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幻境》第十四集 覆雨翻雲

第八章 故人再會

第十四集 覆雨翻雲

第八章 故人再會

他看向蕭逸,依舊笑得一片爽朗,眼神卻異常堅定:「對不對啊!攝政王千歲。」
「可是……」
容若抱著她,想要埋怨她,又是不忍,想要安慰她,卻又無法有效地組織任何言語。心裏又是歡喜,又是悲涼,又是痛苦,又是幸福。
當年她會為了見一個心中傾慕的才子,以清白之身而投入青樓,只如隨意。她也曾為了保留她自由的心,而斷髮留書,放棄她最珍視的愛情,依舊剛毅決然。而今這等夫妻情斷,真心相負的慘痛,她說來,亦是平淡如水。
這一次,日月堂的護衛們一個也沒有跟上來。
楚韻如點點頭,卻又禁不住滿心悲愴,不覺淚盈于睫。
在一個封建集權的國度,所謂的倫理道德、天理法條,要求的,也僅只如此罷了。
楚韻如輕顫一下,然後全心全意地回應他。
楚韻如怎肯讓他識破真情,忙拭著淚說:「沒什麼,我只是想起了二嫂,心裏難過……」
忘記了傷感,忘記了悵然,唯一記得的,只是他熾熱的懷抱、溫暖的嘴唇。
容若與楚韻如坦然直行,在走過蕭逸身旁時,容若終究輕聲道:「處理完事情,如果有興趣,就來和我聊聊吧!我等你。」
容若渾若不覺,伸手重又拖住柳清揚的手:「柳先生,我知道你一心只為國家百姓,不是為了功名封賞,不過,朝廷又怎麼會掩功飾非,賞罰不明呢?」
蕭遠手一松,公文飄然落地,滿臉都是不能置信:「為什麼,你到底是怎麼辦到的?昨天的軍報,還是梁軍佔據十余城,聲勢浩大,誓師抗楚,今天已經遞上降表,連所佔城池,也全部交由官軍接管,軍隊編入官軍,一切重新整頓。你究竟是如何辦到的,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容若的聲音很輕,如此卑微的要求,卻叫楚韻如眼中一熱,剛剛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重新涌了上來。
「傻妹妹啊!你現在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不用再這般心虛情怯了。」司馬芸娘把女兒家的秘事,對著楚韻如細細解釋,看著她羞紅了臉,眼神中又透著驚喜,不覺一笑:「以後,多多珍惜自己,不要理會那些世俗的禮法規則,容若不是平常男子,你不要以平常之心視他。我以後沒有機會教你幫你,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才是。」
肖鶯兒嘴唇顫了一下,沒有說話,只是悄悄把雙手握在一起,用儘力氣,想阻止手腕的顫抖。
容若看得緊皺眉頭,他深深了解蕭遠的心情,不過,卻也明白,這樣徹徹底底給他重擊,讓他深切了解到蕭逸的能力,對於反抗蕭逸完全絕望,或者反而是好事。
「好。」楚韻如反握著他的手,隨他前行。管他前方兵馬無數,管他前方站的是當今權力最大的人。只要這一次握手,她便渾不在意,什麼也不放在心上,只願就這樣相攜,直至永遠。
楚韻如怔了一怔:「你知道?」
他們大步前行,竟是真的視所有人如無物。
默然良久,楚韻如才輕聲道:「我離開你,是因為……」
司馬芸娘沒有回頭,只是輕輕道:「我總記得,那個時候,我在青樓之中廣開艷幟,每天等著他上門尋我。那天聽到樓下一片歡聲,我倚著欄杆往下看,看到一個俊美的公子,在一群美麗女子之間談笑縱情。他笑得那麼開懷,喝酒的姿勢非常洒脫,可是眼睛里總有一種遍覓知音不曾得的寂寥。他抬起頭,向我笑一笑,我忽然間覺得,飲下了最烈的酒,看到了最燦爛的星星。」
「這是怎麼回事?」楚韻如驚惶地發問。
這一刻,他們擁有彼此,所有的權勢富貴、爭伐殺戮,都已不存在他們周圍。
她喃喃地道:「怎麼可能,他每一次提起你,都滿臉深情,卻瞞著你,意圖謀國。你每一次說到他,都目光溫柔,卻悄悄地出賣他……」
楚韻如亦是一頭扎入他懷中,心裏有千言萬語,竟是放聲痛哭起來。
蕭遠森冷地笑:「所以你在叛軍聲勢最盛的時候,拋開大局不顧?」
蕭逸眼中光華閃了一閃,安然道:「好。」
楚韻如處此境地,第一個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容若:「可是容若……」
她苦笑著搖搖頭:「蕭逸說現在他反跡未露,又已清名滿天下,若下手拿他,只怕為世人所不齒,所以要我留在他身邊,查探情況,等拿到他謀反證據才肯動手。這些陰謀暗算、詭計謀划,我都不懂,我只要蕭逸答應我,將來他事敗之時,留他一命,便願繼續留在他身邊,查探他的所作所為。當然蕭逸不可能只靠我一個,這幾年之間,蕭遙手下,招攬了不少高手,其中有不少是蕭逸派來的,甚至連蕭遙視為心腹,派來專門看守你的兩個高手,都是蕭逸的人。當然,他們得到這個看守你的職位,也是暗中下了勁爭取的,只是蕭遙不曾察覺他們的用心罷了。這段時間,蕭逸手上,已經拿到了許多證據,可是他還是不動手,說要等蕭遙把手上所有力量聚集起來時,一網打盡。我猜測,蕭逸的謀划必不止於此,也許他著眼的更加廣大深遠。不過,這些已不是我所能明白,所能管得了的了,我只是一個喜歡詩書琴簫的女子罷了。」
肖鶯兒不抬頭,不說話。
容若看著楚韻如,臉上帶笑:「你在那裡那麼長時間,就一次也沒想過,要偷偷來看看我嗎?」
「我出賣他,和我喜歡他,本來就是兩回事。我喜歡他,但不能因為喜歡他,就讓他毀了這個國家。而且,我出賣他,其實是救他,他根本不可能斗得過蕭逸。他有的,不過是小聰明,他看事情,往往計較於小得小失、諸般小利,不似蕭逸心胸廣闊,目光深遠,每一步棋,只怕都伏了幾十招後手,為以後的無數步,做好準備。蕭遙用人,無非威逼利誘,招來的,也無非貪財好利之徒。蕭逸卻天生有一種可以讓豪傑俯首的力量,讓人心甘情願投效於他。他對有才之人,以國士相待,自然有人,以國士相報。就算沒有我,蕭遙也必敗無疑,到時不知是何下場,而我,至少已得到蕭逸保證,留他一命。」
她聲音里深刻的感情,幾乎連大海都不足以容下:「我只恨,在我們相擁于寒風中,共食于茅屋裡,卻還自得其樂時,不曾染病身亡。為什麼,我不曾在最快樂的時候死去?」
「回逸園吧!在濟州,那裡才是我們的家。凝香、侍月還有蘇良、趙儀會被日月堂的人送回來,現在大局已定,我們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他顫了一顫,更加抱緊楚韻如:「傻瓜,你不是司馬芸娘,我也不是蕭遙,我們不會走他們的老路。我們會很認真很認真地愛著彼此,永遠不會變。」
他慢慢地合上雙手,感覺到手心的冷汗。
此言一出,不知多少人渾身一松,就地叩拜下去。
容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做出自打第一眼再見楚韻如就一直想做的事,用盡全力地把她抱入懷中:「韻如。」
無邊黑暗中,掌著燭火,映出一片光明的身影,讓楚韻如深深一顫:「是你?」
只有性德,靜靜跟在他們身後,神色依舊淡淡,只是眉眼之間,似乎有著本來不屬於他的淡淡笑意,又似乎其實什麼也沒有。
容若輕嘆道:「幸好有這個,我才能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聯想出來,才能確定你並沒有太大危險,否則在蕭遙的威逼下,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幹什麼事。蕭逸不告訴我你的事,一來是怕我安下心之後,再沒了焦慮的心境,騙不過蕭遙。二來也是想測測我的心意,看我會不會為了你而站在他的對立面。幸好我沒掉下這個陷阱,以不變應萬變,才勉強全身而退。不過……」
那麼多甲兵之士四擁,那麼多陰謀詭計紛呈,那麼多心機謀算來去,但這一刻,他們只攜著彼此的手,便已擁有了全世界。
司馬芸娘輕輕一嘆:「我喜歡他,可是,我更喜歡這個繁榮富饒的國家。他恨我,怨我,殺了我,都罷了,可他不該為了他自己的私利,而企圖把整個國家,拖入災難之中。所以,我想辦法傳書攝政王府,向蕭逸告發了他。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
楚韻如遲疑了一下:「我……」
司馬芸娘輕輕一嘆:「蕭遙派人把你捉來。他自隨我歸隱民間以來,多受苦楚,心懷不忿之意,早就想著把他失去的權勢地位加倍奪回來。如今大楚國皇帝,從天而降,他怎麼可能不好好把握。只要能把你握在手中,自然就可以隨意利用容若了。」
容若怔然而立,身旁僅有蕭遠、性德和楚韻如立而不跪。
楚韻如淚落如雨,眼看著司馬芸娘推開密室的門就要出去,忍不住大聲叫:「二嫂,事至今日,你可曾後悔,遇上他,愛上他?」
他已不再年輕,不再有飛揚的心、清揚的志,他有太多的牽絆,太多的挂念,面對著森森利刃、冷冷長弓,也唯有屈膝低頭。
「他是個會演戲的人,不過,我對他的溫柔,卻不是假裝。」司馬芸娘微微一笑:「我是真的喜歡他,所以,提起他才會溫柔。」
柳清揚看看蕭逸溫和卻深不見底的眼神,深深吸了口氣,徐徐抽手出來:「容公子,多謝你的熱心腸,我看大可不必了。」
「開始不知道,後來仔細想想,就明白了。傻瓜……」容若輕輕為她拭去眼角的淚痕:「其實這種事,女子若做了太激烈的運動,都有可能沒有的,只是很多可憐女子,因為旁人不懂這些,平白含冤。你當日若肯等我醒來,說一說,就什麼煩惱也沒有了。」
她站起來,輕輕盈盈走出去,姿勢依舊美妙而洒脫。
到底有人明白嗎?
蕭逸沉默地與他對視了一會,終究微微一笑:「這個自然,誠王苦心謀划,柳先生假意欺敵,功在朝廷,利在百姓,皇太后與皇上必有賞賜的。」
楚韻如怔怔望著他,還記得當日發覺沒有落紅時心中無限的絕望、不解、疑惑、痛苦,明明一直守身自持,卻又覺得眼前的情形,無從自辯,明明以為幸福已在眼前,卻又被絕望的未來,壓得痛不欲生。
蕭逸只淡淡地笑:「所以,我才是攝政王,你不是。」
「二嫂她……」
楚韻如輕輕道:「明知他變了心,二嫂還是不肯忘掉曾經的美好日子,還是情願為他而死。女人真是痴,就算聰明如二嫂這樣的人物,也願意為情為愛,做這種傻事。」
「梁國太子終於明白了天命歸屬,不再負隅頑抗,抵禦聖化了。」蕭逸笑來從容儒雅,雲淡風輕。
她低下頭,過了一會兒才道:「在那裡,我雖有蕭逸安排的人手照應,但平常也不能離開密室一步,以防萬一被人發現,功虧一簣。」
楚韻如複述往事,淚水又一次止不住地落下來。
「二嫂是人間奇女子,從來不受禮法束縛,看的書又多又雜,甚至還曾寄身於青樓很長一段時間,對於這方面的事,青樓女子知道得最多,二嫂耳濡目染,自然也就知道了。而且……你若不是因為知道原因,放下心事,絕不可能在我面前,這般坦然。」
楚韻如怔了半晌,終於點點頭:「只要對國家有利,我留下來也無妨。」
楚韻如打個寒戰,伸手拉住司馬芸娘:「二嫂,你不要……」
容若心中也是一陣絞痛:「二嫂是因為太愛他了,所以才情願死在他的謀划之下。」
「自然是因為我的死將會對他有利,自然是因為他不需要一個不能給他幫助的妻子,自然是因為他一早就想除去我這個害他淪落至此的眼中釘。」司馬芸娘悠悠一笑:「他這般用盡心思,我又怎好讓他白費苦心。而且,我若不死,他的計劃就不會全面展開,就不能真正發難,不能給蕭逸一個一網打盡的機會,我又豈能不讓一切快快結束。」
司馬芸娘一笑:「蕭逸的人答應了,會把你的消息告訴他,並且讓他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繼續為你著急,好讓蕭遙自以為得計。」
眼前這麼多人滿臉感激叩拜不止,頌揚不絕,而他們感動的對象,或許正是陷他們于如此境地的元兇。
容若想起,最後一次與司馬芸娘相見,她臉上的光芒,她淡淡的笑顏,她平淡卻深刻的一句不悔。當時尚為之動容的愛情,更想不到,背後有這麼多的背叛殺戮、絕情陰謀,她竟還可以這樣愛得義無反顧。
在分別的日子里,無數次心間起誓,但能有重逢之日,再不能放開他的手,再不能與他分離一時半刻。
「怪不得她能出入蕭遙家裡而不被發現,原來是你……」
她是對著楚韻如說話,眼睛卻透過楚韻如,望向遙遠的地方,聲音和目光都是溫柔的。
楚韻如痛哭著大聲呼喚她,她卻始終沒有回頭。黑暗的深處,只傳來她平平淡淡,略帶些悵然,卻絕無悲傷之意的聲音:「快樂快樂,歡樂的日驕兵必敗,總是那麼快,那麼快,就過去了。」
容若乘來的馬車猶在府外,日月堂中的弟子也在,肖鶯兒守在車旁,見得容若出府,忙過來施禮:「主……」
「因為你是個傻女人,有什麼話不能對我說,一點點事不明白,就只會自尋煩惱,難道我竟信不過你,難道我和外頭那些愚夫愚婦是一樣的,因為自己不懂,就冤枉旁人失貞嗎?」容若聲音里有埋怨,卻有更多的憐惜。
「他為我一步一拜,跪到太廟,他為我拋棄王爵富貴。我們在一起,曾有過非常快樂的日子。他彈琴,我奏簫,我跳舞,他畫畫,談詩鬥文,笑論天下。就是貧寒之時,飢餓了,一塊饅頭,就著清水,兩個人分著吃;寒冷了,抱在一起,用彼此的身體取暖。到後來,連我們最珍視的琴和簫都當掉了,他也能摘了竹葉為我吹奏,用木炭做筆,在石頭上為我做畫。我們留下這麼美的故事,讓多少女子,在夢中驚羡,編織和我們相似的美夢。不,我這一生都不會後悔遇上他,愛上他……我只恨……」
楚韻如一怔:「二嫂?」
肖鶯兒終於抬起了頭,遙望馬車遠去的方向,久久不言不動。
蕭逸朗然一笑:「難道本王是嗜殺之人嗎?什麼人懷叛心,什麼人純屬無奈,本王就無力辨明嗎?只是這謀逆之事,素為大罪之首,縱是從逆附叛,也不可輕赦。但本王必會酌情量罪,斷不至於虐殺平亂的,否則也無以對皇上、皇太后交待。自古君王掌國,行的是天道,布的是仁政,一法一令,皆是堂堂正正,可以上對蒼天,下對黎民。豈可漫行殺戮,不教而誅,行此無道之事。」
有一個人趕緊跪下去,衝著蕭逸叩頭,就會有第二個跟著,然後是第三個、第四個。最後,整個內堂的人,幾乎已經全部跪拜于地。
越是有過分離,便越要珍惜彼此。
楚韻如手發軟,拉不住她的衣裳,腳發軟,撐不起軟弱的身體,只得連聲叫:「二嫂……」
只是又顧及當日的誤解,思他念他,卻又不敢見他,萬萬料不到,她當做比天還大的事,他竟然就這樣,平平淡淡一句話,帶過去了。
司馬芸娘微笑道:「一直以來,我都喜歡他,哪怕是我出賣了他,我也還是喜歡他。我只想不負國家,不負情。他心中再恨我憎我,只要他一日不表示出來,我也陪他演一日的戲。他只要肯虛情對我,我也願報之真心。既然他定要殺我,我生又何益。我與他,一個出賣了另一個,一個殺死了另一個,就算誰也不欠誰了。」
楚韻如把頭伏在他的懷裡,輕輕道:「我原本是因為不懂才離開的,可是,後來有人告訴了我這些事,我知道了,卻又不能回來了。」
那麼長的分離,那麼多的相思,多少情懷要訴,到如今,竟只能化做串串淚珠,濕透他的衣襟。
聽楚韻如徐徐敘來,容若至此,微微一笑:「你把事情說給她聽,於是二嫂就告訴你,不是你的錯,對嗎?」
楚韻如怔怔地接過來吞下去,猶自傻傻地問:「到底怎麼一回事?」
容若輕輕笑了起來:「我沒有怪你,你有你的難處、你的責任,而且你也並沒有傷害過我,我交待你的事,只要是不與你的任務相衝突,你也完成得盡心儘力。鶯兒,我要謝謝你對我的照顧,其實你是一個很好的夥伴呢!」
容若心間也一陣黯然:「是啊!二嫂既看破了奸計,為什麼還會被害。」
他也算是心思深沉的人了,今日這連串變故,總是冷然相對,但這個時候卻是徹徹底底破功了,一張嘴張得簡直可以塞進一顆鴨蛋,眼珠子瞪得幾乎要掉出來了。
肖鶯兒垂首不語。
楚韻如輕聲道:「我被關在蕭遙的密室之中,但事實上,看守我的是蕭逸的人,我自己是有很大的自由的。那天晚上,我聽說你去找蕭遙,心裏擔心,堅持要出來看看,這個時候,遇上了謝瑤晶……」
容若的聲音里並沒有什麼不悅,反而是一派輕鬆。
府衙外的數千官兵,早得了指示,見容若出來,亦不做任何阻擋,只安心守衛府衙。
司馬芸娘微笑,笑得雲淡風輕:「他一生最大的憾恨,就是因為我而遠離權勢富貴,這種事,又怎麼可能告訴我。他暗中經營多年,表面上,卻還是行事風流的洒脫公子,對我一直情深義重。但是,他太小看我了。我是他的枕邊人,而且自問不是一個蠢女人,我喜歡的男人,對我是真心還是假意,我還是分得清的。他暗中的許多動作,要想完全瞞過我的眼睛,也是不可能的。所以,我通知了蕭逸。」
容若拉著楚韻如上了馬車,在關上車門前的一瞬,輕輕地說:「鶯兒,我會想念你的。」
再向四周看去,那些絕望的表情、乞憐的眼神,還有,無望的漠然。
司馬芸娘輕輕把手伸到楚韻如面前,掌心有一粒白色的藥丸:「這葯可以把你中的化功散解開,讓你恢復武功,你先服下去吧!」
蕭逸見他們握著彼此的手,于這甲胃光華、刀鋒亮芒間,竟和諧美麗得如同一幅畫,心中微微一動,本來想說的話,竟然沒有出口,忽生起一種不忍打擾,不忍擊碎這美麗的感覺。他心間微微一嘆,輕輕揮手,一條寬廣的道路在容若面前讓了開來。
楚韻如怔了一怔,想起獵場之上,楚家人的背叛,心中先是一痛,後來,又是一陣悲涼:「那,二嫂,你……」
最終,他只是反反覆覆地說:「別哭了,別哭了。」自己的聲音倒先哽咽了起來。
容若沒說話,往左右看了看。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容若心中忽的一痛,伸出雙手,一手抓住柳清揚,換來他訝異的眼神,一手拉住蕭遠。蕭遠本能地一縮手,卻因為容若手中用力而不能掙脫,微微皺眉,看了容若一眼。
司馬芸娘望著她:「若不是你離開容若身邊,也不會被捉走,你為什麼要離開?」
她慢慢地走了出去,黑暗中的身影已不可追尋。
容若抬手止住她的呼喚:「其實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吧?」
楚韻如低聲說:「本來,蕭遙和二嫂,是多麼美麗的故事,他們是所有女子夢中最幸福的人,可是……」
「王爺英明仁愛,澤被蒼生,小人就是萬死,也不忘王爺恩德。」
「叛軍嗎?」蕭逸微笑著自袖底抽出一紙公文:「你看看這個。」
「所謂的落紅,並不一定百分之百驗證處女,而一般人常用的守宮砂,還有官府穩婆用來驗看貞操的吹灰術,其實都不可靠,都是民間胡傳亂用,騙騙迷信之人的。真要多讀些書,對醫術,對人體,有些了解,自然就明白了。」容若輕聲安慰她:「你一直受的是嚴謹的禮教教導,這等身體私密之事,旁人是半個字也不敢對你說的,實在難怪你不懂,卻平白為了這種事,受這麼大的苦。」
「這一仗你贏了,我不奇怪,你把所有人玩于掌心,我也不奇怪,我只是好奇,梁軍佔據十余城,聲勢浩浩,切斷南北道路,你就算有本事可以偷偷來到這裏,但以你的身分,此時此刻,輕離京城,到底是為了什麼?」
「是我。當時陪我一起的那個高手,正好也負責防衛,想要把謝瑤晶殺了,是我出手阻攔。我因為事先清楚蕭遙家裡所有的暗樁布伏,再加上,當晚蕭遙那邊的人很少,所以我幫著謝瑤晶進去偷聽。我看到你失魂落魄,才知道,原來你一直都不清楚我被抓的事。可是,事情到了那個緊急關頭,我又沒有很多時間,無法和你說明一切,情急之下,只得把剪了我頭髮的錦袋和寫著我平時心境的字條放在你身上。」
楚韻如臉上飛紅:「你怎麼知道?」
馬車裡,哭累了的楚韻如,靜靜伏在容若懷中,一動也不動,聽著馬啼清脆的踢躂聲,聽著街市上百姓走動說話的聲音,聽著容若一下一下的心跳聲,心靈無比安寧。
高處的弓箭手,俱都垂手下拜,四周兵士,也都停戈而跪。
走出府衙,只覺陽光萬里,風輕雲朗,剛才的壓抑心境終於舒展開來,容若心情終於好轉過來。
司馬芸娘淡淡道:「不要白費力了,你中的毒最少要兩個時辰才能解得開,你現在,阻止不了我。」
容若卻一逕笑得陽光燦爛:「三哥,柳先生,你們與蕭遙假意合作,都是為了在眾人面前揭穿他的真面目,平定這場亂局。攝政王千歲,必會有重賞的,我們一起去拜見攝政王吧!」
容若頓時慌了手腳:「韻如,你怎麼了,可是這些日子,受了委屈?」
馬車來到了逸園門前,性德回頭看看一點動靜也沒有的車廂,神色不動地提起鞭子,輕輕驅趕著馬兒,靜靜地開始繞圈子。
蕭逸的眼神也在這時,微微一閃。
他伸手一牽韻如:「我們回家去吧!」
蕭遠冷笑一聲:「又來多事,只怕你份量不夠。」
馬車門隔絕了所有的外部世界,整個天地,只剩這小小一方空間,只剩這一對經歷了分離思念再相會的男女。
「怎麼不可能?」司馬芸娘輕嘆一聲:「你雖年輕,也是楚家長大的女兒,又在皇宮中過了數年,權力傾軋之事應已多見,骨肉至親,尚且反目成仇,又有什麼不可能發生?」
柳清揚四下望望,有些苦澀地笑笑,終究還是跪了下去。
司馬芸娘淡淡道來,語氣依舊平淡從容,並無絲毫悲涼自憐。她天生就是這般洒脫的女子,再大的悲傷苦難,她看來,也是平常之事。旁人為之傷心斷腸的苦痛,她卻也不過,一笑置之。
柳清揚面容平靜,無悲無喜,只是眼神深處,有著一絲沉痛,一縷留戀。
性德輕輕一鞭揮下,馬車立刻向前賓士。
她的聲音如此溫柔,彷彿春天的風,輕輕撫過樹梢,卻讓楚韻如禁不住淚流滿面。
「是我。」燭光下的人微笑起來,赫然正是司馬芸娘。
楚韻如輕嘆一聲:「你簡直是神機妙算了,怎麼全猜到了。」
長風浩浩,無數聲的「千歲千歲千千歲」,撲面而來。
「就算不知道我本來的身分,但也知道我來自京中,來自朝中吧!而且明先生所有的計劃你都清楚,你留在我身邊,一方面是為了監控我的行為,一方面也是為了掩護你真正的主人,對不對?」
容若輕輕問:「是誰?」
楚韻如嘴唇微動,卻不發話。
在一片頌揚謝恩聲中,蕭遠躍過一個又一個矮了半截的人頭,一直走到蕭逸面前。
性德躍上車轅:「去哪裡?」
「我來見你,是為了安你之心,讓你不要擔憂害怕,只是不能立刻救你出去。照蕭逸的意思,似乎是有意要讓他自以為得計,也好在他發動的那一刻,在他所有勢力都暴露出來之時,才動手。給你解藥,是為了讓你有自保之力,不必驚懼,只是,為了騙倒他,你還要裝做中毒未解才是。」
卑微如僕役,平凡如士兵,或是高貴強大如蕭逸,此時此刻,對他們來說,都沒有分別。
這一局,他的堅持,或許保下了許多人的性命,他卻也不覺得有多麼興奮開懷。
「當初我離開是……」
楚韻如聽司馬芸娘這般娓娓道來,心中實不能相信,那一對在人前情深無悔,行事洒脫不羈,成為所有人嚮往之傳說的夫妻,彼此竟各懷如此心機算計。
長風,把這聲音帶往天空最高處,帶往楚國的每一片土地。
蕭逸微笑,點了點頭,坦然而受。
任他蓋世之藝,卻也難當這傾世之權。他縱為一方宗師,也不過是一小小百姓,於國法禮儀,必拜,于眼前困境,亦是唯有一拜。
容若不知她另有隱情,只是有些憤然道:「蕭逸太過份了,明知是狼窩虎穴,還讓你留在裡頭。以後,你可再不能聽這種人哄騙,做這麼危險的事,凡事要與我商量才好。」
想起那次千求萬求,才求得負責看守她的高手,幫她掩飾。她悄悄來探容若,卻在暗夜之中,見到一室風流,一時心中一陣抽痛。
蕭遠唇邊有一絲冷哂的笑意,眼神一片漠然,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生死,都已冷然的淡漠。
或者,縱然明白,也唯有「謝恩」二字吧!
當初聽說他受傷時的恐慌、驚怕,到現在想來,猶覺手足冰涼。
肖鶯兒仍然沒有抬頭,低頭望著地下,清晰地看見一點濕潤在塵土間悄悄泛開。
「不用說了,讓我就這樣抱著你,什麼也不要想,就這樣安安心心抱著你就好了。」
司馬芸娘安然道:「我看到蕭遙把一種葯交給我的貼身丫鬟小意,又慫恿我今天去月影湖,大會濟州名士,我猜,他是要向我下手了。」
楚韻如又是一震,低低驚呼一聲。
容若低哼了一聲:「就是沒猜到你居然被他給捉走了,蕭逸那邊,根本沒有給我一點消息,讓我一個人干著急。」
一想到要面對他懷疑的眼神、憤怒的斥罵,就情願死了算了。想也不想,只一心逃離,卻又牽心牽意,不忍遠離。
容若目光向四周掃了一圈,又笑道:「在場諸人,多是為賊所迫,只怕心中,也是如柳先生一般,只想著暫安賊心,再謀其他,未必人人懷有逆志。攝政王素來仁厚愛民,皇太后的大喜尚未滿一年,正宜大赦天下,積福積德,不宜妄興刀兵,干犯天和,想來,是不會嚴懲的,對不對?」
他的聲音幾乎有些歇斯底里,如同一個無力的幼兒,面對一個自己永遠也打不倒的巨人,終究不得不承認對方強大時那徹底的無奈、悲傷、憤怒、痛苦。
楚韻如眸中露出惆悵之色:「那天我聽說你受傷,從水月庵趕往濟州城,半路中了埋伏,被人下毒擄走。我從黑暗中醒來,全身酸軟無力,這時聽到有人說話,然後,那人點亮燭火,我看到,那人竟是……」
楚韻如只覺全身冰涼,不敢置信地叫出聲來:「怎麼可能?」
只有蕭遠完完全全死了心,才可以真正保護他們彼此不去傷害殺戮。只是他心中的無奈,終是化做淡淡的嘆息,從唇間溢出,不忍再看眼前這一幕幕,不忍再看佔著全然優勢的上位者,慢慢地切割他的勝利品,卻還要聽到眾人的一致頌揚。
「降表?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
「我們會比他們,幸福千倍萬倍。」容若輕輕吻上她的烏髮、額頭、眉眼、鼻尖,然後是香唇。
蕭遠一手接過,展開一看,臉上已是掩不住的愕然震驚。
蕭逸微笑:「我想你們,來見見罷了。」
整齊劃一的聲音,劃破天幕,傳揚四方:「攝政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楚韻如失聲道:「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