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集 飛雪邊城
第一章 美人一劍
容若只知笨拙地抱著她，喃喃地不斷道：「別哭了，別哭了。」卻是越說越覺一股酸澀之意直往上涌，明明心中一片甜美，眸中竟也不覺有些潮氣了。
「哪裡有這麼神，我只是堅信你沒有死，對於你在哪裡、從哪裡著手找你，我都沒有頭緒。我和董姑娘只是相信，你既是被秦國人捉的，必會帶去秦國，所以我們開始向通往秦國的邊境走。這個時候，蘇慕雲的信使找到了我們。」
當他看到楚韻如身上有血時，過度的關心和急切，竟讓他完全忘了，自己本來有暈血的毛病的啊！
蘇俠舞聞得這一聲，立時面色一變，待要再挾制容若，已是不及。
他們這樣不顧眾人眼目，肆無忌憚，相擁相泣，把一干久經邊關苦戰的粗豪男子看得好不尷尬。有人目光游移不定，有人刻意偏頭注意遠方。
陳逸飛從地上站起來，臉色有些蒼白，顯然被蘇俠舞暴起發難，打下馬去，傷得不輕。
容若臉上一紅，只覺董嫣然的神色，倒似是一片瞭然，不免讓他一陣羞慚。
一干粗豪漢子，俱都漲紅了臉，又是羞窘，又不自在。
「我們當然不會就這樣相信他，他也明白這一點，所以為了取信於我們，他讓來送信的心腹和盤托出了他身上最大的秘密。」
楚韻如點點頭：「對，他不能說，因為蕭逸必會追問這結果從何而來，他將無以自辯。而且，一旦蕭逸先知先覺堵住了蘇俠舞的路，蘇俠舞必然知道，一定是他透露的形跡，到時就是和魏國正式翻臉，這也是他所不願見到的結果。他害怕他本來的身分被蕭逸知道，從此再不君臣知心，受蕭逸猜測疑忌，甚至反目成仇。但他更怕魏國將來利用你來對付蕭逸，所以才冒險把事情通知了我們。」
遠遠望去，已覺得陽光燦爛，人影熟悉。容若猛得大叫一聲，把眾人全嚇了一跳。容若已是提韁縱馬，催馬向著那人疾馳而去。
蘇俠舞但笑無語。
陳逸飛冷冷道：「你若能破我鐵騎之陣，我自然想反對也不可能了。」
心中不覺一陣柔和，他柔聲道：「我見著了你，便再也看不見血了。」
還不待容若有其他動作，董嫣然輕輕抬手，袖中鞭影一閃，一鞭重重打在馬身上，駿馬吃痛，長嘶一聲，縱蹄飛馳。
她本來就是極聰明的女子，只是心思素不在權謀上，又不曾有過高層爭鬥的經驗，對於人心難測防範不足，如今卻似乎變了許多，這變化到底是好是壞，卻讓人不能確定。但他確定的是，無論她變化多少，也必是為了可以更好地守護他們的愛情不被任何人毀滅，更安全地和他相伴，一生不分離。無論她變化多大，她都是他一生一世，至心至愛，不離不棄的女子。
楚韻如輕輕笑起來，但覺胸臆之間，滿是溫柔，口中卻道：「若我真能讓你忘了血，我們想想法子，或者能治好你的暈血病。」
楚韻如眸中淚
陳逸飛這才鬆一口氣，給了董嫣然一個感激的眼神，領著眾人，上馬護衛，疾馳追趕。
蘇俠舞笑道：「我只是想請容公子去我家做做客，想來陳將軍是不會反對的吧？」
「是。」楚韻如向四周看了幾眼。
蘇俠舞淡淡笑著，眉眼如畫，手卻還是不斷收緊，死亡的灰色很快爬上了容若的臉。
楚韻如輕笑：「只恐也有防範我和董姑娘的意思，將來我們就算要向蕭逸揭發他，也是空口無憑。」
楚韻如這才驚悟仍未出險境，便一牽容若的手：「我們走。」
但是他的目光卻銳利如劍，絲毫不被蘇俠舞絕世美麗的容顏所動，深深盯著她，一字一頓地問：「你是什麼人？竟然混入我軍之中？」
「是的，他不愧是迷迭天的主人，所掌控的情報組織工作效率極高，竟能找出我和董姑娘的行蹤。他的手下帶來一封信，信中列出了蘇俠舞他們最有可能選擇的逃離路線，於是我們就找來了。」
容若覺得心中酸楚：「是，是，韻如，我一直在叫你，日日夜夜，你竟真的聽得到。」
楚韻如點了點頭：「確實如此。但是魏國太后對蘇慕雲也生了疑，她發覺蘇慕雲幫助蕭逸太過盡心儘力了，她需要的是一個可以聽她的話幫助蕭逸，但必要時，也可以聽她的話攪亂楚國的人，而不是蕭逸一個人的忠臣。只是蘇慕雲羽翼已成，難以誅除，再加上，他在楚國的網路實在太過珍貴，也讓人不舍誅除，所以她派了得力助手來找蘇慕雲，以便監視蘇慕雲的行動，判斷蘇慕雲的真意。」
陳逸飛甚是知情識趣，雖然領著眾人保衛容若，但卻識相地只讓鐵騎遠遠圍一個圈，不肯靠近這對共馬而馳，極為親密的夫婦。
容若輕輕介面：「她沒有想到，蕭逸是真正的人中之龍，自有折服天下英雄的胸襟氣概。與蕭逸長時間相處，讓蘇慕雲真心為他傾服，就算沒有魏國太后，他也願意全力幫助蕭逸。」
容若還待再問：「怎麼會有別人的血，你去和人廝殺爭奪戰鬥了……」
那人先出聲示警，再一劍刺來，光明正大，但是因為她出劍太快，劍風比音波還快，聲未聞，劍已至。
陽光之下，兩匹馬越來越近。
容若微微皺眉：「你們就這樣相信了他？按理說，他既知道對方的逃
因為太痛，楚韻如反而不肯多講，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我很傷心，但又總覺得，你一定沒有死，我的心裏，總覺得你還活著，還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一直叫著我。」
二人同時凝望對方，同時脫口道：「你瘦了。」然後又同時一怔，同時相視一笑。
陳逸飛幾次遲疑欲喚，又幾次皺眉止住——他自己倒也不忍打擾這一對幾乎經歷生離死別的夫妻。
董嫣然微笑：「這是我份內之事，公子無需相謝，只是……那蘇俠舞武功太過高強，防不勝防，偏又靈機百變，難以應付，這一次無法乘她重傷將她擊斃，只怕後患無窮。」
楚韻如卻只是一頭扎到容若懷中痛哭起來。自當日山頂，驚見假容若被殺，直至如今，那麼多的思念、焦慮、憂思、痛楚、煎熬、傷痛，便在這一刻，完完全全哭出來。
楚韻如聲音清柔，卻答非所問：「你見著我身上的血，怎麼不暈了？」
楚韻如如月眉眼，滿是風塵，衣襟之上，有好幾處染了鮮紅的血痕，看得人觸目驚心，也難怪容若變色驚惶。
方才她雖竭盡全力，避過劍鋒，終是被劍氣所傷。但她卻連頭也不回，行不稍斷，才一落地，衣襟一拂又即掠起，衣袂臨風，轉眼遠去，只有殷紅的鮮血，點點滴滴，灑了一路。
容若輕嘆：「但他無法把這個判斷結果告訴蕭逸。」
容若嘆了口氣：「這時，魏王應該還沒有決定要見我，魏國要擄劫我的行動也沒有開始，她或許只是想，來楚國一趟不能空回，或是對我太好奇，或是想先掌控我這個有極大政治影響力的人，將來可以利用。」
那一劍之快，仿似可以追回千百年流逝的時光；那一劍之光，恰如足以照耀永恆的驕陽；那一劍之輕，便若遠山掠過冰雪的清風；那一劍之質，猶如包容萬物的天與地。
她淡淡一笑：「也同樣暗伏在軍中，伺機偷襲她。若不是她全部心思都放在公子身上，我那一劍，斷難將她重傷至此。」
楚韻如何等身分，自小學得閨儀禮法，就是一品大員、王族親貴在面前，也自端然守禮。雖說她和容若在一起，放下許多規矩，但是萬想不到，容若竟敢就這樣當著一大堆將士的面，這般毛手毛腳。
容若一怔，這才驚覺，他的暈血症，居然沒有發作。
陳逸飛終於抬起手，揮了一揮，鐵騎像被刀劈開的洪流一般向兩邊閃去。
才一落地，背後衣襟已是猛然裂出一道既深且長的口子，恰如劍痕，鮮血即刻涌了出來，轉眼已染透衣衫。
「蘇慕雲？」容若越來越覺得事情的變化詭異莫測了。
「蘇俠舞。」
「蘇慕雲擔心蘇俠舞利用你做出不利於楚國的事，所以一直沒有放鬆對她，以及我們一行人的追蹤調查，相關的情報都可以第一時間送
容若一挑眉：「這麼說，她其他的同伴，都已經來不了了？」
「蘇慕雲的迷迭天都是因為得到魏國太后的幫助，才得以順利建立，也可以輕易在各國之間，擁有強大的情報搜集能力。如同魏國太后所想的，蘇慕雲的確明裡暗裡，幫了蕭逸很多忙，但魏國太后沒有想到的是……」
董嫣然含笑道：「蘇俠舞是個極聰明之人，在公子逃脫之後，她指揮眾人分頭搜拿。他們彼此有一種遠距離相互呼應的暗號，任何人找到公子，就發出暗號，其他人立刻趕來相助。可是她沒有想到的是，其他人都在趕來的途中遭到了狙殺，而我……」
陳逸飛眼中恨色一閃而過，臉色越發顯得有些慘厲的白。
但他也立刻穩定了心緒，微笑著喚道：「董姑娘。」
森寒的殺氣瀰漫于天地之間，蘇俠舞卻還是淺笑嫣然：「各位大英雄大豪傑，好生威風，只會欺侮我這等柔弱小女子嗎？」
容若正要點頭，目光卻在楚韻如身上一掃，臉上忽的變色，一把將楚韻如重又拉回懷中，驚惶道：「你身上有血，哪裡受傷了？」
容若苦笑一聲：「蘇姑娘，你來得好巧。」
容若忙道：「董姑娘，那蘇俠舞身邊還有其他高手，她負傷而去，應該是去召集其他人的吧？」
她這才放低聲音道：「蘇慕雲是魏國人。」
蘇俠舞雖屢次害他，但他卻總覺得她似乎暗中有所容情，怎麼也難以恨她，再加上那個如夢似幻的夜晚，那一場至今弄不明白的歡愉，雖然他總也不敢肯定，但心中對蘇俠舞的感覺，多少是有些不同的。
連陳逸飛也不覺變色低低驚呼，「叮」的一聲，一支快得幾乎讓人的目光無法追及的短箭被劍鋒擋了下來。
容若人在馬上，雙手猶小心地護著楚韻如，好像這女子，不是武功遠比自己厲害的高人，倒是易碎的水晶一般，還在一迭連聲地問：「你身上的血，到底怎麼來的？你怎麼會找到我的，你們怎麼在這裏出現的？」
蘇俠舞當機立斷，立刻鬆手，全力前掠。這一掠，已用盡她所有的功力、心力、精力，一掠竟有十余丈，方才落地。
「巧到可以繼續請你去做客嗎？」蘇俠舞輕輕一笑，一手仍掐著容若的脖子，一手閑閑把頭上鋼盔、身上甲胄脫下去。
她的聲音忽的一頓，容若知她那一刻的傷痛，更加擁緊了她。
連番變化看得人目不暇接，容若得脫困境，心中一片清
那人身形微頓，伸手脫了頭盔，露出清如皓月的臉，明若秋水的眼凝視容若，眼中神色，似笑非笑：「容公子有什麼吩咐？」
算起來，這些軍中將士的武功，可能遠遠比不上江湖人，可是一旦結出陣營，彼此呼應，其殺傷力卻遠比那些浪蕩隨性的江湖高手要強。真要帶著個人破圍而出，倒是頗辛苦之事。
容若長嘆一聲：「他讓下人傳話，而不把他的隱密寫在信中，怕的是將來信落在有心人手中，就是殺他的利劍。」
容若一時不防，被她帶得凌空跳起來，同落到一匹馬上。
這一刻，哪管胯下駿馬要奔向何方，就算直馳天涯海角，再不停留，只要懷中有這佳人，一生不棄，又有何妨。
「快走吧！再不走，等秦軍追上，這裏就要留下一地的鮮血了。」董嫣然淡淡道，同時對楚韻如使個眼色。
她含笑往容若身後一指：「她已經來了。」
容若低低咦了一聲。
他一邊說，雙眼一邊急忙檢查楚韻如全身，瞧著哪裡可有不妥，兩隻手也忙著伸出來要檢查，卻把身邊所有人的目光全忘了個精光。
她又羞又氣又是惱怒，卻又偏覺出几絲甜蜜來，急急忙忙格開容若不規矩的手：「我沒事，一點事也沒有，這都是別人的血。」
容若不以為意：「我不關心我的暈血病，人家要笑我不是男子漢大丈夫，由他們去好了。我只關心你，韻如，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隨著他的喝問之聲，幾十騎人已是刀鋒出鞘，把蘇俠舞牢牢圍住。其他幾個跌下馬的將士也都翻身躍起，有人唇邊帶血，有人臉色慘白，但動作依然迅疾，隨眾布陣，毫無遲滯。
董嫣然知道陳逸飛不便打擾這一對夫妻，雖然心急如焚，也只好乾著急，所以很大方地出面，笑道：「等回了飛雪關，多少話不能細說，現在就別杵在路上了，等著看秦國的大軍嗎？」
楚韻如會意，拉著容若飛躍而起。
容若不覺問：「那群人武功很不錯，有什麼人能夠狙殺得了他們？」
容若輕嘆：「好厲害的女人啊！那麼多年前，就想得這麼深遠了。」
「不錯，正是蘇俠舞。她見了蘇慕雲之後，確定此人的確是折服於蕭逸，但在他的私心中，也並不願意和魏國為敵，這個時候，魏國要重新得回他全部的忠心已經是不可能的了，如果魏國逼得太緊，還會把蘇慕雲逼得完全站到魏國的對立面上，所以她當機立斷，放棄監視蘇慕雲，而把目標放在你身上。」
一劍既出，蘇俠舞先機已失。
容若緊緊抱著楚韻如，渾不知今世何世，只知斷不能鬆手，只恐這一鬆手，便驚覺一切，不過是一場幻夢一場空。
董嫣然微微一笑：「那人卻是公子的熟人，而且……」
容若聞聲回頭，只見陽光下，有一人一騎如飛而來。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在馬上躍起，在半空中緊緊
「未必。」清脆的聲音，如清風過耳，又似清泉擊石，但比聲音更快的卻是劍氣。
見蘇俠舞重傷而去，他微微鬆了一口氣，一時心中竟分不清到底是因為自己脫險而高興，還是為蘇俠舞保住性命而有一些隱密的欣然。
他不說話，只悄悄擁抱她，感覺懷中溫暖的身軀，只覺說不出的心滿意足。
董嫣然輕輕笑了起來：「公子放心，蘇俠舞一早就混在陳將軍屬下之中，一路上卻一直隱忍不發，就是為了等她的同伴來接應，可是她的同伴一直沒有來，眼看著快到飛雪關，她才不得不只靠一人之力，挾持公子。」
容若深深看她一眼，這一段時日分離，她似乎歷練得通達許多。
「最大的秘密？」
宋遠書卻很用力地開始咳嗽了起來，容若這才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輕輕放開楚韻如。
楚韻如輕輕道：「當日，我親眼看到你的人頭落地……」
那混在軍士之中，一劍疾出，重傷蘇俠舞之人，劍光一振，就待追擊，卻又凌空一轉，森然寒鋒，交睫間已到了容若面前。
楚韻如至此方驚覺四周全是大男人，更是羞得臉上發燒，恨不得藏到容若懷中，卻又盼著多看他一眼，輕輕抬起頭來，正逢著容若垂首，深深凝視她。
「魏國太后眼光無比高遠，多年前就看出秦國少主有雄霸天下之心，兼秦國兵甲之強，天下少見，將來必為諸國之患，所以她密派蘇慕雲入楚，幫助楚國最有才華的攝政王蕭逸鞏固勢力，利用蕭逸來牽制秦王。」
蘇俠舞雖是身處逆境，急於遁逃，卻也知道，一旦被對方劍氣追及，氣勢消長之下，自己必然落敗身死，所以全速逃離之際，那一拂衣襟之間卻是圍魏救趙，把一支短箭射向容若，逼得在場唯一可以與她一敵的高手，不得不回劍相救。
他在馬上對著董嫣然一揖：「多謝董姑娘相救。」
陳逸飛冷笑一聲：「好一個柔弱小女子。」
不過蘇俠舞根本沒有這方面的困擾，她只是輕輕把扣著容若咽喉的手收緊，容若即刻面色慘白。
容若覺得很震驚：「那麼，你真的只是憑著對我的心靈感應找到我的？」
要逃命唯有在這一刻，全心全意全力向前掠去，她沒有一絲一毫時間可以做別的事，來不及驚呼，來不及回頭，來不及反擊，甚至來不及手上稍稍用力掐斷容若的脖子。
楚韻如靜靜感覺到他胸膛的溫柔、他手臂的力量，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忍不住要流出來。即使知道容若現在安全地在自己面前，即使知道當日所見都是假的，但想到那一幕，仍覺椎心刺骨，痛徹心肝。
蘇俠舞笑盈盈道：「陳將軍看在容公子份上，想必不會過份為難我的，是嗎？」
蘇俠舞盈盈地笑著，湊到容若耳旁，輕輕說：「你雖然聰明，不過，我不會再對你稍稍鬆手，不會再給你絲毫機會。看起來，這一回，你是非跟我去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