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集 性德之秘
第四章 偷聽之術
寧昭眼神帶笑地看著他：「說起來，他也是個讓人無法討厭的有趣傢伙。漠天，你這一路與他同行，怕也十分喜歡他吧？」
身旁總管太監打了個哆嗦，跪下來：「皇上聖明燭照。納蘭公子關愛下人，偶爾照顧一下是有的。奴才們一身一心皆屬皇上，皇上喜歡納蘭公子，奴才們自然是要喜歡納蘭公子的。」
太皇太后滿意地點點頭，往後一靠，臉上露出一絲倦意來。
寧昭笑笑，悠然道：「很傻的固執。他不承認身分，朕也未必拿他沒辦法，不過，他既然一定要玩這種睜眼說瞎話的遊戲，朕就要他親自來對朕承認他的身分。」
許漠天彎著腰站起來，卻覺得背心已然濕透了。
他的眼神出奇地寧澈，出奇地明亮，卻偏偏沒有任何人可以看得清。他只是靜靜地聽，偶爾會露出思索的表情。
「奴才這就去準備儀仗。」
太皇太后笑一笑，閑閑地問：「咱們的貴客到了沒有？」
而那瘦高太監，只是安靜、低眉順眼地站著，一語不發。
許漠天更加迷茫，怔怔望著寧昭，發不出聲音來。
許漠天愕然道：「世間竟有如此人物？」
寧昭見他默然，便笑道：「將軍一路辛苦，朕也把你留得夠久了，下去休息吧！」
總管太監遲疑了一下：「皇上，這不合禮儀。要不然，派個使者帶上太醫，下賜贈品，問候一番，也是天大恩典了。」
「不必驚動人了，納蘭玉不是朝廷重臣，又是違反法紀被打傷的，朕要是擺了儀仗，大張旗鼓地去探病，言官御史們又要說話了，朝中也留下不好的例子，就這麼輕裝簡從地悄悄去吧！」
寧昭笑說免禮，又給太皇太後行禮請過安，這才對少女笑道：「你是來陪皇祖母解悶嗎？」
寧昭點點頭：「你先別急著回去，在京中等幾天，或許還有事情需要你來辦。」
寧昭笑道：「不錯，設置機關也好，派人躲在窗外、床下、屋頂也好，都是非常有效的偷聽方法，但同樣也非常鬼祟，一旦被發現，偷聽者必十分難堪。你們怎麼都忘了，有一種偷聽方法，十分光明正大，絕不至於被發現，甚至你就算知道他在偷聽，都無法質問追究，只不過，這種方法需要的是真正的高手。」
他悠悠一笑：「他是楚王身邊最親近的侍從。朕曾派人把楚王身旁每一個人的底細都徹查一番，每一個人的圖像都繪製成圖，一份送入宮中，一份交給你。」
寧昭這才看向許漠天：
寧昭退出殿來，抬頭看看天色尚早，忽的笑了一笑，輕輕問：「納蘭玉真的傷得那麼重嗎？」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並不多問。做為這個國家最尊貴的女人，她盡量不干涉政務。
寧昭即刻起身：「皇祖母好好歇息，孫兒告退了。」
許漠天額頭有些汗溢出來：「他們夫妻防範甚嚴，有外人在時，絕不多說，有人在房外時，他們也會注意，而住到任何地方……」
寧昭笑著搖搖頭：「起來吧，朕也沒怪你們什麼。天色還早，咱們就去看看納蘭玉吧！」
少女站起身，仍然沒有抬頭，轉身就往殿外去，行到殿門，忽然止步：「皇上，我聽說納蘭玉傷得很重。」
宮女們紛紛跪下，少女也盈盈起身，徐徐施禮。
許漠天只是恭敬地應了一聲「是」，這才告退出來。
「是，微臣也是依據圖像才能確定他是楚王，將他擒來的。不過，微臣並未見過那蕭性德的畫像。」
她只是把身體往身後的軟墊上一靠，又轉了話題：「納蘭玉很久沒進宮請安了，連我都有些想這個老在跟前玩轉胡鬧的小玩意了，也難怪安樂惦念他。」
他似乎有著驚人的記憶力，一字不差地把話重說一遍，只是他的語氣過於平板單調，聽不出任何起伏變化。
寧昭也無不悅之色，只輕聲道：「把你聽到的，一字不漏地全部說出來。」
身旁的太監低聲答：「聽說是不輕。」
許漠天雖受命捉來容若，但他不像寧昭那樣，接收到最詳盡的情報，對於性德，知之不詳，所以絕不會介面。
寧昭笑笑：「朕知道你們全都喜歡他，他出入宮禁，宮裡主子們心情好，你們也多得點賞錢，但凡朕惱怒了，你們就派人快馬去請他，平日里，有事沒事，他也常塞銀子給你們，是吧？」
寧昭笑道：「自打他出京，到挨打，以及在鎮上給他看病的大夫，都在孫兒派的人的掌控之中，他的傷勢，孫兒最清楚，哪裡就危及性命了。我瞧著，是相爺故意做出這般危急之象，也好示恩于朝廷，一方面，讓咱們知道，他的獨子，為咱們出了多大的力，做了多大的犧牲，一方面，也是讓百官知道，相爺的胸襟有多麼廣大，獨生愛子險些被人打死，也不肯記仇。」
寧昭點點頭：「那你對於容若向楚韻如所做的關於男女之情的解釋又怎麼看？」
太皇太后淡淡道：「她只是還太年少，還有太多的夢，
剛才楚韻如從窗戶向外望出去，曾見一個太監，遠遠在一棵樹下掃落葉，看到的正是他。
少女頭也不曾抬起來，平淡地道：「安樂剛來給太皇太后請過安了，皇上到了，容安樂告退。」
寧昭點點頭：「正是知道皇家的女兒終有一日要吃苦的，這些年，咱們才待她那樣好，或許，這也錯了。」
「以前他年紀小，做孫兒的伴讀，出入宮禁，陪皇祖母說說笑笑，孫兒忙於國務，他也能代替孫兒承歡膝下，只是他年紀也一年大似一年了，這後宮重地，總是不好隨意出入的。」
寧昭這次不再插話，靜靜地聽完，然後揮揮手，太監就像出現時那樣，幽靈般退了出去。
她抬頭，目光冷冷凝視寧昭：「皇上應當也不會忘記，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拿自己的身子替你擋過刀吧！」
寧昭深深看她一眼，沉默了一下，才道：「你去吧！」
一開始，寧昭還只是淡淡地聽著，直到太監複述到楚韻如的那句話「性德他是個女人」時，寧昭手中的金杯差一點失手跌到地上去。
寧昭想了一想，然後微微一笑：「應當是納蘭玉勸納蘭明放出來的消息。」
太皇太后笑笑揮揮手：「去吧去吧，我這老人的地方，你們年輕人哪裡坐得住。」
他把金杯往桌上一放，失聲道：「蕭性德？那個來歷不明，高深莫測，神奇無比，彷彿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蕭性德，他竟然是個女人？」
他進得殿來，對寧昭彎了彎腰，竟然沒有下跪。
寧昭笑道：「那容若所做的解釋，比如忽男忽女啊，臨時做假象矇騙啊，陰陽人啊，這一類話，可信嗎？」
太皇太后深深凝視他一眼，才淡淡道：「縱然不會傷及性命，傷也輕不了，這孩子天天對人笑，心裏比誰都苦。人人道他是天子第一寵臣，誰知他從不敢多走一步，從不敢說錯一句。雖說天家無骨肉，天子之仁，與婦人之仁不同，只是，這些年來，他為了咱們皇家也受了太多委屈了，萬事，看在他的份上吧！」
話音剛落，門外已經走進一個瘦高的太監，臉容瘦削，表情木然，走起路來，輕盈快捷，似是腳不沾地，好像沒有任何重量一般，也不曾發出絲毫聲音。
寧昭徐徐步出宮宇，身後太監亦步亦趨，小心地問：「皇上要起駕往哪位娘娘居
寧昭微微揮手，止住他的話頭：「漠天，你想得太多了，你是朕股肱之臣，朕豈有不信之理，快起來吧！」
「是啊，楚王蕭若本來是個殘橫暴虐的無能帝王，忽然之間就如同變了一個人一般。其他人察覺他和往日不同，是從一次微服私訪，在街上救護美女開始。而從那一天起，神秘的蕭性德就忽然出現在他身邊，成為他最信任的人，也是最大的依靠。他所做的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如果沒有蕭性德的幫助，就根本無法完成。幾乎所有人都在探查蕭性德的底細，但很明顯，全部一無所獲。沒有人知道他從哪裡來，他強大到什麼程度，他為什麼對楚王忠心不二。如果蕭性德是女子，則可以解釋很多事了。男人為一個絕世的女子，而改變性格和行事方法，算不得奇怪。而女人若肯這樣為一個男子付出，那究其原因，理所當然，也只有一個。」寧昭慢慢說來，漸漸唇邊笑意悠然，這件事，真是太有趣了。
這硬邦邦的話，嚇得殿中侍奉之人，無不面如土色，她卻是淡淡而去，再不回首。
「是。」太監平板地應了一聲，然後開始重複容若和楚韻如的每一句對話。
他的語氣淡淡，臉上還帶著笑容，年少卻已滄桑的眼，竟閃過一絲孩子般的任性。
太皇太后見他臉上悵然之色，悠然道：「便是我這裏，除了晨昏定省，她也斷是不肯再多來了。」
寧昭苦笑著搖了搖頭，眼神不是不悵然的。他的這個同母的妹妹，性情實是皇族中的異數，這樣的長情，這樣的念舊，卻已不肯再叫一聲皇兄，或是皇祖母了。
寧昭道：「到了，來的時候，還和安樂遠遠打了個照面呢！」
太監繼續用他那獨特的語調，一字一句，把整個對話，徐徐複述。
眼看得寧昭將要走到殿外，她忽然笑笑問：「你說，納蘭玉重傷瀕死的消息，是咱們宰相想好了放出來的，還是納蘭玉勸他爹放出來的？」
許漠天始終弄不清楚狀況，只是沉默地聆聽。
少女淡淡道：「當年我們一起長大，同讀書，同學史，這份情義自然是在的。」
許漠天立刻知機地道：「末將告退。」
寧昭悠然一笑：「納蘭玉是天子第一寵臣，是御史言官們視若眼中釘的君王男寵，他受了傷，朕怎麼可能不親自去看，就算不大張旗鼓，也該偷偷去瞧瞧，才算不負了這番情義。」
許漠天不以為然：「無非是花言巧語，狡詞以辯。其實
寧昭定了定神，才對那太監道：「你繼續說下去。」
黑暗中，彷彿有什麼人應了一聲，又彷彿，只是冬天冰冷的風，從殿宇中，一掠而過。
寧昭帶著淡淡的笑容凝視他，悠悠地道：「真正的高手，你明白嗎？」
寧眧忽的放聲大笑起來。
寧昭笑道：「看起來，他們是略有些經驗的人，但奈何眼中但見一石，卻看不見整座大山，他們如此，怎麼你也這樣？」
聽得寧昭問話，他忙答道：「如果照楚韻如所說，蕭性德曾在大楚王宮中接受過選秀一樣嚴格的檢查，那她本是女子這一事實是絕對不可能有任何疑問的。」
許漠天不屑地道：「太過荒唐。宮中選秀，驗身極為精細，沒有任何假象可以矇騙得過去，所謂陰陽人，身體和普通女子也還是有區別的，在皇宮選秀的檢查中，絕無可能矇混過關。此人本是女子，斷無可疑。」
大殿之中，秦王寧昭閑閑而坐，悠悠然把玩著手中的金杯，聽著許漠天徐徐把容若出現以來所發生的事，一一講來。
寧昭只是笑一笑：「天色還早，朕去給太皇太后請個安吧！」
許漠天道：「那，邊關那裡……」
太皇太後點點頭：「這孩子年紀還不算大，心卻比誰都細，聽說這一次他被打得不輕？我讓人到宰相府打聽過了，相府內外，一片嘩然，人人哭喪著臉，出入的名醫像流水一般，都說宰相公子傷得重了，活不成了。」
許漠天卻覺得手心發冷，冷汗越流越多，心中開始為容若可能會有的遭遇而哀悼了。
寧昭靜靜地坐在廣大到顯得有些空曠冷清的殿宇中，過了一陣子，才輕輕地，彷彿是對空氣吩咐：「立刻通知楚京，找皇宮中專門負責給女子驗身的人，打探當日給蕭性德驗身的詳情。」
太皇太後點點頭，再也沒有說什麼。
「派去的畫師竟沒有一個敢下筆畫他，每個曾見過他的人，都只答朕，就算窮盡天下人力，請來當世第一畫師，泣盡心血，最多也只能得他七分容貌、三分神韻罷了。」
寧昭悠然道：「大楚國的皇帝在我們手中，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是蕭逸，只怕也不敢妄動刀兵吧！」
秦人崇尚簡樸，喜歡簡單有效的生活，不但是皇帝寬大的殿宇，裝飾品很少，就連太皇太后安老之所，都
寧昭笑道：「並不似傳言那麼重，倒勞你這樣惦念。」
寧昭淡淡一笑，對於他的恭維既無欣喜，亦無不屑，只是輕輕拍拍手，淡然說：「進來吧！」
許漠天滿臉愕然，顯然不明白為什麼。
寧昭輕輕道：「他的心志應該是非常堅定，所以，才能一直談笑自如，但是，人前的談笑自如，不代表他內心不驚惶畏怖，不猶豫害怕，在無人的時候，他們親密的夫妻在一起，私語密話，往往最能表達他們的心情，也能透露他們的打算，如果能夠偷聽到的話，應該可以知道很多不為人知的秘辛情報。」
秦國太皇太后已經有六十歲了，依舊發黑如墨，精神矍鑠。寧昭進殿之時，她正含笑和身前美麗的少女說話。少女清華麗質，容顏絕世，像一彎明月，映亮整個宮宇，赫然正是半途與容若訂下玩笑姻緣的女子。
許漠天全身一顫，撲地拜道：「分屬兩國，微臣豈敢……」
許漠天略一思忖，心間豁然開朗：「是，頂級的高手，只要功聚雙耳，聽力可以超過普通人的數倍，甚至十餘倍，這樣的話，若是找一個超級高手，站得老遠，或是掃地，或是洒水，或是和人閑聊，任何人都不會防範的，可是這個時候，說的全部話，其實已經盡入旁人耳中了。」
寧昭欠了欠身，恭敬地道：「皇祖母放心，孫兒非刻薄寡情之君，納蘭玉從六歲開始伴著孫兒，禍福共渡，這情誼，孫兒不會忘的，就算千不念，萬不念，也要念著他代孫兒承歡皇祖母膝下的情份。」
寧昭徐徐點頭：「說起來，確是應當如此，只是，那蕭性德……」
許漠天心悅誠服地道：「這方法的確堂皇正大，而且絕不怕被拆穿。但也只有陛下，才能突破普通人的思維限制，想得出這樣光明正大的方法來。」
許漠天把諸事講完，方請罪道：「微臣無能，雖擒下了他，卻不能讓他承認楚王的身分。」
沒有人回答他。
寧昭笑笑在太皇太後下首坐下：「她的性子，是皇祖母和孫兒一塊寵出來的。」
許漠天聽了太監這一番複述，心中大不以為然。處於如此困境之中，還以為容若和楚韻如關起門來，要商量什麼大計呢，誰知說的居然只是某人是男是女，容若到底有沒有勾三搭四，這種女兒家吃醋的小事，實在讓人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