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集 勞燕紛飛
第四章 人近心遠
這些濟州大人物，哪個不是精得流油的人物，自是人人來要攀交情。
蕭遠臉上浮現嘲諷的譏笑：「至高無上的皇后啊！你又懂得什麼真心呢？」
一連幾天，容若家中，竟是車如流水馬如龍，來客不斷，濟州城的大商人、大財主、大門主、大高手、大才子，居然輪著班的來拜訪。
耳旁傳來謝瑤晶低柔的聲音：「昨天晚上還以為這人是瘋子，今天倒是越看越順眼了。這樣的夫妻也算得上神仙眷侶，不讓你和芸娘姐姐專美於前啊！」
蕭遠竟被她語氣中一往無回的決心給震住，一時回不得話，只能獃獃望著這個絕色美麗的女子。
他待她太體貼，她對他太溫柔，彼此都太用心了。
容若，我不會再錯，我不會再讓一切就這麼悄悄消失。
楚韻如笑嗔道：「你的鬼主意就是多，你不要看我喜歡，就故意找藉口把馬兒留下，然後再想法子讓柳家承你大大的情，最後心甘情願把馬給我。」
楚韻如在瀟湘館中，輾轉難眠，也不叫醒凝香，自己隨便披了件衣衫，就推窗遙望。
這一夜容若被謝醒思外加茶商會長趙遠程，還有鹽商行會的副會長姚誠天聯名請走，深夜未歸。
容若與侍月在外頭說這些私密話時，廳里楚韻如奉茶待客，言笑也如常。
發生過的事，你我無法當成沒有發生，但我終會竭盡全力，為你彌補，容若，等我。
容若整天忙得團團轉，再加上謝醒思、蕭遙也時時來領了他四處遊玩，整日就在外頭，花天酒地，吃喝談笑，把濟州城裡的新聞佚事當做笑談。
容若用殺人的眼神瞪過去，咬牙切齒：「是公子。」
楚韻如忍不住走上前，伸手撫摸馬兒，眼中有掩不住的歡喜，卻又搖搖頭：「柳姑娘愛它如性命，我們豈能奪人所愛，還是送回去吧！」
容若一天的客陪下來，累得筋疲力盡，也沒多餘的力氣去和楚韻如閑談說笑，在閑雲居倒頭一覺，睡到大天亮。
蕭遙阻止這位口沒遮攔，心無城府的大小姐，眼睛卻一直深深望著楚韻如：「容夫人，昨天容公子離開壽宴極早，可是有什麼事
楚韻如笑而起立，上前相迎。
這一喊，還真有人來了，不但人來了，連馬也來了。
就這樣，在很長的一段時日中，楚韻如與容若相處的時光，竟少得出奇。
蕭遠冷笑連連說：「說得真好聽，時至今日，你還敢說這樣的話？」
她美麗的眼睛里，有傾天的烈焰在燃燒：「別去碰他，我不管你到底有什麼主意，我不管你是不是皇家血脈，我不管你暗中還有多少勢力，居然在這濟州城可以打探出這麼多事，你若要害他，我必叫你生不如死。」
蕭遠在她身後慢悠悠道：「想不想知道，今天你的丈夫在哪裡享艷福？」
蕭遠氣勢被奪，竟無法開口，只能怔怔望著這美麗的身影遠去，良久，眼中的怨毒，漸漸變做深沉的痛。
楚韻如觸動衷懷，便取了洞簫，漫步出了瀟湘館、翠竹林，徐徐在園中閑走，迎風緩緩吹奏，一時襟袖清冷，大有凄涼之意。
謝瑤晶幾次三番想要就昨晚的事問個清楚明白，奈何每次要開口，不是袖子被扯，就是腳讓人踩一下，只得悶頭去喝茶。
看門的阿水，牽著一匹通體雪白，神駿非凡的馬來到大廳外：「老爺。」
楚韻如是夫人內眷，既沒有女客要陪，自然也不在廳中應酬那些富豪仕紳，早早避回瀟湘館去了。
謝瑤晶在一旁輕輕嘆息，用極低的聲音：「這位容公子雖相貌並非英俊，乍看之下配不上容夫人，但笑起來，卻真的很讓人舒服呢！我看他們很好啊！你昨晚非說他們吵架了，就算吵架了，床頭打架床尾和，我爺爺和奶奶吵了幾十年了，也沒真的生分，你卻放不下心，一大早跑來看，怎麼樣，白操心了吧？」
容若的溫柔沒有變，容若的體貼沒有變，容若燦爛的笑顏沒有變，但她的心知道，有些事，變了就是變了。縱然他一切都做得和以前沒有不同，但心卻總可以感覺到有什麼正在漸漸失去。有些事，發生了，不可能真的不介懷，裂痕既已真正存在，又怎麼可能完全抹去。
楚韻如沒有回頭，沒有停步。
楚韻如輕嘆道：「我雖喜歡這
「咦，這不是柳姑娘的月華嗎？」楚韻如好奇地從廳中走出來，仔細地看著這匹難得的寶馬。
「你真以為所有人都是笨蛋，看不出你們夫妻出了事嗎？容若是什麼人，他是當過皇帝的，縱然濟州城這幫地頭蛇在這個小地方有點身分地位，真能放進容若眼中嗎？他要不肯去應酬，又有何難？不過是借這個機會遠離你而已。」蕭遠冷笑：「這幾天你們每天見面在一起的時間不超過半個時辰，見了面，就只會相對著假笑，真以為全天下人都是瞎子，看不出你們皮笑肉不笑？」
蕭遙還待再出語試探，容若已笑嘻嘻走了進來。
楚韻如坦然回視，眼神平靜但堅定。
蕭遙不說話，只靜靜看著那一邊低聲談笑的夫妻。容若是笑得很燦爛，太燦爛了，有些過頭。楚韻如的眼神很溫柔，可是出宮這麼久，早不講究禮法規矩，何至於丈夫一進門，就即刻起身，笑臉迎人來迎接，倒似對著的不是朝夕相依的夫君，而是必要笑臉相迎的客人一般。
聽她的語氣，看她的神情，倒似真的什麼事也不曾發生過一般。
蕭遙心中一陣鬱悶，忽的一掌拍在桌上，把兩個低聲說話的夫妻嚇一跳，蕭遙卻已朗笑出聲：「你們兩個這算什麼待客之道，還不把你們的好酒拿出來，讓我痛飲一番。」
她本是深宮弱質，如今卻可以這般執劍保衛她心愛的男人，這一瞬的氣勢，竟似不懼與全世界作戰。
發生了的事，努力當做沒發生，雙方都努力地彌補，小心地迴避，可是卻又疲憊辛苦到極點，不得不藉著一個個貴客的來訪，暫時逃離彼此互鎖的牢籠。
謝瑤晶在旁嗔惱：「蕭大哥，你不知道是不是酒蟲轉世，這麼大清早，還惦著喝你的酒。」
一會兒談起了謝醒思最近傾心的某位美人，何等傾國傾城，一會兒又聊到不知蘇意娘這等絕色佳人，最終歸於何方，一會兒又細數濟州城中所有名人，
楚韻如縴手握緊洞簫，努力保持聲音平穩：「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就在那月影湖中，花魁蘇意娘的畫舫之上。趙遠程、姚誠天，還有謝家孫少爺，濟州最富有的三大勢力聯手宴請所謂的容公子。」蕭遠唇邊帶著冷笑：「也許你不知道，前天趙遠程在蘇意娘的畫舫上與她商談了許久，昨天姚誠天在知府衙門拜見了陸道靜，據說談的全是為蘇意娘贖身脫籍的事。濟州花魁蘇意娘終於也要跳出風塵了，卻不知絲蘿要附哪一株喬木呢？」
容若笑道：「若是輕飄飄送回去，也顯不出你的大方來，我看那柳姑娘喜愛它得緊，必是捨不得要來尋它的，你就好好招待，說說笑笑，套套交情，你們都是女兒家也好說話，到時候，再做出捨不得卻不得不忍痛割愛的樣子，把馬兒還給她，到那時她承你的情，以前的冤讎，也就煙消雲散了。」
蕭遙在廳口微笑：「人家可不是普通江湖人，有權有勢，財大氣粗得很呢！虧得他這般看得起你。想是昨日壽宴，見陸大人和蘇姑娘對你都另眼相看，謝老也如此重視你。他柳某人能在這濟州混出如此名堂，豈有不心思玲瓏的道理，不管以前你和柳小姐有什麼芥蒂，這匹寶馬，也足以讓你承他的情了。」
容若和楚韻如都不約而同鬆了口氣，看向蕭遙的眼神已有感激之意。
容若微笑來對她，她也微笑回應，只是雙方都知道，已經不同了。
從窗前遙望月影湖中，點點燭光，哪一處燭火，會映出你傷心的眼神？
楚韻如猛然轉身，明眸中射出劍一般的光芒：「你想說什麼？你想看到什麼？我妒火中燒，我嫉恨攻心，我與他失和，就讓你這麼興奮嗎？我告訴你，無論我與他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我不會負他，我不會害他，他也斷不會有傷我之心。」
我這種人不會懂他？
「好風雅，好情懷，好心境啊！」蕭遠拍著手，從黑暗中踱出來：「皇后就是皇后，果然與旁人不同，孤枕
遠處月影湖中，畫舫里點點燭火，映著漫天星光，近處花園裡苕亭芰荷，早已不勝韶光，殘香斷梗，卻仍依依有情。
容若笑道：「寶刀名馬，江湖人無不視若性命，難得柳家老先生這般大方。」
偶然說起，前幾天才進入濟州，卻一擲千金，將月影湖所有畫舫都包下來盡情遊玩，比容若還要出風頭的周公子，說得大家都大起興趣，相約找機會必要見一見這位風流人物。
人在濟州，這些大人物，還真不能不應酬，容若只得無可奈何地迎客見禮，說些你好我好大家好一類的客氣話。
蕭遙沒有說話，只是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容若笑執了她的手，一邊往裡走，一邊低低地說著什麼，兩個人臉上都有明亮的笑容。
容若一愣，沒想到這暗藏的心思，竟被她一語點明。
蕭遙站在廳前，看那一男一女在陽光中攜手，美得如詩如畫，可不知為什麼，心裏想的，卻是容若剛才那一瞬間的遲疑。
到底蕭遙還是沒能喝到容若的好酒，因為馬兒才剛安置好，門房處又送來一大堆拜帖，一張張都金光閃閃，紅光耀眼。一瞧名字，竟全都是濟州城有頭有臉的人物——昨日謝家堂前貴客。
光禮單就接了一大堆，各色禮物也堆了幾房間。每每讓容若感慨，濟州人是不是全都有錢沒處花，所以見人就死命地送。
容若輕輕伸手，卻又在觸到她縴手時遲疑了一下，然後才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傻瓜。」
「剛才有人把這馬送到門前，讓小人給老……給公子傳個口信，說這是公子得的彩頭，認賭服輸，就交由公子。也不等我通傳，那人就自己走了。」
蕭遙知她心意，再不能強，只得暗自長嘆。這對小夫妻到底出了什麼事，竟是連他這樣的至親兄長也不能知道嗎？
楚韻如的臉在月下白得不見血色，蕭遠的話，句句如刀，直刺進心中，傷人的不是話語，而是這話中的事實。
這些來往應酬大多與楚韻如無關，只是容若不只大部分時間要陪客人，有時還被這些熱情的客人拉走，去赴這
容若大笑著站到廳口喊：「快來人啊！」
我不會真心待人，也無人真心待我嗎？
蕭遙的眉峰幾不可察地微微一皺，望向楚韻如的目光帶幾分指責。
眼看著有什麼珍貴的東西，在一點點地消失，卻又這樣無聲無息，讓人想伸手挽留都做不到，讓人想痛哭哀號都不可能，這樣的傷痛，旁人又怎會明白？卻跑到這明月之下，用這般譏諷的聲音，冷冷戮刺她的心。
她也不會再拿容若取笑，不會再用容若暗中與凝香、侍月打賭，不會因為他的出醜，他的失誤，肆意嘲笑。
楚韻如婉然笑道：「只是臨時有些不舒服，今天已經大好了，不然你看他怎麼有精神一大早就下廚房。」
想來是昨天見容若受陸道靜和蘇意娘的特別關照，又見謝遠之對他不比尋常，再看他出手如此闊綽，料定不是平凡人。
蕭遙漫然道：「你這等小丫頭，豈解杯中趣。」又一瞪容若：「你那好酒可別想藏私，還不快拿出來。」
「我為什麼不敢？」楚韻如玉面庄然：「我縱犯過錯誤，但從來不曾有過半分害他之意，此心此情，無愧天地。我也相信他，這個世界上，我信他，超過我自己。蕭遠，你不會明白，像你這種人，永遠不明白容若的。你不會明白他心中的想法，你不會明白他所做的事。你只知殺人害人，你怎會懂得把別人的生命幸福，看得重於一切，會是什麼樣的人？你自私自利，眼中只有自己，這一生，你不會為別人犧牲，也永遠不會有人這般真心對待你，肯為你不顧一切。」
容若不再每天晚上在瀟湘館外轉著圈嘆著氣，不再用盡心機找機會夜夜懷著壞心眼，跑來和她聊有的沒的無聊無趣的東西。
蕭遙素性疏狂，哪裡有耐心奉陪，即時告辭而去，他既去了，謝瑤晶當然也沒有再留下來的道理。
楚韻如回到瀟湘館，輕手輕腳，取了平常出門的衣物，在不驚醒凝香的情況下一一穿好。
楚韻如慘白著臉，卻把腰挺得筆直，不去看蕭遠那期待她崩潰的表情，扭頭便走。
皇後娘娘，你又怎麼會懂得我這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