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幻境》第十四集 覆雨翻雲

第四章 夫妻重會

第十四集 覆雨翻雲

第四章 夫妻重會

容色依舊,美麗依舊,只是眉目之間,大見憔悴,嬌軀虛軟無力依在小意身上,倒似連自己站立,都要依靠小意的支持。
說話間小意已快步上前,雙手捧出一方金光燦然的小印。
一片靜寂之中,蕭遙卻微微一笑,輕輕咳嗽一聲。
蕭遠徐徐捧印,目光掃視四方:「諸位將軍可要上來查視,濟州城內世家名士眾多,想來也識得此印,是否亦要過來查看一番,才可論斷。」
濟州的武官、民間有名的武人、民團中的統領人物,大多是蒼道盟的弟子。
他這裏笑容可掬地叫人放心,什麼人敢於真的放心。
許允點了點頭,遲疑了一下,才道:「確是鳳印無疑。」
蕭遙肅然道:「但能為君分憂,為國盡忠。臣微薄綿力,何足掛齒。」
許允忽的雙膝一屈,撲通一聲跪在容若面前,連連叩首,待抬起頭來時,已是老淚縱橫:「老臣辭官之時,陛下人在深宮,不得一見。至今已有五載,臣日日思念陛下,不想今生,竟有再睹天顏之時。」
屈寒山冷笑一聲,用不屑的眼神望望眾人,神色一轉毅然,轉身向廳門走去。
齊雲龍神色拂然:「師弟,你恁也多心,今日行事,縱有些變亂殺伐,然能除權臣,定朝綱,必能還楚國幾十年太平安樂,於國於民,又有何損。他日論功行賞,爵祿之封,豈會輕慢,縱你不圖富貴,那凌煙刻像,青史留名,又豈是民間草莽所能得。何況陛下在此,我等奉旨聽命,天經地義,又有何錯之有。」
又聽得一聲朗笑:「我們江湖男兒,重義輕生,捨命為國,此正大丈夫當為之事,豈能落於人後。」竟是許豪卓長身而起,大步來到容若面前,屈膝跪倒,高舉手中美酒,一飲而盡。
屈寒山面色慘然,目光掃向四周:「好,這裏,有我多位師兄弟,有我平日來往相交的故人知友,我只有一句話,若還當我是朋友,若還念一點往日情份,若還心中對蒼生百姓有一絲憐憫,就請和我站在一起,離開這個口口聲聲,天命聖意的鬼地方。」
一陣狂笑,忽然打斷了滿堂沉凝的氣氛,一個著粗布衣衫,身形異常高的魁梧漢子,指著容若狂笑起來:「蕭公子,你不是以為,隨便找個人來,就可以冒充當今皇帝吧!」
先是堂內的僕人們紛紛下跪,手忙腳亂地磕頭,皇上、萬歲、陛下,叫得亂紛紛。
蕭遙挺身站起,把食指放在齒間用力一咬,立時流出鮮血。他滴血入碗,復又捧著整整一碗酒,一飲而盡,再抬起頭時,因著酒氣,臉色已是微帶潮紅,猛力把酒碗往地下一摔,清晰的碎裂之聲,就像重重的鎚子,敲擊在每一個人的胸口。
想說話的人閉上嘴,抬起腳的人放下腳,悄悄挪動的人影也僵住了,但卻沒有人立刻做出表態。
也有動作遲疑,表情沉鬱,眉峰微鎖,卻又無可奈何之人,比如民團總團練屈寒山。
一時間,局面又再次凝住了。
蕭遙眼中亦有淚光閃動,拂衣也對著容若拜倒:「陛下。」
林崇文和許允互望一眼,排眾而出。
「奸賊專權,玉璽自立朝以來,就在攝政王府保管,哪容得陛下沾上一指……」蕭遙面現憤然之色:「不過,我有更好的證據。來人,請皇後娘娘……」
許允第一個搶過碗,大聲道:「臣雖老朽,為國盡忠之事,豈敢後人。」第一個噬指滴血。
漸漸的,眾人見大勢如此,無奈之下,放棄抗拒心理,認命地喝血酒。有的人,索性破罐破摔,也搶著大表忠心,一口把酒幹了。
而其他侍從們也都無聲地捧了大碗的酒,敬向每一個人。
他們這陸續一拜,其他人都坐不住了。
容若目光掃視眾人,見到一張張或麻木,或黯淡,或諂笑的臉,心中一片黯然,方自嘆息一聲,卻有一個聲音清晰地響了起來。
接著又有好幾個人,賀方、程灼、孫遠、許清風,也一一站出來,大聲地說幾句表白忠心的話,紛紛去搶了酒來喝。
那些因各懷心機而聚于濟州的外地武林人物、各方豪強之中,以許豪卓地位最高,勢力最大,武功最強,威望最重,這一番做為,立刻令得一眾江湖人,一片嘩然,人們低聲竊語,神色之間,已有動搖之意。
二人垂首無語。
他說得聲音哽咽,花白的鬍子都顫個不停,看似十分動情。容若卻生起極度古怪的感覺,像是以前看電視里的人,哭哭叫叫喊喊鬧鬧,因為過於極端、過於戲劇化,倒不像是真的了。
這些站在濟州財富權勢頂點的人,值此之際,表現得倒是和街頭市井的小無賴,並無二致。
以前看什麼康熙私訪、乾隆外傳,總覺得扮成平常人的皇帝,忽然間露出本來身分,所有人拜倒于地的樣子很帥,很讓人滿足。這一番出來私游,偶爾也做些這樣的聯想,幻想自己忽然露出真實身分會有多麼威風,但事實真的發生在眼前,卻只覺難堪。
他這般說不要介意,誰敢不介意。
他這一聲好,叫得整個廳堂的人,全用怪異莫名的眼光看著他。
蕭遙端然正色,恭敬地接印在手,目光掃視眾人:「哪位要上來查驗。」
短暫的寂靜之後,有了一點點騷動,眾人之中有人神色微動,有人悄悄挪動身體,有人啟唇欲語,也有人舉步想向屈寒山走過去。
說著他抬手接過酒碗,正要破指滴血,旁邊一縷勁風襲到。
「我和你一起出去。」
陸道靜脈門被他拉著,受他真氣所制,竟是身不由己地也拜倒下來。
卻見內堂之中,小丫鬟小意小心地扶出一位風華絕代的佳人,正是多日不見的楚韻如。
林崇文伸手取過金印,二人細看一眼,已是臉上變色,對著蕭遠雙雙拜倒:「參見誠王殿下。」
齊雲龍也挺身而起,聲音響亮地說:「我為朝廷命官,生死前程,自是聽憑陛下旨意。」
「若違此誓,有如此碗。」
這兩個師兄弟,也是濟州本地,掌握兵力最多的人。
蕭遠臉上似笑非笑,悠悠道:「二位,此印可有假?」
齊雲龍往後一仰,總欲避過襲擊,卻不料那一縷強勁指風,忽而一轉,撞得他手中碗一傾,整碗美酒盡灑到上。
齊雲龍拖著陸道靜立起,踏前數步,中氣十足地喊了一聲:「陛下萬歲。」也屈膝拜倒。
旁邊的林崇文也立即道:「我一家歷受皇恩,聖意所向,縱死亦不敢辭。」
兩個人說的話都慷慨激昂,眼中熱淚連連地搶著把酒喝下去了。
此人正是濟州民團總團練屈寒山。濟州治下民間為官府承認的自衛武裝力量,幾乎都由他所掌控,雖說自梁軍做亂后,民團的控制權已轉交官府,由齊雲龍直接管理,但他在濟州民勇心中的影響力,仍然是最大的。
人們面面相覷,最後趙勁節領先施禮下拜:「參見王爺。」
論到查印,自然還是只有出身官宦之家的林崇文,以及做過兩朝老臣的許允有這個資格。
有人站出來,走向屈寒山。
許允遲疑著道:「蕭公子與誠王殿下為證,想來是不會有假,只是此事過於重大,若無玉璽,只怕……」
韻如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深深凝望他,四目相對間,萬丈紅塵,劍影刀光,生死險局,家國天下,都已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了。
柳清揚面沉似水,漠然打斷他:「為國家安定,百姓安樂,更是非誅殺懷有逆謀的叛臣不可,我等雖是武人,然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怎可獨善其身。」
話音未落,容若已是猛然一震,一顆心猛得一跳,幾乎跳出咽喉。
「陛下但請寬心,我等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誅殺逆賊,還天下一個清明安定。」
兩個人的神色都異常沉重,深知這一句之評斷,影響會有多麼大。兩人輪流拿著金印看了又看,最終默默無語地雙手交還給蕭遙。
蕭遠傲然而立:「就憑我以當朝誠王的身分為證,就憑我二哥,為先皇之子,當今君主兄長的身分為證,諸位復有何疑?」
容若聽得胸中一股熱氣上涌,忍不住喝出一聲:「說得好。」
齊雲龍哈哈大笑:「聖上便在此地,我們是奉聖意舉兵,天命所在的義師,我們要殺的,才是要謀反的奸臣。師弟,你不要糊塗了。」
這般楚楚佳人,一入內堂,便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可是她的眼睛,卻只看一人,唯看一人。
他二人一搭一唱,也跟著滴血飲酒。
容若站起身,伸手把蕭遙扶起,眼神深深望進他的眸中,徐徐道:「二哥,難為你如此苦心。」
屈寒山雙拳互握,憤然道:「我知道忠君愛國,我也知道民為貴,君為輕的道理。攝政王和皇上的糾紛,那是朝廷里的事,自有百官去操心,我這等外省的小老百姓干涉不了。我不知道誰是忠臣,誰是奸臣,我只知道,這些年,百業昌盛,民眾安樂。心念舊梁的人,舉兵造亂,弄得人心惶惶,世道大亂,若為平定人心,保衛濟州而戰,我雖粗莽,萬死不辭。此時國難當頭,不去平亂救國,卻還要興亂誤民,此等無恥之事,我不屑為之。師兄,你也不要錯了念頭,將來後悔莫及。」
后是幾位將軍互相看看,終究屈膝拜倒。
蕭遙笑意淺淺:「請問二位,這可是皇后的鳳印?」
一片默然,沒有人回答他,但答案已是無可置疑。
容若的沉默只是短短一瞬,但在所有人感覺中,卻似已歷經千萬年,萬千劫。
這一番話問出來,倒也沒有人敢無視他。
蕭遠略一遲疑,望向容若的目光微帶譏誚,不過終究沒有說什麼,也拜了下去。
「小人願傾盡身家性命,為陛下效力。」
雖說蕭遙也想到過,事發之時,總會有人表示不同意見,不過,實在料不到,最先對峙起來的,反而是這對師兄弟。
在他之後,姚誠天、孫崇如竟一起沖了出來,搶著撲拜到容若腳下。
其中有動作乾淨俐落,萬歲之聲,叫得又響又亮,表情赤誠堅定,怎麼看怎麼像赤膽忠心熱血義士的人,比如趙遠程等人。
空氣好像在這一瞬間凝滯了,所有人的呼吸,似已停頓。
這局面,已是被蕭遙做得讓人不得不應承了。
蕭遙的聲音遙不可及地響起來:「皇上的玉璽為權臣所控,但是皇后的金印,卻一直由皇後娘娘貼身保管,從不離身……」
趙勁節一手輕扣腰間寶劍,滿身的甲胃在昏黃的燭光掩映下,銀白也變做了沉鬱:「此次義舉純是為國為君盡忠,諸君不願,盡可自行其事。我雖調了五百神射手在外面布伏,不過,只為防範那權臣的探子,絕無強迫各位之意,諸位千萬不要介意。」
一時堂內寂寂無聲。
濟州城中,數位將軍,幾路大軍,數萬人馬。府衙外的幾千軍士,府衙內的密布殺手,簡直在明確地告訴所有人,只要迸出一個「不」字,後果會有多麼嚴重。
蕭遙淡淡道:「第一,憑我的身分,豈有認不出自己兄弟的道理。第二……」
屈寒山臉色蒼白,眼神卻異常堅定:「師兄,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嗎?我們是在謀反,是在做亂。這些年來,天下太平,百姓安樂,你何苦……」
「小人雖只是鄙薄商人,但為陛下效力,縱傾盡資產,丟了性命,也是死得其所,今陛下聖意所在,萬死不辭。」趙遠程排眾而出,跪前數步,恭敬地對著容若叩首三次,方才接過酒碗,滴血而飲。
容若沉默不語,蕭遙卻已大聲道:「陛下萬金之軀既在,我等必當竭盡心力,以襄盛舉,今日之會,願做歃血之盟,無論生死禍福,不離不棄。來人,拿酒來……」
是啊!哪裡有要脅人家幫著自己打仗的反面一號,這麼大聲地為正義凜然的好人叫好的道理。
蕭遠忽然自袖中亮出一方金印,往身旁桌上一放,冷冷道:「孫先生,你是官宦世家,一門出過三位侍郎、一位尚書。還有許先生,你在朝為官多年,這方金印,你可識得?」
為了表示自己的忠誠之意,除了下跪磕頭頌聖之外,還指著唯一明著站出來反對的屈寒山破口大罵。開始也不過是罵些亂臣賊子、無君無父的話,後來則是什麼禽獸不如、狼心狗肺的字句,再後來,甚至帶出些不宜在大庭廣眾下說出來的粗口了。
這樣其他人也沒有辦法干站著不動,雖是神色各異,終是前前後後跪了下來。
畢竟,不答應或者是一個死,但是答應了,就再不能抽身。此事若敗,九族上下,滿門親友,都唯死而已了。
容若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二哥的忠心,我早就……」
蕭遙適時拍了拍手:「說得好,果然說得好,屈兄真箇義正辭嚴,讓人敬佩。諸位還有誰覺得他說得好,大可與屈兄一同離去,想來門外的弓箭手沒有趙將軍的命令,斷不會隨意放箭的,大家可以放心。」
蕭遙面帶笑意,掃視眾人,徐徐道:「各位也都知道,這位容夫人是誰的妻子?」
容若哪裡還站得住,快步向她跑去,在眾人面前不好抱她,只得拉起她的手,緊緊握住,張張嘴,想要喚她的名字,竟然發不出聲音,只是眼睛忽然熱了起來。
他朗聲立誓,目光凜然若電,環視諸人,竟如寶刀名劍,迫人生寒。
容若微微皺眉,卻也不說話,只是握緊楚韻如的手,臉上神色深沉得看不出悲喜,幾乎不像是大家所熟悉的那個叫做容若的人了。
齊雲龍臉色一沉,對忽然出手的屈寒山低喝道:「你做什麼?」
當今皇后的丈夫,還能是第二個人嗎?
趙勁節眉峰一揚,英俊的眉目間煞氣一閃,寒光掠起一道虹影,長劍出鞘,擋住他的前路:「屈兄,你想清楚了,你真要出去?」
有了一個兩個,自然就有三個四個。
蕭遙牽著容若的手,徐徐走到正中央:「當今奸佞弄權,朝綱混亂,陛下蒙奇恥大辱,為避奸賊殺戮毒手,而易名逃離京城。我三弟當今誠王,忠心護主,同行追隨。他們來到濟州正為與我會合,相機合力,同除逆賊。凡楚國臣民,豈能坐視國母受辱,主君遭難。諸位俱是熱血志士,必不致袖手旁觀。」
屈寒山咬咬牙,忽的望向柳清揚:「師父,你就看師兄他這般……」
話猶未落,已有侍從雙手捧上一大碗酒。
「與其在這裏看你們這些噁心的表演,倒不如出去了清凈。」屈寒山長笑一聲,眉間英氣朗朗:「我倒真想見識見識你那五百名神射手,不知我胸中熱血,染不染得紅小人的箭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