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集 飛雪之役
第一章 攻城血戰
殺伐之聲，震得整座飛雪關似乎都在顫抖。
「還有容公子，他親手為我包紮傷口，真奇怪，他的眼紅得厲害，手還在發抖，好像比我還痛，比我還難過。」那聲音輕輕地，與其說是在敘述事實，不如說是在喃喃自語。
傷兵們忽然沉寂下來，沒有人說話，只有戰鼓一陣一陣，越發催得人心如火焚。
容若深深嘆息：「曾經有一位將軍，用兵如神，深受敬重，而且和士兵一同起居，和他們就像親人一樣親近，士兵身上生了瘡，他竟然願意親自去吮吸。可是有一個老婦人，卻這樣評價這位將軍，她說，這位將軍曾幫我的大兒子吮過瘡，所以我的大兒子為保護他而死，現在他又幫我的小兒子吮瘡，我的小兒子不知道將會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為他而戰死啊！」
他的箭法並不算好，更何況那帥旗遙在二箭之地以外，被射中的可能性幾乎等於無。
這故事聽得四周幾位將軍與士兵都是心頭一震又一沉。
容若搖頭：「不行。」
容若搖搖頭：「我有我的責任，我要站在最前方，我要讓每一個人知道，朝廷一直在他們背後，皇家子弟也一直和他們在一起。」
別說軍醫忍不住想按住他，其他的士兵也不由說：「飛虎，你傷得太重，還是……」
剛剛醒來的士兵，怔怔地慢慢把眼睛睜大：「容公子、容夫人，王爺和王妃照料我們嗎？抱著我，跟我說話的，真的是王妃？我覺得她聲音真好聽，還有水滴到我臉上，我一直以為是，是我死去的娘，在為我傷心。」
是一道閃電，從天際劃過，是一聲霹靂，自城頭驚起，又或是一陣狂風，猛然向敵營襲去。
無數聲應和，在城頭響起：「敢犯我國土者，當如此旗！」
他只是靜靜地站在城樓上，瞪大了眼，靜靜地看著這一場又一場無情的殺戮。
有一個暈迷中的士兵被戰鼓聲催醒，神智還有些恍惚，喃喃說：「剛才有個好溫柔的聲音讓我喝水，好像是我死去的娘。」
容若卻長嘆一聲，搖搖頭：「這就叫名將嗎，這就叫對士兵好嗎？遇上這樣的主將，會是士兵的幸福嗎？」
楚韻如覺得他的手還在微微顫抖，但一字一句，竟如千斤沉重，這樣的容若，她從不曾見過，卻也心中一痛。
「因為，這是我應該負起的責任。」容若蒼白著臉，一字字說：「我可以逃避我的工作，我可以放開權力，我可以說天下
若有秦軍登上城牆，自有楚兵手持長矛鋼刀，乘其立足未穩，狠狠將之刺下城樓，劈倒城頭。
「是容夫人。」有人在身旁低聲說。
人們沉默而有序地開始收拾戰後，併為下一場攻防戰做準備。
「不，不是的……」從戰鬥開始就一直跟在容若身邊，當他的護衛的張鐵石忍不住叫出聲來。
楚韻如低聲道：「我知道你心中不忍，為什麼一定要勉強自己一直看下去？」
他咬咬牙，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
而城下秦軍，無不沮喪色變。攻城之勢，大大消減。
楚韻如也一挺身站起來：「我去城上，你留在這。」
因為容若在這裏。
他包紮傷口的手法迅速有效，能很快止血，就算對被巨石砸斷了骨頭的人，也可以用最有效正確的方法處理傷勢，就連幾個軍醫都頻頻用驚異的眼神看向他。
戰事慘烈至此，縱然楚韻如也算是跟著董嫣然經過風雨，見過血腥，如今見到這樣人命猶如螻蟻的殺戮和死亡，也是心驚肉跳，震驚莫名，不知不覺手腳發軟，心口發木，好幾次想要張口嘔吐，好幾次恨不得扭頭奔下城樓，不再觀望，但卻還堅持著沒有動。
站在容若身後的楚韻如，附在容若耳旁，聲音輕柔：「不管在任何時候，我都和你在一起，不管面對什麼敵人，我們都並肩作戰。」
眾人俱都一怔。
「媽的，我還有一隻手，還可以握得住戰刀，我還有一隻眼，還可以看得見秦狗，你們羅嗦什麼。」王飛虎重重吐了一口濃痰，拿著戰刀，竟是大步流星，跑在最前方。
受傷的軍士們被抬下城樓找人救治，疲累至極的人們，抱著刀劍，靠著城牆，慢慢滑倒在地。
楚軍的勁箭投石之下，飛雪關外旗幟兵馬紛至迭去，城上城下慘叫之聲不絕於耳，城頭不斷有人跌下在城門前摔成血肉模糊的一團，而城頭的箭雨也讓秦軍損傷慘重。
楚韻如迅疾地說：「我能幫著守城，你能幫他們治傷……」
容若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的大喝一聲：「箭來。」
他只能拚命搖頭：「不是這樣的，公子，不是這樣的，你為我們做的事，不是什麼小恩微助，你也不是沒用的人，你會成為了不起的將軍，你不會讓任何人沒有意義地去死，你不會……」
戰鼓倏然而起，容若一震，猛然直起腰：「他們又攻城了。」
攻城戰從早上打到晚上，那潮水般一波又一波永無止歇的秦軍才沒有再繼續攻上來。
他慢慢閉上有些濕潤的眼，然後又猛一震，睜開眼：「戰鼓聲？秦軍又攻城了？」
但他還是堅持著一動不動，一絲不差地把所有的慘烈和殺戮收入眼底。
兩個人的手都是微微一顫，都覺得對方的掌心滿是汗水，卻還是冷得徹骨。
從戰鬥開始，容若就一直沒有動過手。他只是獃獃站在城樓，看著一切的殺戮，而被深深的無力感所淹沒。他臉色慘白，眼神悲痛，看著一個個生命的毀滅，即使是刀刺到他面前，箭射向他眉峰，他也只是獃獃站著，任憑楚韻如出手抗敵。
容若語意悲涼：「名將也好，良將也罷，百姓們最在乎的，是他們從軍的親人可以平安地活下來。對於士兵來說，什麼戰功，什麼威名，真得比得上，好好活著，將來與親人團聚的幸福嗎？」
帥旗之下，立時一陣混亂，攻城的秦軍紛紛回頭，攻勢為之一緩。
一開始其他楚軍作戰的時候，都擔心容若的安危，總要分出幾分心思給這位站在城樓之上、戰場最前線發獃的貴人，但見到楚韻如的劍法，無不震驚咋舌，讚歎之餘，倒也放下牽挂，盡心去防禦城池。
楚韻如不必再全副心神，守護容若的安危，才開始感覺到害怕，才察覺自己手足發軟。
容若一怔：「什麼？」
血肉橫飛之際，他按在城牆上的手，漸漸青筋迸起。
士兵的眼睛一片迷濛：「你胡說，容夫人是王妃的身分呢！」
城樓之上，歡呼一片。
他們的手合著手，身連著身，心跳應和著心跳，呼吸交融著呼吸，同出一源，同受一個人指點的內力在兩個人體內慢慢凝聚，如水乳交融，彼此呼應，成倍地增長起來，就連心境也在一瞬間一片空明，眼前萬事萬物，忽然變得很大，大得彷彿根本不需要瞄準。
「閉上嘴，當我們飛雪關就沒人了嗎？你們現在最重要的是給我好好治傷，這是軍令。」容若怒瞪了眾人一眼，這才與楚韻如一起快步往城頭奔去。
他們說話的時候，幾個受傷較輕的士兵已經跳起來了，幾個重傷的士兵也掙扎著要起來。
而奮勇攀城的秦軍，卻沒有絲毫遲疑後退，繼續向上。任他熱油、巨石、羽箭如飛，卻無一人後退。
她的劍總是一出即收，出劍之際，風雲乍破，雷電賓士，待得收劍，便又是高貴而嬌弱的女子，只是靜靜站在丈夫身邊。
殺聲震天之時，他的臉色蒼白得讓人懷疑他馬上就會跌倒在地。
容若微笑，輕聲喚：「韻如。」
有個傷員傷勢異常沉重，整隻右手都被投石機的大石頭砸得骨頭寸斷，偏偏手還牽在身上，每一次無力的甩動，都痛到極處。而他的左臉被人重重砍了一刀，刀鋒帶過左眼，整隻左眼都廢掉了。
出乎楚韻如的預料，容若竟然沒有因為看到這滿天滿地淋漓的鮮血而暈倒。
容若站起來，走下城樓，一路士兵向他施禮致意，他只點點頭，來到了傷員集中治療的地方，順手接過軍醫的藥物，過去給傷員上藥。
容若回眸看向眾人，微微一笑，臉色依然蒼白，這一笑卻燦爛如陽光：「為了你們，我會努力讓自己成為一個不算太差的將軍，我會盡一切力量，不讓你們沒有意義地力戰而死，所以……」
但就在這時，一雙纖柔的手，覆在容若的手掌上，並著他一起，慢慢把弓拉到最滿。
反而是楚韻如雖然武功很不錯，但對於包紮傷口、照料傷者，卻實在一竅不通，一開始怔怔站在那兒插不上手，但很快就手腳迅速地幫忙遞葯送水，甚至不避血污地把清水送到重傷暈沉的士兵唇邊，用溫柔的聲音引導昏昏沉沉的戰士把水喝下去。
這一次，沒有人回答。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但在體內氣機感應之下，卻在同一時間鬆開了拉弓的手。
他一向是笑嘻嘻好說話的主，難得板起臉喝一聲，倒真震得旁人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他自是低了頭去幫忙別人包紮傷口。
他目光掃視慘烈的戰場：「我對他們的好，不過舉手之勞，他們卻當做天大的事，記在心中，不惜一切來報答。我不過是小恩微助，他們卻要用性命來償還，我站在這裏，看著他們拚死血戰，卻沒有任何辦法，這樣的我，怎麼能夠成為良將？」
容若接弓在手，深吸了一口氣，功聚雙臂，徐徐張弓搭箭，箭鋒遙指遠處，飄揚于空中的帥旗。
幾個人一起看向他，他卻漲紅了臉，說不出有條理的話。
彷彿人
城樓之上，戰事也同樣激烈。不斷有楚軍中箭落下城去，也不斷有悍不畏死的秦軍，架著雲梯，踏著鮮血和屍體，在一次次失敗、一次次死亡之後，爬上城牆。
不過，他的目光在容若與那些士兵之間一掃，這才低聲道：「這是他們對公子的心意，公子就不要阻止了。」
被熱油火箭所燒毀的檑木衝車，棄置一地，然後有新的衝車檑木被推向城門。推車的秦軍被強弓射殺、巨石打死，又有新的人補上來。
就連秦軍之中好不容易衝上城樓的勇悍之士也不由被這些滿身鮮血，還殺得眼紅如血的人氣勢震住，復又被逼下城頭。
「公子，我沒事，就是手擦傷一點，我……」
放目望去，城牆上下呼喝狠斗，血流成河，秦楚士兵的屍體或堆積城頭，或掛在城垛上，或散布城下，更多士兵呻吟受傷，被踐踏于援軍腳下。
他猛得抬手，在城垛上用力一擊。
容若一眼瞪過去：「閉嘴。」
容若見他們衝上來，也是大驚，愕然叫：「你們幹什麼？我的話你們全當耳旁風嗎？」
「是真的，她親手抱著你，喂你喝水，你身上的血，把她的衣裳都染透了，她也沒有鬆開你。」
方展鋒一愣，顯然有些不明白。
與其讓他這樣真以天下興亡為己任，因為責任，因為痛楚，因為不忍，而擔下那沉重得讓人窒息的擔子再變成楚王蕭若，她寧可，他仍是那嘻嘻哈哈，天大的事，也視做笑談，沒有雄心大志的公子容若。
原本大家也並不指望容若能立什麼戰功，這樣的大戰，他做為一個標誌，肯站在城樓鼓舞士氣，已經很了不起了，所以倒沒有人苛責他。這一回，忽然聽他這麼一聲，還真震住了上上下下的人。
然後，容若連正眼也不看遠處帥旗，只是回頭，對楚韻如微微一笑。
他目光望向城外如潮水般湧上來的秦軍，以及遠處那招展在空中的帥字大旗：「善戰者，無赫赫之功，不是百戰百勝，而是在戰鬥發生之前，就取得勝利，把一切的苦戰，扼殺在沒有開始之前，不要讓任何士兵去犧牲，而這一切，我都做不到。」
方展鋒輕聲道：「能感召兵士奮死而戰，能善待兵士如骨肉至親，公子若是軍中為將，必為良將名將。」
一個秦兵翻身躍上城，守城楚兵持刀往那秦兵
一群身上帶著重傷的士兵，衝上城頭，發了狂一般加入到守城的隊伍之中，彷彿沒有痛覺地狂呼大叫，揮刀劈砍。
他以前在「仁愛醫院」當義工，雖然因為暈血，沒有直接接觸過血肉模糊的傷口，但有關護理的技術，卻早就學到手上了。
沒有人阻攔他，其他的傷員，也紛紛站了起來，沉默著拿起自己的戰刀，穿上已經脫下的盔甲。
他的話沒有說完，一張弓遞到了他的手中，是方展鋒把自己親用的弓送了上來。
一直獃獃站立不動的容若伸手，輕輕握住楚韻如的手。
容若皺眉怒斥：「你們在胡鬧些什麼，大敵當前，由得你們這樣自作主張嗎？」
他腳還沒立穩，左側一槍扎來，強大的力道將他釘在城上，那秦兵手足舞動口中狂喊，鮮血內臟流了一地，猶自未死。城下長箭紛紛射來，不少射在他身上，時間一久，伏屍城牆，半凝的污血順牆而下，觸目驚心。
那叫聲轟然雄壯，直震天地。隨著叫聲而飛揚的利刃寒霜，映得蒼穹也是煞氣升騰。城上士氣，一時激揚至極點。
這一聲厲喝，用盡他所有的內力，一時間，竟也能壓下滿天呼聲、叫聲、戰鬥之聲。
因為過於虛弱的身體而失敗了兩次之後，他猛得抽刀，用戰刀支著地站起來：「我得再殺幾個秦狗，才對得起王爺和王妃。」
指揮作戰的方展鋒也因為這一奇景而震驚，現在的飛雪關還沒有困難到，必須讓重傷兵員上陣的地步啊！
整個城牆，到處遍布雲梯，燒一梯，架一梯，推一梯，增一梯，倒一梯，上一梯，那秦軍，竟似殺之不盡。
護城河早已填平，不過，不是用泥土、砂石，而是用屍體和鮮血所填。
容若舉手大喊：「敢犯我國土者，當如此旗！」
楚韻如仗劍守在他的身旁，如有飛矢流箭就揮手劈開，如有人能跳上城樓，來到近處，便是一劍刺出，逼得剛剛跳上城的人，復又躍下城去。劍下無人可以抵擋片刻，漫天飛矢，也沒有一支可以破開她的劍網。
受傷的士兵看到他親自來上藥，都有些惶恐，有些人漲紅臉，支撐著想站起來，有些人手忙腳亂，連聲說：「公子，我們沒事，這裏又臟又亂又污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