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集 覆雨翻雲
第三章 府衙之會
陸道靜、齊雲龍雙雙迎到府外來了，府門處有著將軍甲胃的人居然有七八個，都站在一起相迎。
容若心中冷笑，是行禮還是示威，真箇是有待商椎了。
四周談笑的眾人，眼神也時不時往正中看過去，顯然人們都感覺到好奇。
劉長安爽朗地笑著：「也不全是，魏將軍三代都是大將，可算得真正的武將世家，家中男兒，無不投身軍旅。而趙將軍更是人中龍鳳，當初不過是普通軍士，純憑個人能力，升至如今一城守將的位置，令人敬佩。」
一時間滿堂嘩然，大部分人的目光緊盯蕭遠，驚嘆之聲即起，震驚之色難掩。
如果不是因為他的三弟容若容公子太有錢有勢有地位，只怕早就因為過份囂張的行為，被人打成豬頭，偏偏這麼惡劣的男人，居然搞得柳家大小姐鬧出婚變也非他不嫁，簡直好運得天理不容，艷福大到令人髮指。
蕭遙斷然道：「當今天子，便在此處，何須他物為憑。」
眾人紛紛表態。
陸道靜把七八位將軍都介紹了一遍，容若也都打過招呼。
「皇上認可？」蕭遙冷笑一聲：「古來豈有血性男兒，能受這辱母之恥。皇上怎會認可，只是那逆臣賊子，欺辱國母，謀害君王。皇上不得已逃出京城，遠行避禍，日夜思母念國，受噬心之痛。自古以來，君辱臣死，我等臣民，豈可坐視君王被難，國事日非。」
容若自是陪著他們說說笑笑，暗地裡腦筋飛轉地分析這一幹將領的身分地位，最終是怎麼抉擇的。或者，此時此刻，他們早已選好了要站在哪一邊了。
程知勇身材稍矮，但氣度沉穩。趙勁節一身銀白衣甲，佩白色披風，再加上眉目英挺，直似小說里的白袍小將軍。劉長安年紀最大，滿臉絡腮鬍子，看似粗莽之士，只是沉毅的眼神才透露出他遠比常人深沉的城府。魏知倫最是英武高大，眉宇之間，都有一股英豪之氣逼人而來。
諸將皆含笑回禮，絲毫沒有為官者對待百姓的託大。
肖鶯兒目光閃動，口中卻道：「屬下不明白主上的意思。」
陸道靜也半點沒生出應該讓他出去的念頭，反而搓著手，盤算著要怎麼在合適的地方，加張椅子。只是這等席位排列，卻有偌大學問在內。每個人的座次都代表著他在濟州的身分、地位，半點亂不得。性德身分是容若的隨從，要安排座次，卻艱難得讓陸道靜腦袋生疼，半天也沒能想出法子來。
蕭遙有些不贊同地皺眉看了蕭遠一眼，卻也知道這人性情就是如此，說不動他，只得轉首對眾人一抱拳：「程將軍等諸位日夜兼程，
這一番話，說得滿堂寂然，真箇一根針掉到地上，都可以聽得見。
陸道靜笑道：「人都到了，可就差公子一個了。」
這幫大人物都安坐席內，身後並無從人護佑，只有府衙的下人，恭敬地垂首立於每個人身後，照應茶水。想必他們的從人，也一樣以要事密議的理由被攔在外頭了吧！
耳旁只傳來齊雲龍低沉的聲音：「陸大人，蕭公子願出面主持大局，你也是同意的，而今怎好打斷蕭公子的話。別忘了，如今濟州做主的人，是我不是你。」
只有性德，一路隨容若直入內堂。他風儀氣度，世人難及。明知他的身分也不過是容若的隨從，卻沒有任何一個人生起要攔下他的念頭。
肖鶯兒眼神一跳，臉色有些發白，沒有說話，只是把鞭子揮得更響，趕得馬車飛快。
容若在車中淡淡道：「鶯兒，你怎麼不說話了。」
容若心中苦澀，心知那明黃的椅子為自己準備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容若思索之間，腳下已是隨著陸道靜進了府衙。
這麼大的陣仗，足以讓許多人受寵若驚、手足無措，外加感激涕零了。
陸道靜發不出聲，其實可以發聲的人，也都半天不做聲，或許根本還來不及消化蕭遙這番嚇死人的話。
陸道靜看他表情不太痛快，忙著打圓場：「容公子，且容下官為你介紹，這位是從遠南郡趕來的程知勇將軍，這位是銀安城的趙勁節將軍，這位是福山郡的劉長安將軍，還有這位魏知倫將軍今天剛從臨安府趕到……」
偌大內堂，除了一干貴客、諸多僕從外，並無半個閑人。容若卻一直覺得手足冰冷，熱鬧非凡之處，偏感覺出森冷的殺氣來。
這麼多的人，有幾個是為濟州安危、楚國將來而聚，又有多少人，暗懷奸謀，意圖禍亂天下，看著眼前一張張笑臉，讓人難以分辨。
初時諸人，還當他要商量怎麼對付梁太子的軍隊，萬料不到，這一開口，詞鋒竟直指當朝攝政王蕭逸，說出來的口號是正君位，討逆賊，實際上，就是造反。
這時陸道靜與齊雲龍，見諸人皆已入座，彼此點點頭，便也坐下了。
豈只是皇室子弟那麼簡單，只怕後來公布出來的身分更嚇人呢！容若胡思亂想著，對諸將笑道：「
他語氣一頓，目光掃視一周，在容若臉上停了一停，方才接著說下去。
主位上擺了三張椅子，左右各一張，正中的椅子上居然鋪著明黃色的墊子，看得容若心中微微一緊。
肖鶯兒眼望容若，幾次欲言又止，最終卻是什麼也沒有說，就停下了腳步。
其他人，不管是商人，還是豪強，不管是將軍，還是武者，無不紛紛表態。
蕭遙復對眾人道：「而今國難當頭，還仗諸位挺身而出，仗義相助，蕭遙在此拜託了。」
趙勁節笑著反手一拳打回去：「別胡鬧了，讓容公子看了笑話。」
曾做過朝中三任命官的鄭永之；家中子弟皆入仕途，以門宦立世的林崇文；為官三十載，歷任梁楚二朝的名士許允。
車中容若淡淡道：「今日跟我出去的護衛，好像和以前的不是同一批人。性德說，他們的武功都是拔尖的，比以前你指給我的護衛好出許多倍。怎麼回事，好端端為什麼換人了？對了，松風哪去了，按理說，你們兩個都是我的貼身之人，既是這麼重要的聚會，應該一起陪我來才對，該不會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吧！」
出乎眾人意料，他們沒有坐到主位左右的兩張椅子上，卻是分左右，坐到下首去了。
看四周諸人，除了些身負武功的豪士強者，其他富商名士、官宦子弟，臉色多少有些蒼白，神色略顯張惶，不知是為濟州如今的形勢而擔憂，還是剛才進門時被眾軍士拿著刀猛揮，凶神惡煞的叫喊給嚇的。
程知勇對著趙勁節的肩膀重重打一拳：「這小子，總是穿著白袍白甲亮銀盔，比那說書的嘴裏的英雄小將還俊俏，天天就盼著大打一仗，征西掃北，除奸斬惡，好立蓋世功勛呢！」
濟州城往日繁華的大道上，幾乎看不到一個百姓。長街上，兩三步就有幾名軍士，或低語，或行走，或守衛。天地間，都是一片陰沉沉的悶郁之氣。
他目中忽的電光閃動，站在堂中，朗聲道：「而今楚國危如累卵，都只因……」
兩扇大門突兀地關了起來，關門聲並不響，不知為什麼，卻讓堂中每一個人，莫名地震了一震。整個內堂忽的一暗，待得四周侍從燃起燭光，照亮廳堂之時，主位之上，已站了兩個人。
容若坐下后和柳清揚打聲招呼，忍不住問：「何夫人為什麼沒到，何公子也沒有來？」
可是，讓人意料之外的是站在他身邊的人——驕橫的表情，冷漠的目光，來到濟州時間不長，任意胡為，只知尋歡作樂，驕橫肆意，幾乎讓所
「奸臣誤國，弄權狡政，欺主辱君，強娶太后，獨霸朝綱，以致民不聊生，百業凋零，人心背離，朝臣怨怒，方予梁人可乘之機，興兵亂國。於此國難之際，我身為皇子，豈可坐視太阿倒持，天下大亂。諸位皆英豪熱血之士，更不能容奸徒弄權，禍亂國家。而今我們共聚一堂，正可同商大計，正君位，討逆賊，扶君王，平天下，還大楚一個太平盛世。他日凌煙記功，必不忘諸君今日之德。」
一時滿堂愕然，蕭遙已是快步下階，對著容若大禮拜倒：「吾皇萬歲。」
只是這滿座熱鬧，卻少了以往濟州每次盛會，沒有人敢於遺漏的人物，原濟州首富謝遠之。
客席第一位上，坐的就是蒼道盟之主柳清揚。第二位空著，估計是留給自己這位日月堂主人的。第三個座位也沒有人，猜想本來是留給神武鏢局何夫人的。
蕭遙話說到一半，陸道靜已是慘然色變，挺身似要阻攔，卻不防坐在身旁的齊雲龍一把扣住脈門，一股內力逼入體內，迫得他半個字也發不出來。
這僕役恭敬地捧上熱茶，這才小心垂首退到二人身後去了。
容若點點頭，便在他的指引下，坐到柳清揚身旁。
很多人甚至報不出他的名字，對他的印象，僅僅是，容若的三哥、柳非煙的未婚夫。
容若臉色微變，陸道靜苦笑道：「這是幾位將軍堅持的迎賓之禮，說是軍營之中，只有對最尊貴、最神勇的客人，才行這樣的禮。」
只有容若和柳清揚一直一語不發。
濟州茶商會長趙遠程，還有鹽商行會的副會長姚誠天、錦慶隆大東家孫崇如、富祥林大東家賀方、鹽幫幫主孫遠、護民會會長程灼、漕幫幫主許清風。
容若心中感慨萬分，目光四下一掃。
「什麼蕭公子，該改叫二皇子了吧！他雖金冊除名，終究是皇家子弟。縱沒有王爵，也還是皇子。平時礙著國家法制，咱們明知他的身分也都裝成不知道，這會子碰上變亂，他可真要以皇孫公子的身分出來主持大局了。」
屬於他的戰場，終於到了。而他要進行的，是一場關係到濟州，關係到楚國，甚至關係到整個天下的戰爭。
柳清揚低嘆一聲：「也許是為了非煙的婚事，鬧得僵了，不願來與我照面吧！不來也好，倒免了是非。」
「蕭公子放心，為了國家，就是叫我們傾家蕩產，我眉也不皺一下。」趙遠程就差沒拍胸膛表忠心了。
他站在這裏，幾乎是所有人意料中的事了。自梁太子叛亂以來，蕭遙的活動頻頻，關心情切，幾乎等
「自然是這樁關係楚國安危、天下大局的大事。」蕭遙笑道：「孫老爺是門閥世族，大家之後，當知禮法規條，君臣之份。自古以來，豈有臣娶君，何來嫂嫁弟。楚國如今已為天下笑柄，這等獨霸朝綱，欺凌君王的逆臣，難道不該誅，不能征？」
陸道靜壓低了聲音道：「公子莫怪，如今非常時刻，公子的身分對於激勵士氣效用極大，下官已悄悄暗示過他們，公子乃皇室子弟。」
容若點點頭，隨他入內。
才到府衙大門前，日月堂的其他隨從就被攔下，陸道靜低聲道：「下官與諸位將軍商量過了，今日之會，關係濟州安危，茲事體大，不宜有閑雜人在。」
容若目光流轉，腳步微頓，一個身形瘦長的僕役已經過來引位：「容公子，請。」
容若含笑點頭，不置一詞，只是隨著他們徐徐而入，在進內門時，就連肖鶯兒也被攔了下來。
他一一介紹，容若便也一一打量過去。
肖鶯兒一路揮鞭驅馬，卻又忍不住屢屢回首望向車駕，最後終究耐不住，問出聲來：「主上，那個蕭府的總管意有所指，莫非蕭遙對主上有所脅迫？」
馬車忽然停住，肖鶯兒在車前道：「主上，府衙到了。」
蕭遙一連串稱謝承情，眼神終於還是停在了柳清揚身上。
蕭遠一概的我行我素，滿堂的竊竊私語，滿堂的異樣眼神，他只做不聞不見，大大方方在右方椅子上坐下，眼睛直似長在頭頂上，倒是連往下頭看一眼的功夫也省了。
過了好一陣子，才有人語帶激憤地大聲斥問：「蕭公子，你叫我們來，商量的就是這件事嗎？」卻是出身於官宦之家的世家子弟林崇文。
左邊是蕭遙，他穿的不是往日洒脫的藍衫青袍，而是華貴的錦袍。雖然並沒有綉了代表王爵的盤龍，但是袍角黃色的鑲邊、精緻的綉紋，彷彿在昭告所有人，他高貴的出身。
「好。」蕭遙忽的斷喝一聲，不見素來的洒脫隨意，倒是大見英豪霸氣。
容若的聲音從車內傳來：「鶯兒，你真的什麼也不知道？日月堂，真的就只有這樣的能耐了？」
可是容若卻只是腳步微頓，望著威嚴的府衙大門，深深吸了一口氣。
有人大喝一聲：「茲事體大，蕭公子你雖身分不凡，亦不可信口開河，請問有何憑證。」開口的，乃是濟州武林大豪風天豪。
林崇文臉色發白：「當朝攝政王縱有失德之處，然下不言上非，臣不斥君非。連皇上尚且認可，我等臣民，只可盡
容若掀開車簾跳下來，卻見府衙之外，已有兩千名軍士，列出威武盛大的儀仗。
性德隨隨便便站到容若背後去，立時就成了廳中最顯眼的存在，所有侍從之中，只有他一個是外人，可是他這一站，卻是說不出地理所當然，順理成章，居然沒有一個人能生出異議來。倒叫其他服侍的下人，羞慚得抬不起頭來，自覺沒有資格同他站在一起。
另外，一旁除僕役外，也侍立了些捕快差役，身手精悍靈活之人，其中以濟州總捕頭成永心為首。
容若勉強笑笑：「陸大人，今兒這濟州府中有頭有臉的，可都到齊了吧！」
容若猜得出即將發生的所謂是非之事，有多麼可怕，倒是對柳清揚的話大起同感。他嘴裏心不在焉地和柳清揚說話，眼睛卻只顧四下張望。
一進內堂，裏面已是坐滿了人。容若一眼掃去，全都是老熟人了。濟州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全在這裏了。
濟州武林大豪則有滅金堂堂主歷豪，以及經營著八處武館，在蒼道盟威勢下，仍能聚眾多弟子的風天豪，甚至還有這段日子先後因明若離收徒和柳清揚嫁女，而聚集在濟州，還沒有散去的武林人中，有頭有臉有勢力的人物，也都在座。其中就有容若在明秀閣中，認識的老熟人許豪卓，倒是趙允真自余松泉死後，傷心過度，黯然而去，並未留在濟州，不曾參与此會。
魏知倫笑道：「我等武人，於國難之際，正應沙場血戰，為國為民，縱馬革裹屍，亦份所當為，公子何其言重。」
從入廳以來，柳清揚一直沉默地坐著，極少發言。直至此時，他才徐徐道：「只要可以令得國家安定，百姓安樂，老夫何惜殘軀。」
諸人不敢受他的禮，紛紛站起來還禮。只有容若坐著一動不動，一時間變得非常顯眼。
隱約有人低聲道：「看來，這一回，蕭公子可真是忍不住了？」
連濟州太守與將軍都只坐在下頭，那上首又是什麼人才有資格坐？
「容公子。」陸道靜三步兩步，近前相迎。
依當朝例制，如非親王顯貴著此衣飾，便為逾制，罪可族誅。
而讓人觸目驚心的，是他那過於華麗的服飾。明黃的錦綢上，四爪金龍騰空飛舞，九龍冠旁，流蘇上清明的黃色，簡直像火一樣，燙著人的心。
不過，顯然連串不合情理的事已經把眾人的腦子震得有些麻木了，這一回，居然沒有多少人用異樣眼光看容若了。
兩旁軍士列陣舉刀，高聲呼喝。刀上的寒光刺得人眼疼，那呼喝之聲更是嚇得人心驚肉跳。
一時間，內堂便有些低低私語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