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集 烈火焚情
第四章 修羅之謀
到最後，他也不曾對她說過一聲謝，這一切，已不是一個謝字可以回報，只是這一生，他都將永遠忘不了那黑暗中十指交纏的溫暖，瘋狂時，呼喚他名字的聲音。
她不似容若有許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她不似楚韻如至少還有武功可以一拼。她如此弱小，如此無力，卻堅持要在朋友危難之際，伸出她的手。
「不錯，當年蕭楚共創天下。蕭家得帝位，而為了補償楚家，蕭楚代代聯姻，蕭家之子，正妻必是楚家女。若是王爺能太廟跪拜，交出封邑，還有不娶的權力，而皇帝，完全沒有選擇之權。當初楚國太祖，立下血誓，凡楚國帝王，有負楚氏，不以楚女為後者，兩家子弟可共擊之。這一句誓約，成了楚國最大的隱患。如今楚家是楚國除皇室外，最大的氏族，擁有僅次於帝王的權力，蕭姓之子，無論是皇帝、王爺、侯爺、國公，其正妻皆是楚家女，太子、王侯嫡子，皆為楚家女兒所出。天下最肥美的封地，有一大半屬於楚家，楚家男子還在娘胎里，高官厚祿就已是命中注定。這麼多代以來，有誰能記得清，有多少官員是姓楚，或是楚家的門生子弟？」
她不可能一直安靜地等待下去，一旦她的耐性用盡，她只能選擇去闖去拼。然而，在這深深宮禁中，她的力量如此微薄，所有的一切努力，都只會讓她自己受更重的傷害。
他不知道這場折磨何時是盡頭，他不知道秦王什麼時候才會覺得滿足，但是，有了這黑暗中的一線光明、孤寂中的一絲溫暖，他將竭盡全力，堅持下去，對抗下去。
她不敢舍容若而去，再給他一次悠長的黑暗、無盡的孤寂，她不敢棄楚韻如於不顧，任憑她在烈火地獄般的煎熬中受苦。
容若慢慢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鬆開這孤寂中唯一的溫暖，慢慢移動身體，遠離這黑暗中唯一的光明：「安樂，韻如得不到我的消息，會受不了的。」
「皇上。」
容若的聲音有些無力，卻有更多的堅決：「安樂，請你，回韻如身邊，告訴她，我很好，不用為我擔心。」
他的聲音依舊沙啞，但已不再瘋狂。
容若的手指輕輕鬆開，然後在下一刻，被另一隻本已交握的手更用力地握住。
十多年過去了，他竟依然還可以有一雙和當年一般天真的眼。
她也不能扔下那被軟禁在華麗宮殿中，心如火焚的楚韻如。幾日相處，因著對同一個人的關切，讓她們猶如姐妹般相依相靠，親眼看過她的血淚、她的悲傷，那刻骨柔情，令人深深動容。
寧昭輕輕嘆息：「如果天下只有秦楚二國，我一定會盡一切力量，與楚一戰。可惜，尚有強燕利魏，周宋二國，亦非弱者。秦國本無必勝大楚的實力，若真與楚拚力一戰，只怕兩敗俱傷，白白便宜其他諸強。我又勢不能坐視楚國日漸強大，不得不用盡一切辦法，給蕭逸添點亂。原本，將安樂許婚于楚，只是想給楚國更多的變數，我並無太多勝算。後來魏國人擄走容若，我將計就計，從中漁利，半路把容若奪至我手。容若能和我合作，讓我打起助楚王除奸的旗號來行事，在大義名分之下必可佔盡上風。就算他不與我合作，我也能乘此機會，讓容若與安樂之間，結下斬不斷的緣份，再說有楚王在手，總能從蕭逸手上，掙來些莫大便宜。」
納蘭玉一震：「皇上，你要殺……」
他在昏暗的燭光中抬眸，眼中光華逼人：「安樂，必不負秦。」
安樂厲聲道：「住手！」
「你可以罵我無情冷酷，但你不是我，你只想保護你身邊重要的人，你可知道，想要保護一個國家和無數百姓的感覺？」寧昭站起來，徐步至窗前，目光遙遙望出去，神
寧昭不語。
一句話出口，他已經顧不得是不是失言，只是死死盯著寧昭。
安樂閉上眼，想阻止因為無力而溢出的淚水，生平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無能。
而納蘭玉，瞞過他，欺過他，卻也不惜生死護衛過他，捨棄一切，想要周全包括他在內的一些人。
安樂一顫，無語。
「現在，你是否已後悔，問我真相？」寧昭凝視他，視線卻穿過他，不知望向多麼遙遠的地方：「納蘭玉，你不可能顧得住所有人，你必須選擇保護一些、割捨一些。在你選擇保護秦國時，就已經註定沒有資格再幫容若或安樂，或者……」
所謂的處罰、報復，只不過是一個寧昭等待已久的發作因由，容若打了他，讓事情爆發了出來，容若不打他，寧昭也還會找個機會讓事情爆發出來。
納蘭玉閉了閉眼，深深吸氣，徐徐吐氣，可是胸臆間某種猛然沸騰起來的東西，卻再也壓不下去了。是熱血嗎？在這冰冷宮禁中長大，看多生死傾軋之後，他竟還會有熱血嗎？
真正的陷阱，不是讓人看不出來，而是明明每一個人都看通看透了，還是不得不踏進來。
納蘭玉沉默。
容若靠坐在牆角，目不轉睛地看著黑暗中唯一的光芒，把耳朵貼在牆上，細細地傾聽她最後的話語、漸漸遠去的腳步，以及其他人的呼吸聲、低語聲。
帶些急切與沉痛的聲音讓寧昭放下了手上正在批閱的奏摺，正視那站在殿前，面露焦急之色的納蘭玉。
納蘭玉瞞著他天大的秘密，拼了命保護每一個他想剷除的心腹大患，他也派了人監視納蘭玉的一舉一動，可是，當嫌疑和危難降臨時，在皇太后不悅且驚疑之際，他可以毫不猶豫地說：「不是納蘭玉！」
容若那沙啞的聲音，讓安樂的心痛得顫抖起來。
納蘭玉的聲音軟弱又飄渺：「皇上，其實你一直什麼都知道，是嗎？」
寧昭的眼中，終於在沒有人能夠看到的時候，流露深沉的痛苦：「國與國之間，從來沒有半點仁義道德可講。國家民族之間，不容良心。」
這句話頂得太不客氣，就算降下大不敬的罪名也是完全合理的。
寧昭平靜地道：「楚家不動安樂，大勢將去，楚家要動安樂，容若會毫不客氣和楚家翻臉。楚家就算想再送一個女子進宮，以容若的性情，也不會再接受。」
但他卻竭力讓自己的語氣平穩：「至少，我曾經盡過力，至少很多年以後，回想今日，我不會後悔。」
沉默了很久，安樂才慢慢地把自己的手從小門中縮回來，動作僵硬而遲疑。
安樂不答，她可以想像得出，回到楚韻如身邊，楚韻如會流著淚祈求她：「安樂，請你在容若身邊，別讓他孤單一人。」
納蘭玉長嘆：「可是容若受此折磨，必會記恨陛下，他畢竟是楚王，陛下對他有所圖，他日他若報復秦國……」
寧昭不知是殘忍還是悲憫地望著他：「所以，知道了真相，你也只能嚼碎了咽在肚子里，不能吐出一個字，面對容若的時候，你只能陪他笑、陪他鬧，不能告訴他，妻子已遭毒手。你不想負朋友嗎？你早已負了他。」
安樂的腳步聲，已遠不可聞，他依舊保持著傾聽的姿態，因為全部心神都用來去追逐那腳步聲，所以不
寧昭看了他良久，才輕嘆一聲，道：「蕭逸借用濟州一事，把武林勢力掃蕩殆盡，將舊梁勢力全部消滅，就連商會的財富也皆為朝廷所用。世人皆道，蕭逸將國內所有隱患一掃而空，卻不知，楚國最大的隱患，蕭逸根本無力去動，也無膽去動。」
看著納蘭玉孤單的身影向同樣黑暗的殿門外孤寂而去，寧昭忽然輕輕道：「納蘭玉……」
「容若。」安樂輕輕呼喚，她不會在這個時候，鬆開他在黑暗中的手。
安樂。
納蘭玉也沉默了一會兒，才平靜地回道：「當被犧牲者不是我們自己時，我們才可以說出這樣輕鬆的話。」
納蘭玉不是他最倚重的能臣，卻也許是這世間，最了解他內心的人。納蘭玉與他之間，再不能肝膽相照、心腹相托，卻是所有臣子之中，他私下相對之時，唯一不用自稱為朕的人。
所以，楚韻如明知不妥，仍不得不親口請求安樂去到容若身邊。
納蘭玉額上已有大滴冷汗滴落，卻毫不遲疑地大聲答：「因為我與安樂一起讀書，一起闖禍，一起長大，而今，她註定遠嫁，我無力阻攔，但至少我該為她求個明白。」
是因為燭光搖曳吧，寧昭的臉色似乎略略白了一下，又似乎沒有。
沒有人會知道，對於一個長期被禁錮在無邊無際的黑暗孤獨中的人來說，一點點聲音，會讓人多麼振奮、多麼激動，會給人多少勇氣。
寧昭眼中銳氣一閃而過，這個從來比任何人都明白進退、懂得事理，才可以在發生了這麼多事之後，依然讓自己對他保持著恩寵，舊情不忘的人，怎麼竟會做出這麼愚蠢、這麼逾越的傻事。
「楚家是蕭家的大隱患，只是現在仍含而不露，不足以動搖楚國的穩定。蕭逸以及歷代楚王，不是不想動楚家，而是楚家的勢力盤根錯節，與蕭家又牽扯不斷，難以斬清。限於祖訓不可違，國之根本不可動，後宮中，更沒有任何一個身分地位，足以威脅動搖楚家女兒的妃子。」
「他會記我的仇，但他更會記安樂的恩。有安樂在，我便應該助他成為楚國真正的掌權人，不但使秦國從中得利，又可拉下蕭逸這蓋世奇才，他本來庸碌，又顧念安樂是秦人，楚國將不再是我大秦的心頭大患。」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道：「安樂或許會負她的兄長、負她的君王，但絕不會負她的國家。」
「皇上，你把容若關在黑牢已經五天了，再關下去，他會瘋掉的。」
他曾真心真意愛護他、喜歡他，也曾視若無睹，看他毀掉自己的前程，更曾冷眼袖手，任他背上叛國之名，亦曾毫不動容，把他利用到極致。
寧昭卻輕輕苦笑起來，莫名地，竟有些懷念了。
安樂，必不負秦，所以，她活該被出賣、被傷害、被利用，而這一切的主使者，就是她的至親。
容若努力發出一聲笑：「好。」
十多年前的那一天，一個六歲的孩子來到面前，那天真的呼喚、燦亮的眼神，至今猶記。
他苦笑，然後跪下，深深叩首，平整的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陛下，請你告訴我，為什麼一定要讓安樂嫁給容若？」
納蘭玉遲疑道：「若是安樂不生子呢？若是楚韻如生下皇子呢？」
「楚家支持的是皇家，而不是任何一個皇帝，一旦他們覺得皇帝的存在不符楚家的利益，就會毫不猶豫地背叛，反正每一個宗室嫡子，都是楚家的外甥，所有人和楚家的關係都同樣密切，可做的選擇太多，反而沒有忠誠可言。當初楚鳳儀和蕭若，就被楚家毫不猶豫地拋棄背叛，楚家為了維護自己的權勢，更加進窺皇家，密探皇室的一舉一動，連容若離京
在這華麗的宮殿中，縱貴為公主，她也一般無助，沒有任何一個親信能為她傳遞信息，沒有任何一個下人，敢為她對抗至高的皇權。
這是第一次，納蘭玉挑明了問他這個問題，而他，真的只能沉默。有太多太多的事，從來只能心照自知，卻不允許用言語說出來。
安樂這一次，沒有再反握他的手。
寧昭一怔，抬眼望他，眼神幽不可測，聲音帶點嘆息、帶點失望：「納蘭玉，你不該問這個問題。」
寧昭沉默地看著他，這樣伏拜而屈服的姿勢，卻又是那樣堅決而不肯妥協的眼神。
「這麼多的明爭暗鬥、恩怨情仇，蕭家的男子，真的不記得其中的痛苦？這麼多年來，楚家的財富勢力，有增無減，子弟不免良莠不齊，橫行霸道者，貪贓枉法者，何曾少過？只是蕭家縱有帝王之業，也無法像對普通人那樣懲治楚家。楚氏是蕭家世代之姻，也是蕭氏男子中，有識之士的心頭之患。」
楚韻如這幾日的焦急、憂慮，幾次三番試圖衝出去，而屢屢被挫后的痛苦，她都看在眼中。雖然她暫時安慰了楚韻如，答應儘力幫助容若，但是，沒有她在旁邊寬慰勸說，楚韻如一個人，關在宮殿里，得不到一絲消息，坐立不安之餘，又會受多少煎熬苦楚。
納蘭玉至此仍覺迷惑不解：「可是，這一切，與安樂何干？」
所以明知安樂的立場，他依然可以毫不猶豫走出這一步，因為，安樂無論被如何對待、無論遭遇了什麼，她也絕不會負秦。
寧昭遲疑了一下，才道：「不要再想要保全所有人了，這是連神仙都做不到的事，何況你我，都不過是凡人。」
等寧昭講完，他黯然地行禮告退，只覺手足酸軟，連站立似乎都成了一件至辛苦之事。
納蘭玉止步。
燭光下，他有些搖晃的身影，飄渺虛弱，如一縷遊魂。
「你一直都想顧全每一個人，可是除了讓自己受盡磨難，被所有人不諒解之外，又真顧全了誰？你還有什麼力量去保安樂？」
「皇上很快就會下旨放他出來，在這之前，不許關上小門，否則我殺了你。」素來以仁慈良善而聞名宮禁的安樂，生平第一次對人發出兇狠的威脅。
納蘭玉苦澀地說：「皇上的用意，是不是就在於此？」
納蘭玉沉默良久，才語氣軟弱地問：「真的，只能捨棄安樂嗎？」
安樂縮回手，卻沒立刻站起來，而是把手貼在鐵門上，默然良久，才輕輕道：「容若，不要著急，等著我，會有好消息的。」
「為什麼？因為你是右相獨子，當朝第一寵臣？」寧昭聲音帶笑，卻讓人聞聲心寒。
管事太監過來想把那小門關上。
他在皇太后不滿言語之後的挺身擔當，納蘭玉不會知道。他為保護納蘭玉，抹殺那一場兒戲說書帶來的隱患時手染的血腥，納蘭玉不會了解。就像無數次對納蘭玉的極盡利用之後，無數次看著案頭高高疊起，針對納蘭玉彈劾的奏摺時，他心頭忽然泛起的孤寂一樣，納蘭玉永遠不會明白。
這些年來，他疼過他，護過他，也疑過他，忌過他，教導過他，打壓過他，卻在容若的一場說書，驚起諸人疑心后，不假思索地說：「不是納蘭玉。」
「我若沒有動手，你知道真相，自會不惜一切阻止我。我既已動了手，反而可以無所顧忌地告訴你一切，因
納蘭玉頭也沒有抬一下，依舊保持著俯首的姿勢：「臣不該問，但臣不得不問。」
所以，容若就算明知不妥，至軟弱時，也無法拒絕安樂的安慰。
她留下，楚韻如會瘋掉，她離去，容若會瘋掉。
安樂輕輕笑說：「我原本，也沒什麼事。」
寧昭搖頭：「我不會和容若結下永世不能化解之深仇，這裡是秦宮，而皇宮中，能影響女人生育的藥物，從來沒有缺過，要把葯下得無聲無息，不為人所察覺，也從來不是太難的事。」
以為他已長大，他已看透這人生、這宮禁、這世界，卻原來，他也依然是個和容若一般無二的孩子，依然似安樂一般，有著寧可碰壁，也不願放棄的執著。
寧昭凝視著納蘭玉，忽覺一陣莫名的悲涼，他們這一對君臣，到底誰負誰多一些？只是再憤怒、再生氣、再疑惑的時候，他也從不認為，納蘭玉會害他、會叛他。
納蘭玉全身顫抖，臉上慘無血色，半晌說不出話來。
「安樂一定會生皇子，隨她陪嫁的人中，會有各種人才，能施各種手段，善用諸般藥物，無論如何，她都一定會懷孕，就算一次生不了皇子，多次之後，總會為大楚國生出下一個皇帝來的。而楚韻如，永遠也沒有機會生出孩子來。」
納蘭玉幾乎有些憤然了：「可是安樂呢？安樂若是也記恨皇上呢？」
安樂站起身，向外走去。
容若沉默了一會，輕輕道：「韻如。」
納蘭玉臉色鐵青：「皇上，你已經下過手了？」
看著伏地顫抖，只知點頭的管事太監，她扭頭快步而出，一邊飛奔，一邊讓眼淚和著寒風飛落。那個對最卑下的宮人，也和顏相對的少女，已變成惡形惡狀猙獰的鬼怪了嗎？為什麼，她傷心悲涼，卻絕不後悔。
寧昭淡淡道：「有安樂在，他不會。」
寧昭冷漠淡定地分析，不加絲毫隱瞞。
納蘭玉慢慢地抬起頭，有什麼心深處的秘密被一擊而中，以至於此時，痛不可當。
「不錯，我要的，就是容若感激安樂、顧念安樂，就是要讓安樂在他心中，擁有不下於楚韻如的地位，我要的就是安樂與他在人前有過於明顯的親近，今日之後，安樂除他之外，再也無法嫁給第二個人。」
有多久，納蘭玉不曾這樣頂撞過他了。許多許多年前，那個只把君與臣當做書本上字眼的孩子，拉著他上天入地的玩，肆無忌憚的胡鬧，在所有高高在上的人面前撒嬌，這一切，再也不會回來了。而他自己，就算懷念，也同樣不容許任何人，包括安樂和納蘭玉，冒犯他帝王的尊嚴，過去的，只能讓它過去。他們每一個人，都只能選擇，看向前方。
縱然骨肉反目，手足陌路，縱然將她如棋子般安排謀划，縱然見她毫不遲疑，投向敵人，寧昭依然相信，她的良善、她的原則。所以，情願安樂對容若有真心，因為只有真心，才能換來真心。
他抬頭，眼神堅定至不可思議：「若能全身自保，卻成了一個連自己都看不起的人，皇上會寵愛這樣的人嗎？就讓我也恃寵胡為這麼一回吧？」
他相信納蘭玉，即使他還有著不合時宜的天真與執著，但在國家民族之前，納蘭玉也絕不敢走錯一步、說錯一句，到最後，他能做的選擇，只能是虧負容若，捨棄容若。
安樂為難的皺起眉，她不能拋下那在黑暗中孤獨一個人的容若，雖然他現在已經安定下來了，但一開始他那幾近崩潰的瘋狂依然令安樂覺得驚心動魄。
納蘭玉沉默地聽著，一語不發。
他
經過了這一番因緣，安樂不能不嫁容若，容若不能不以真心待安樂，就連楚韻如都沒有立場排斥她、拒絕她，秦楚的聯姻，已不可更改。
她只得一個身子一雙手，如此張惶失措，軟弱無力。
寧昭冷冷一笑：「蕭家真的不介意楚家的權勢和行為嗎？當初蕭楚二家，共得天下，有榮辱與共之盟，但多少代之後，還有人記得祖先的情份嗎？剩下的，不過是讓楚家吸食蕭家鮮血的束縛條約罷了。多少蕭家的王侯因為祖訓，不得不娶楚家女而夫妻不和？就是蕭家的皇帝，又有多少是因為楚家而嘗盡苦頭？梟王有雄心大志，欲除楚氏勢力，集權于皇家，王弟在楚家支持下，頭頂太祖血詔，發動政變，血洗王宮，梟王自盡，死後謚號，也只得一個『梟』字。世代以來，後宮相爭，君王寵愛無定，又有多少因為得到過份君寵，又或是生下兒子，太得寵愛，直接威脅到皇后地位的妃子或王子橫死，這些血債，蕭家人真的能夠忘懷嗎？懷王深愛蘭妃，不得不將所有親信衛士，安置在蘭妃身側，以防生變。蘭妃獨得天寵，卻無事不敢走出院落一步，所有衣食都要經人試吃、試穿，一生忐忑不安。懷王冷落皇后，皇后七年無出，後宮僅蘭妃育有一子。懷王盡一切可能，竟無法在朝堂上，立唯一的王子為太子，與諸大臣和楚家鬥了十余年，失意落敗，最後退居後宮，不問朝政，三年鬱郁而亡，死後留遺詔，期與蘭妃同葬，卻連這唯一的遺願，都無法達成。而皇後下詔，以王弟繼王位，下一任君王，依然是楚家的外甥。」
所以，安樂明知不妥，依然不能把一個朋友，就此拋棄在黑暗中。
有什麼不好呢，容若享齊人之福，安樂終身得嫁有情郎，秦楚結好，彼此心安，和樂融融大團圓。可為什麼，心中那一股不甘不忿之氣，卻是怎麼也忍不住。
「安樂，求求你。」
隨著她手臂的退出，更多的光芒從小門裡射進黑暗中。
納蘭玉只覺心頭一寒：「皇上，你明知如此險惡，竟還要安樂……」
「安樂是我大秦的公主，身分尊貴無比，背後又有我大秦鐵騎在，就算是楚家也要再三考慮，蕭逸也不會允許楚家胡作非為。還有容若，此人不知厲害，只知恩義，一旦欠了安樂的情，對安樂有了情義，就會不顧一切的維護安樂，完全不會在乎得罪楚家的後果。就算是楚韻如，也非承安樂的情不可，自然不能不保護安樂。如若安樂為容若生下皇子，而楚韻如卻無所出，楚家會何等驚慌失措。楚鳳儀只生容若一子，其他皇子皆諸妃所出，封直系皇兄、皇弟為儲君的戲碼不能再演一次，若想封旁系楚氏所出的皇子為儲君，名分禮法說不過去，蕭逸也不會允許。楚氏必不甘心皇位旁落，到時紛爭一起，必會引發楚國動蕩。」
容若在黑暗裡微弱的光明中，強要勉力一笑。在剛才，他幾乎害怕得想要撲過去，留住那將會遠去的溫暖。他不得不用平生最大的意志，克制自己的瘋狂。在這一刻，他擔憂楚韻如，勝於他自己。
這聲音太尖厲、太兇狠，把管事太監嚇得一哆嗦，頭也不敢抬，直接往地上跪去。
納蘭玉輕輕嘆息一聲，出殿去了。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輕輕一聲嘆息：「納蘭玉，誰也不是神仙，就算是君王，也不可能同時顧全所有人，有所得，就必有所犧牲。」
納蘭玉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心間才慢慢升起明悟：「楚家！」
容若輕輕說：「我好多了，你不用守著我。」
納蘭玉茫然道：「可是楚家與蕭家代代聯姻，彼此關係堅不可摧，楚家從另一方面來說，也是皇家最堅定的支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