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集 生死斷腸
第七章 傷心傷情
「嗯？」
「奴婢見過。」
蕭逸神色微微一動，卻不說話。
直到兩個失神的少年，靠著相互扶持的力量站起來，回頭想尋找和自己同樣傷心的夥伴時，發出驚異的叫聲。
所有人震愕地看過來，正好在附近巡視的齊雲龍厲喝道：「不得高聲！」
蕭逸在蒼山腳下，立了軍帳。
「你能確定？」
趙儀低著頭問：「什麼？」
侍月的身體頓時癱軟了下來，暈迷過去，四周許多軍士都不約而同鬆了口氣。任他們過的是鐵血生涯，見了這樣傷心欲狂的女子，也是驚駭震撼的。
蕭逸無聲地一嘆，揮了揮手，三個人趴在地上，磕完了頭，這才退了出去。
明若離低聲道：「屬下不敢冒犯。」
「那個混蛋，總是喜歡戲弄我們是嗎？」
蘇良抬起頭，臉上神色恍惚：「真奇怪，我們曾經那麼恨他，曾經拼了命想殺他。現在他死了，為什麼我們一點高興的感覺也沒有。」
如果連侍月都傷心至此，那麼楚韻如呢？容若唯一的妻呢？
蕭逸眉峰微抬，齊雲龍已大聲喝問：「出了什麼事？」
楚韻如雖然失去意識，但眼睛仍然睜著，這個時候，幾滴透明的淚水，從她黯淡的眸子里，緩慢地滑落。
凝香對著蕭逸重重跪了下去：「王爺，奴婢守在夫人身旁，也幫不上忙，是奴婢失職，但是侍月出了事，求王爺救救她吧！」
過了很久，蘇良又輕輕喊：「趙儀。」
趙儀垂著頭，一聲也不出。
蘇良垂下頭，過了很久，才輕聲喊：「趙儀。」
「凝香，你還不明白，她不是落水傷身而死，而是心碎傷情而死。我救得了傷身之人，又如何救傷情之人？」
趙儀低聲說：「可能只是風聲。」
趙儀心中一酸，喉頭一陣哽咽，說不出話來。
「你們幹什麼這樣對她！」
明若離慢慢走近，低聲說：「王爺，看來屍體並沒有花樣。」
「你怎麼了？」趙儀看向他。
她已失去知覺，可是，她仍然站著，似要等待她心愛的人，她仍然望著，彷彿還想堅持，多看一眼，直至來生。
蕭逸眼中異色閃動，一字一頓地問：「那
蕭逸在容若的無頭屍體前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道：「好生收殮，小心打撈人頭。」
蘇良也急著說：「是啊！她可能只是想去打撈公子的……」
蕭逸慢慢向前走去，軍士們紛紛讓開道路，天地間一片肅然，靜得落針可聞。
「什麼人？」
蘇良和趙儀一起跳了起來。
「不用罵他們。」軍帳中的蕭逸掀簾而出，目光柔和，看看兩個少年：「他們都是至誠可愛的孩子，心裏難過，就哭出來吧！」
蕭逸皺皺眉，這才把注意力收回來，略一示意，早有人上前把兩個憤怒的少年強行拉走了。蕭逸走近過去，等看清侍月的情形，也是心間一凜。
趙儀沒有回答。
蘇良和趙儀雖然焦慮，但身為男子，身分又不高，沒辦法擠進已經有很多人的帳中，只得在帳外等候。身邊來來去去都是人，四處有著烈烈的火把。可是，他們卻覺得，寂寞無比，寒冷難當。
他聲音一澀：「人頭，才失足的，王爺，你快叫人打撈她。」
「她不是被打暈了，而且還有人看守她嗎？」
「奴才能確定。當時跟隨皇上的太監、侍衛全部被處死，其中就有奴才的親哥哥，奴才到死都記得那個傷疤。」
蕭逸臉色微沉：「你忘了你的本份，還不去守著夫人。」
「是。」
蕭逸不置可否，只信手端起案上的茶，喝了一口。
蘇良忽然間跳起來，對著天空大聲吼：「媽的，我們上當了，我們受騙了，看我們難過你很高興嗎？你這混蛋，還不滾出來！」
「那，你難過嗎？」
蕭逸一怔：「她明明站著，而且睜著眼睛。」
「一切先等人頭打撈上來再說。」
明若離從黑暗中閃身出來，對蕭逸點點頭。
「……」趙儀仍然低著頭。
他的目光掠過山崖，掠過長空，彷彿穿透無數空間，已至遙遙秦庭，直面那以年少英毅，憤發果決而聞名諸國的君王。
「你說，到底是不是啊？」
這神色憔悴，臉色蒼白，眼中還有淚水盈盈未拭的女子，正是凝香。
蕭逸閉
隨蕭逸出京的御醫、濟州城中的名醫，全被招來，為昏迷不醒的楚韻如診病。
蘇良咬著牙說：「誰會為他難過，誰要為他哭。」
侍月被送入別帳，由其他軍士護理。
他退到帳門處，卻聽得蕭逸一聲悠悠嘆息：「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間不願做，容若如果在，就一定會反對的事情了。」
「你高興嗎？」
蕭逸走近她，低聲喚：「韻如。」聲音溫柔，如長者，呼喚珍愛的子女。
蕭逸淡淡留下一句：「繼續打撈，除人頭外，也要找到侍月。」
楚韻如的眼眸沒有任何變化。
「既然此事不可張揚，那是否要封鎖消息？軍士們只知道公子是京城的貴人，不知身分，其他一些知道真相的，是不是需要……而且剛才那三個太監、宮女，身分卑微，無足輕重，是否要……」
「韻如，你要節哀。」他略略提高聲音。
她只能咬牙忍著心中苦澀悲痛，守在楚韻如床前，無聲地落淚。直到聽到帳外蘇良和趙儀的大叫，一時情急，什麼也顧不得地沖了出來。
她仍然站在方才站的位置，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眼神仍像剛才一樣望著前方。好像容若依然站在對面，與她對視。
「你以為鳳儀只是深宮之中無助女流嗎？我有多少眼線，她也有多少眼線，不用我去說，這裏的一切情形，此刻怕早已飛鴿傳書到她手上了。對她，我若真有半點偽飾之詞，徒然令人恥笑。」蕭逸冷哂一聲：「鳳儀是什麼人，豈是秦人可以輕易離間的，如今的秦王倒必須承受這樣一個女人失子的憤怒了。」
蕭逸聞聲回頭，看見蘇良和趙儀正在對著幾個軍士怒吼推打，而這幾個軍士，正合力按著一個仍在不斷掙扎的女子。
明若離一凜，垂首道：「屬下失言。」
明若離亦步亦趨，護在他身邊，隱約覺得這位神通廣
「這麼說，你們都知道皇上身體有何特徵了。」
「是個女人，好像是……」兵卒猶豫了一下，才說：「今天在山上發瘋的那個女人。」
其實不等蕭逸吩咐，齊雲龍早已走開和一些正在靠近的軍士說話，然後神色黯淡，對蕭逸搖搖頭：「王爺，今天夜風很疾，水流也急，侍月掉下水，並沒有掙扎呼救。有士兵遞長竹竿給她，她也不接。等到士兵發現不對，想跳下水時，她已經被捲走了。」
「公開？楚王拋下國家，悄悄私游，京中的楚王只是替身？楚王在楚國大軍面前，在我蕭逸面前，被秦國人殺了？」
她聲音抖得不成調，明顯是想起，當年被暴君蹂躪時的苦難。
「奴婢也有一點印象。」
「是……」
蕭逸淡淡道：「從權。」
望著軍帳，不知道可以做什麼；握著寶劍，卻不知道練劍究竟還有什麼用。
卻沒有任何聲息回答他。
面白無須的太監道：「奴才曾經在皇上身邊當值。」
蕭逸剛想說什麼，遠處忽然傳來喧嘩之聲。
明若離上前，重重一掌擊在侍月的後頸。
小宮女抖做一團：「奴婢記得皇上胸口有一顆黑痣，那屍體身上也一樣，位置大小，都一模一樣。」
「韻如。」他抬起手，輕輕按在楚韻如肩上，觸手之時，冰涼一片，讓人不敢相信，這是一個活人的身體。
一塊白色的布帕塞在侍月的嘴裏，讓她發不出聲音，手腳被人牢牢按住，讓她無法站起。侍月的指甲里全是鮮血和肉糜，大睜著滿是血絲、黯淡成灰濛濛一片的眸子，身體不停地痙攣。塞進她嘴裏的那塊白色布帕，一片暗紅于其上迅速暈開。而她的眼珠，正一寸寸從眼眶中凸出，縷縷鮮血沿著她破裂的眼角流下，看上去駭人已極。
做為楚韻如的貼身侍女，凝香被喚醒后，還來不及悲傷，就要擦乾眼淚，守在楚韻如身邊服侍。
蕭逸無聲地望向楚韻如。
「太后那邊，怎麼說？事隔千里，太後會不會有所誤會，王爺……」
然後她柔軟的嬌軀，就像被抽去所有的魂魄
明若離在旁邊疾道：「這是一時傷心，痰迷心竅，若不立刻讓她停止這樣瘋狂，她可能就真的醒不過來了。」
沒有人回答，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身分高貴的楚韻如身上，一個小小侍女，能分到幾分關心。而醒過來的侍月，傷心欲絕的侍月，不怎麼會武功，但輕功很好的侍月，要偷偷潛出去，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蕭逸不說話，再走到秦白衣死而不倒的屍體前，看著他滿身的鐵箭和臉上的笑容，默然良久，方長長一嘆：「這就是秦人之剛烈，秦人之風骨。」
「是侍月。」
然後，蕭逸徐步踱入自己的主帳。帳中早跪了兩三個人，一個面白無須的中年人、一個溫婉的老婦，還有一個年少的女子。
明若離知道進退，再不說話，低頭向外退去。
「嗯。」
剛才容若被砍下人頭，帶來的震撼太大了，他竟然忘記了，在所有人都因為震動、憤怒、傷心，而做出各種表示時，這世間與容若最親密的女子，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打撈人頭的工作還在進行著，所有軍士將領的臉都一片沉鬱，人們無聲地工作，無聲地奔走。
依舊沒有任何回應，楚韻如還是望著前方，姿勢、神態，沒有絲毫變化。
有名兵卒，快速跑近，報道：「有人掉進曲江了，正在打撈。」
只有蕭逸沉鬱的神色不變，而心，也一直沉下去。
蕭逸在主位坐下，慢慢問：「在宮裡跟我出京的人裏面，你們三個都服侍過皇上？」
旁邊有人大聲說：「王爺，這個丫頭瘋了。」
明若離咬咬牙：「太后那邊……」
凝香本來還在磕頭哀求，聞得此言，想起一直以來，侍月對容若暗藏的情懷，不覺全身一僵，終於伏地大哭。
「剛才聽到一點聲音，還以為是容若那個混蛋在笑。」蘇良扯起嘴角，想笑一笑，卻笑得比哭還難看：「看來，我才是白痴。」
凝香知道自己有照料楚韻如的責任，不敢輕離，只是對著蕭逸磕頭：「王爺，求你，救救她吧！」
小宮女顫做一團：「奴婢曾蒙皇上寵幸過。」
趙儀卻抬起了頭，這
一片靜寂之中，這樣的聲音更是刺耳。
「侍月，你怎麼了？」
「你說，這次是不是也是他耍的陰謀，把我們玩得團團轉，讓我們替他傷心難過，然後突然跳出來，在我們面前洋洋得意地炫耀。」
蕭逸閉了閉眼，然後睜開，看向小宮女：「你呢？」
「不，不，侍月學過功夫，她會閉氣吐納，她不一定死的，現在還來得及，還可以救她，請王爺令全軍搜索她，求求王爺，念在她服侍公子，盡心儘力……」
老婦顫身說：「皇上，奴婢曾做過皇上的乳娘。」
蕭逸搖搖頭，略有無奈：「凝香，我救不了她。」
他靜靜站在山之顛，雲彩在他腳下飄浮，長風與他衣發齊飛，他凝望長空的身姿久久不變。
蕭逸臉色微沉：「怎麼回事？」
「怎麼了？」趙儀無精打采地問。
蘇良忽然回頭張望，轉瞬又神色黯然。
明若離這才伸手在楚韻如脈上一按，然後很快放手，低聲道：「王爺，容夫人她暈過去了。」
明若離沉默了一陣，終於忍不住低聲問：「此事，可能公開？」
趙儀和蘇良沒等聽完，已經跳起來，向河邊跑。
蕭逸那表情深沉得看不清的臉上，終於露出悲痛之意。他輕輕抬手，如慈父待幼女，撫在楚韻如的髮絲上：「傻孩子。」
老婦道：「奴婢是皇上的乳母，皇上後背有一塊青記，那屍體身上，也有。」
「奴才知道。」
明若離垂首道：「屬下也不曾見過這種情形，但是，她的確暈過去了。」
「怎麼這麼問？」
蕭逸眉頭一皺，忽然伸手，在楚韻如面前，張開五指，來回晃動。
蕭逸沉著臉，點點頭。
「侍月怎麼了？」帳中又衝出一個人。
「那屍體左腳上有一處傷痕，奴才記得，皇上十二歲時，在宮中騎馬，從馬上跌下來，正是這裏受了傷。」
蕭逸忽然想起，當日獵場之中，楚鳳儀知他身死時的表現，心中微痛，一股憐愛之意涌了起來。
她一個小小侍女，不能發瘋，不準失態，就連放聲痛哭也不被允許，因為那會驚擾了，她正在服侍的尊貴的皇後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