題，他不便越過蕭逸，只是不緊不慢跟在後面。
現在，又為什麼會出現在自己的軍隊面前？
蕭逸看他臉上雖有笑容，卻笑得有些勉強，臉色極其蒼白，雖然扶著納蘭玉，可看表情，倒像比納蘭玉還虛弱一般，心中更加懷疑他在動什麼鬼心思：「什麼信？」
一向無悲無喜的性德，倒不存在懼怕死亡的想法，只是有些自嘲的在心中想：「想不到，我會成為第一個被ＮＰＣ殺死的人工智慧體。」
這快疾無倫的變化，在交睫中發生，殿外無數官兵，手裡的兵器都還沒抬起來，腦子裡還沒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只覺勁風撲面，雪衣人已自身旁掠過，掠出包圍圈。
而砍不中的結果會是怎麼樣的呢？
沒有人類感情的人工智慧體看到玩家燦爛的笑臉，竟會有苦笑的衝動，甚至有些壞心眼地想，如果告訴他自己完全失去了力量，不知面對這幾千精兵，他還能不能笑得這麼開心。
二人相視一笑，竟莫名得有些甜美了。
蕭逸眉峰一軒：「皇上……」
雪衣人遠去之後，蕭逸分開眾人，走到行殿外，望著抱住納蘭玉的皇帝，眉峰微皺。
「你受傷了。」
眼看納蘭玉跌倒，容若自馬上躍起，把這短短日子以來學的三腳貓輕功發揮得淋漓盡致，終於及時扶住納蘭玉，沒讓他倒在地上，同時大聲喊：「納蘭玉，你沒事吧？」
性德平時自檢，眼中的金色光芒閃動的頻率已是驚人，而這時使用了超快自檢，金光閃動達到每秒鐘
地上到處是殘破的屍體，馬蹄踏處，鮮血幾乎濺到她的裙角。她的臉色越來越白，像是隨時會坐不穩倒下似的，可馬的速度卻沒有慢上分毫。直到容若身旁，她一躍落地，與容若並肩站在一處，面對蕭逸背後的無數兵馬。
無數觀戰之人，盡為這一刀威勢所震。卻沒料到，風聲呼嘯，竟有一支箭，從後方射來。
雪衣人只覺心神都被這異樣的金色所懾，整個世界變成一片金輝。他心中一震，不知這是哪一種奇妙的攝魂奇術，借用這古怪的金眸施展出來。
雪衣人心中一傷，本來的激揚鬥志，越挫愈強，百折不回的心，忽然軟了下來。
流了滿身血的納蘭玉沒事，倒是他這油皮也沒擦破一片的皇帝，在無數人面前暈倒了。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這支箭，原來早已被折去了箭頭。直到這時，他才明白，剛才一指彈到已經折掉箭頭的箭尖處，才會感覺不對勁。
雪衣人心中暗驚，回思方才短短一瞬，那人眸中，金光耀目，竟能叫人駭破心魂。以他的武功定力，都被懾得心志動搖，若非及時震醒自己，還不知陷進怎樣的幻象之中，思來不覺暗出一身冷汗。
這一刀的風華，這一刀的光彩，已是無可比擬。
「七叔，看在我幫過你一回，你就答應我吧！」容若語意哀懇。
就連蕭逸被方浩拖得退出了十幾步，他卻又一甩手掙開了方浩，復又回頭凝視雪衣人與性德的對峙。
容若卻似渾然不覺危險，看到性德，高興地沖他揮手：「性德，我就知道你最可靠。」
後面是容若大呼小叫，楚韻如、董嫣然，還有蘇良、趙儀也都策馬緊追。
他在半空中伸手，抓住了那支離射箭者胸膛不過半尺的利箭，然後才雙足落地。
以蘇慕雲的冷酷決斷，竟也猶豫不定起來。
納蘭玉看胸前一片鮮紅，臉色蒼白了起來，卻對驚慌的容若微微一笑：「沒事，只是舊傷，剛才射箭時用力太大，傷口迸裂了。」
雪衣人的武功之高，已遠超他的意料，這個蕭性德，既是可以和雪衣人相匹敵的人物，如果貿然下手去殺皇帝，這蕭性德情急出手，怕也會傷及蕭逸的性命。
容若心中一定，這才抬頭望向蕭逸：「皇叔，幸虧你沒事。」
這少年叫他大哥，從六歲那年相遇，直至今日，喚過他無數聲兄長。
他的步子並不快，可是，沒有一個人，敢向他射一箭、揮一刀，就只能任由這一身是傷的人，一步步離開。
容若皺眉叫：「你先看看傷勢再說。」
但性德的存在，卻恍如一個空，好像只是天地間的一個幻影，任你如何施展，也完全無法用真力感應到他，強大的氣機更不可能鎖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