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弄潮
第四百七十一章 玉碎宮傾
陳洪大驚：「陛下，你是怎麼了？」
等走到屋外，幾個押送陳皇後去浣衣局面的小太監已經回來了，見了陳洪，同時上前行禮，小聲問：「陳公公，陛下那裡還有什麼吩咐。」
「如此說來，還有幾分可信了。」皇帝的聲音更是陰森：「朕也聽說過孫佳的事情，她是孫淡的堂妹，青春貌美麗，京城中有不少公卿大夫家的公子上門提親，可都被孫淡一一回絕了。換成普通人家，這麼大的女兒怎麼可能還留在家中。所謂女大十八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啊！」
但不知怎麼的，陳洪卻像是中了夢魘，機械地將一粒丹藥塞進皇帝的口中，然後連退幾步，直到撞中長案在穩住了身形。
「不，不要叫他。」嘉靖艱難地擺了擺手，一屁股坐在蒲團上：「朕……朕自己調整一下……就，就可以了。」
外面傳來陳皇后凄厲的叫聲：「黃錦你這個狗賊，我做鬼也不能放過了你。」
陳洪扶起皇后，低聲道：「娘娘，你傷著哪裡了，奴才這就送你回宮去。」
他也想快些將這道聖旨寫完，也好早一點跑出宮去通風報信。可此刻的他心如亂麻，只覺得手中的筆重如千金，怎麼也寫不下去。
這一腳正好踢中陳皇后的小腹，只感覺一陣劇疼襲來，陳皇后「哇！」一聲，口中就有新鮮噴中，然後委頓于地。
嘉靖沒有說話，他的眼睛已經閉上，面上帶著一副饜足的神情，好象已經魂游天外。
「你放屁！」皇后大叫一聲從地上躥起來，朝黃錦撲了過去，伸出十指就朝黃錦臉上抓去。
可等他剛要跟著黃錦退出的時候，嘉靖突然叫住他：「陳洪，你幫朕擬一道旨意，朕要廢了陳皇后，通知尚寶局準備玉璽。」
陳皇后愣著了，正要再說話，嘉靖突然飛起一腳踢過去：「賤人！」
他將那份用火漆封好的聖旨遞到孫淡手中：「此乃大行皇帝的遺昭，請恩師收著。」
這個時候，陳洪這才醒悟過來，大叫：「太醫，太醫，快來人了，皇后不成了。」
那就個跪在地上的小太監都愣住了，不知道如何是后。
「你們誰跑得快，耐力好？」
皇帝沒有再說話，就那麼坐在蒲團上，看起來就像是一尊沒有生氣的泥塑。
「臣遵旨！」黃錦的聲音一聲高過一聲，聲調中充滿了歡愉。同孫淡鬥了這幾年，他處處落於下風，今天總算全盤扳回來
而且，這個腳夫跑起來速度極快，只聽得耳邊滿是「呼呼！」的風聲，眼前的景物也飛快地向後退去。
趴在他的背上，陳洪能夠很明顯地感覺到那個腳夫背上厚實的肌肉，就像是趴在一頭踺牛背上一樣。
「自然是孫淡孫靜遠。」
可憐那黃錦雖然武藝高強，而陳皇后不過是一個弱女子。可她如今好歹也是一國之母，黃錦卻不敢躲閃。
那腳夫笑道：「公公還真說著了，小人本是大同邊軍出身，同蒙古人打了一輩子仗，上陣殺敵不成，可逃起命來，從來蒙古人的馬兒追上過。」
「要麼怎樣？」孫淡並不慌亂的樣子，反問。
那個姓鐵的軍官笑這回答：「回陳公公的話，剛才看到黃錦公公匆忙出去了，說是陛下有旨意給北衙門。」
這一跑，那傢伙就跑發了性子，轉眼就跑到宣武門，離琉璃廠也沒幾步路。
想到孫淡那張微笑著的面容，陳洪冷靜下來，大步走到案后，提起筆就開始寫了起來：「……朕自知大限已至，大皇子朱載菟溫恭寬厚，日後必為厚德之君。這即位為帝……」
「自然是十分可信，孫淡就是一個偽君子。」黃錦連連說：「陛下，臣請誅此惡賊。」
就在這一剎那，突然之間，有幾道細細的紅色液體從嘉靖的耳朵和眼睛里滲出來。
陳皇后呆了呆。
二人不知道陳洪在問什麼，還在發獃。
他疼得眼淚都快沁出來了，只覺得自己一張臉皮都快要被陳皇后給剝下來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內心中突然明白：萬歲……就要歸西了……不能走，現在不能走……還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恩師的大恩還沒有報呢？
「原來公公是要去孫學士家呀，太好了，若能做孫學士的家奴，也是小人的造化。」那腳夫大喜歡：「小人辛追，多謝公公提攜！」
以至於孫佳今年都二十歲了，還沒有許人家。不是她不願意，實在是畏懼孫淡的權勢。」
如今，皇帝估計是死定了。而此間精舍中只有他陳洪一個人，聖旨又由他秉筆，自然是他想寫什麼就寫什麼。且，剛才尚寶局那裡又留了玉璽的記錄，從法理上來看，這份遺詔從現在開始已經具備法律效力了。
「陳洪，放開這個賤人！」嘉靖滿面猙獰地盯著陳皇后冷笑：「在朕的面前，你還在耍皇后的派頭嗎？來人，把這賤人押去浣
陳洪突然明白過來，這個萬歲爺是天下一等一愛面子之人。他剛才聽到黃錦誣陷孫淡和陳皇后私通，又急又怒，一下子走岔了氣。如果現在傳王漓過來，只怕這個消息要走露出去，就要變成京城政壇上的一大丑聞。而且，嘉靖一向以半仙之體自詡，如今卻修道練走了火，傳出去也是一大笑話。
陳洪站起身來，顫抖著聲音道：「恩師，大事不好了。陛下……陛下剛才一腳將陳後娘娘踢到吐血，並……並著錦衣衛指揮使陸松帶人過來捉拿恩師了。說是……說是，若遇抵抗，一律格殺勿論。」
這幾個小太監這才慌忙爬起來，架著陳皇后就往殿外跑。
「怎麼了，怎麼不寫了？」皇帝的問。
他一把抓起地上的兩道手諭，轉身就走。
他運氣也不好，在街上等了半天，一輛馬車也沒等到。正著急事，卻看到兩個腳夫從那邊過來，這兩人估計是剛收完工，正準備回家吃飯。
一個將軍模樣的人走過來：「見過陳公公，正是末將值夜。」
鐵將軍回答：「是蔣相。」
「我我我……陛下陛下……陛下服用丹藥暴斃了……」
好不容易到了孫府，陳洪等不得孫淡的家人通報，徑直闖了進去。
陳洪掏出一錠十兩重的銀子喝到：「本公公馬上要去琉璃廠辦事，你們誰能在半個時辰之內將我背過去，這錢就是你們的。」
「陛下！」陳洪的心臟跳得彷彿要從口中蹦出來，試探著喊了幾聲，還是沒有回答。
他怯生生地喊了一句：「陛下！」
陳洪低聲喝道：「你們幾個蠢貨聽著，先前陛下同皇後娘娘置氣，已經龍顏大怒了。他老人家如今正在屋中閉關修鍊，有口喻，沒有萬歲爺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進去。否則，擾了他的清修，你們就算有十條命也不夠賠。」
黃錦得了喘息之機：「陛下，臣若有一句虛言，讓我不得好死。還有……還有，孫淡以前在會昌侯府中讀書的人時候就覬覦堂妹孫佳，并行了強暴之事。並長期霸佔了她的身子。
寫完這份詔書，陳洪額上黃豆大的汗水不住樓到紙上，等到用璽的時候，他因為太緊張，右手已經痙攣地縮成一團，怎麼也張不開。用左手使勁地拍了半天，這才恢復
從玉熙宮出來，陳洪走到西苑門口問值班衛士：「今天晚上是誰值守。」
陳洪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學生陳洪，見過恩師。」
「應該是吧……」
「放開本宮！」陳皇后已經氣得滿面都是怒氣，她也不知道陳洪是自己人，提起右手就給了陳洪一記響亮的耳光：「滾開，狗奴才！」
不能這麼等下去，再不能等了！
嘉靖走到案前，提起筆「唰唰！」地寫了兩頁紙，扔了出去：「傳朕的旨意：即刻起，著黃錦都督東緝事廠，帶兵入西苑戒嚴。」
再座的都是孫淡心腹中的心腹，陳洪也顧不得讓孫淡屏退左右，大聲道：「恩師，你還是快想想法子，要麼走，要麼……」
「哪個貴人？」
黃錦繼續大叫：「萬歲爺啊，孫靜遠此人本就是色中餓虎。他雖然是大名士，可其實卻是一個十足偽君子，為了色慾，什麼廉恥都顧不得了。他家中自有妻一妾不說，在外面還養了外室。臣聽人說，在淮安的時候，還與睢寧知縣的女兒行了苟且之事。那睢寧知縣屍骨未寒，孫淡貪他女貌美，以權勢逼其就範。」
「果然是去找陸鬆了，必須趕到錦衣衛之前找到恩師。」陳洪咬著牙，又問：「今天內閣是哪一個相爺值守？」
「黃錦！」
皇帝突然冷冷地看了皇后一眼：「還孫先生，叫得這麼親熱？」
「站住！」陳洪上前攔住他們。
幾個小太監驚慌地衝進來，剛要去扶皇后，可皇帝又是幾腳踢出去，將那幾個小太監踢得像滾地葫蘆。
等用完璽，留好檔，用火漆封口，一切都依足程序之後。陳洪這才將聖旨揣在懷中，大步朝門口跑去。
「萬歲！」陳洪又小心地叫了一聲。
陳洪呆住了。
「我來！」一個腳夫也不廢話，上前背起陳洪就跑得風起。
他一咬牙，壯起膽子，伸出手去在皇帝的鼻子下摸了摸，哪裡還有半點呼吸。
「此話可當真？」許久沒說話的皇帝突然問了一句。
陳洪身一顫。
一看是宮裡的太監，二人同時嚇了一跳：「見過公公。」
只見，「唰唰！」幾聲，黃錦臉縱橫交錯，滿是血痕。
「那就是了。」陳洪回答：「學生已經試過陛下的鼻息，那是半點也無。」
「狗奴才，發什麼呆……朕……朕……」嘉靖喘著氣：「朕昨天服用過一粒，很是受用。快，朕已經挺不住了。」
陳洪記得王漓曾經說
陳洪心中一陣歡喜：是蔣冕就好，這就是一個昏聵的老廢物，等下若亂起來，這老東西也給恩師添不了什麼亂子。若換成楊一清，事情可就麻煩了。
陳洪一臉殺氣：「要麼奮起一擊，拿下黃錦，宣陛下遺詔，扶大皇子繼皇帝位。」
幾個小太監同時駭然道：「是是是，我等就守在門口，絕對不放任何人進去。」
他指了指身邊的一個鐵箱子：「打開來，服侍朕吃一粒仙丹，朕自己就會好。」
「起來說話，出什麼事了？」
龍虎金丹藥力兇猛，只瞬間就將嘉靖帶進了初禪境界之中。
「是。」陳洪忙走過去打開那個鐵箱子，迎面就是一道晶瑩的霞光，正是王漓用孫淡所送原煉製的龍虎金丹。
陳洪大驚，喝彩道：「你這鳥人力氣大速度快耐力好，真他娘一個神行太保！」
可剛跑到門口，嘉靖的眼睛突然睜開，沉聲問：「寫了好，給朕看看。」
不敢再耽擱下去，陳洪急忙拱了拱手，出了西苑。
陳洪看到這一切，心中一陣發冷：恩師這回是完了！不行，得快點出去報信，讓他快點離開京城，怎麼著也要保住他一條命啊！
「哇！」一口熱血從嘉靖的口中噴出來，在地上濺出一朵大花。
他大聲喊：「皇帝，已然大行了！」
陳洪一看，這人名字好象叫鐵，叫鐵什麼來著，是武宗時的老人，同黃錦卻沒有任何關係。心中鬆了一口氣，又問：「咱家正在尋我乾爹，你看到他了嗎？」
「臣遵旨。」
說完這一句話，他整理了一下思緒，將剛才所發生的一切一一同孫淡說了。
黃錦心中一陣狂喜歡，呵斥道：「你們幾個奴才還在等什麼，陛下有旨，廢去陳皇后皇后尊號，貶為庶民，還不快動手，想抗旨嗎？」
這麼長的路，這傢伙也不氣喘，只背心有些微微出汗。隔著一層衣服，還能感覺到從他身上傳來的熱氣。
當然，腳夫身上的味道很怪，又酸又臭又咸，也不知道多長時間沒洗澡了，熏得陳洪幾乎暈厥過去。
陳洪猛一用里，將舌頭都咬破了。鹹鹹的血涌得滿口都是，劇痛襲來，他突然恢復神智，從地上站起來，大步走出屋去。
「陛下！」陳洪嚇得猛地抬頭，卻發現嘉靖剛才好殷紅如血的臉已經徹底
孫淡見陳洪進來，心中大奇怪，沉聲問道：「陳洪，你來這裏做什麼？」
陳洪突然發現皇帝的聲音又沙又啞，好象是換了一個人。轉頭看去，只見皇帝一張臉有青又紫，眼球突出，呼吸聲音響得像一隻漏氣的風箱。
幾人大驚失色，連連跪地磕頭：「萬歲爺饒命，萬歲爺饒命！」
偷眼看去，皇帝還是那副失魂落魄模樣。
「你傳朕的旨意給陸松陸炳，命他二人立即帶兵捉拿孫淡入監獄，待朕發落！」
「臣在。」黃錦臉上還在流血，聽到皇帝喊，忙站直了身體。
陳洪高聲道：「來人了，來人了，傳王漓。」
可嘉靖面上的紫色卻突然一閃不見，變得通紅如血。
孫淡接過聖旨，反手放就袖中，問：「陳洪，我且問你一句，陛下真的大行了嗎？」
陳洪全身都失去了力氣，就那麼獃獃地坐在嘉靖身前，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天已經完全黑了下去，在燈光下，皇帝吐出的那攤血已經凝固成黑色。
「朕……朕好象有些走火入魔了。」嘉靖面上的青色開始變黑。
「你放屁，孫先生是個君子。」陳皇後繼續大叫。
陳洪心中雖然大急，可皇帝有命，卻不得不留了下來。
「什麼應該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此生死存亡的關頭，來不得半天馬虎。」孫淡大喝一聲。
黃錦如今也是豁出去了，繼續高聲叫道：「皇后好好的坤寧宮不住，偏偏要來西苑，陛下你好生想想吧，這西苑有什麼呀，還不就是為了同孫淡私會嗎？陳皇后與陛下大婚這麼多年，在安陸的時候一直沒能懷孕，怎麼一認識孫淡就壞上了。還不就是為了誕下皇子，保住她皇后的位置嗎？為了權位，她可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
「賊廝鳥，你的本事原來都用在逃命上去了。好，快跑，到了地頭，本公公提攜你，讓你給一個貴人做家丁。」
這一聲傳來，陳洪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嘉靖面前，連連磕頭：「萬歲，臣該死，臣該死！」
還是沒有人回答。
皇帝聽到黃錦這話，一張臉變成青色，整個人如遭雷亟一樣定在那裡，只用失神的目光看著腳下哭號的陳皇后，既不說話，也不伸手去扶。
通知了尚保局，準備好玉璽之後，陳洪調好了硃砂。
陳洪駭得只想從這精舍中逃出去，可他也知道自己這一逃，以後就別想再回來了。不但如此，恩師和陳皇后也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