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幻境》第二十集 金刀招親

第十章 大秦權相

第二十集 金刀招親

第十章 大秦權相

臨行前,納蘭明笑著對容若說,有空一定要到相府做客,容若也笑著應承,連稱,一定一定。
孔從文微微笑道:「皇上沒有追究納蘭玉的罪過,只說他年紀還小,行事任性一些,不必太責備他,但對趙如松的處置,卻聽從了相爺的意思,下旨大力褒獎,還親筆御書,『執法如山』四字,令人飛騎下賜。一個小小縣令,得如此榮寵,在秦國,實在是前所未有之事啊!而相爺的胸襟氣魄,更是令人佩服。」
在夥計擦桌其間,一位將軍、一位侍郎已經客客氣氣,文文雅雅,用盡所有高深的外交詞令,說了一堆又一堆完全沒有實際意義,只是非常好聽,非常悅耳的閑話。
楚韻如已經明白過來,笑盈盈叫好,把自己面前的一杯酒端起來喝了。
其實納蘭明並不老,也不過四十歲左右,眉眼帶笑,五綹長髯,觀之竟飄然有仙氣,舉手投足之間,絕沒有一代權臣的壓迫感。
納蘭明今日這一番作為,必能讓滿朝臣子心服,也讓士林傳為美談,就算是趙如松,事後,對他也會多些感念之情的。這位相爺大人,精明之處,讓人心驚,膽大之處,也實在叫人咋舌。
夥計們退開之後,孔從文笑著讓大家落坐。
說笑幾句之後,納蘭明又鄭重地道:「聽說是容公子從棍下救出我兒的,老夫在此多謝了。」
不遠處正在交談中的許漠天眼角青筋微微一跳,然後客客氣氣地笑:「孔大人,這是末將的友人容若容公子和容夫人。」
不過,讓他感覺更加有趣的是,許漠天明明正對著孔從文說話,可不知不覺,目光就會越過孔從文,掠向那個站在後方的家人身上。
三人都是一怔,這才回過神來,知道容若的故事講完了。
他咳嗽一聲,這才悠悠地道:「話說,在古代,有一個叫漢的國家,非常強大昌盛。漢國的宰相,能詩文,善政務,又精通兵法戰陣,總攬朝中大權,實是一位了不起的風雲人物。很多從異國來到漢的使者,對這位宰相都非常好奇,期盼得到宰相的接見。有一天,另一個大國,派出了使者到漢國進貢。宰相聽說那位使者是很聰明的人,於是就讓一名手下扮作自己,自己則穿了士兵的衣服,捧著刀,站在手下的身後……」
就在這一句話之間,容若和楚韻如已經到了近前,當然,前前後後七八個衛士緊緊包圍的所謂保護,那是絕對少不了的。
孔從文微微一笑:「只是今日興緻好,想要到郊外散散心罷了。」
容若笑道:「相爺父子情深,正好這馬車夠大,相爺可好好陪陪納蘭公子了。」
容若心中暗笑,猶自悠悠然講下去:「使者在和假宰相會過面之後,就去休息。宰相派了一個手下去使者那裡探問使者對宰相的觀感,使者說,他在國內時,聽說漢的宰相非常了不起,可是親眼見了,卻覺得沒什麼,反而是宰相身後一個捧刀的侍從,不是池中之物。宰相聽說之後,覺得這個使者非常厲害,眼光極為敏銳,是個很可怕的人,就派人連夜,把這個使者給殺了。」
他說話間已經站了起來,對著那家人深深一揖。楚韻如也隨之立起,非常好奇地望向那家人。
容若笑了一笑:「三位,我這故事,講得好不好?」
孔從文半點官架子也沒有,談笑間口角生風,極有趣致,讓人感覺十分舒服,但有時說話間會頓上一頓,悄悄用眼角往那家人所站的方向一掃,彷彿是在等待某種指示一般,然後才接著說下去。
車裡三人低聲談話,車外許漠天卻絕不輕鬆。雖說已做了萬全準備,但是,仍怕把大部分防衛都撤走之後,會有什麼意外發生。
容若在一邊,看戲也似,直瞅著許大將軍流利地把最簡單的見面問候、客氣寒暄,繞了一圈又一圈,用複雜無比的方式說出來,讓他對於古人的語言智慧佩服得五體投地。
容若不著痕迹地用眼角瞄過去,酒攤靠著大樹而設,那家人就站在大樹的陰影下。在正午的陽光下,面目反而有些看不清了,只隱約覺得那人身材頎長,年紀不小而已。
而許漠天臉上,也現出無奈之色,遙望著那一對主僕。
容若眼睛緊緊盯著那個沉默的僕人,凝思不語,只是眼神慢慢地亮了起來。
孔從文笑道:「是相爺接到納蘭公子書僮帶回去的訊息,得知原委,勃然大怒,今日一早,親自上殿請罪,一迭連聲的畜牲忤逆,把納蘭玉罵得一無是處,痛心疾首之餘,跪求皇上嚴懲納蘭玉,並大加褒獎趙如松的凜然風骨,懇求皇上不要降罪。」
許漠天似乎早有準備,笑道:「此行回京,並未帶閑雜之人,只是上次途經玉靈縣,偶逢納蘭玉公子受傷,便帶了他一同回京。」
馬車裡就一片沉寂,再沒有其他的聲響了。
容若自是半點不客氣,大剌剌坐下,不願再讓許漠天和孔從文繼續無意義地繞來繞去,直接就道:「真想不到,居然會在這裏碰上孔大人?」
他笑嘻嘻地也不多說,湊過來就要跟大家一起坐下。早有夥計過來,拼了命地把已經很乾凈的桌子擦了又擦。
「容公子聰明天縱,老夫佩服。」
容若看得心中好笑,悠然道:「今日風高日朗,大家興緻都不錯,這樣干飲酒也頗無味,何不來行個酒令,大家覺得怎樣?」
納蘭明漫不經心道:「聽說容公子與我兒早已相識,竟是至友,不知你們是在何處相識,何地論交的?」
這三個字,不知道是說,他自己會儘力為容若的身分保密,還是說,他會竭力照顧身在異國的容若,又或是說,他會盡一切力量去救性德。
納蘭明微微一笑,還要說什麼。
納蘭明微微一擺手:「好,咱們就一起入京吧!」
許漠天與容若相處的時間不短,對容若還算了解,這時自然知道他已洞悉機關了,只得苦笑一聲。
納蘭明笑道:「縱有些小困擾,能結識容公子這等人物,又有何憾。」
當然他臉上也是十二萬分真摯地笑道:「大人是一國之相,舉手投足之間,天下注目,行事多受掣肘,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倒是小子冒昧,點破了大人身分,不知可會讓相爺困擾?」
而對於在京城附近出入的人來說,這一輛馬車旁,幾十個從人,卻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京中內外,無數權貴,稍有氣派的人,出門前呼後擁,都比這幫人多。
京城百姓雖然見多權貴,但和權貴太接近,還是不適應的,其他幾個客人,慌慌張張讓出座位,有人很快離去,有人膽子大些,遠遠站著,衝著這邊打打量量兼又指指點點。
容若遠遠地就道:「許將軍,碰見熟人,怎麼也不介紹一下啊!」
這攤子平時只是照應普通百姓打尖歇息罷了,哪裡接待過這樣高貴有氣派的客人。
這下好了,一大早,當著滿朝文武百官的面,不等皇帝提這件事,自己就先跳起來表態,一陣痛哭流涕地數落自家兒子,捶胸頓足地自責請罪,誰能為這點小事,責怪這麼一個自律甚嚴的宰相。
容若只回報一個安心的笑容。
他把酒杯拿起來,也一飲而盡。
他沉默地站在一邊時,只是個普通的下人,可是,他這朗聲一笑間,整個人的氣質就變了,哪怕穿著青衣小帽,那高貴的風度、懾人的氣質,自然而然流露了出來。
這一次途中再不耽誤,一直進了巍峨壯觀的大秦國都。
四人復又談笑風生。
孔從文青袍便服,氣度溫文,身後猶立一青衣小帽的家人。
容若卻和楚韻如交換了一個意韻悠長的眼神。
馬車外,許漠天猛然勒馬,眼神剎時一凝。馬車內,納蘭玉臉色也是微微一動。
納蘭明含笑還禮,眼睛卻看向容若:「不知容公子因何看出老夫的身分的。」
孔從文和許漠天雖然沒有站起來,但說話間,已是大見拘束。
納蘭明自然點頭應允。
「兵部侍郎孔從文。」納蘭玉眼望著車外,明顯有些魂不守舍。
進京之後,納蘭明要帶著兒子回相府,許漠天要領著容若入宮,雙方也就分道而行了。
待他上了馬車之後,大家復又前行。
卻有一人抬頭遙遙望來,眼神微微一凝,便站起身來,高聲招呼:「許將軍,聽說皇上召你進京述職,想不到回來得這麼快。」
許漠天聽得愕然,容若卻暗中笑得肚子痛,好一個老奸巨猾的右相大人啊!
好在納蘭明竟也是很健談的人,雖說許漠天和孔從文都有些不自在,但他淡淡談笑間,還真把本來有些僵硬的氣氛帶得活躍起來。
二人相視一眼,納蘭玉再也不說話,輕輕放下了車簾。
孔從文是文人,好的就是這個,當即拍掌叫好。
容若也只是笑笑,凝眸看他一眼,才淡淡道:「我當然放心。」
許漠天已經翻身下馬,快步向前,與那人寒暄說話。
容若語氣微微一頓,目光淡淡一掃。
容若笑笑看向孔從文和許漠天:「思來想去,覺得,孔大人必是有所為而來,而許將軍,也定是看到了一個讓他無法拒絕的人,不得不停下。許將軍皇命在身,竟還能讓他在此停留,那人的身分簡直呼之欲出。」
眼看著離京城越來越近,路上行人漸漸增多,他的壓力也越來越沉重,不斷用審視的目光,觀察視線所及的每一個人的動靜。
所以人們逕自說笑、行走,在遠處田地間幹活的人,抬起頭,望望,便又低下頭,繼續手裡的活計,連議論一下的興緻都沒有。
他悠悠止聲,見其他三人,還在發獃,沒有什麼反應。
孔從文道:「納蘭玉有官職在身,我也與相爺同朝為官,既然他受傷而來,不便下車,我怎麼也該表示一下。」當即告罪一聲,長身而起,向馬車走去。
其他人又是一連串,客氣冗長且無趣的告別緻詞之後,相府的隊伍才與他們大隊人馬分開了。
納蘭明長笑道:「容公子好生靈巧的心思,實在叫人佩服。說來真是慚愧,老夫雖為一國之相,到底脫不了舐犢之情,聞說我兒受刑,傷勢嚴重,不覺日夜不安,坐卧不寧。你們一路回京,已派人快馬前來回報了。我心中牽挂孩兒的傷勢,只想儘快相見,但我兒是犯了律法而受刑,我身為一國之相,對這種荒唐行徑,責罵都還來不及,若還鄭重出城迎接,只怕言官們又會有一番羅嗦。無奈下,只好求孔大人代為遮掩,扮做僕人,只想早一步見到我兒罷了。知他無恙,我心中才能安定,這也是為人父母的一番痴心,倒讓諸位見笑了。」
他頓了一頓,又道:「因不願擾民,又圖個自在,所以只帶了個家人,四處走走便是。」說著有意無意,目光往後,掃了掃自己的下人,這才又問:「許將軍何時回京的?那馬車上,是否便是許將軍的親眷?」
許漠天是儒將,也不怕這個,只是笑笑點頭。
容若卻毫不在意地自己掀自己的底:「孔大人想必滿腹經綸,許將軍也是一代儒將,在下卻實在文墨欠佳,那風雅的酒令倒是不會行的,不如咱們就說故事下酒,一人講一個故事,大家覺得好呢!就各自喝一杯,大家覺得不好呢!講故事的人飲三杯,你們看如何?」
過不多久,孔從文主僕問候已畢,復來到桌前:「納蘭公子精神不濟,需要休息,咱們且自樂呵便是。」
孔從文乾笑一聲,又一陣乾咳:「這故事,說得……好。」
納蘭玉低頭應了一聲:「是。」
許漠天卻恐他再問,立起身道:「相爺,末將奉皇命在身,必須在限期內返京復旨,不能再行耽誤,相爺……」
一離開容若等人,納蘭明就在馬車裡沉下了臉,對著納蘭玉淡淡道:「你在眾人面前,與楚王說些沒來由的話,將來若是有什麼變故,你總難逃勾聯的嫌疑,何以自找麻煩?以後,再不要做這種事了。」
容若眼珠兒一轉,笑道:「你歇著,我可悶得太久了,出去鬆散鬆散。」
他復又把目光轉向納蘭明:「相爺雖做從人打扮,但一國良相,朝中棟樑,這等風采神態,無人可以比擬,又如何掩蓋得住,就像我故事里那位宰相一樣,縱捧刀侍立,也掩不住其風神氣度,明眼人自是一看即知。」
許漠天含笑應允,聽得容若眯起眼思索,好玩好玩真好玩啊!許大將軍壓力重得這麼冷的天,額上都有冷汗了,居然不趕緊把他這個燙手山芋送進皇城,而是好整以暇在這裏陪人家大侍郎喝茶聊天,一個兵部侍郎哪裡有這麼大的面子?
孔從文和許漠天自然都一起點頭稱是。
原本的兩三個老闆、夥計,也連忙過來,站在一旁,點頭哈腰,手足無措地不知如何向高貴的大人表示恭敬。
納蘭玉沉默了一下,才低沉地說:「你放心……」
孔從文「咦」了一聲:「今早在金殿上聽說了納蘭玉在玉靈縣被打,又為將軍所救的消息。幸得將軍出手,否則事情還不知道會弄到何等地步,真是看不出,那趙如松竟有這樣的風骨,這樣的膽色。」
容若卻同樣漫不經心地道:「當時詳情,倒是說來話長,一時難以盡述,相爺有空,等納蘭公子回府之後,倒不妨慢慢說來。」
一個兵部侍郎和鎮邊將軍認得,這倒不奇怪,只是,為什麼讓宰相愛子、皇帝寵臣,表現得這麼詭異呢?容若不覺微微一笑。
容若復抬頭對著孔從文身後的家人笑道:「我說的這個故事到底好不好聽呢,納蘭相爺?」
容若察覺不對,臉上卻渾不經意地問道:「這人是誰?許將軍認識他嗎?」
「相爺。」
容若忙著笑稱不敢。
那家人忽的長笑一聲,大步走近。
他給了楚韻如一個眼色,二人就跳出了馬車。
納蘭玉從車窗中探頭出來,深深看了容若一眼,眼中有擔憂,有無奈,又有很多深得看不透的情緒。
他再跪地為趙如松請賞,秦王本來就是要借這個機會表明態度,重賞趙如松,納蘭明這一求,秦王也不可能變賞為罰,只得照原計劃重賞,只不過皇上英明神武,賞罰分明,變成了相爺胸襟寬大,不記私仇了。天大的人情,全讓納蘭明給搶了過去,倒沒秦王什麼事了。
這位相爺,真是有意思,看了納蘭玉的書信,知道事情原委,自然不能再追究趙如松的罪過,只是讓皇上白白做好人,藉機立威,卻讓納蘭玉蒙個惡名,他宰相大人肚子里就算能撐船,也還是不舒服的。
容若搶著說:「既然如此,這故事,就由我開個頭吧!」
但許漠天和孔從文即刻站起,施禮如儀。
他含笑拱手與容若見禮,語氣熱絡卻又不失矜持,神態親近,又不失尊貴。他笑著提議,難得相逢,尚無瑣事纏身,何不就此青天白雲,遠山清風之間,把酒舒懷,且敘交誼。
容若笑道:「也沒什麼,我只是想不通,為什麼許將軍在眼看就要進京城的時候,讓整隊人停下來休息。這路邊的小小酒攤,怎麼看,也不適合我們這麼多人停下來,讓兩位大人敘舊聊天,就算許將軍和孔大人情誼深厚,也應該先急趕入京,交接了各種公事之後,無所牽挂地痛快一敘。而且,我也想不通,為什麼孔大人會在這裏。現在還是早春,寒風刺骨,這個時候出來踏青散心,真是有趣。更何況,孤身一個,不攜至友,不帶美人,只領著一個家人出來遊玩,跑到離京城光騎馬也要一個多時辰的郊外來,不嫌無聊,也會嫌累啊!」
他的僕人也緊隨在他身後,跟他一同走到馬車前,為他掀起車帘子。
容若聽得暗自佩服,瞧瞧人家,說起謊來跟喝白開水那麼自然,怪不得能當右相呢!這本事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會的。
容若笑道:「我也無非是仗許將軍虎威罷了,相爺不必放在心上。」
路邊小而整潔的酒攤上,倒有幾個歇息的客人,閑來無事,指點議論一會兒。
許漠天倍覺震驚,事情怎麼變成這樣了?
許漠天眼神一跳,臉上有了凜然之色。
楚韻如面現愕然之色,孔從文神色有些發僵,許漠天不知不覺又把眉頭鎖起來了。可惜站在三步以外的那人低著頭,讓人看不清表情。
許漠天也是神色微動:「雖說納蘭玉被打事態嚴重,但一個權貴之子被地方官責打,這樣的事,怎麼會拿到金殿上去朝議?」
他的語氣,又是悵然,又是不舍,又是無可奈何,讓人生起深深的同情:「可嘆我身為宰相,一言一行,萬眾矚目,諸事皆不得自由,連看看自己的兒子,都要諸般掩飾。」
倒是楚韻如很驚奇地望著容若,容若肚子里有幾斤幾兩,她比誰都清楚,這位公子哥做起詩來,連平仄都搞不清楚,他真的懂行酒令嗎?
納蘭明當即也坐下同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