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幻境》第十八集 飛雪之役

第十章 異變再生

第十八集 飛雪之役

第十章 異變再生

容若頭昏腦脹,昏昏沉沉:「答應什麼?」
楚韻如在旁邊笑道:「他們要你答應,讓他們留下來服侍你,照顧你。」
許漠天不知為什麼,忽然間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低下頭看自己的雙手。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直到繁星點點,綴滿夜空,容若的房門上,又響起了敲門聲。
在逐漸昏黑的視線中,容若努力抬起頭,看著那含淚凝望他的明眸,他那樣盼望地看著,被痛楚所炙紅的雙目只專註地看著那個女子,似乎這張臉孔,這個人的存在,能帶給他暫時的安樂。
一聲驚呼中,楚鳳儀猛然自榻上坐起,珊瑚枕、綿綉裘滑落於地,容顏一片蒼白,眼神散亂驚慌。
在楚鳳儀于夢中驚醒時,與楚國相隔萬里的某一個地方,一個人忽然全身一震,倏然站起,遙望遠方天際。
容若高聲問:「誰?」
「不要擔心,你不過是關心情亂罷了。他也太任性胡鬧了,卻讓你做娘的為他這樣擔驚受怕,牽腸掛肚。等過幾天他回來了,好好罰他一番。」蕭逸見楚鳳儀這般傷心牽念,心中一痛,自然要把火氣發在容若身上了。
他不顧胸口如火燒的痛苦,深深吸了一口氣,狂烈的炙痛幾乎淹沒他:「韻如,別為我擔心,我只是……」
許漠天微笑道:「那也要感謝公子,為我們打破這個屏障。」
如斯明月下,容若,你在何方?可曾無恙?我那一瞬心間的驚痛,真的和你有關嗎?
「我還有韻如。」
楚韻如上前開門:「許將軍深夜前來,可有要事?」
「可是,我們不能留公子你一個人在這裏。」
一道尖銳的痛楚有如電擊般穿過他的胸腹之間,容若痛的整個人彈跳痙攣起來。他想用雙手按住胸口,卻又不願垂下為楚韻如拭淚的手。
容若想了一想,才道:「許將軍,如果可以,能夠善待衛國的百姓嗎?」
有無數的腳步聲,無數人在轉瞬間環繞在身旁,無數個聲音在叫他,似乎都在焦急之中,帶著關切。
因為前一天晚上,容若曾講述的故事,因為今天一大早,許漠天就做足了安排,所以李良臣領著一千多被放回的俘虜歸來,還沒有進城,已是城門大開,兩排軍士列隊相迎,歡呼之聲,響徹雲霄。
他的眼神無比清澈,他的神色安詳從容,他的語氣輕淡平和,可是卻讓許漠天聽得,不覺一陣羞慚。
他一生自負英雄,也從不覺有什麼良心虧負,從不認為自己做過什麼不該不當之事,為了秦國殺敵奪城,為了秦國破國屠族,他愛他的國家,他效忠他的君主,他從不認為這是錯誤。
面對著有些虛幻之感的容若,許漠天忍不住低聲喚:「公子。」
楚韻如高聲問:「是誰?」
許漠天想了一想,才慢慢道:「不管怎麼樣,容公子的建議,對於士兵和城池中的百姓都只有好處,所以,我會儘力嘗試的,儘管我不能保證什麼。」
只是,他真正意識到,並開始反思,那些敵人,其實,也同樣是人。
容若這時也站了起來,笑道:「許將軍,是你言重了。你自己心裏其實比誰都愛惜這些士卒將士,只是一直以來,軍隊的教育、習慣的思維,局限住了你們的一些想法,只要打破了這些屏障,你的心,自然可以指引你找到更正確的道路。」
容若頭疼得拚命揉腦袋:「有什麼事,起來說吧!一切好商量,拜託。」
他又是歡喜,又是悵然,靜靜坐在窗前,無聲地傾聽著窗外的歡呼如潮。
容若抓抓頭,正自無奈,眼前兩個人已是一個勁磕頭,咚咚有聲。
這個時候,他並沒有想到,五天之後,他就接到了陳逸飛奏報容若被秦軍所獲的請罪密折。
但他已經無力分辨。
「鳳儀。」被驚醒的蕭逸伸手輕輕抱她入懷:「你又做惡夢了。」
李良臣向里望了望:「公子與夫人,身邊就不留兩個聽差使喚的人,也好照料起居嗎?」
許漠天笑笑:「其實我是想問,公子幫了我這麼大的忙,不知道我有什麼事,可以為公子效力,略做回報呢?」
正自手忙腳亂間,他心中忽的一動,沉聲道:「你們想要害我嗎?」
「傻瓜,天下慈母一樣心腸,我不是告訴你了嗎?前幾天就接到消息,若兒已經被陳逸飛迎入了飛雪關,我也傳了手書,讓他即刻把若兒帶回來,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見到他了。」蕭逸微微笑笑,語意輕柔。
容若頭大如斗,一時手足無措,看向楚韻如。
容若笑嘻嘻走到門前:「我相信許將軍、李將軍,還有其他將士們,都會把我們夫婦照料得非常好的,對嗎?」
容若一怔,猛然從床上跳起來:「什麼!今天就是俘虜交換的日子,你們要回飛雪關去。」
那些為國苦戰的將士們,終於回到自己的城池、自己的國土、自己的戰友之中了,只可惜,我無力讓更多的人,在戰場上堅持到最後,讓更多的人,可以歷劫歸去。
敲門聲在這時響了起來。
許漠天站在他面前,卻覺得一陣恍惚,感覺眼前的人,似乎有些不真實,似乎隨時就會消逝在天之盡頭,卻又無法在這個沉靜的夜裡,在聽到他的這些話后,可以不動容。
容若這才鬆了一口氣,伸手扶他們起來。
許漠天親自迎接,遠遠地下了馬,步行過去,對每一個人微笑,淡淡寬慰幾句,看到他們眼中迅速浮起的晶瑩,心中也是感慨萬千。
他冷著臉,目光惡狠狠瞪向兩個人:「你們要是樂意見我被威脅,願意看到秦人利用我,去做危害楚國的事,你們就留下吧!」
遠方天際,月明如許。
楚韻如無奈地搖搖頭,顯然也想不出任何辦法可以勸動這兩個死腦筋。
他們和他一樣,是有血有肉的人,無論秦人、楚人、衛人,或是魏人、周人、宋人、燕人,其實,都同樣是人。
他遙望遠處的眼神,深沉得彷彿可以穿越整個時間和空間,喃喃的聲音,不似在對任何人說話,只像是在於他自己的心靈對話。
二人怔怔跪了一會子,才紅著眼睛,對著容若再磕了一個頭:「公子,你保重了。」又轉過去對楚韻如施禮:「夫人保重。」
門外有人恭敬地說:「末將李良臣,奉命負責換俘事宜,特來請教公子,公子身旁兩名俘虜,是否要列入換俘名單?」
容若看他面露迷惘之色,心中欣慰,知道他是真正受到了觸動,張口正想說話,胸口忽然劇烈疼痛起來,尖銳的痛楚像是無數把鋼刀在他體內殘忍的攪動著,蔓延到他全身,一時之間讓他站立不住,整個人跪倒在地。
這話說得重,二人立刻一怔,忘了磕頭。
容若點點頭:「是啊!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容若站在門前,一直目送他們離去,良久才輕輕道:「韻如,又只剩下我們了。」
許漠天徐徐點頭:「這樣的約定,的確對每個人都好,但是,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到,也不是每個人都願意相信,敵將可以做到的。」
「衛人生活極之困苦,讓人生憐。聽說秦國和楚國的駐衛使臣,都對衛人極盡壓榨欺凌,而秦國和楚國的駐邊軍隊,就是威脅衛國,讓衛國百姓只能忍氣吞聲的刀子。我已經勸過楚國的使臣宋大人,也得到了陳將軍的許諾,以後楚國會盡量善待衛人,不要過份欺壓他們。那麼,許將軍,你能給我同樣的承諾嗎?你能請秦國的駐衛使臣,對衛人,稍稍放寬一些嗎?」
可是,眼前的這個人,卻真正跳出了所有國家的範疇,僅僅做為一個人,來看待所有其他人。不偏激,不仇視,只是純粹的用普通人的心理,去關心幫助每一個人。
許漠天徐步進來:「今天換俘歸來,因為公子的緣故,所以我們真心為被救回來的兄弟高興,真心歡迎他們。他們真的很快活,很感動,只要看他們的神色,就知道,從今以後,就算為國家再死一百次,他們連眉頭也不會皺一下。是容公子,開了我的眼界,擴展了我的胸襟,讓我懂得了很多道理,並能得到這麼多兄弟真心擁護,我豈能不來道謝。」
儘管容若平日的說法、做法,總是出人意料,但現在,許漠天仍然感到十分不理解,他一個承諾,對於身陷囚籠的容若應該非常重要,就算不可能答應放容若走,至少也能給他許多方便和幫助,可是他卻沒有用在自己身上,甚至沒有用在楚國身上。
沒有心的怪物,也會心痛嗎?
宿醉醒來的容若頭痛無比,而更讓他頭疼的是兩個哭著喊著,跪在他床前,就是不肯起來的壯漢。
許漠天沒想到容若忽然提起衛人,不覺一怔。
「你怎麼了?」楚韻如臉色大變,過來扶他。
「公子。」許漠天也神色震動,探身過來看他的狀況。
這雙手到底染了多少鮮血、行過多少殺戮,他已經不記得了,他至今也並不認為這是錯誤。
許漠天微微皺眉:「比如……」
性德沒有回答他,只是無聲地凝視遠方,不知方才那一瞬的心悸到底是為了什麼?更加不能理解的是,他明明是人工智慧體,無心無情,為何卻會有心驚心痛的感覺?
容若努力想支撐起自己身軀,卻覺得全身沒有一絲力量。
張鐵石想也不想,就道:「公子可以不必理會我們的生死……」
容若想抬頭對她笑一笑,卻連這一點也無法做到,胸腔像是被碾碎了一般,他全身衣服都被汗水濕透,胸口的痛楚像是鑽入了骨髓之中,他只能靠在楚韻如身上,勉強將自己身體蜷縮成一團,全身顫抖著。
「我知道要秦軍保證不和楚軍交戰,不進攻楚軍,那是不可能的,決定兩國征戰與否的,從來都不是駐邊將領。上頭有命令,就要大打出手,上頭沒命令,邊境上也免不了小磨擦,大小戰事不絕,死難之人也不絕。想要停止戰爭,不要殺伐,雖然是很好的願望,但現在,不過是痴人說夢。不過,至少我們可以儘力,在戰爭的前提下,訂一些對彼此都有利,雙方都不會反對,大家都能默認的遊戲規則。」
楚韻如微笑:「只要我們在一起,就足夠了。」
「公子,你就答應我們吧!」李萬山也像山一樣不可動搖。
容若猶自坐在窗前沉思,未曾驚醒。
容若冷笑:「簡直是廢話,我若真能不理會你們的生死,又豈會有今日,現在的狀況又怎麼會是這樣。」
他口裡雖柔聲安慰,心中卻暗下決定:「等帶了他回來,再不管他怎麼胡攪蠻纏,絕不讓他再這樣滿世界亂跑了。」
他抬頭,透過窗子看向遙遙夜空:「在這個亂世之中,國家爭伐不絕,百姓死傷慘重,到處都有痛苦和殺戮。想要有一個救世主,迅速崛起,平定天下,只怕不易,想要諸國都止兵停戈,烽煙消解,也是做夢。但至少,我會儘力嘗試,讓人接受一些仁恕的觀念,讓人行事,能凡事退一步。我其實並不懼怕去見秦王,見到秦王,或許我的想法也能改變他。如果有機會,我想要周遊諸國,去看各個國度的風俗人情、君主的作風、朝臣的看法。如果有一天,各國能有一些公認的協約,彼此限制,不可屠殺平民,不可虐殺俘虜,以及其他一些,能保障大多數百姓和士兵權益的規則,被諸國所認可,被天下人一起監督,這樣,或許可以救護許多人,減少很多殘忍醜惡的事情發生。」
容若微笑:「能開始走第一步,就已經很好了。火種播下時,雖然微弱,焉知有一天,不能真正燃起燎原之火。」
「是我。」許漠天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容若板著臉道:「許漠天一直想要硬說我是楚王,我都不承認,他也拿我沒辦法,直到他們用你們的性命威脅,我才無奈答應。許漠天就是看出了我的弱點,才安排你們在我身邊的。他對我和韻如不好打,不好罵,不好用刑,對你們可不同,隨便怎樣都沒有關係,你們走了,我才沒有後顧之憂,可以全力和秦人周旋。如果你們在,我的要害就被拿著,為了你們的安危,只好隨便秦人擺弄,他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這也是你們所樂見的嗎?」
「若兒。」
容若一語不發,目光如箭,逼視著張鐵石和李萬山。
楚韻如親自打開房門,微笑著對李良臣說:「他們當然也要一起回飛雪關去。」
他的聲音低啞,想說什麼,卻又因劇痛而語不成句,在那樣艱難的掙扎中,他貼在她臉上的手終於緩緩垂落,陷入黑暗。
又一個清晨到來。
他從不曾見這個人,有如此明顯的情緒變化。
容若一笑,神色卻又有些悠然:「如果,許將軍你真覺得,我的某些看法是對的,能善待俘虜,也善待自己的將士,會得到更好的回報,那麼,做為秦軍邊關守將,能和楚軍訂立一些規則嗎?」
耳旁傳來許漠天的連聲大叫:「來人,來人,快來人!」
容若卻只是平靜地微笑:「我說過,楚人也罷,秦人也罷,都是人,衛人,當然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活下來的權力,就不該受凌辱,不應被壓迫,不可遭欺凌,這樣的事,我既然看到了,就不能裝做沒遇到,既然遇到了,就不能不管。我也是人,人為萬物之靈,人應該幫助同類,而不是壓迫、殺傷、欺凌、羞辱自己的同類,這種事,連畜牲也不會做,何況你我都是人。」
容若震了一震,才回過神來,臉上微紅:「對不起,許將軍,我有些走神了。」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考慮衛國,為什麼你要幫助衛人,為什麼,你……」就算以許漠天的修養功夫,這時也覺得驚愕莫名。
「怎麼了?」身邊那一襲白衣如雪的男子有些驚訝地問。
「公子不答應,我就不起來。」張鐵石倔得像顆臭石頭。
「夫人也和公子一樣尊貴,總要有個下人在旁邊服侍,總要有個心腹支使照應,這些秦人,一個也不可靠。」張鐵石對著容若一個頭叩下去:「公子,你這樣為了我們籌劃,我們不能把你就這樣扔下,公子,讓我們留下吧!」
換俘的隊伍,直到傍晚才回來。
聽著遙遙的歡呼之聲,帥府之中的容若也是一片安然,知道換俘儀式,終於結束了,一直吊著的心,這才真正地放下去。
「什麼?」許漠天略有不解地揚揚眉。
楚鳳儀用力抓住他的手,臉色異常蒼白:「我夢見若兒滿身是傷,奄奄待死,他向我求救,可是,不管我多麼拚命奔跑,都靠近不了他。」
「比如雙方約定,攻城之戰的時候,不管誰攻下了誰的城池,都不可以屠殺平民,比如抓住了俘虜,不可以虐待殺戮,雙方在戰後,可以進行換俘,為求公平,可以用一比一的規則來換,多出來的也要按事先訂好的金銀比例贖回來,其他還可以有一些細則,慢慢加上來。」
楚韻如扶住他,又驚又慌,聲音中已帶了哽咽之意:「你到底怎麼了?」
李良臣深深看了容若一眼,就招招手,讓人帶了張鐵石和李萬山過來:「既如此,末將告辭了。」
容若惟恐這兩個人磕頭太用力,惹出個什麼腦震蕩的毛病,一雙手忙得不知道應該扶哪一個好。
張鐵石和李萬山面面相覷,一時誰也說不得話。
「可是,邊關離此畢竟遙遠,消息傳遞再快,一來一往,也要相隔半月,又怎知這幾日之間,不會有變化。這幾天我心中總是莫名地感到害怕,夜夜睡不安寧,我的若兒……」說起容若的安危,楚鳳儀哪裡還有半點母儀天下的風度,只如天下間任何一個擔憂而無助的母親一般,忐忑不安,驚惶不定。
看到那美麗臉上滾落的淚水,他努力微笑,然後顫抖的手用盡僅有的力量,向她的臉上拭去:「別哭,我沒事……」
容若笑笑:「我很信任你和陳逸飛將軍的操守品德,雖然站在國家的立場,你們是敵人,但是,你們都是大英雄、真漢子。正所謂英雄相惜,公私分明,拋開國家立場,若能相知相信,不也是一樁美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