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集 深入秦境
第一章 劇毒發作
他當即正色道：「夫人這話差了，就算我不移動公子，留在定遠城中，也不過是等死，左右是拖的時間長些罷了。公子現在身中奇毒，若要診治，必要名醫奇葯，或是奇人逸士出手，但在這邊城之中坐等，難道會從天上掉個神仙下來？京城是國之重地，名醫靈藥多有，而宮中更有許多神醫奇士為陛下效力，把公子送往京城，才有希望治好公子的病。而且赴京的路上，也多會經過繁榮的城鎮，有不少高人奇士隱於民間，我們一路求醫，也有生機，強似在此苦等。一路前行，固然有些顛沛之苦，但我們也會儘力讓公子過得舒適，不要受太大磨難。是去是留，是取是舍，夫人自己衡量便是。」
容若悄悄打個寒戰，即使耳朵已經失去了應有的功能，他彷彿還可以聽得到楚韻如痛楚的哭聲，即使手指不能再動一動，也可以感覺楚韻如冰涼的五指間的恐懼和絕望。如果他死了，那她又怎麼活下去？
她心頭絞痛，眸中淚下，卻唯有長嘆一聲：「一切任憑將軍安排就是。」
車外，彷彿傳來一聲嘆息，又彷彿什麼聲息也沒有。
「除非什麼？」楚韻如急問。
他自己已經頭疼欲裂了，偏偏楚韻如還用這種自己活該欠了她幾十萬兩銀子，活該被她埋怨仇恨的表情望著自己。
容若就這樣定定望著她，努力地集中所有的意識，不肯沉睡，不肯歸於黑暗，這樣執著地凝視著，彷彿想要就這樣，深深一眼，從此銘記，直至來生。
直到這時，他才真正了解到，古往今來，那些臨刑不屈的大丈夫、受盡折磨也不投降的烈士們有多麼偉大。如果換了他自己，被敵人整治，只要有這樣十分之一的痛苦，只怕是讓招什麼，就乖乖招什麼了。
就算意識模糊了，他也想儘力，讓楚韻如不要太擔心，不要太傷心，不要太為他憂慮。他很好，並沒有太難受，並沒有太危險。
最後他仍然睜著眼，儘管他已失去知覺，卻仍記得，想要凝望她，再不捨棄。
不過，秦國強盛安定，在國境之內，連稍大股的流匪都沒有，又哪裡有什麼人，能召集得到足以和三千精兵相抗的兵馬來搶人呢！
容若的嘴唇顫了顫，再次說：「水……」
許漠天暗自苦笑一聲。
額上常傳來一抹清涼，是一雙溫柔的手為他擦汗，可是往往汗水剛剛拭去，又滿布額頭。
他痛得意志幾乎渙散，神智也難以清醒，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能正常地思考。然後，他終於想起來了。
其
許漠天也勸過她幾次，讓她多多休息，好生看顧身體，她卻只做未聞。
李良臣曾進言，若主將輕離邊關，萬一楚軍來攻，又該如何應對。
身體的每一分、每一寸，都漸漸僵硬，不聽從自己的意志，耳朵彷彿失去了功能，聽不到聲息，眼睛漸漸模糊，眼前看到的一切，都不再清晰。
這些天，楚韻如幾乎已憔悴得不像樣了，她的內力本來就不是很高，身體也談不上多麼強壯，這樣受著身體和心靈的雙重煎熬，很快地削瘦下來。
他的聲音有些生硬艱澀，其中卻又有海一樣的深情。
但就算是這樣，他也努力在每次醒來的時候維持著自己的意識不崩潰。儘管再也看不清楚眼前的情形，卻還是努力地微笑，表示自己痛得並不厲害。
那樣一種痛，痛得入骨入髓，即使在暈迷中，他的身體也會失去控制的顫抖，冷汗總是不斷把衣衫濕透。
許漠天也好幾天不能入睡，每天前來，看到容若憔悴而神智全失的樣子，看著楚韻如淚流滿面、傷心欲絕的樣子，想到自己身上沉甸甸的擔子，他的眉頭皺在一起，就再也松不開了。
當初他被魏國間諜關在月影湖底之時，因為得罪莫名天，而被他在飯菜中下了毒。
淚水無聲地滑落，她卻仍然努力在笑，笑容美麗得讓人沉醉，也讓人心碎。
沒想到後來陰差陽錯，擺脫魏國人，回到飛雪關，又發生苦戰，到如今身陷秦軍陣營，發生了這麼多事，他自己幾乎把當初中的毒給忘了，可是毒藥卻終於發作了。
他還必須每天面對楚韻如期待中又帶著絕望的詢問：「許將軍，可曾找到好大夫？」
邊塞困苦之地，又哪裡來什麼好大夫。軍中的醫生，學的都是治刀傷箭傷、跌打損傷，對容若這種莫名其妙的病症，人人束手無策。
前幾天道路還荒僻，行人稀少，但是逐漸繁華熱鬧起來。許漠天告之楚韻如，等到了稍大一些的城鎮，可以直接連繫官府，由各地官府，沿途多加派人護送，又令官府尋找當地名醫前來診治，或者有治好容若的希望。
楚韻如驚道：「你胡說……」
她每日在馬車中伴著容若，除了容若的身體之外，對其他事，一概不聞不問。馬車外景色變化，秦國的地理人情，難得有這樣的機會觀察，她
許漠天心中也一直存疑，只是想不明白，容若在定遠城中，如何中的毒，所以故意出語試探。
許漠天更不遲疑，即刻點了三千精兵隨護，自己親自護送容若去京城。
大隊人馬，就這樣上了路。
幾次三番，醒了又暈，暈了又醒。昏昏沉沉，整個天地都是黑暗的。
三千精兵，都是百戰勇士，勇悍善戰，不畏死傷，再加上有許漠天親自壓陣，任是何等高手，也不可能在三千勇士之中，把人救走，除非是引重兵來攻擊。
容若不知是想握住她的手，還是想接過她的手帕，憑空生起驚人的力量，竟能對著楚韻如抬手迎過去。可是手才抬起，又有一股劇痛來襲，手在半空一頓，便無力地垂了下去。
軍醫們對容若全身查了又查，找不到一點舊傷、一絲問題。面對楚韻如這滿面淚痕的絕世美女，初而期待，繼而失望，甚至有些憤恨的目光，一眾軍醫，都有一種想要挖個洞鑽進去的衝動。
「怎麼是胡說，他一不曾受傷，二沒有生病，平白無故半死不活，若說不是中毒，誰能相信？」許漠天冷冷道。
雖然這所謂的重病保護和押送無異，但許漠天對容若的身體，還是十分重視關心的。
容若在暈迷中醒來的短短時間里，努力思考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而許漠天也帶著三千鐵騎護著容若夫婦，很快離城了。
次日清晨，李良臣先一步，單人匹馬，日夜兼程，趕往京城。他奉了許漠天的命令，快馬加鞭趕去向秦王報告這裏所發生的一切，並請秦王立刻派宮中最好的太醫，攜著大內密藏的靈藥，前來相救容若。
楚韻如聞聲一震，瞪大眼睛看著容若，發現容若的眼睛睜開一絲縫，喜極喚道：「你醒了。」
許漠天苦笑一聲：「邊城貧苦之地，除了軍醫和邊境的游醫，又哪裡來的什麼名醫。邊地多傷者，要說治傷，這邊的大夫，的確有些偏方奇法，十分見效，可是這種詭異的毒，除了診出可能是中毒，就再沒有別的法子了。若是那急性毒藥，還可以試試灌大黃催吐，但以目前情況來看，不是容公子自己服毒，不可能是夫人下毒，定遠城中也沒有人會下毒，若說是楚軍為了不讓我們利用公子而派王傳榮或張鐵石他們下毒，只怕他們也沒這個膽子。算來算去，公子應該是入定遠城之前就中了毒，那就是慢性毒藥，時候到了才會發作，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
「就算他是中毒，也絕不是
楚韻如言之成理，且不論容若是否有膽色去直面秦王，是否不在意被秦軍所執的事實，但以他們二人夫妻情深，的確沒有棄之不顧的道理。若是自己服毒，也實在沒有可能用上這種不能立刻身死，卻活著干受罪的毒藥。
楚韻如臉色一變：「你什麼意思？你只怕他一死，你天大的功勞就沒了，急著想把他押去京城對不對？他現在都病成這樣，哪裡經得起路途顛簸，只怕還在半路上就出事了，你又去向誰邀功請賞？」
他讓人準備了一輛寬敞舒適的馬車，厚厚的墊子鋪了一層又一層，以避免震蕩之苦。又準備了許多人蔘，在容若發作得厲害時，用這些，多少可以吊著一口氣不致斷絕。
就這樣不知過去多少時間，直到他的汗水，把所有衣衫濕透，直到他的意志，在無盡的痛楚中消耗殆盡，直到他所有的精力，都慢慢被黑暗所吞沒。
可惜容若大部分時間，都昏迷不醒，每天只能靠著楚韻如用內力支持著他的身體不致完全衰敗下去。吃的是很容易下咽的米湯，就是這樣，容若也無法自己吞咽，常常由楚韻如親自含在口裡，渡入他的唇中。
抬手拭去臉上的淚痕，楚韻如憔悴的面容一片慘白：「他若真要服毒，也要服入唇就死的毒藥，何必這樣不生不死地受活罪。」
好好的血肉之軀，怎麼可能痛成這樣，怎麼可以痛成這樣？
楚韻如心中憤悶莫名，但此時仍須仰仗許漠天，畢竟她再無旁人可以依仗求助，只得強忍氣恨，輕聲道：「只要將軍以後不要再誤會他就好，可是他現在的情況這麼糟，雖然一時無礙，但生死總是繫於一發，還求將軍，多請名醫相救。」
楚韻如只是默默聽著。
他不知道這毒藥的藥效到底是怎麼樣的，是只會這樣疼痛，還是將來情況可能更嚴重，是會一直痛下去，還是有可能會好起來，又或是，一直得不到解藥，就這樣死掉。
兩人相視得那樣深沉，以至於容若忘了傷痛，楚韻如忘了傷懷。一霎間，他們都感到自己等待對方，已不知多少歲月、多少輪迴，而直到這一世的他們才能相識相戀相守相伴。
她輕輕伸手，合上他的眼，輕輕拉起一張薄毯，蓋在他身上。
誰知道，出發返京的隊伍還沒來得
開始耳邊還可以聽見許多人的詢問聲、呼喚聲，到後來，就是無力地睜開眼睛，看到的，也只是模糊的臉，以及一張張開開合合，卻聽不清聲音的嘴。
許漠天淡淡道：「只要我們注意不要讓楚軍打探到城中情報，楚軍不知道那人被我們帶走，哪裡敢來攻擊。他們總要想想，萬一大軍來攻，我們把那人綁在城樓上，又有誰敢擲一石，射一箭。而且這個時候，楚軍的主將知道救人之事已然絕望，大概也心亂如麻，趕回楚京請罪去了，誰還主持大軍來攻我們。」
他心頭微微一松，心念電轉，已然嘆息了一聲，對楚韻如深施一禮：「是我過於著急，言語失措，還請恕罪。」
楚韻如聽得心頭慘痛，雖知許漠天主要目的是送容若上京領功，可嘆的是，這也的確是容若唯一的生機。
楚韻如聞此呼喚，嬌軀劇震，只想就此撲在他懷中，放聲大哭，卻又不敢稍露悲傷，讓他也難過，只得強抑著激動，伸手從懷裡掏出手絹，想去拭自己落在容若臉上的淚痕。
憑心而論，他的確擔心容若一死，自己的赫赫功勞化做流水落花，急著想把容若送往京城。不過，這時候，若由著楚韻如這麼想下去，只怕這女子拼了命也不讓人動容若一下了。
許漠天覺得自己心中的憤悶委屈，簡直比楚韻如還多上數倍。
眾將心服，不再阻攔。
楚韻如一怔，望著他：「將軍是什麼意思？」
容若感覺那溫熱的清水，流下咽喉時，臉頰之上，也有點點溫熱墜下。
這樣簡單的一個動作，他此刻做來，卻如許艱難，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慢慢地收緊。
他每說一個字，都要深深停頓，長長吸氣，才能繼續下去。
過了很久很久，容若才慢慢握緊楚韻如的手。
容若每一次醒來，都痛不欲生，恨不得對著自己的腦袋狠狠捶一拳，讓自己，可以重新躲回安全的黑暗之中，躲避可怕的痛楚。
而定遠城其他人也十分頭痛。
容若痛得死去活來，用僅有的神智在心中咒罵著所有發明毒藥的傢伙。
一句話還沒有說完，額上已滿布冷汗，但他卻還執著地盯著楚韻如：「為，了，你，我，不，會，死。」
楚韻如忙拿了一旁的溫水，待要扶容若起來喝一口水，微一遲疑，卻把水碗遞到唇邊，自己喝了一口，然後俯下身，丁香軟舌，輕輕送入容若唇中。
心頭又悶又怒，許漠天不覺沉下臉來，重重哼了一聲：「容公子真好膽識、好
楚韻如下意識地握住他的手，失去憑依的手絹飄然而墜，越過兩人相視的目光，緩緩落在床頭枕畔。
雖然眼睛看不到，但他清楚地感覺到，那拚命抓住自己手掌，不斷顫抖的手屬於誰，那點點滴滴墜在額上、臉上的濕潤，是怎麼來的。
本來親手擄獲楚國的皇帝，是何等大功勞，就算對方一口咬死不承認，但只要把人交到秦王手中，他的功績，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否認。
出發之後的第三天早上，容若終於再一次醒來了。
自己一來因為就算反抗也沒有用處，只會被人硬灌，二來料定這些人不會害自己性命，下了毒也無妨，所以只得裝作不在乎地吃了下去。
楚韻如展顏一笑，笑容美麗如花，她輕輕點頭：「我知道，有我在，你絕對捨不得死。」又溫柔地笑：「我一點也沒有擔心。」
容若從來不知道人的身體可以疼到這種地步，他現在痛得恨不得一頭撞死算了，痛得怨恨人為什麼要有痛覺。
看到楚韻如惶然無奈的眼，許漠天語氣一沉：「除非……」
這絲絲縷縷的暖意融入身體、融入心口，忽然給了他奇異的力量，讓他慢慢把眼睛睜大，細細看著楚韻如已憔悴傷懷的面容，讓他可以慢慢張口，輕輕呼喚她的名字：「韻如。」
而且秦地多河流，再過幾日，除大路之外，還可以看到河流縱橫的水路，到那時可以改為乘船。河流之上，少有大風，順水而行，不但速度快，又可以避免容若受馬車顛簸之苦。
儘管他實際上痛得真想死掉算了，但為了這個無論如何，都會伴在身旁的女子，他卻絕不想放棄。
眼皮沉重得像有萬斤重，他拼了命才勉力睜開，眼前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喉嚨痛得像火燒一樣，他用盡全力，才低低發出一聲喊：「水。」
容若昏而復醒，醒而又昏，痛得神智不清。楚韻如一直沒日沒夜地守在他身邊，不能入睡，不肯休息，一開始甚至不吃不喝，後來因為身體漸漸虛弱，為了能夠一直伴著他，而不倒下來，才勉強開始吃一些東西，整日以淚洗面。
「除非我們現在立刻帶公子離開，遠赴京城，或許還有救？」
然後他深吸一口氣，非常困難，但絕對堅持地說：「韻，如，你，放，心，我，不，會，死。」
許漠天冷笑一聲：「容公子一開始為了救陳逸飛而自陷險境，可是為了不被我們所利用，身上故意藏了毒藥。如今所有的楚軍都被放回，他再無掛礙，知道我即日便會帶他回京城，所以暗中服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