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集 圖窮匕現
第一章 滿城混亂
可是今天，偌大煙雨樓，樓上的夥計，懶洋洋沒精沒神，根本沒有貴客可侍候，樓下空蕩蕩的店堂，只有零落的兩三個客人，在角落裡，壓低了聲音，議論著什麼。
肖鶯兒垂下頭：「是屬下們無能。」
以往柳非煙與蕭遠相爭，常常吃虧。但如今她受過打擊，對人生的看法與過去早就不同，也不再受禮法拘束。蕭遠罵她，她可以含笑而對，蕭遠要動手和她打，只要她不氣急敗壞，失去鎮定，也絕不會落在下風。
米和鹽沒有漲價，多多少少安定了一點百姓的心。但是，大部分百姓仍然做著逃亡的準備。
以謝遠之為首的富商，相繼向官府捐贈巨金，以助平亂。蒼道盟弟子，紛紛與官兵合作，幫助守護城池，巡查市井。日月堂弟子，則極儘力量，探查各方信息。其他地方豪強，也紛紛派出家兵、下屬，全力協助官府。
「主上。」清柔的呼喚聲中，肖鶯兒亦自煙雨樓的二樓一躍而下，輕輕盈盈站在容若身旁。同一時間，四道人影，自煙雨樓大門一掠而出，亦護在容若四周。
百姓們也一家家關門閉戶，彷彿只要關緊大門，就可以把所有的災難，拒之門外。只有糧行、鹽號外面擠滿了人，為了應付也許會降臨的可怕災難，人們幾乎是拼了命地搶購米糧和鹽。
那幾個被捆綁的犯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居然還有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孩，穿著普通的布服，很明顯只是平常百姓。
「容公子，你無官一身輕，自然大仁大義，你可知而今濟州處於危難之中，人心稍有浮動，則城池不保，到那時，你的仁義，又有什麼用。」冷漠的聲音，伴著清晰的馬蹄聲漸漸逼近，正是如今濟州城內，權力最大的守將齊雲龍。
肖鶯兒心中一凜，不知為什麼，望著容若深刻卻仍清澈的眼神，怔了一怔，才輕輕答：「是的。」
想起初入濟州城時，煙雨樓中的一派熱鬧，讓人倍覺悵然。
往日里來了客人，忙都忙不過來的煙雨樓，今兒容若一進門，就有四五個閑得發慌的夥計圍過來，一迭連聲地叫：「容公子。」
容若覺得手心有些冷，輕輕問：「殺司馬芸娘的兇手還是沒
他將手微微一揮：「放他們去吧！只是今後，不得再私自逃離。」
幾日之後，又傳來叛軍終於放棄進攻京城，轉而攻擊南方武衛城的消息。濟州百姓陷入慌亂之中，開始準備逃難，爭搶生活必需品，即使官府投入極大的人力，也難以完全控制局面，這才有了濟州如今的清冷景象。
「官爺，饒了她吧！」在婦人身邊的丈夫連忙攔到妻子身邊，想要保護親人。
又是新的一天，在這個漸漸寒冷起來的冬天里，太陽難得的完全冒出頭來，大方地把溫暖的光輝灑下人間。
容若心中難過，輕聲道：「你們別磕頭了，快快去吧！」
他揮揮手，像是要揮開所有的煩惱疑慮，只淡淡道：「現在，我們先回去吧！也該去看看性德了，這些天他好多了，估計過不多久，就可以復元了。」
這樣的行為，明顯激怒了官兵，四五個官兵毫不猶豫用長槍的槍柄，對他們狠狠戳過去。
再加上，商人們雖然也出錢出力，承受了許多損失來支援官府，但暗中，轉移財產、商品，準備逃離的工作，卻做得比誰都積極。這些小動作，被普通百姓察覺，看到大人物們也準備逃走，百姓心中的惶恐更是倍增。
容若微一皺眉，移步到東面窗前，探首下望。
容若倒也不懼他這威風凜凜的樣子，抬頭望向高坐馬上的將軍：「民心的凝聚，靠的是守將的能力、地方官的施政，只要你們能給他們信心，只要你們能切實地剷除叛軍，護國衛民，百姓只會全力支持你們，而絕不會逃離。可是你看看，你們現在都在幹什麼？叛軍在前方做亂，你們召諸郡之軍，征民家壯丁，收富商之財，取民間鐵器，卻只專註于城牆要不要維修，護溝有沒有問題。為什麼不乘叛黨羽翼未豐時，諸路並進，一舉而殲。你們這樣鬧得全城上下整日惶惶，不能安撫百姓驚畏，卻要用刀劍欺凌無助百姓，真是枉負了你七尺之軀，堂堂丈夫。」
此刻容若站在濟州城店鋪林立的街市中心，可是放眼望去，大部分店鋪都關著門，沒有關的也是門前冷落。
但是，
但是，今天，整條大街都冷冷清清，幾乎可以想見，整個城池都是冷清的。
肖鶯兒在外頭塞了錠銀子給夥計：「不用服侍了，公子只想上來坐坐罷了。」
下面被綁著的一個婦人，因走得稍慢，被軍士一推，身不由己，往前跌去。
容若索性伸手在窗沿一按，借力自窗口一掠而出，飄然落到大街上，正擋住這一隊官兵的去路：「他們害怕戰亂，想要逃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何必要這樣苛待他們。」
幾番交手下來，倒令得蕭遠吃盡苦頭。雖說他還一直咬著牙說誓死不會娶這個女人，但容若早料定了，這不過是負隅頑抗，撐不了多久，遲早要屈服的。不過，容若也沒想到，蕭遠竟這樣爽快，不聲不響，就真的跑去柳清揚那裡提親了。忽然聽到這消息，容若不免一怔。
「是。」
容若擺擺手，止住她的話頭，伸手將她扶起來，眼神深深凝視她：「我是可以相信你的，對不對？」
沉重的心情，使他的臉色也一片沉鬱。
米鹽雖然被規定了價格，不能隨便漲，可是，包紮行李的繩子，卻比以前漲了十倍不止的價格。還有牛車、板車的售價和租價也在上漲，就連草鞋，都比過去矜貴了不少。
如果在平時，這個時候，大街上一定滿是行人，大家盡興地享受著這難得的冬日陽光。家家戶戶，也都會把衣服、被子拿出來晾曬，絕不辜負這樣的好天氣。
就算容若天性再怎麼樂觀開朗，目睹這一切，也不免心情沉重。
「蕭遙最近有什麼動靜嗎？」
煙雨樓，濟州第一名樓，客來如雲，熱鬧非凡，樓上雅間出入的全是濟州的名流，樓下亦是賓客不絕，從來沒有過冷場的時候。
雖然陸道靜一再提醒過齊雲龍，容若身分不同尋常，雖然容若如今手握日月堂，要保濟州安寧，同樣需要容若的支持，但齊雲龍似是
這時，幾個人才敢站起來，彼此扶持著，快快跑走。
容若搖搖頭：「我沒事。」他略略振作了一下精神，邁步走向街旁的煙雨樓。
肖鶯兒低低驚呼了一聲，忙快步過來，為容若撣衣拂塵：「真是無禮的傢伙，主上不要生氣。」
官兵毫不憐惜地一腳踢過去：「起來，他媽的，咱們隨時準備拚死拚活，你們就一心想逃。」
齊雲龍眼中異色一閃而逝，最終笑了一笑：「罷了，看在我們很快就是親戚的份上，就給容公子一個面子。」
雖然以肖鶯兒為首的五名日月堂弟子，神色都恭敬得很，彷彿只是像平時一樣隨侍在容若身邊，但所站的角度、行禮的姿勢，無不保持在遇到襲擊時，可以在第一時間，發動反擊的最佳姿態。
所有的人都在努力著，無論文官武將、民間豪士、巨賈富商，都在儘力維持濟州的安定，試圖保衛這繁華的城市。為免引起恐慌，所有的一切都在暗中運作，戰亂的消息，被悄悄地壓了下來。
如果不是因為官府早有嚴令，只能按官方規定的價格銷售這些必需品，而任憑商人自己定價的話，只怕，引發的恐慌和動亂，可能更嚴重。
齊雲龍笑道：「容公子，你不知道嗎？今天一大早，你三哥就親自去見我師父，向他正式提親。你的三哥若成了我師妹的丈夫，咱們自然也就沾親帶故了。」
容若這才回眸去看齊雲龍：「齊將軍，你說親戚之事，從何而來？」
幾個官兵聞聲抬頭，皆是一怔：「容公子。」
一個如此繁華的城市，要經營建設成這樣，需要當政者的多少清廉治理、多少努力建設，又需要百姓的多少心血投注，可是，要摧毀，卻只需要暴力的輕輕一擊。
「還是和以前一樣，動作頻頻，整天都閑不下來，和濟州城有勢力的人士，來往越發頻繁，謝瑤晶還是時時跟在他身邊，噓寒問暖，十分關懷。」
雅間東西兩面，各自開了窗。西面的窗對著月影湖，往日里畫舫如雲，遊人不絕，絲竹之聲，不絕於耳。今日卻冷冷清清，但見滿湖寂寂，殘荷照影，幾艘畫舫孤零零
肖鶯兒一屈膝跪了下去：「主上，本門已經傾全力探查，只是如今戰亂將至，各種消息過於紛亂，各方勢力忙於活動，而日月堂的主力又已調去查探最新的戰報，所以……」
大街上一隊官兵，正押著幾個人從煙雨樓下走過。
自從當日蕭遠莫名其妙答應了柳非煙的婚事，明顯表現出極不樂意的態度，整日去吃喝玩樂，盡興去做些傷風敗行之事。奈何柳非煙仗著蒼道盟的勢力，竟壓得滿濟州操風月行當的人，沒有一個敢接待蕭遠，讓素來荒淫胡鬧的蕭遠受盡冷落。而柳非煙竟只是笑吟吟整日跟著蕭遠，看他一次次碰壁，弄得灰頭土臉。
一員小小的伍長，上前施禮：「公子，將軍有令，為防止百姓私逃成風，引發混亂，所有意圖合家私逃者，都要抓來遊街示眾。」
容若站在十天前，還繁華熱鬧至極，所有人都帶著笑容，每個人對未來都充滿憧憬，而今卻清冷凄涼若斯的大街上，心中一陣慘痛。
容若怒道：「官兵是為了保家衛國、護衛百姓而存在，你們的工作不是壓迫畏懼戰亂的百姓。」
容若笑笑，放手：「那就不用再多說了，你只管全力派人查探，我等你的消息就是。」
容若心中嘆息一聲，低聲吩咐：「鶯兒，立刻傳訊出去，我要知道蕭遠去找柳清揚，到底都談了些什麼。」
齊雲龍臉上怒色漸濃，右手不知不覺按向腰間佩劍。
容若再也忍受不住，在窗前大喝一聲：「住手！」
齊雲龍卻是一聲長笑：「容公子，等著大喜的日子，我必在酒宴上敬你一杯。」說著重重一鞭打下去，胯下駿馬發出一聲長嘶，飛奔而去，馬蹄揚起的灰塵，理所當然落了容若一身。
陸道靜宴請城中以謝遠之為首的富商，要求眾人平定物價，控制米糧鹽油，於國難之際，商人應盡全力相助朝廷。齊雲龍會見柳清揚、容若，以及其他地方勢力，要求大家儘力協助軍隊，以護衛國家。
容若輕輕閉上眼，聲音輕若微風：「在明月居連續行兇的兇手，刺死你故主的仇人，還有當日對我行刺的內幕，你們仍然查不出來，對嗎？」
流言
官府為了不讓百姓慌亂逃離，造成可怕的混亂，因而不戰自潰，派兵阻止想要拖兒帶女，攜全部財產離開的百姓，與百姓也時常產生衝突。
自從當日在明月居驚聞變故后，他親眼看到濟州城在這短短數日之間的可怕變化。
容若竟是並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只是若有所思地皺著眉，等肖鶯兒叫了七八聲，這才回過神來，一抬頭，四下一張望，卻見長街寂寂，官兵早已不見，而百姓也是個個躲在家門裡，誰也不敢探一下頭。
濟州官府也不得不正式對百姓宣告了戰事，寬慰百姓的布告貼了滿城，但同時實施宵禁，城門每天只開一個時辰。濟州治下三府十四縣，所有民團直接接受齊雲龍派出的武官指揮。濟州治下百姓，凡有壯丁的人家，都接到官府的通知，每日接受訓練，在必要時，守城對敵。
容若的身分雖未公開，但人人都知道他是位貴人，而今又掌握了日月堂，誰敢對他無禮。
等官府注意到這方面的問題，派人加以控制時，飛漲上去的價格，已經沒有辦法再降下來了。
官兵們應聲解開幾個人的繩索。幾個可憐人，臉色灰敗，抖抖索索，一會兒對著齊雲龍磕頭，一會兒對著容若下跪，結結巴巴地說些感恩戴德的話。
他還是一身明盔亮甲，騎著高頭大馬，逆著陽光，居高臨下地俯視容若。
跟隨在他身旁的肖鶯兒低聲喚：「主上。」
想起當日死於畫舫之上的司馬芸娘，容若心中就是一痛，胸中憤郁難舒，耳旁又聽到喝罵之聲、哀叫之聲，不斷自外傳來。
夥計們聽話地退出去，肖鶯兒輕輕關上房門，讓容若一個人，安安靜靜，憑欄而坐。
容若心知，必又是想合家逃離的百姓，被官兵捉起來了，眉頭不覺深皺。
容若卻只搖搖頭，信步上了樓，隨便挑了當日他初來濟州，第一次進煙雨樓，所選的雅間，漫步而入。
為什麼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如此容易被毀壞，為什麼人類喜歡殺戮和破壞，永遠勝過建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