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集 戰火乍燃
第一章 不死之身
「謝謝。」容若隨口一應，然後，再次跳起三丈高，手直直伸出來，指著對方，嘴唇不停地顫抖，好半天，才叫出來：「性德！」
「我外表和你們相似，但身體不會輕易流血，不會隨便受傷，並擁有強大的恢復能力。只要不是被人砍下腦袋，不是被腰斬，不是被徹底地挖心剖肝，斬手斷足，我就不會死。但是……」
雪衣人已然如電探手，握住了性德的腕脈。
「對，一定是枯木腐屍功。」
他看過的武俠小說中，有太多相似的情形，一個武功高絕的人，受了致命重傷，抖擻精神，把其他人嚇個半死，他自己慢慢走開，然後倒地暴亡。
他記得這個人。
容若細細看去，他那明明被一刀刺穿的胸前傷口已經不見了，肌肉平坦光滑，沒有絲毫破損的痕迹：「這是……」
容若小心地盯著他，小心地說：「我說，小白啊……」
等到把所有的零碎全取出來，扔掉后，性德隨手撣了撣身上的灰，隨便地說：「好了，沒事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你啊！當然是你。按理我應該喊你的名字，可是我不知道，而且看你這副酷得要死的樣子，肯定是不會把名字告訴我的，我總不能管你叫『喂』吧？」容若笑道：「你這身衣服顏色很白，年紀看起來也不是很大，我當然就叫你小白，啊喲……」
容若雙手一軟，整個人從棺材上跌落下來，身體像虛脫了一般，沒有一點力量，卻又在心間一凜時，一躍而起，大喊：「性德。」
他身上的衣服已經破破爛爛，多處都有明顯被暗器釘入的痕迹，胸前心口的位置，仍然森森地伸出一把金刀的刀尖來，提醒著每一個人，他應該已經是個死人了。
一隻手及時扶住了他：「小心。」
容若雙手握拳，在心裏一遍遍地念著：「不要暈，不要暈。」
「什麼？」容若這次簡直是用吃奶的力氣來驚叫。
這是容若第一次聽到性德的笑聲，萬萬沒有想到，竟是處在這樣奇怪的境地中。
「不是你，還有誰能做到？」容若瞪大眼，用盡所有的肺活量大叫：「○○八嗎？不可能啊！照規矩，她不會主動出手，何況周茹那個女人，個性惡劣，恨不得我吃盡苦頭，她好在旁邊看熱鬧，哪裡會出手幫忙？」
感覺自己幾乎連站立的力量都沒有，感覺有一雙手，小心地支持著他的身體。
孫茗意人才躍起，忽的張口，噴出一口鮮血，全身劇顫地落下來，站在地上，不停吐血，漸漸彎下腰，軟下身，直到全身蜷在一起，倒在地上，卻還是吐血不止，好像不把全身的血就此吐光，就不能停下來。
性德微微一嘆：「八月十五之後，我的身體比以前虛弱得太多，所以遭到重擊之後會大傷元氣。我剛才故意在別人面前拔刀、取暗器，就是為了鎮住他們。以前他們感覺我莫測高深，不太敢動手對付你，我怕他
雪衣人眉頭一揚，眼神微冷。
「可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明明受了穿心重傷……」
趙茗心剛剛躍到堪堪接觸屋頂的位置，發出一聲悶哼，以比躍起更快的速度跌落下來，雙腳落地，連連向前衝出七八步，還是拿不住樁，往前撲跌下去，雙手一撐，手卻軟得沒有絲毫力氣，支不起身體，整個人趴在地上。他還想站起來，奈何整個身體好像沒有一根骨頭撐得住，沒有一絲力氣用得出，就像一堆爛泥一樣，只能癱在地上。
受了那麼重的傷，還可以發動如此強大的氣勁。
「是你？」
和尚、道士們縮做一團，連阿彌陀佛、無量壽佛都念不利索了。
容若直到這時，才腳下一軟，一屁股坐到地上。
「別搖了，再搖我就真的死了。」性德的聲音微若遊絲。
容若嚇了一跳：「性德，你沒有事吧？」
更有不少人，手裡剛出鞘的兵刃通通拿不住，脫手飛出，半空中，一陣兵器相碰的亂響。
這種蓋世高手，一生的追求，也不過是盡情一戰，所以他立刻笑吟吟說出來。
「這是我與他的事。」性德淡淡回答，滿室忽然升騰起來的獵獵劍氣，不能對他有絲毫影響。
根據他看武俠小說的經驗，武功達到雪衣人這種地步的人，什麼權勢富貴、美人名馬，都不能讓他心思稍動，只有可以一戰的敵手，才可以讓他們振奮起來。比如西門吹雪只為葉孤城而激揚萬丈劍氣，比如龐斑只因有浪翻雲而欣然歡喜。
一個冷漠的聲音清晰地傳進來：「你早知道我跟著你們？」
容若知道在武林人看來，這是受內傷的徵兆，嚇得連聲說：「好了，你不用解釋了。我扶你上床休息，我會讓人守住這裏，絕不叫人打擾你的。」
而其他人，不在攻擊的中心，只是無妄受牽連，所面對的力量，竟然還大到這個地步。
肖鶯兒花容失色，衣亂髮散，顫聲道：「主上……」
「你為什麼會出手，該不是看到性德受傷，一激動，就控制不住出手了吧！」容若既不怕他絕世武功，也不怕他出手無情，笑道：「你武功蓋世，罕逢敵手，無敵最是寂寞的，所以一見到性德，心中就無比歡喜，一直想找機會，和他盡情一戰，因此暗中跟了我們一路，對嗎？」
扶他的人竟是應該已經重傷身亡的性德。
性德閉著眼睛點點頭，把全身的重量交給容若，任憑他把自己扶起來。
容若心中一凜，急忙收手，身子一轉，轉到性德身後，抬手想要把自己少得可憐的內力輸到性德體內，看看能否幫他的忙。
「我當然知道。」容若把胸膛拍得啪啪響：「我要不是這麼英明神武，明見萬里，才智無雙，智慧絕世，怎麼能把性德這種絕世人物，折服了當我的護
彷彿只是在一眨眼之間，一切就已經完成。在靈堂上，有無數的高手，一大堆名家，誰也來不及插手，所有一切，便成定局。
在場的江湖人物，每個人都是深受打擊，臉色鐵青，蒼白得像鬼更勝於像人。
而廳里其他人，也被那忽然暴起的強大氣勁，逼得立足不穩，眾人無不極盡全力，穩住腳步，卻還有不少人，跌倒在地，滿地亂滾，有那武功高的，竭力拿住步樁，卻已被逼得面泛赤潮，暗受內傷。
從來不曾害怕過死亡，但卻因為這個時候，有一雙手的扶持，有一雙手的溫暖，而感到安心。
可憐雪衣人武功蓋世，要是再聽容若這麼一氣說下去，怕也要敗得潰不成軍，必要去找個地方好好吐一番了。
容若一路追著性德，性德雖武功全失，但步法高妙，容若拼盡全力，也還是沒能追上他，比他晚個十幾步，才衝進明心閣的卧室，氣喘吁吁，差點沒有直接躺到地上去。
那強勁得不似人力，倒像神明震怒的力量像暴風一樣，橫掃靈堂，卻又像暴風一樣，一刮即過。
雪衣人額側有青筋一閃：「你叫誰？」
雪衣人眼神剎時森冷如冰，滿室為之一寒。
對於從一開始存在，就一直以強者姿態面對一切的性德來說，這種遭遇、這種感受，非常的奇特。
「因為他的武功，要求修習者絕心絕情，不為外物所動。可是他卻是個真性情的人，忍不住會去關心身邊的人，會交付真正的感情，一動心間，就內力全失了。」容若臨時隨便抓個理由來湊數，倒也勉強可以說得過去。
雪衣人臉色陰沉，徐徐放手。他並沒有聽信性德的話，但剛才根本無法把真力導入性德體內，這人的經脈，完全不能接受真氣。按理說，這應該是只有死人身上才會出現的現象。
金易之忽然間慘叫了一聲，飛掠在半空的身影，猛然跌落下來，全身骨節發出一陣陣爆響，然後一寸寸迸裂，皮膚一絲絲裂開，每一分每一寸，都有大量的鮮血湧出來。他張開嘴想要痛呼，想要慘嚎，可是在橫掃靈堂的強烈氣勁中，竟然一絲一毫的聲音也發不出來。
「不敢，失禮，誇獎，多謝。」
「那氣勁不是我發的。」性德眼也不睜，淡淡回答。
一聲冷笑，如冰玉相擊，並不含強大內力，卻奇異得傳進每一個人耳中、心中，在一片風聲、叫聲、喊聲、罵聲、兵刃掠空聲、桌翻椅倒聲中，這一聲輕笑，清晰得好像不是自耳中傳來，而是從每一個人心靈深處乍然響起。
儘管這個讓他感到安心的人，武功爛，文才糟，人不夠聰明，還動不動又叫又嚷，吵得人頭疼。
他把右手臂往後伸，抓住了金刀的刀柄，慢慢往外拔。
一句話說完，他再不停留，盡展輕功追性德去了。
容若語不驚人死不休，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地一氣說完
這簡直已經不是人了。
他閉上眼休息了一會兒才說：「我只是元氣大傷，休息幾天，就能好過來了。」
說完幾句話之後，性德一向稍普通人略顯蒼白的臉上，竟浮起一點淡淡的紅潮。
誰也無法張眼，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誰也無法正常的呼吸。
雪衣人眸中暴起神光，深深凝望容若：「看來，他為你效忠，果然是有道理的。」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金易之突然攻擊，性德出手相應，趙茗心、孫茗意、孔茗情忽發暗器，性德以身遮擋容若，滿天暗器有一大半落在他的身上，然後一刀從他的後背刺穿前胸，穿心而過。
「我說過，我的身體和你們不同。」性德伸手，慢慢解開自己的衣襟：「你看我的傷口。」
然後，房門被砰然推開。
他沒有說「別怕」什麼，但他的行動，已經充份說明了將要發生的事有多可怕。
泛著藍光的淬毒穿心針、會順著血液流動，直達心髒的攻心針、射出去細小如飛鏢，一射中人就會散開出蓮花，把整塊肌肉完全嵌住的鐵蓮花、暗藏炸藥的震天釘，一樣一樣，出現在他手裡，一件一件，被他隨手拋下來。
性德被他吵得眉頭微皺，這個白痴不知道病人需要安靜的環境來休息嗎？
性德閉目，暗中嘆氣。
「為什麼你會受傷？以你的本領，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容若臉色慘白，他覺得自己幾乎可以聽見金刀的刀身在性德的體內，和他的肌肉、骨頭相磨擦的聲音了。可是性德的表情，卻沒有絲毫的變化。
地上一片狼藉，桌子椅子、靈幡帳幔，亂做一團，而柱子上、屋樑上，則釘滿了脫手飛出的刀刀劍劍。
而直到這個時候，四周才傳來一片驚呼聲、駭叫聲，以及不能置信的驚嘆聲。還有七八個，剛才那忽如其來的勁風都不能讓他們失去平衡的高手，也在搖搖晃晃，好像隨時會因為受不了打擊，而就此暈倒。
不過，相比其他人的表現，肖鶯兒倒還不算太糟了。
一語未盡，一直以來，目中無皇的雪衣人，終於第一次，認真看了容若一眼：「你怎麼知道的？」
容若撲過去，雙手抓住性德，只覺隔著衣服，還是觸手冰涼，又看性德的臉，雖然平時也清冷一片，但現在卻是前所未有的蒼白可怖，不似生人，更是嚇得心膽俱裂，大聲發喊：「性德，性德！」
容若霍然回首，望著那一襲雪衣，明明應該還在門外，卻忽然間已到了床邊的人，眼神一跳。
但性德本人好像一點也不在意，扔下了金刀，再慢慢把自己身上所有的暗器一枚枚取出來。
四個出手偷襲的傢伙，成為勁力攻擊的重點，所以不是當場身死，就是受必死的重傷，慢慢等死。
等到眾人施展武功，拉開距離，拔出
笑的人，是身中無數暗器，又被刺穿心髒的性德。
容若深吸一口氣，然後大聲說：「肖鶯兒，靈堂的一切，由你負責恢複原狀。」
「本來不知道，但你剛才控制不住出手，我就知道了。」性德神色安然，沒有絲毫忐忑。
「正所謂，英雄識英雄，豪傑重豪傑，你雖然把性德當成畢生大敵，暗中，卻把他看做比所有朋友親人更重要的人。你一路暗中跟著他，但又怕他發現，所以跟得很遠。發現金易之等人突襲時，你隔得遠，不及相救，但以你的武功，自然瞬息間就可以靠到近處。這時看到性德身受重傷，你一時受刺激，全力出手，把金易之他們四個人當場打死，而其他人也受余勁波及，大大出醜。你自己等到心緒漸漸平復之後，就暗中跟著我們進來，以你的武功，自然誰也發現不了你。你一來擔心性德的傷，二來不明白，以他的本領，為什麼輕易受傷；三來不明白，他為什麼受了傷，卻一滴血也沒流，好像沒事一樣，所以忍不住靠到最近，也許就躲在房門外。這個時候，以性德的靈覺，就可以輕易發現你，叫破你。」
即使只是遙遙看了兩眼，沒有交談過一句話。但那一人對千軍的風采，沒有任何人可以忘記得了。
在各個方向，有不同的聲音在應和他。
他一拍手，一跺腳：「我忘了，武功高的人可以駐顏不老，莫非你看起來很年輕，其實已經是個百歲老頭了，那我不能叫你小白，要叫老白。」
而那人，發動了如此可怕得直如神魔的氣勁之後，居然還可以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似的，慢慢把刀拔出來，把暗器取出來。
容若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張張嘴想說話，卻覺一股劍氣，撲面而來，令得他全身一僵，聲音都發不出來。
雖然隔著衣服看不太清楚，但還可以明顯看到，他前胸處，有既深且大，足以致命的傷口，但是一滴血都沒有，而金刀上，也不見一絲血跡。
「因為我內力全失。」性德並不掩飾，面對雪衣人這樣的人物，也根本沒有辦法掩飾。
他的神色卻還是平靜沉定的，看了容若一眼，只淡淡說：「別怕。」
容若眼睛直直地盯著性德，看著他的右臂以詭異的角度不斷伸長，終於把整個金刀全部拔出來，然後信手扔掉。
性德已是聲音低弱地阻止：「不必浪費精神，就算你是天下第一高手，也無法用內力來幫助我。我的武功雖然很高，但是我的身體卻和普通人不同，經脈骨血，都不相似，我可以給人內力，別人的真氣卻無法傳給我。」
跌在地上的蕭遙，第七次努力之後，終於站了起來。他也同樣發散衣亂，滿身灰塵，根本沒有什麼逍遙名公子的風範，但他卻根本顧不得自己的失態，喃喃道：「枯木腐屍功。」
雪衣人根本沒有理他，只是凝視躺在床上的
容若本人武功微薄，勁風乍起的那一瞬，他已經被震得飛跌在身後的棺材上。他心中猶自念掛著性德，腦子裡，還想著他那冷然而起的一笑，想要扭頭去看性德，卻連轉動脖子這麼容易的事，還覺得做不到。唯一能做的，只有閉上眼睛，雙手抱緊棺材，拼盡全力，以保自己不被這可怕的勁風，震得直飛出去。
武林高手、一方大豪們，面無人色，張著嘴，不知道在喃喃念著什麼。
他不必用磁石，不必用銀刀，只要在身上，一拍一按或一挖就可以了。他的一身白衣，雖然有不少灰塵，卻從頭到尾，沒有一絲血痕。
雪衣人眉峰深鎖，一語不發，滿身都是沉鬱之氣。
他心慌意亂，把性德一陣亂搖。
「當然不是○○八。出手的人就在外面，你打開門請他進來。」
這是他第一次，以軟弱的姿態面對容若。以前他就算力量全失，也處處掌握主動，利用他無以倫比的知識，讓其他人震服，指點容若，保護容若，而現在，他終於失去了他的強大，必須接受容若的照顧。
多麼奇怪，人工智慧體，也會有安心的感覺？
金易之一刀得手，哈哈大笑，飛身後躍。趙茗心、孫茗意、孔茗情振臂躍起，意圖穿屋而去，倒是完全沒有顧忌他們那五個還傻獃獃，完全沒明白是怎麼回事的師侄。
對於習武的人來說，這樣可怕至極的武功，實在太過打擊他們了。
混亂起於一瞬，卻又在一瞬之後，再歸於寧靜。
性德身子一晃，比他先一步坐倒于地，閉目無語。
他真的就這樣，施施然走出去，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樣，自去休息。
而孔茗情動作稍慢，還來不及躍起，就張口吐出來，吐的不是血，他吐的是，是他已經被震得破碎的心肝內臟。
「你學的是什麼武功，你為什麼會這樣？」
就像現在，容若才扶他躺好，想到一事，又叫了起來：「不對啊！你不是力量全失嗎，剛才為什麼忽然間發出那麼有威力的氣勁來？」
「我學的武功獨門獨派，你不會知道。我會這樣，是因為……」
聲若冰雪，人若冰雪，衣若冰雪，那猶在鞘中的劍，想來亦如冰雪。
「不過……」雪衣人轉眸冷冷望向性德：「你是何等風範，何等身手，無論對方是誰，也不值得你稱臣屈膝。」
性德毫不介意地任由他握住自己的脈門：「不必費心了，我所習的武功很特別，將我身體的經脈骨骼完全改造，就算你是天下第一高手，也無法探查出問題的所在，更加救不了我。」
一直保持平靜的性德倏得睜大眼睛。
他才一跳起，腳下就一軟，一個踉蹌，幾乎跌倒。
隨著他一聲輕笑，一股無以倫比、不可抵禦的力量，猛然在整個靈堂爆發了出來。
肖鶯兒傻傻站在靈堂最中央，面對這混亂至極的場面，枉她平日聰明能幹，此時，根本不知道該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