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幻境》第二十一集 性德之秘

第八章 啼笑誤會

第二十一集 性德之秘

第八章 啼笑誤會

衛舒予心間忽的一凜,不自禁地伸手去撫劍柄:「他知道,所以故意下令不要追查。」
若是在以前,他會很隨意地拍拍性德的肩,但現在他的手抬起來,僵了一僵,又收回去了,只是低聲說:「你的武功沒有恢復,還不能抵禦寒冷,為什麼一定要這麼早起來?」
性德只是很平靜地對衛舒予的問題做一個回答,他是人工智慧體,他存在的意義就是陪伴玩家,保護玩家,如果不能做到這一點,就理所應當被抹殺。他的回答本就是針對這一事實的,但聽到衛舒予耳邊,或被任何一個以為性德是女子的人聽到,所能得出的答案,絕對只能是一個。
他負氣而行,走得太快,沒有看到在他身後,性德忽然間變得冰冷的眼神。
性德望著臉都變綠了的衛舒予,不得不仔細回想自己說的每一句話,還是沒法弄明白,自己一向對人都是這樣冷淡的,他不是早就習慣了嗎,為什麼現在的反應這麼古怪,難道我說的話,就有這麼大的殺傷力?
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這一句話,對自己的人生,會有多大的影響。從聽到這句話的一瞬,從再次看到性德的這一瞬,這天地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今日之後的他,與今日之前再也不一樣了。
衛舒予覺得一股怒氣直往上沖:「我不相信他會為了你來秦國送死。」
「我也是真的想要儘力恢復你的武功,我不願意軟禁你,但我又不能放你走,天知道,你會不會因為那個白痴的胡作非為,而白白死去。所有的辦法我都試盡了,我真的有些等不下去了,性德,我真的,只是想賭一下,用我的武功,用我的性命,來賭一個可能,來賭,這世上,沒有打不破的壁障,沒有攻不破的困境,只看,那打擊的力量,有多麼強大罷了。」
雪衣人有些訝異地一揚眉,身周奔騰激涌的內氣一凝,轉眼消逝,平生第一次,遇上一個可以在他的氣勁威壓下,輕易退開的人,何況這個人已經武功全廢,真是神奇啊!怎麼不叫人嚮往,怎不讓人盼著他早些武功恢復,可以盡情一戰,縱死,亦可無憾。
他微笑,抬頭,仰望雲天。遠方天際,日已高陞,燦亮的光芒,灑滿大地。
有人倒在地上,站立不起,猶自大叫,有人一邊叫,一邊爬過來。
既然容若已經來到秦國,既然容若已經受困,無論多麼艱難,他總要想辦法幫上忙才是。
那人為他結仇滿武林,那人為他轉戰三千里,那人為他徒勞地做了一切可以努力做到的事,他不是不動容的,所以,不願他費盡內力,所以,不願他被下屬誤會,所以,肯指點他小心秦王。
性德倒沒計較他的話,而是更加奇怪地看著他。
他的語氣十分生澀,對於萬事習慣用暴力解決的他來說,這樣的解釋,十分艱難,十分辛苦。
性德的眉頭終於微微一皺:「確實如此,如果這個時候,我能在他身邊,總可以幫上一些忙的。」
這些日子,他早就習慣一幫被抓來替他打通經脈的倒霉蛋,面無人色地讓內力從他體內消失,此刻卻真的有些不願,這個倒霉蛋,變成眼前那理應永遠傲然雲天的男子。可是,雪衣人的掌上力道,將他牢牢吸住,讓他難以脫身出來。
但這一切,一旦與容若的安危有了衝突,就再也不需要顧忌了。
正是天色將明未明之際,一天最冷的時候,東方朝陽才露出半個頭,西方明月猶未完全沉寂,這日月交輝的短暫時刻里,那人的光芒卻比日月還要燦亮。
「她是一個女子。」
雪衣人怔怔站在原處,遙遙望著性德,直到此刻,昨夜所經歷的一切,才彷彿有了真實感,納蘭玉說的那句話,倏然在他耳邊響起。
性德沒有再說話。
雪衣人在他身後道:「衛舒予。」
這一番話說完,他再也不多看性德一眼,拂袖便去。
性德不解的表情,更加刺痛了衛舒予,他不覺冷笑一聲:「你可知,你的主子,已經到了秦國了。」
我知道了想要保護一個人的感受,卻也同樣可以毫不猶豫為了這個保護的目標而不擇手段。變成這樣的我,還和你的期望相同嗎?
這兩個字,也說得十分生硬,對他來說,向人道謝,也幾乎是從來沒有過的經驗。
他幾乎是咬著牙道:「你不要再去想著他了,你是不可能回到容若身邊去的。」
聽到身後刻意放重的腳步聲,性德卻懶得回頭去理會他。以前的容若是個不知死活的白痴,現在的這傢伙是個同樣不知死活的瘋子,他怎麼就凈碰上這種人呢?
而性德依然沉默,對他來說,提醒玩家以外的人,為玩家以外的人分析得失利害,也同樣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性德沉默良久,忽然道:「秦王知道你們嗎?」
衛舒予深吸一口氣,好不容易把想要爆發出來的怒火壓下去:「那個白痴落到秦王手裡,只怕是活不長了。」
「她是一個女子。」
性德並沒有多大意外:「當初你帶我來秦國時,我就知道,那個白痴一定會追來秦國的。」
「我並不需要那麼長時間的休息和睡眠,起不起來,都沒有關係。」性德依舊如常,平淡地說:「我從不會害怕寒冷或炎熱,這世間,真正傷人的,又何嘗是寒冷。」
這世上,能讓他這樣動容的,第一是容若,第二是剛才那個莫名其妙的女人,第三,就是這個忽然間變得不知死活的超級高手。
「主上,不可……」
這一句話,簡直比刀子還利,衛舒予聽到耳邊,就差沒張嘴吐出一口血來。
「我相信即可,你信不信有什麼關係。」性德漠然地望著他:「我和他之間的事,與你何干?」
雪衣人一震,手中內力一緩,性德已經輕飄飄退開一步,脫離了雪衣人的氣勁控制。
「他是白痴,白痴的行動有什麼難猜的,我自然知道。」性德不以為然。
性德彷彿聽到另一個自己,在無人看到的黑暗處,冷冷地微笑。
「主上,我們一定有別的辦法恢復他的武功的。」
「我和他之間的事,與你何干?」
容若,我真的變成一個人了,我懂得了愛護別人,但也學會了怨恨。
「他知道。」
衛舒予沉默良久,忽的朗聲一笑:「縱然如此,我復有何懼。」
雪衣人一掌擊到性德肩上,強橫無比的內力如萬濤歸海一般,直逼入性德體內,然後轉眼便如泥牛入海,無蹤無跡。
但此刻,茫茫天地,卻再沒有任何一個人看見。
衛舒予輕輕一嘆:「一直以來,我所想要的,都憑我的武功去爭取,武功之外的東西,我始終不是很懂,對於敵人,我可以一劍揮去,但對於忠誠於我,甘為我死的屬下,我沒有辦法,我只能讓他們知道,我非常重視你。」
他始終還是那冷心冷情的人工智慧體,唯一能牽動他心意的,目前為止,依然只有容若一人。
衛舒予被他這一轉換話題,也是說得一愣,但立刻聳聳肩:「誰知道呢?」
性德沒有動靜。
衛舒予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拳頭倏然握緊,也幾乎是沒有察覺地,就讓那在胸膛里奔騰的怒氣化作萬千劍氣,呼嘯而出。
那一個夜晚曾發生的事,轉瞬又到眼前。
「所以愚蠢衝動到自找死路。」性德冷冷道。
他心念一動,即道:「你不想讓他們背著你對我下殺手,只管說明,用這種自殺的方法,當眾表明你對我的重視,讓他們有所顧忌,實在愚不可及。」
他不知不覺微笑起來,信步追去,留下一群筋疲力盡,嚇個半死,卻還掙扎不起的下屬。
衛舒予忽然一陣煩躁,知道她是在思念容若,根本沒有心情理會自己。
完全肯定的語氣,讓衛舒予一怔。
整個蒼天,似乎都猛然向人間壓了下來。
小園亦有無數梅花,昨夜北風緊,就算是傲雪寒梅,也不免落了滿地,梅林之間,有清泉,有奇石,泉邊石上,有人靜坐賞梅花。
就連性德幾乎都以為,這世上,不會有什麼可以讓他變色失態的了,想不到現在居然衝動彆扭得像個沒長大的小孩。就算是性德,也不免會感到奇怪了。
性德一向很少有好奇心,但是衛舒予平時給他的印象太深了,此人一向驕傲自負,又確實武功蓋世,不管發生多麼嚴重的事,憑他的武功,總不難全身而退,平日里更是鎮定從容,就算是天塌下來,彷彿他也可以一手給抬起來。
雪衣人倏然全身一震,忽然間,真正意識到了這句話的意義。
剎那之間,滿園梅花盡碎。天地之間,除了呼嘯的風聲,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音。
換了任何武林好手,都要面色大變,驚惶收手,雪衣人卻連眼神也沒動一下,更加狂催功力,彷彿那無數武林人看得比鮮血、比性命還珍貴的內氣賤若草芥一般。
憶起那一夜,不知為什麼,衛舒予心中忽然升起一種說不出的溫柔,那人的冷淡漠然之後,也會因為不願他內力流失殆盡而憤怒,也會因為不願他毫無防備而提醒他,那麼,他……不……是她……
若是在平時,衛舒予可能也要在心裏又思忖一回,為什麼性德武功盡失,卻可以在他強大的氣機壓力下渾若無事。但現在,他胸中怒火如沸,說不清的不甘不忿,卻再也顧不得思考這些了。
過了不知道有多久,彷彿是一瞬,又彷彿是千千萬萬年,雪衣人才重新找回他的思緒,彷彿已經僵木的身體和思維,才慢慢地,一點一點,重新屬於他自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忽然覺得心口猛烈地跳動起來,他彷彿可以聽到血液在體內呼嘯奔騰的聲音,這樣莫名其妙的激動是為了什麼,這樣失控的情緒他已經快要記不清,上一次出現是什麼時候了。
「就算不死,難道還逃得了活罪?」衛舒予冷冷道:「有關舊梁國叛軍的事,秦國吃了那麼大的虧,怎麼會不懷恨在心?落到秦王手裡,必要將他狠狠折磨才是。」
一次又一次,這簡短的幾個字,在他耳邊不斷地迴響,整個腦海里只剩這一句話,整個胸膛里不斷回蕩著這句話。
卻沒有一個人顧得了自己身上的痛苦,紛紛慘厲地大叫。
這時其他人才醒悟過來,人人色變,個個不顧一切地飛撲過來,想要阻止雪衣人。但雪衣人功力運到極處,全身三尺之內,如有罡風護體,凡飛撲而至者,無不被震得遠遠飛出去,一時半會爬不起來。
性德依然沒有理會他。
性德淡淡道:「這麼好的一顆脅制楚國的棋子,秦王怎麼捨得殺。」
但性德卻只是略帶訝異地看了衛舒予一眼,顯然完全不明白,他這莫名其妙發出來的脾氣到底是怎麼回事。
衛舒予不覺大笑起來:「為了你?哼,他不過是沒有本事,一離開你,就應付不了各方陰謀,讓人給綁到秦國的,現在已經被送進秦王宮中了。」
性德不知道衛舒予為什麼會這樣情緒失控,為什麼會有這麼強烈的表示,但是他語氣中的堅定和誓不放還自己的決定,已經讓性德知道,下一步應該怎麼做了。
「她是一個女子。」
有人痛哭失聲,在地上連連磕頭,聲音絕望如墜九幽地獄:「主上,求求你,千萬不要啊……」
「連慶國人都知道假運藥材,引你的人出來,你在秦國做下那麼多驚天大案,秦國的官府就一點辦法都沒有嗎?秦王就是憑著這些人治理天下嗎?」
「對付你的棋子,早已布下,只是,整個棋局,卻還沒有發動罷了。你既然如此固執,那麼,一切後果,就要由你自負。既然敢來綁我,但願你承擔得起後果。」
「她是一個女子。」
衛舒予莫名地深吸了一口氣,輕輕走到性德身旁。
「我只知道,我存在的全部意義都是為了他,如果不能保護他,那我也沒有活下去的必要。」性德語氣平靜地回答,唯其語氣太平靜,才更能讓人感受到,這話語中,不可動搖的堅定。
這樣的情形,對性德來說,是很正常的,以前衛舒予雖然鬱悶,但也沒怎麼放在心上,這時候,卻莫名地覺得憤怒:「你到底為什麼,一直放不下那個容若,那人身為楚王,竟如此不學無術,完全不將國家政務放在心上,只知四處嬉樂,不止是任憑大權旁落,甚至忙不迭地把大權送人。這種男人,有什麼志氣,你為什麼就那樣死心塌地地效忠他,一心一意,只想追隨他?」
而性德已退出七八步之外,雙眉微蹙,冷冷看他一眼,轉身就走。
若是往日,雪衣人或許會如平常一般走過去,皺著眉頭說一聲:「武功還沒恢復,怎麼又冒著寒風起來了。」
性德倏然一笑,這是他自存在以來,第一次,帶有感情的笑容,若是容若看到,或者會歡呼著跳起來擁抱他。
性德沒有回頭,沒有出聲,衛舒予卻已輕輕道:「謝謝!」
「你憑什麼肯定?」
「他是個白痴,被人捉到有什麼稀奇,但我知道,就算沒有人捉他,他也會因為我,自己跑到秦國來送死的。」
對他來說,這已是難得的不悅表示了,雪衣人卻悠然一笑,你這樣,算不算是為我的行為而生氣呢?你也會喜會怒,你也是血肉之軀。
「主上,你不可拿自己冒險。」
清晨的寒意讓人凜然瑟縮,那人卻在寒風中悠然而坐,任衣襟、髮絲隨風而起。偶爾有落花飄零無依地落下,擦著他的衣襟,飄落於地。
寒風呼嘯,令得他衣襟、髮絲飄舞,讓人一陣恍然,只覺這樣一個人,隨時都會化為雲煙,隨風飄飛。
他的眼神望著前方,目光卻似穿越了無數時間和空間,不知望向天之盡頭的哪一處。
「你瘋了。」就連性德臉上都露出驚異之色。
現在,乍見這一幕,他卻如同被一根釘子釘住一般,遠遠站住,久久凝望,再不能動彈一分一毫。
衛舒予更加不快:「你自身難保,還想著他做什麼?連武功都沒了,還能幫得了誰?你就別再想著他的事了,反正只要你在我手中一日,我就絕不會放你回到他身邊去。」
若是其他人,面對這樣強的壓力,早就全身骨骼盡碎,或是內氣在體內爆開,吐血而死了。
劍氣倏發,狂風大作。滿林梅花在一瞬間,飄飛枝頭,化為粉末。就是最猛烈的寒風,也不至於有這樣可怕的摧毀力。
連性德都不自覺微微皺起了眉頭。
「我的名字叫衛舒予。我知道你應該已經猜出來了,但是……」他苦笑:「我還是想親口告訴你。」
雪衣人冷笑:「我一直覺得你體內經脈閉塞,可是不管找了多少好手要給你打通經脈,真力都如泥牛入海一般,被你吸個乾淨,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個無底洞,是不是真能吸盡所有人的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