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幻境》第二十一集 性德之秘

第九章 再見周茹

第二十一集 性德之秘

第九章 再見周茹

莫蒼然全身一顫,臉色更加蒼白,低下頭,跪了下去:「屬下失態,請主上降罪,但派人去楚國之事,還請主上三思。」
劍氣忽止,滿天風雲盡散。
衛舒予輕輕道:「派我們最好的探子去楚國,捉幾個專門給秀女驗身的負責人過來。」
回答他的,是衛舒予長久的沉默。
輕輕的笑聲響起來:「本來今兒天氣不錯,想約著主上出去走走看看,聽聽書,聊聊天,怎麼人都跪地上了,你們怎麼辦事的,又惹得主上不高興。」
大家都不是有閑情去聽書的人,也絕沒有這個閑功夫去聽書啊!還記得小時候,自己整日背書練武,只要一放鬆,就會有一堆大人板著臉,義正辭嚴地開始訓斥,余伯平也是其中最凶的一個,怎麼現在,居然跑來拉他去聽書?
衛舒予步出小園,園門外一左一右,一老一少,兩人同時躬身施禮:「主上。」
衛舒予復又一笑:「你還知道我是主上?」
一老一少皆覺得天地間無形的壓力倏然一松,兩個人心中也是一松,原本勉力支撐的身子,幾乎跪不住,要趴到地上了。
他讓性德給悶出一肚子氣,終於找到了發泄的對象,當時就臉色一沉,劍氣倏揚。
性德看到董嫣然神色奇怪,眼神怪異,更加覺得奇怪,不覺十分注意地多看了她幾眼,忽的眸中異色一閃,大步走向董嫣然,同時一手向董嫣然右腕抓去。
性德靜靜地聽,眼神明凈而清澈。
趙承風也是全身一震,一屈膝也跪了下來:「主上息怒。」
他靜靜站立良久之後,轉身回了他的房間,淡淡道:「出來吧!」
練武的人,怎肯叫人抓住自己的腕脈,董嫣然本能地抬手要躲,心中一動,又想到,對方是蕭性德,應該不會有惡意,再說,縱有惡意,她武功全失,又能如何。
他回手一指園子,淡淡道:「麻煩你們好好看護了。」
董嫣然低下了頭,沒有看到性德眼中,那百年難得一見的憐憫,卻聽到了性德不再冷漠,卻似乎帶著任何人也聽不明白情緒的問話:「那個晚上,和容若在一起的女子,不是蘇俠舞,而是你,對不對?」
一老一少齊聲道:「是。」
衛舒予淡淡地看他一眼:「只是我私人的事情。」
這麼多年來,大家用血淚、用生死,才搏下的基業、財富、情報網,已經在蕭性德身上用去太多太多,而那個無底洞還沒有見到絲毫填滿的跡象,蕭性德的武功毫無恢復的希望,叫這些人怎麼不心焦,怎麼不憂慮。
衛舒予沒有接這個話頭,只是輕輕道:「余叔叔一向很少主動來找我,可是有什麼事嗎?」
董嫣然笑了笑:「說起來,容若真是個奇人,他明明是個帝王,從未闖過江湖,卻似乎擁有旁人不能比擬的江湖經驗,離宮的時候,帶出宮的各種小工具,無不具有奇效。他被意外擄走,還有好多好東西,放在車裡沒帶走。我去幫容夫人自蕭逸軍中脫身,容夫人說起這些小東西,都很有用處,所以我也就拿了一些。那紫羅蘭的香氣,本是楚國皇宮中,御醫奉容若之命秘制的,此香普通人聞不到,但我們若事先喝了一點紫羅蘭的酒,就可以輕鬆感應到了。這種香氣,要用來做追蹤工作,真是太容易了。納蘭玉用傷重的消息,把他引出來,我藉著和他交手,刺他一劍時把香灑在他身上。因為他武功太高,他走之後,我不敢立刻追去,反而和納蘭玉說了幾句話,等把納蘭玉安撫了,我再偷偷出來,循著香氣追來。找到這裏,我又不敢輕入,只遠遠躲著,直到見他離開,我才敢進來。」
余伯平輕輕嘆息一聲:「主上指的是什麼呢?如果是關於那個蕭性德的事,那麼,屬下憑心而答,不,我並不支持主上的想法。但是,你才是最高的決斷者,你是我們所有人的主人,你可以尊重我們的意見,也同樣有權不接納我們的想法。而我們,唯一應該做的,只是盡我們的心力來輔佐你,而不是牽制你。我的確並不支持主上的想法,但正因為現在有太多人在反對,所以我必須支持你。」
「是,他姓衛。」性德也平靜地接了一句。
董嫣然笑一笑,便把自秦白衣等人現身,一直到容若被押進秦王宮,所有她所知道的事,全都一一說來。
莫蒼然遲疑了一下,方才小心翼翼地道:「若是如此,此事能否暫且擱置?」
很明顯,他的武功並不高明,所以剛才衛舒予劍氣飛揚時,他也為氣勢所壓,遠遠站立,不敢靠近。但是他輕輕一聲笑,那天地之間,無對無匹,縱神魔亦不能擋的劍氣,就即時消散無蹤。
他口裡說著,眼見衛舒予的眼神越來越冷,心中也是一陣陣發沉,卻還是強自鎮定地道:「若非緊急要務,不如就等大事定時……」
不遠處,站了個微微含笑的男子,看其容貌,年紀不過四十許,只是臉上頗多風塵之色,頭髮之中,點點星芒,數之不盡,竟已黑白各半。
余伯平沒有要求他一些什麼,也沒有做出讓他痛苦的進言,唯其這樣通情達理,這樣不加要求,他自己才更加不能不考慮。他又如何可以讓許多人的心血、悲苦,只為了一個蕭性德給賠進去呢?
一聲輕笑響起:「果然瞞你不過。」
余伯平淡淡笑笑:「主上以為我該有什麼事嗎?」
這段日子,衛舒予所有的精神都放在如何為蕭性德恢復武功上了,外頭的事,完全不管不問,就算真有什麼事,怕他也是完全不知道,又如何猜想得出來。
做為首領,他又當如何自處?而這些痛苦,他甚至不能對人表達,向人傾訴。只是心間沉沉壓下來,一層層一重重,讓人難以承負。一時間滿腔鬱憤,恨不得仰天長嘯,拔劍做舞。縱能力拔山、手擎天,人世間,卻還有太多太多的無奈。掌中縱有千般利,天下間,卻還有太多的事,斬之不斷。
他凝視衛舒予,眼神堅定有力:「我必須讓所有人明白,你是唯一,而且,絕對的主人。你的意志、你的想法,也是最高、最不可違抗的,如果不能理解這一點,那麼,我們這麼多年來,所有的奮鬥、所有的努力,都是無意義的。你的大業需要我們,但包括我在內,我們所有人,都只有幫助你的資格,而沒有權利,指引你,或左右你。主上,你是我們的主人,我們將生死禍福都交到你的手上,任憑你來做決斷,所以……」
是啊,那麼多人的生死禍福、身家性命,全都不管不顧交到了他手上,那樣傾心傾力的相助輔佐,這樣恪守本分的回話,一層層壓下來,叫人又如何可以不顧慮,如何可以不思索。
董嫣然悠然一笑:「原來他姓衛。」
衛舒予心中一熱:「余叔叔,你總是支持我的。」
中年人這才仿似不經意地問:「今天,主上為什麼這樣生氣?」
性德平靜地問:「自從當日我被強行帶走之後,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事?為什麼容若會被押進秦王宮?」
過了很久,他才輕輕道:「我想不通,魏王為什麼要見容若,如果是魏太后倒還可能一點,畢竟魏國國政是在太後手上,但就算如此,魏國與秦楚隔得還遠,借秦楚相爭,以防兩強坐大或者有可能,但僅為挑動秦楚之仇而硬把容若抓走,也不合理。因為以蕭逸的精明,要騙過他太難了,萬一事情敗露,平白結下秦楚兩家大仇,對魏國有何好處?」
然而,她一語不及出口,就聽到另一句,讓她更加震驚,更加不明所以的話:「去求納蘭玉,動用相府可以動用的一切力量,尋找一個叫周茹的人,我也會讓衛舒予幫我找人,我要見她。」
中年人微微一笑,可連笑容都似一場嘆息,一聲長哭:「主上是武學奇才,這麼多年以來,武功之高,天下無人能敵,主上的威儀氣度,也是越來越盛,當部屬的自然為主上高興,但也是因為這樣,凡是主上所命,在下者,從來只有唯唯,不敢相抗,就算心中有所不滿,卻也不能向主上一盡忠言。這些話,以我的本分都不該說,只是除了我,也就沒有人能說,沒有人敢說了。其實主上對我再客氣,我也仍是主上的部屬,主從之別、上下名分早定,有些話說得多了,也算是逾份了。」
如果,他從來只是一個單純的劍客,一劍在手,嘯傲自在,天地之間,任我來去,又該會多好。但是,就連這,也只是內心深處,不能告人的一點可笑的妄念罷了。
本該是個落魄憔悴風塵客,只是眼睛里,卻總有星子般的光芒閃動,彷彿在懷想一個遙遠的美麗夢境,而不肯黯淡下原本的光華,縱穿著布衣灰袍,卻叫人感到無法輕視。
「看來的確可以利用,只是你能對付他嗎?」董嫣然微微皺眉。
衛舒予苦笑了一笑:「我實在想不出來。」
「衛舒予?」
性德眼神中終於起了明顯的波瀾,他凝視董嫣然,眼中竟有著不可思議的震撼。
這話雖是笑嘻嘻對著跪地的人說的,但那話風,明顯是在責備衛舒予了。
那種不可能,不應該發生,完全不合理卻存在於眼前的事實,讓見識過太虛世界無數變化的人工智慧體,眼中也充滿了驚異,然後,這種眼神,竟慢慢變成憐憫。
他抬手,指向前方:「看,這裏的客來樓,最近來了一位很出色的說書先生,說起書來,字字金石之音,動人心魂,說的那段書,更是奇聞中的奇聞,令人聞之驚嘆。主上且隨我一起登樓一聽,就知端倪了。」
性德只是給董嫣然一把脈,就立刻放手,等董嫣然來掙時,已然遲了。
衛舒予冷笑一聲:「等到大事定時,我的頭髮都白了,還有什麼事值得再去干。」
在沒有人可以窺看的心靈深處,他對自己冷然而笑,森冷的笑意,連他自己都覺得冰寒刺骨。
性德淡淡道:「為了容若,我可以。」
「就是那個把我強捉到這裏的傢伙。」
她不明白的是,以性德的身分和心性,普通的生死離別、存亡興滅,根本不可能會引發他的震撼,性德的震動,和她所想的真相,其實相差不止十萬八千里。
且不論衛舒予的絕世武功,只他對性德的這份心意,讓性德狠下心來對付他,是否也太過了。
莫蒼然卻眉頭微皺:「主上,此舉是否能助我等大業?」
衛舒予低聲道:「余叔叔,你為我做過的事,我永遠都不會忘的,你是我的長輩、我的恩人、我的師長,以後,不要再說什麼主從不主從的話了。」
莫蒼然微微瑟縮了一下,卻又立刻鼓起勇氣:「主上,我們在秦國多年經營,情報網也並未完全通達四方,在楚國,更是幾乎沒有任何安排的。這個時候,若把我們最好的風信子和腹蛇子派去楚國,於我們行事,會帶來很大的不便。而且,雖說楚國人對於給秀女驗身的宮人不會有太大的保護,但一來,我們在楚國並沒有太多的安排,二來,畢竟是皇宮中的人,要捉也未必容易,萬一失手,我們的損失就難以彌補了……」
董嫣然猛然抬頭,本能地就想推託。
衛舒予一怔,他原以為余伯平說那話是為了解圍,沒想到,竟真是散步、聽書。
他已經找不到任何語言能表達自己這一刻的心緒,也找不到任何合適的方式,可以對這樣的給予,加以回應。心中升起的,不是寬慰,不是感激,反而是沉沉的壓力和無奈。
小園之中,性德立於一片飄零落花之中,神色寧定平和,一如尋常。
莫蒼然也自緊張,心中非常慶幸有人前來解圍,哪裡敢與主上計較,只得低下頭,連稱不敢。
衛舒予只沉默了一下,才說:「不管余叔叔是為什麼來的,倒是虧得你來了,才替我解了圍。」
衛舒予沉默著往前走,並沒有回答。
他卻也不責備,甚至提也不提,只笑笑說:「就如我剛才所言,我找主上出來,只為了散散步,聽聽書。」
中年人悠然一笑:「主上有什麼不痛快,屬下陪你出去散散心,解解悶可好。」
余伯平笑笑:「屬下知道主上在想什麼,的確有些人來找我說過一些話,但是我根本沒認真去聽,也不去多想,就像今天的事一樣,我也不打算知道莫老他到底哪裡惹主上不高興了。我只是主上的屬下,我只能站在一個屬下的立場向主上進言。恕我不識抬舉,很多時候,主上對我過份的客氣和尊重,于主上的威信地位,未必是好事。主上做的決定,我也許不理解,也許不同意,但我只會向主上提出建議,而不能左右主上,一旦主上最後的決定,和我所設想的不同,我也應該立刻忘掉我自己的想法,而堅定地執行主上的指示,無論如何,我不會去和別人,私下決議些什麼。」
中年人輕輕嘆了一聲:「主上做事,自然有主上的原因。」
只是劍風乍起,天地間都是激蕩的風雲,又有什麼可以平息得了這絕代高手的怒火。
董嫣然嘆了口氣:「我也想不通,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救容若出來。」
她心中有了成見之下,越看性德,越是覺得,她的美麗世間無雙,足以讓整個紅塵失色,心間有著淡淡的悵然,卻不免又有些偷偷的竊笑。
一個人影像青煙一般從窗外飄了進來,在性德面前悠然立定,明眸如水,烏髮如雲,眼波清亮,正是董嫣然。
這一遲疑間,她已經讓性德握住了腕脈,然後,她忽然想起一事,臉色立時大變,猛然甩手一掙。
董嫣然一陣心虛,轉過頭,竟不敢看他的眼睛。
性德沒有任何吃驚之色:「他今天一回來,身上就帶了紫羅蘭的香氣,我就知道,必是從容若那邊拿來的香。而容若身旁可用的人中,能無聲無息潛入這裏的,只有你一個了。」
余伯平深深望向他。
余伯平笑了一笑,明明是很輕鬆的笑容,不知為什麼,卻有說不出的沉重和苦澀。
衛舒予也微微嘆息一聲:「余叔叔有什麼吩咐?」
衛舒予眼神漸漸冷若冰雪:「為什麼?給秀女驗身的宮中管事算不得什麼重要身分的人,不會有人花精神保護他們,要捉來,應該不是太難的事。」
余伯平見他神色沉重,知道他在深思,也無謂再加重他的壓力,只是笑笑道:「主上能猜出我來找主上,是為了什麼事嗎?」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話入了董嫣然耳中,立刻變成了另外一層意思,心頭一跳,卻又忍不住想偷眼去看蕭性德。
他微笑著說話,神色平和,衛舒予臉上卻有些赧然,微微偏過臉,竟不敢直對他的眼神,仿似一個犯錯的孩子,害怕見到長輩一般。
中年人扭頭看他一眼,忽的長嘆一聲:「主上,這麼多年來,你一直對我客氣敬重,無論我有什麼要求,你都盡量完成,正是因為這一點,為了主上的威信,我盡量不在人前發言,在決策上,盡量不表示自己的意見,凡是主上的決定,無論我是否理解,我都絕不置疑,也立即執行。只是莫老年紀大了,他所代表的那批老人,原也該安享晚年了,可是,這麼些年來,不辭辛勞,不畏生死,大家在一起,禍福與共,就算有什麼不是之處,在人前,主上也請為他們稍存體面,切莫寒了眾人之心啊!」
二人邊談邊說,閑閑漫步,很快來到了大街上。
他笑笑走近過來,看了看兩個跪在地上的人:「都起來吧,承風倒也罷了,也算是主上一手調教出來的,莫老,你是幾輩的老人了,服侍了主上數代,年已古稀,尚不辭辛苦,甘為主上驅策,你這樣動不動跪到地上,這不是指著主上的臉罵他嗎?」
莫蒼然顫了一顫,臉色蒼白莫名,聲音里有著說不出的激動:「主上……」
「不要著急,你能接近納蘭玉,納蘭玉可以進宮找容若,那就可以通過納蘭玉告訴容若,你和我見過面了。我的情況很好,不必為我著急,叫他安下心來,不要觸怒秦王。要救他出來,我們可以利用種種矛盾,包括衛舒予。」
衛舒予點點頭:「難得余叔叔有這樣的心境,我們一同出去走走也好,這裏就……」
衛舒予微微低下頭,輕聲道:「是,余叔叔,這件事,原是我錯了,以後再不會了。」
他這話語重心長,在情在理,聽得人不由不服。
看到這樣一個蒼顏白髮,忠心耿耿的老人跪在自己面前,衛舒予的心情顯然也非常不好,但是聽到對方到這個地步,還要強項,更加生氣。
趙承風立刻響亮地應聲:「是。」
他沉默了一下,然後才字字千鈞地說:「我不理解你的想法,我不贊同你的做法,但我仍然會盡一切力量,支持你,因為,你是我的主人。」
衛舒予臉上有些發紅,看著二人還跪在地上,沒敢起身,他只得道:「起來吧!」一邊親自伸手,把莫蒼然扶了起來,淡淡道:「我原也有些不是,莫老你也不要太介懷。」
二人眼神一對,彼此都心領神會。
中年人深深看他一眼,復又笑了笑:「余伯平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盡一個下屬的本分,但願不負這一番耿耿忠心罷了,這上下主從之分,卻是萬萬不可忘的,這一生,能得主上這般相待,也自不枉了。那些欠不欠的事,主上以後,千萬不要再說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