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幻境》第十六集 懷壁之罪

第四章 忽得奇援

第十六集 懷壁之罪

第四章 忽得奇援

容若笑一笑,安靜地問:「那麼,為什麼?」
容若不知道是因為酒意,還是因著憤怒,眼睛有些紅:「我知道你們看不起我,我沒有辦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就算打走這幾個無賴又有什麼用?我無法幫助這些被秦楚兩國壓得抬不起頭來的衛國百姓,卻要做出一副悲天憫人狀來假惺惺是不是?我的確不是聖人,我的確不認為我可以做救世主,可以毀掉一切不平不公,可以還天下一個太平。我所能做的,僅僅是在我眼睛可以看到的地方,手可以構到的地方,儘力幫人。就算明知不會有大的益處,但既然我見到了,就無法袖手旁觀,既然事情發生在我的面前,我就不能當做不知道,沒看見。你們想笑,自管笑就是了。」
容若笑咪咪道:「我這種人如何,不適合做朋友嗎?」
在他心中,不管性德有無失去力量,論武功,最強的人,一定是性德,而雪衣人僅次於性德,董嫣然和蘇俠舞武功在伯仲之間,他很自然地就把蘇俠舞排到第三、第四去了。
這幾個下屬,縱然心中惴惴,卻也不敢違抗,紛紛衝進去,接著就是發出悶哼,砰然倒地。
誰知黑霧之後,卻根本沒有任何動靜。
也許是老天也在幫容若,整個蒼宇,暗沉沉一片,無星無月,簡直伸手不見五指,蘇俠舞那幫人要找他們,想來是倍加困難。
風振宇點點頭:「謝謝你。」
「我挺身而出,不代表別人一定也要出面。一個人如果自己願意當英雄、當聖人,應該是可敬的,可是如果他自己這樣做的同時,也勉強別人一定要這樣做,否則就是不仁不義、天理不容,那麼,這個人就是可鄙的。我敬重英雄,也提倡俠行,並希望全天下的人,都樂於助人,有兼濟之風,但沒有權利,硬性苛求別人一定要這樣做,並指責沒有這樣做的人。」
武功稍弱的鄭三元,連退數步,把鋼刀舞成一道銀龍,以此護身。莫名天冷哼一聲,雙掌憑空虛推,一股強橫氣勁,已將面前碎片酒水,掃開大半。
風振宇輕輕一笑:「你到現在才想到這一點,晚了……」
但是同理,容若自己也覺眼前一片黑暗,十分不適,心中沒底。
莫名天接著她的話頭,冷冷道:「所謂的名滿天下,所謂的俠肝義膽,所謂的鐵骨丹心,原來都不過如此。」
他信手抱了一大罈子酒出來,走過還在發獃的老人時扔下一吊錢,然後一邊大口喝酒,一邊大步往前。
他心念轉動,張嘴想要說什麼,卻又覺得喉頭一甜,忙盤膝坐下,閉目調息。好一陣子,他才稍稍回復一些精神,慢慢睜開了眼睛。
風振宇徐徐睜眼時,看到的就是那無比柔和美麗的光芒,在容若的掌心,徐徐揮灑,美得就像是一首詩。
就算是蘇俠舞也料不到,此人竟有把一口酒分兩次吐的本事。她左手與風振宇較力,右手抵擋酒箭,還不及收回,這一口酒又正對著臉噴過來。縱是她強動內力相抗,不致重傷,花容月貌也要被打成滿臉麻子了。
風振宇見他沒說下去,這才道:「看起來,你似乎有些聲名,你可是以為,說出名字,我就會知道你是誰。但這三年來,我一直在這個小地方,天天飲酒,日日尋醉,外面的事,一概不聞不問,而今天下局勢、風雲人物,盡皆不知。」
蘇俠舞淺笑一聲,抓著容若的手還不曾放開,左手已是輕盈盈往上一迎,姿勢曼妙得像是要去撫摸愛人的眉宇。
風振宇終於抬頭,遙遙看了容若一眼。
這麼多高手,對無辜者受難漠然而視,他卻挺身而出。
聲音一片溫柔,令人情為之動,腸為之斷,叫人恨不得即時回頭,撲倒在那絕色女子面前,發誓永世不離。
風振宇不知這是什麼東西,下意識地閉住呼吸,卻覺指間微暖,原來是被他拖出來的少年,這時正用力拖著他走。
「只是那黑霧,又如何阻攔他們追上來,莫非霧中有毒?」
他心中忐忑,但見容若眼神明亮,笑容燦爛,卻覺心中莫名一安,本來一點點猶疑也一掃而空:「我這般強行帶你出來,你也不知道我是好意還是惡意,怎地還要拖著我一起逃,還贈我靈藥。」
風振宇卻是哈哈一笑,更不停留,酒罈一推出去,便抬手一掌,重重劈出去。
容若淡然道:「無他,仔細分析人情世態,對人性稍有了解,自然就可以想明白了。」
風振宇神色大變:「你……」
風振宇此時眸中露出激賞佩服之色,大笑道:「好!」
容若怔了一怔,卻見風振宇笑得輕鬆,即時心中瞭然,笑道:「是了,老江湖精於追蹤,但老江湖也精於反追蹤。你也是老江湖,逃跑的時候,我只顧一路往前跑,沒注意你的動靜,只怕你已經順手把我留下的所有痕迹都消掉,搞不好還要做些假蹤跡,把追兵引上歧途,對不對?」
莫名天冷冷道:「我本來就不是大俠,我沒有義務為別人挺身而出,我不過是個可止小兒夜啼的惡人,可是,看起來,所謂大俠的行徑,也並不比我高尚許多。」
容若笑道:「你不必難過,蘇俠舞的武功高得出奇,她是無量界的弟子,又為魏國太后所重用,豈是尋常可比。當世如果要列十大高手榜,不管怎麼算,她一定在榜上。就是我見過許多有本領的人,她就算不排第三,也要排第四的。」
蘇俠舞也不敢小覷,右腳一絆,絆得容若站立不住,跌倒在地,右手這才放開容若,右袖微揮,輕盈曼妙,香風四溢,渾似還在那月影湖上跳舞一般。那柔軟袖角卻似無雙鐵盾,天衣無縫得擋住了漫天酒箭。
容若笑道:「無妨,我還有很多呢!你的傷勢嚴重,他們也不會就此善罷甘休,早些休養好,才是大事。」
風振宇怔怔望著容若:「你怎麼可能知道?」
他暗中絞盡腦汁,卻想不出無量界是什麼門派,但聽到魏國太后四字,也是心頭暗驚。此事居然已牽涉到魏國太后,豈非是國家之間的爭鬥牽扯,恐怕後患無窮,自己一個平民百姓,莫名其妙扎進這種事中,想想也覺頭大如斗,這一番忽發奇想,出手把這少年救出來,到底是對是錯呢?
容若笑咪咪道:「葯就是用來救人的,能幫得上忙,治得了傷,就是葯最大的價值了。藏著掖著不拿出來,到最後,葯的有效期過了,人也救不了,有什麼意思?」
他江湖經驗豐富,眼光敏銳,早就看出在眾人之中,武功最好的人,是蘇俠舞這個女子,所以出手突襲,以快打快,用酒罈給自己製造了一個只需面對一個敵人的時機,然後全力對付蘇俠舞。
風振宇微笑:「你既然這麼聰明,那我問你,現在你打算怎麼辦?是留在這裏,還是逃往別處去?」
容若冷笑一聲:「你又以為,大俠是什麼?大俠就活該當聖人,大俠就活該沒有自己,大俠就非得吃著自己的青菜白飯,硬管天下的不平之事?大俠的性命就不是性命,大俠就必得要在其他人受難時,第一時間衝出來?他一不支餉,二不為官,為什麼一定要管?」
「第一,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們剛才從那裡逃走,他們肯定不會留在那裡,必會分散來追,怎能想到,我們還會回去。第二……」容若微笑著看向風振宇:「理由和你三年來留在衛境,看多秦楚兩國欺凌衛人,卻袖手不救,是一模一樣的。」
他能為義挺身,救人于難,卻又用如此寬容的態度來對待其他人。
好在這事也難不倒他,他伸手摘下衣襟上一粒扣子,慢慢在指間輕揉,扣子上的外皮偽裝,在揉搓下,漸漸散碎,柔和悅目的光芒,悄悄地閃爍起來。
風振宇心中暗驚,這聲音,針對的並不是自己,自己這個聽到的人,都覺心蕩神搖,這少年,怎的這麼好的定力,居然全不為所動,還能拉著自己飛快地跑。而且提氣飛掠之間,流暢迅捷,可見這少年的輕功,真箇不同凡響。
容若聳聳肩:「我是帶了許多東西在身上,為的是以防萬一,危險時刻,可以救命。可惜,我身上一些比較明顯的機關,都被別人卸走了,現在能仗恃的,也就是藏在衣領、衣袖和扣子里的一些小玩意罷了。也不是什麼真本事,無非是幫助逃命的黑煙、可以照明的寶珠,以及能夠救命的良藥而已,靠這些是成不了大事的,要不是你出手,我還根本找不到機會脫身。因為平時他們都和我靠得太近,不管我玩什麼花樣,他們都能在第一時間制住我。」
「你是大俠啊!當然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看我這麼一個善良正直的人身處困境,豈有不救之理。」
風振宇目瞪口呆,怔怔望著容若愣了半天,回過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放聲大笑。
容若想也不想,立刻回答:「留在這裏當然不是長久之策,就算他們一時沒有追來,但是慢慢搜索總能找到。不過逃往別處,也要用心想想,怎麼逃。於我來說,當然最好是回到楚國,可是,他們肯定也早就想到這一點,回楚國的路肯定已經被他們派人暗伏,我若這時撞去,等於自投羅網。目前最安全的地方,應該是……」
風振宇微微搖搖頭,唇邊泛起一絲淡淡笑意,慢慢地挺身站起來。
他微微一笑,這才用肯定的語氣道:「剛才那個茶篷。」
風振宇幾乎是呻吟一般地嘆息:「你身上,到底還有多少奇珍異寶?」
容若輕輕道:「你不救人,絕不是僅僅是心灰意懶,冷漠處世,而是為了他們好,對不對?」
莫名天被他這一番說詞,說得眉頭連皺。
這一退一進,竟如行雲流水一般,連換氣運勁都不必,也只是一眨眼時間,她又回到了原位。
風振宇微嘆一聲:「我從不曾見過反應比你更敏捷,念頭轉得比你更快的人。」
在兩股強大內力的衝擊下,無數陶器碎片,甚至萬千酒滴,都變成了足以殺人的暗器,漫天紛飛。
風振宇微笑:「為什麼,我就不能對你別有他圖?」
風振宇見他取出布條,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少年在黑霧乍起那一刻,就撕開衣襟,塞住耳朵了,怪不得可以抵得住那般詭異的魔音。看來,他對那些人果然了解頗深,所以才能防範于未然。
急得容若跳腳:「小聲些,小聲些,你不要命了,非要人家來捉我們嗎!」
容若笑笑:「說起來,我們是不是要一直在這裏,要不要再轉移?我聽說老江湖都是精於追蹤的,萬一他們找上來……」
無奈何,她只得暫時退避,左掌內力一吐,藉著一震之力,人如柳絮飄飛,已退出一丈,然後衣帶飄飄,復又向前。
風振宇也不做小兒女推卻之狀,笑道:「好。」
風振宇怔怔望著他,這少年不甚出色的五官,在夜明珠的映照下,竟出奇英俊起來。
容若素來被蘇良、趙儀看不起,難得被誇,樂得滿臉帶笑。
其實他們一路奔逃,也不知道怎麼逃到了這座大山深處,漫無人跡,就連飛鳥猿猴都見不著,根本不會有什麼打擾,哪裡用得著什麼護法。
容若彷彿有把天大的事都輕鬆化小的本領,他這淡淡幾句,所有的事情,似乎都變得很簡單。
縱是鐵血男兒,定力超群,被這銷魂韻一叫,也會定力全失,聽憑呼喚。
這黑霧來得稀奇,又這般濃黑似墨,叫人看不清看不透,也不知道是否有毒。蘇俠舞也不敢輕易犯險,只得施出銷魂韻,召喚容若。
蘇俠舞眉眼微微一掃那彷彿已有些醉意,半坐半躺在樹下的人,笑道:「可是,他是大俠,久享俠名……」
風振宇只覺異香撲鼻,才不過聞了聞,胸間凝滯的血氣,竟也鬆動不少,想來必是極珍貴的靈丹妙藥,不覺微一遲疑:「這葯極是珍貴……」
這樣很自然地向其他人證明了這黑霧並不僅僅只有掩飾的作用,分明有極大的殺傷力。
風振宇看也不看其他人,逕自搖搖晃晃,醉熏熏往那小茅篷子走去。
他不是在收攬人心,也不是在討好自己,而是真真正正,發自內心的,表達他的看法,堅守他自己的原則。
但對於風振宇來說,這一眨眼,已經足夠了。他向前一探手,已經把容若拉住,迅速往後飛退。
只這一番周折,已足夠容若遠遠逃去了。
風振宇靜靜望著他,眼神里,有探索,有興緻,還有些異樣的光芒。
只是,到頭來,不是自己帶走這少年,卻竟是這少年,救了自己。
行走江湖的人都知道,女子、小孩和殘疾人最不可小看,所以對蘇俠舞,他端得全力施為,甚至有意把一口酒分成兩次吐,這種詭異戰術,打得人措手不及。
因為夜明珠只有扣子大小,發出的光芒很弱,在遠處根本看不到,不必擔心引來敵人,但卻又足夠照亮近處的一切,給人光明和依靠。
走過容若他們這一桌時,他還在低頭痛飲,連眼角也沒往容若他們這邊瞄一下,但是捧酒罈的手,卻倏得往前一送,整隻大酒罈已帶著可怖的勁風,猛得往容若頭上砸過去。
最奇怪的是,他救人之難,卻並不自驕自矜,也不指責其他人,反而做此持平之論,深切地站在別人的角度為人著想。
容若也不知道拉著風振宇跑了多久,只覺身旁的人,呼吸越來越沉重,知他內傷不輕,快要發作,這才鬆手,兩腳一軟,坐倒在地上。
風振宇忍不住又看了容若手上的夜明珠一眼:「你身上,似乎有許多珍貴的寶物啊!」
再聽他提到蘇俠舞,心知必是那武功絕世的女子,風振宇不由道:「蘇俠舞可是那個女子?此女武功之高,簡直匪夷所思,我素來自負藝高,想不到,一掌就在她手中重傷。」
他這樣淡淡說來,風振宇卻聽得心中暗凜,蘇俠舞如此可怕的武功,這少年口中說來,竟也不過第三、第四,那第一、第二又是何等厲害的人物?這少年到底是什麼人,竟識得如此傳奇高手?
可是他想不到,他這樣重視蘇俠舞,卻原來,還是小看了她。
容若笑一笑:「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好人,我並沒有犧牲一己為天下的心胸,也沒有先天下之憂而憂的胸懷,我能做的,最多只是在不損傷自己利益的情況下幫助別人。剛才救人,是因為我知道我的三腳貓功夫能應付,如果我打不過,或出頭只是找死,我的正義感是不會冒出來的。既然我知道我自己並不偉大,自然也就不能苛求他人。所謂世情練達,不過是看得多,見得多,所謂寬容心胸,其實只是為了讓自己生活得快樂一些。人的要求少,煩惱自然也少了。」
莫名天冷嘲熱諷:「好威風啊!大碗喝酒,大俠行徑。」
他眉眼間的歡娛、無可掩飾的關心,讓風振宇心中微微震動,愣了一下,才答:「好多了,你那粒葯,真是世上罕有的靈丹,藉著藥力,我調息到現在,傷已好了大半。只是這般輕易用在我身上,只怕有些暴殄天物。」
容若嘆口氣,看來,容公子在濟州的名聲和日月堂臨時掌門人的故事,還沒來得及傳到這裏,不過,這似乎也算是好事。
風振宇已是拉著容若一退三丈,待站穩時,腳下一個踉蹌,一張口,這一次,吐出來的,卻是鮮紅的血。
風振宇這一調息,竟用了大半天時間,也沒有醒轉。
這一掌之力、之威、之神,足以驚世。而這麼強悍的一掌,劈的卻是花容月貌,身姿如柳的蘇俠舞。
容若笑了起來:「你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你出手完全是臨時起意,要不然,你事先會有萬全準備。既是臨時起意,你自然不可能知道我是什麼人,那麼你又哪裡來的歹意。」
容若愁眉苦臉,唉聲嘆氣:「我就知道,你嫌棄我是個一無是處的公子哥,會連累你。」
風振宇笑笑,覺得這少年十分奇異,看他言詞談吐、衣飾氣宇,不似普通人,而這一身寶物,更不是普通人所能有的,但他眉宇之間,卻毫無高人一等的驕氣,語氣動作,異常平易近人,讓人倍生親切之感。
剛才出手,雖說他以一敵眾,但因為事先費了心思謀划,出其不意,真正交手的對手,其實只有蘇俠舞一人。
轉眼之間,他們已跑出老遠,聽到身後悶哼之聲、身體倒地之聲,猶在響起。
風振宇終究放了心,看來,真的可以脫身了。
容若只是站起來,東走兩步,西走兩步,四面瞧瞧,看看環境,確認自己一路逃過來,並沒有留下什麼痕迹,這才安下心來。
蘇俠舞也是面露異色望著他:「我以為你既肯挺身而出,又曾期盼旁人出手救難,那對於袖手旁觀,冷然視之的人,必是要鄙視痛責的。」
容若伸手把塞在耳朵里的布條取出來,喘出一口氣:「總算逃出來了。」
容若有些心有餘悸地道:「幸好蘇俠舞有所顧忌,沒有親自追來,不然以她的耳目之靈,就算是霧中藏針,也傷不著她,倒被她看出機關,讓她可以大胆追襲,那咱們可就慘了。」
那個少年,還有著熱血的眉眼,還有著充滿光明的眸子,仿似他當年。
風振宇聽容若娓娓道來,心中暗自佩服他心思靈敏,在那電光石火之間,抓緊每一個機會,以黑霧、飛針退敵,以衣帶擋住魔音,而且還能顧著帶他一起逃走,倒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雙掌一交,風振宇忽的一張嘴,一口酒就似無數勁箭,直射蘇俠舞。
這一睜眼,就見一隻手正放在自己眼前,掌心托著一粒小如黃豆的藥丸:「試試這個。」
這一剎那,他幾乎以為,是自己傷勢太重,就此暈迷了,但是立刻發現,不是他的眼睛有問題,而是四周忽然之間黑霧升騰,再不見一絲光明。
他那酒醉迷濛的眼神卻異樣得明亮起來,死死盯著蘇俠舞,贊了一聲:「好內力。」
在這種情況下,突然應變,蘇俠舞竟還能借剛才一掌較力之際,把他震成重傷。
容若根據看武俠小說的經驗知道,一個罕見的高手,躲在一個荒涼貧窮的地方自虐,十有八九是另有傷心事,自我懲罰,自我逃避。
耳旁聽得嬌笑之聲:「容公子,你的本事,果然見長,只是,怎麼就捨得這般招呼也不打一聲,棄我而去。」
藝高如蘇俠舞,冷酷如莫名天,一時也無可奈何,只道黑霧有毒,不敢強行沖入,唯有靜待黑霧散去。
他的眼神緊緊盯著風振宇,而風振宇神色不動,靜靜等他說下去,明顯不知道容若是何方神聖的樣子。
容若展顏一笑:「忘了告訴你,我的外號就叫做天下第一聰明人。」同時在心裏暗暗補上一句:「自己取的外號。」
「因為你的那一番話吧!」風振宇嘆息一聲:「我初出江湖之時,也是豪情萬丈,有心管盡天下不平之事,看到旁人對不公不平之事,袖手旁觀,便鄙視輕蔑,大力指責。混跡江湖多年,才知人生無奈,世事紛繁,看人看事都不能如此簡單,忽然聽你那一番話,頗為悵然,也極是感慨。你這般年少,竟有這樣的心胸,為何可以這般練達人情,又能如此寬容待人,而且明明看透世情,卻還肯挺身救人。」
「謝我什麼?」容若愕然。
他有意提高聲音,可是風振宇卻是聽而不聞,逕自飲酒。
風振宇心中訝異,卻本能地跟隨容若的步伐。
容若笑一笑:「朋友是用來交的,不是用來騙的。」
風振宇顯然是第一次碰到容若這種人,對他這般不知是真是假、自吹自擂的話,也覺頭疼不已,無奈道:「大俠?我這三年來,潛身衛境,看多秦楚兩國的人,欺凌衛國百姓,見多豪強惡行,從來不曾出手管上一管,又為什麼一定要救你?」
風振宇卻再不理容若心急如焚的樣子,笑得彎下腰,肚痛如絞,卻還止不住笑聲。
容若只來得及「哎呀」驚叫一聲,莫名天卻飛快出手,一抬手抓住酒罈邊緣,本想穩住這隻酒罈,誰知酒罈上竟藏有一股暗力,與他掌中真氣猛然一衝,整隻酒罈即刻爆為千萬片。
他凝視容若:「你讓我感覺很奇怪,所以就忍不住出手救你出來,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
「毒?當然不會。一來,我從不使用會害死人的東西。二來,帶著毒在身上,萬一有個什麼失手,只怕害人不成反害己。三來,大範圍的黑霧中,要讓毒性保持強效,不致消散溢開,難度也稍大。我只不過是在逃跑的時候,放了一些飛針出去,針上有強效麻藥。針射出的速度並不快,掠風之聲不明顯,而且在黑霧之中,根本看不見,奉命衝進黑霧的人,心情忐忑,耳目的靈敏度大打折扣,所以才會中針倒地。針傷細密,難以查知,旁人不知道的,自然以為是中毒,一時懼怕劇毒,不敢追來,我們才有機會逃跑。」
「既是大俠,久享俠名,那麼想必已經為別人做過許多事,甚至可能犧牲了許多,他可以繼續做下去,但也該有權為他自己而活下去吧?為什麼見事,要光看表面呢?他久在衛國,所知必多,不出手救人,或許別有隱衷、另有原因,又何必逼人太甚?」
容若手托著美麗小巧的夜明珠,微微笑了笑。
說完他便爽快地伸手,把藥丸納入口中,接著閉目運功,盡量催化藥力。
莫名天則濃眉一軒,吩咐幾個此時已經撲到的下屬,喝令他們沖向黑霧追過去。
容若微微一笑:「我叫容若。」
蘇俠舞正飛撲向風振宇,忽見憑空湧起一道黑色的幕牆,把容若和風振宇完全籠罩住,而且還漸漸四溢,連忙止住飛掠之勢。
「謝你肯對我坦誠以待,明確告訴我有秘密,而不謊言欺瞞我。」
風振宇看他一眼,慢慢地道:「你可知我為什麼救你?」
風振宇眼神一動:「為什麼?」
這個念頭一浮上來,他就覺得眼前一黑。
其他靠得稍遠的幾個人,也猛然彈起,向這邊飛躍而來。
不過,他也不點穿,只微微一笑:「我不願瞞你,我的身分實是不能告訴旁人,我只能簡單地說,我是楚國的貴公子,頗有點兒權勢,對朝局有些影響。只是我自己懶得管事,只圖清閑,就帶著親近的人,離開京城,在外頭遊玩,也頗遇上了些事,闖出了點小名聲,然後被蘇俠舞他們一群人劫持,據說是魏王想見見我,就這樣,把我帶到這裏來了。」
他口中的酒被他自己內力一激,簡直可以和暗器相比,足有穿體奪命之威了。
這一番生死相搏,高手之間奪人,險惡異常,卻也不過是在電光石火,轉瞬之間完成。
「朋友?」風振宇望向他,眼中一片深幽:「你是楚國貴公子,我是江湖落魄人。」
風振宇暗中佩服這少年心思轉得飛快,竟分析得一絲不差,正色看著他:「那麼,你是什麼人呢?」
容若聞聲大喜,欣然笑道:「你醒了,傷勢好些了嗎?」
風振宇長長一嘆:「現在我可以確定,你的的確確,是我所遇到的,最聰明的人。」
風振宇有些自嘲地笑一笑,風振宇啊風振宇,你黯然自傷多年,第一次出手,原來就是這般下場。這樣死了,倒沒有什麼不好……
無邊無際的黑暗,最易引發人心中的脆弱恐懼。但是容若也同樣明白,如果點起火堆,那簡直就是在告訴蘇俠舞,自己的正確方位,讓人快快來捉自己了。
這一掌氣派宏大,氣勢堂堂,氣魄駭人。出掌之前,風振宇還是一個落魄飲酒的江湖浪人,出掌之後,卻直似廟堂名臣,指點江山,軍中神將,背後有萬馬千軍,浩浩無敵。
容若笑道:「你的用意是好是壞不算太重要,因為我本來就是他們的囚犯,這一點,其實你已經看出來了吧!不管你用意如何,我總要抓住這個機會逃跑。你幫我創造了機會,我總不能拋下你不顧。而且,我猜你也定是看出我受人劫持,看不過眼,才出手救我的,對不對?」
他這樣朗朗然反駁同伴的話,卻從不曾回頭看過自己一眼。
蘇俠舞淡淡道:「人家著名大俠,都袖手旁觀,你卻肯挺身而出,我們又怎麼會嘲笑你呢?」
這個時候,鄭三元舞出護身的鋼刀還不及收回,莫名天也僅僅是推出了一掌掃飛酒罈碎片和酒水,蘇俠舞剛剛一進一退,其他幾個人,還飛躍在半空,沒有撲至。
容若也不著急,安安心心坐在他身旁,替他護法。
莫名天彷彿天生對所謂俠名甚著的人看不順眼,冷笑一聲,正要再說些什麼,容若已是介面道:「你對別人的痛苦,也一樣是冷然相待,又有什麼資格,去指責其他人。」
此時他內腑一陣翻騰,血氣上涌,喉頭腥氣一陣比一陣濃,而這干高手,已經回過神來,正四下包圍過來。再加上那個武功絕世,神秘莫測的女子,看來,別說是把這個少年帶走,就算自己都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這一番見解歷練,原以為,就算在風塵中打滾數十年的人,也未必能有,而他卻還這般年少。
一個「好」字之後,仍是萬千酒箭。
蘇俠舞動作最快,一探手抓住容若的手臂,帶著他往旁閃避,連衣角也沒被這些碎片酒水沾上半分。
天色漸漸暗下去,夜色終臨。
風振宇被他逗得笑出聲來:「罷了,真服了你。我自問也見多富貴之人,卻從沒看到過你這種人。」
這一站,已引來那一幫忽如其來的高手,多人注目,只有那個少年,背對自己,恍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