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集 性德之秘
第六章 何謂奇緣
趙俊在旁介面：「暗中一定有高手在旁掌控一切，就算雙蘿的刀子不對著那人扔，也一定會有什麼小石子一類的東西，凌空把刀子撞到那人頭上去。」
她淡淡一笑，那樣美麗又遙遠的笑容，眼神深處，一點一點浮現出痛楚之色。那樣美好有趣的相遇相識，那樣坦蕩無私的相助相護，那樣在逆境中不舍不棄的侍兒，那樣，準備放在心間，永遠銘記的時光，原來，從一開頭，就是一個陰謀。她本來以為那是一個傳奇，卻原來，只是一個小小的笑話。
「容若是我的朋友，他非常關心性德，他希望能見到性德，希望知道他安然無恙。」
黑暗中，他的眼睛依然光華流轉，仿似可以暗夜視物一般。
納蘭玉臉色蒼白而僵硬，慢慢地俯卧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納蘭玉不敢坐實，也不便躺下或卧下，半倚在床上，眼望著雪衣人：「大哥，我想見你，是想向你打聽一個人。」
雪衣人臉上怒色已現：「你是真以為我不忍殺你？」
他越說，雪衣人臉色越是冰冷，最終喝道：「閉嘴，我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
窗內人這次是來看傷者的，身上並未帶武器，面對這樣彙集了絕世高手一身精力，全部內力，全心全意，全神全志的一劍，也不敢硬接，不得不退了一步。
雪衣人不理不睬，冷眼而望，看那表情，納蘭玉就算當著他的面倒下來，他也不會伸手扶一下。
雪衣人只看了他一眼，就似不想多看一般移開目光：「既然你把我騙來了，也就不用再抓著了，有事就說。」
趙俊也道：「我也是奉命逼迫公主，卻不可把公主逼到絕境，真正掌握分寸的不是我，而是皇上派來暗中保護公主的高手，當時他們就藏在雅室的隔壁，用傳音入密通知我們該怎麼做。他們似乎只是想逼得公主逃跑、反抗，找個機會讓那人來救公主。至於後來公主忽然提出要隨便找個人嫁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但他們似乎也打算將計就計，讓我就這樣順著話頭逼迫公主。」
「那個容若的死活，與我無關，我也不想理會。性德既被我帶走了，除非他武功恢復，與我傾力一戰，將我打敗或擊殺，否則，他不會有機會，繼續回去給容若賣命。」
她微笑著站起來，凝視著下拜的兩個人：「你們還不對我說實話嗎？」
雪衣人冷笑一聲：「那個容若只知道自己胡作非為，何曾考慮過他，明知道他武功全失，還要留在是非之地，惹來重重危險。聽說，當日我把性德帶走之後，他就立刻遇上了連串狙殺，被人擄走，甚至還有被殺之說，若非性德被我帶走，說不定就要遭受殺身之禍，以致我終身遺憾。」
她只輕輕一嘆：「你放心，我敬重你是朋友，又怎會逼你做叛國的事，你能把他們在宮中的情形告訴我，能助我們互通上消息，我就很是感激你了。
「今天在大殿，我遠遠看到他們了，雖然隔得遠，看不清相貌，但衣服式樣還是可以分辨的。我心中生疑，讓人打聽了一下，原來是他，然後，一切就都合理了。」安樂淡淡道：「雙蘿居然有膽子慫恿我逃走，我居然可以藉著行獵的機會，從無數人的守護中逃出來，還能一直逃出京城那麼遠。你見了我，居然會輕易被我以死相脅就逼得放棄，而最後救我助我的，竟然就是我一直想要逃離的人。這世上，哪裡會有這樣巧、這樣好運氣的事。原來，所謂的奇緣只不過是……」
那人反應何等快捷，冷哼一聲，袖子一拂，人已掠向窗子。
雙蘿忽的痛哭起來：「公主，那是聖旨，那是皇命啊！」
但他的動作哪裡可能快得過那人，那人衣袍一拂，窗子彷彿被無形的手推開，眼見他就要穿窗而去，再也不能追尋到半絲痕迹。
這嘆息，在這樣深，這樣沉，這樣寒冷的夜晚，悄悄逝去，不留一絲痕迹。然後，他放下手，轉身，向窗子步去。
夜已深深，納蘭玉的房間里，連燭光都已在那無盡的寒冷與黑暗中，漸漸微弱，最後輕輕飄搖幾下，倏然熄滅。整個房間，一片沉寂的黑暗。
被納蘭玉拉住的人，臉色霜寒，衣袍如雪，眼見事已至此，倒也不再急謀脫身，目光冷冷望向納蘭玉：「你不是一直對秦王忠心耿耿嗎，為什麼還要暗中勾結楚國人？」
「怎麼？」
他臉色悵然：「我畢竟是秦國人，抓他是皇上的主意，皇上留他在手上，自然有他的用意，我不可以背叛我的國家和君王。」
但她似乎也怕說破了讓雪衣人惱羞成怒，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表示，把納蘭玉扶上床去，拉了被子，替他蓋在身上。
「放心，我不會傷害他，我目前正在尋訪名醫，為他查找失去武功的原因，也在搜尋靈藥，希望能幫他恢復武功。」
董嫣然苦笑了一聲：「原來被你看重，下場就是如此，我倒真該為蕭性德一大哭。」
趙俊卻苦笑了一下：「公主是如何知道的？」
看著跪在地上的雙蘿，安樂原本清澈如水的眸子，已經幽深得看不見底：「雙蘿，在今天之前，我都視你為心腹，甚至認為你是什麼話都可以傾吐的姐妹。因為，在我的祖母、母親、兄長都捨棄我的時候，是你一個小宮女一直鼓勵我不要屈服於命運，你冒殺頭的大險，助我逃走，敢在我被發現之後，拼了命地維護我。」
安樂淺淺地笑一笑：「你們兩個都是皇上的功臣，不過，我要是說，你們服侍不周，要把你們杖斃，你以為，皇上會為你們出頭嗎？」
火光下，窗前人笑意盈盈，當然便是董嫣然。
董嫣然笑吟吟步入室中，信手將房門關上。誰又能知道，剛招待過秦王的房間，現
董嫣然看他一眼：「若是如此，當日你到底為什麼要救蕭逸？蕭逸若死，秦國就可揮師楚國了。」
董嫣然神色微動，關心的卻不是皇宮的守衛到底有多森嚴，而是：「秦王防範的是哪一個絕世高手？那絕世高手又為什麼要刺殺他？」
納蘭玉苦澀地笑笑：「我也只能答應替你盡量打探宮中的消息，有機會多到宮中去，想法子不要讓他們夫婦被人羞辱為難。只是，真要我助你救他們出來，我是不能做的。」
安樂淡然微笑，悠悠行出了宮宇，抬頭望遠方碧空無盡，那樣遙遠高曠的天空啊，永遠不會屬於她。
納蘭玉臉色立變，一片慘白。
窗外有夜風呼嘯，樹葉落盡的大樹也無助地在風雨中飄搖。
納蘭玉低聲道：「大哥，你放了他吧！你若真是為了他好，就該尊重他、幫助他，為他著想，給他自由，而不是困住他。」
納蘭玉一震，急道：「不行。」
納蘭玉輕輕道：「你真的只想要決鬥嗎？你有無想過，你若敗亡，你畢生的追求豈不付予流水落花，那些寄希望於你的人，又該何去何從？你想要做的，到底是一個絕代的劍客，還是……」
就這一遲疑間，窗外的劍手，已是一躍房內，收劍入鞘，一手關上窗子，一手晃亮火摺子：「先生，別來無恙。」
雙蘿猛打寒戰，整個人癱軟在地上。
那一段相遇，她本想當作記憶中的珍寶，藏在心靈最深處，珍之重之，不論未來命運如何陰暗悲涼，也可以讓她每每憶來，都相信，世間仍有光明與溫暖，仍有忠誠和關愛。到如今，既知是局，已知是計，又有什麼必要，非要往陷阱中跳去。
他完全是憑一股意志在撐著，這心下一松，放手之後，立刻頭暈眼花，身體搖了幾搖，幾乎站立不住。
董嫣然看他眼中沉痛之色，一時竟有些不忍再問了。無論納蘭玉有什麼苦衷，這內情，想必都是讓人痛徹心肝的。
她沒有責罵的理由，沒有憤怒的理由，沒有任何反抗的理由。
董嫣然卻似渾不在意：「我一直暗中保護容若，屢逢血戰，艱辛跋涉，自然多了些風塵之態了。」
是啊，那是聖旨，是皇命，所以，她無法斥責，無法抗爭，甚至也無法憤怒，所以她的未來，被當做交易來擺布，她的幸福只是御案上的籌碼，所以她的侍兒，理所當然出賣她，所以，她很久以前，曾經救過的護衛，心安理得地設計她。
雙蘿和趙俊永遠不會明白，她傷心的，從來不是將來不能嫁如意郎君，而是，她血脈相系，願意生死與共的人，可以那樣微笑著說：「安樂，我為你訂下了一門親事。」
雪衣人縱聲笑道：「你錯了，我從來只為我自己好，我喜歡他的武功本領，我一定要與他一戰，所以，我無須尊重他、幫助他，為他著想，給他自由
敲門聲在這時響起，納蘭玉忽的發起怒來，大喝道：「說了不要來擾我了。」
人來人往的相府內，忽然冷清了起來，後園深處納蘭玉的房間里，更是一片寂靜。這位剛剛在眾人面前，享受了無限聖眷的少年，神色一片黯淡。
納蘭玉見董嫣然走近，卻忽的眉頭一皺：「董姑娘，相隔不過半年，何以憔悴至此？」
納蘭玉臉上忽然多了一種說不出的悲傷：「我救蕭逸，為的是救秦國，和楚國並沒有關係，所以，你們楚國也實在不必承我的情。」
黯淡的燭光下，他埋在枕與被之間的臉色，沒有人可以看清。
他完全清楚，雪衣人是不願他傷上加傷，才沒揮開他，如果他放開了手，憑董嫣然，只怕是無法攔住雪衣人的。
雙蘿哭道：「我只是奉命帶公主去那裡，讓趙俊發現，然後站出來維護公主，其他的，就沒有人吩咐過我了，我也是真看那人還算可以，才把金刀對著他扔下去的。」
他這裏句句帶刺，聽得納蘭玉面無血色。
「皇上為了防範一個絕世高手的刺殺，而在宮中徵召了大量一流高手。秦宮中隨便一個侍衛、一個太監，都有可能內力精深，武功高明，絕非其他的王宮侍從可以相比。再加上他們日夜操練，配合無間，陣法嫻熟，宮中又有若干機關，姑娘你縱然武功高強，最好還是不要涉險。如果是容若，也絕不願讓你為了他而處身於這樣的危險當中的。」
他終於慢慢走向床榻，直到床邊才立住，凝望床上的人。
床上的人忽的翻身而起，一伸手就拉他的衣服：「大哥。」
雙蘿也聲音微弱地道：「公主，你知道是那人，不打算見見他嗎？」
過了很久，他才輕輕地道：「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納蘭玉知他素來說話算話，暗暗鬆了口氣，放開了手。
雪衣人只是冷冷一哼，沒有說話。
窗子忽然輕輕發出一聲響，不知可是禁不起風寒，倏然而開。無情的夜風，呼嘯而入，卻又在下一瞬，被猛然閉住的窗子擋了回去。
她說得隨意，納蘭玉也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便不再問。從來世道多艱，人心皆苦，將心比心，又何必窮究旁人的隱衷。
房中氣氛忽然一僵，整個房間靜得只有納蘭玉忽然急促起來的呼吸之聲。
那人袖子一擺，正要把他揮開，可是不經意一轉眸間，見他臉色灰敗，滿頭冷汗，連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可見他是實在傷得不輕，剛才那從床上撲過來抓人的動作，給他帶來了極大的痛苦和負擔，若真是把他揮跌開來，就算出手再輕，也很容易讓他傷上加傷。
是閃電倏然撕裂長空，是驚雷忽然擊向大地，那匹練般的光芒忽的挾著漫天寒風，迎面而來。
納蘭玉已經連驚叫的力氣都沒了，愕然望
這樣輕描淡寫，沒有痛斥，沒有責罵，也沒有降罪，唯其如此，反而讓雙蘿和趙俊心中更覺驚疑。
她再看向同樣跪在眼前的趙俊：「趙俊，我也很感激你，你肯放棄天大的功勞不要，你肯在找到我之後，不把我逼到絕境，你肯擔著干係放我走，而我要付出的代價，只不過，是兒戲般在你面前，做一個明顯的假姻緣。這可真是世上少有的便宜事啊！」
他只是單刀直入地問：「董姑娘此來，可是為了容若？」
董嫣然點了點頭，白雪寒梅般美麗的容顏，攏上淡淡憂色：「我因為一些事，耽擱了行程，錯過了可以救他的時機，趕到這裏時，他已經被關進了宮。我無計可施，只得前來尋我。你自幼出入皇宮，宮中內情最為清楚，你也與他有朋友之義，我本不願為難你，實在是此時此刻，除了你，再無人可以幫我。」
納蘭玉卻沒理會，繼續說下去：「大哥，我希望你能真的想清楚，這麼多年來，你一直在追尋的，你真正最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董嫣然卻是難以坐視：「閣下何以如此口是心非，你聽說納蘭公子傷重待死，前來探視，可見心中仍有兄弟之情在，又何需如此冷言相對，更何況，納蘭公子傳出流言，固然是為了引你前來，但也只是無可奈何之下，唯一的方法。以前你們相會之法、傳遞消息之途，你全都堵塞，除此之外，他別無聯絡你的辦法。你目光如炬，也當看出，納蘭公子雖未必有性命之憂，但傷勢絕然不輕，又怎能這般譏嘲於人。」
所以，她站立在華麗至極，也清冷至極的宮宇最深處，聲音隨著早春寒冷的風，帶著涼意響起來：「我不怪罪你們，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始末。」
然後，是長久的沉寂。
董嫣然問出了口，見他此種情形，竟也一陣不忍。
反而是納蘭玉搖了搖頭：「董姑娘，你不必這樣說。大哥心裏其實是關心我的，只是他嘴硬心軟，既是受我的騙來了，自然該讓他出出氣。」
他沉默地站在房間里，面向著床榻，彷彿在等待什麼、期盼什麼。
董嫣然輕聲道：「若是希望他恢復武功，讓他留在容若身邊不是更好嗎？容若可以調動楚國傾國之力為他治療，豈不比你方便得多。」
納蘭玉臉色慘白，神色黯然。
那是聖旨，那是皇命。
董嫣然方才在門前背光而立，讓人看不真切，到了近前，卻可以看到她如花容顏，竟是蒼白得不見血色，整個人比之當初獵場相見的絕代風華，憔悴瘦削得太多了。
只這一步之退，納蘭玉已然撲到，一把死死抓住他的衣袖，失聲道：「大哥，你別走。」
他伸出手，似要接觸一下床上的人以確定他安然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人逆著陽光，站在門外，悠悠笑道：「納蘭公子，好大的脾氣。」
董嫣然笑道：「你也太小看蕭性德了，他失去武功，也能在各方勢力交迫下應付自如，若非似你這等眼光如炬，又豈能看出他的深淺來。真有他在，或許別的人，根本不敢對容若動手。」
在窗子開了又閉的一瞬間，有一個人影已然悄悄進入室內。
雙蘿顫抖起來：「公主，我沒有……」
董嫣然卻微微皺眉：「我素來敬重先生神威，但君子絕交，不出惡言，納蘭公子畢竟與你曾有過兄弟之義，你又何必如此語出不堪，多加羞辱。」
安樂點點頭，意態闌珊地揮揮手：「你們去吧！」
他說話的時候，臉青唇白，還全身發抖，可見他的傷勢的確不輕，這一撲一扯之間，只怕把身上已經開始愈合的棒傷又全給扯開了，但他卻還不肯放開雪衣人的衣袖。
正是寒意最深時，縱是軟裘錦被，也讓人有徹骨之涼意。
納蘭玉不顧傷勢，猛然從床上躍起，飛撲過去。
雙蘿蜷縮在地上，哭道：「我什麼都不清楚，是王總管傳的旨意，讓我慫恿公主逃出去，讓我引著公主往那條路上去，讓我勸公主在那處客棧訂房間，讓我拉公主去街上逛，被趙俊撞上。」
逼人的氣勢倏然壓下，納蘭玉張開嘴，卻忽然間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了。
趙俊沉聲道：「公主，皇上也並無惡意，應當只是想讓公主知道，那人，並不像公主以為的那等不堪。」
董嫣然沉默地看了看他，然後柔美的身影毫無徵兆地在房中消失了。
雪衣人冷冷看了董嫣然一眼：「我看到她時，已經猜到了。」
那人的確是好人，但是，趙俊和雙蘿永遠不會明白，她的痛苦，從來不是因為所託非人，而是她的至親，就這樣輕易將她擺布安置。那人是好人，多麼幸運啊！可如果他不是好人，難道她的兄長對她未來的安排，會有任何改變嗎？
董嫣然卻伸手扶住納蘭玉，美眸看似不經意地從雪衣人身上一掃而過。他方才的允諾，可是因為也不忍納蘭玉單衣重傷，立在這一片寒寂之中？
沒有燭光，也沒有月色隔著窗兒灑進來，黑沉沉的房間里，看不見那人容顏和衣色，只有一個隱約的輪廓。
床上的人不知是沉沉而睡，還是因傷重暈迷，竟似一點聲息也沒有聽到般，沒有絲毫動靜。
雪衣人卻根本理也不理她，只是斜睨著納蘭玉：「你裝傷裝病，裝得要死，把我騙來，有什麼目的？怎麼不幹脆奏請秦王，在府裡布下重重圍困來拿了我算了。」
大秦皇帝出宮探望臣子，大秦國的公主卻在宮宇深處，審問自己的貼身女官。
聲音清婉柔美，身姿清逸出塵，容顏清華絕俗，竟是董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