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幻境》第二十七集 功虧一簣

第二章 絕地孤劍

第二十七集 功虧一簣

第二章 絕地孤劍

一瞬間,沉淪在黑暗深處的一切,全都浮出水面,清晰地出現在他眼前。
馬低嘶的聲音,夜風拂動樹梢的聲音,鏈甲輕輕撞擊的聲音,烈火燃燒的聲音,殘斷的牆壁、柱子再次一點一點崩塌的聲音,人們因為緊張,而有些急促的吸氣聲、心跳聲,天地間的一切聲息,似乎都已黯淡,都已沉寂。
那一拋,那人,可含恨,可憤怒,可悲痛。所以落地時,他痛不可當,所以他四肢如廢。
這一刻,他竟奇迹般地想笑一笑,扯動唇角時才驚覺,原來,他可能連嘴唇都沒有了,或者說,除了一雙眼睛,他的臉可能就再不剩什麼了。
腳步聲響起的時候,所有人都覺得,那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心坎上。
他慢慢地把自己身上幾處極大的,絕對會影響他戰鬥時動作的傷口牢牢包裹,這才用冷漠的目光看向四周,語氣淡然地問:「這個寧昭,其實是假的吧!」
這一路,已走得這麼這麼累,現在終於可以休息了嗎?這樣,也好。
四面八方都有手伸過來,他拚力地掙扎。
那一刻,他用他的劍,用他的血肉之軀,去對抗天,對抗地,對抗整個世界,對抗這隻屬於神明的可怕力量。而且,如果不是他在這之前為了救中毒的納蘭玉,耗力太過,之後又連場血戰,元氣大傷,至使他此刻的功力,只及得他原來的六成的話,他甚至有機會,在如此驚世神雷中得以全身而退。
只是心中麻木得不帶一絲感覺,他甚至會有些嘆息,有些無奈的想,這樣都不死,我果然是個怪物了。
他依然握劍,只是他執劍的手,幾乎已被炸得讓人看不出這是手了。右臂自肘以下,露出來的森森白骨,比僅余的血肉,還要多上許多。
在領悟這其實是納蘭明與寧昭的合謀陷構之後,他也不恨納蘭明。一個愛權愛勢的人,能夠摒棄私心,最後選擇國家和族人的利益,這種人,怎麼也該給予一點尊敬的。只是用親生兒子來當籌碼,實在狠心了些就是。
士兵們不自覺的用力握緊手中的武器,彼此交換幾個迷茫,震驚的眼神。他們不知道面對的到底是怎樣的敵人,做為禁軍中最精銳的一支軍隊,他們可以無畏敵國的大軍,卻因那一片殘敗的殿宇中,不可知的敵人,而感到莫名的驚懼。
這一次,他的話也被打斷。令他語聲一頓的,是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
他眼看著他的弟弟如此陷入瘋狂,卻依舊,什麼也沒有做,只是在心中,輕輕地嘆息。
他看到,鮮血在地上慢慢蜿蜒出一條長長的痕迹,是那白馬錦衣金彈子,人稱大秦第一美少年的佳公子,披頭散髮,瘋癲如狂,在掙扎中,被人生拉硬扯地向後拖去,一路的碎石沙礫,因他那過份瘋狂的掙扎而扎得他滿身是傷。
他安然的望著自己此刻的樣子,眼神沒有一點變化,半絲瑟縮。
極至的痛疼在剎那間把沉寂的黑暗驅除乾淨,乍然回復的神智還是一片茫然,四肢百骸恍若撕裂,五臟六腑盡皆移位的痛楚,陣陣襲來,納蘭玉只覺痛不可當,思緒更加是混亂迷茫。
納蘭玉總算做出了選擇。
那樣的爆炸,那樣的煙塵,再不見那雪衣無塵的清凈高潔,但那獨一無二的驕傲,卻從來不曾變,那樣支離的骨骼殘指,握劍的姿勢,卻依舊如常的睥睨天下。
其實很久以前,他就覺得,自己總有一天,是要死於非命的,只是沒有想到,臨死的時候,會如此狼狽罷了。
這一瞬,蒼穹萬物,只余那腳步聲,平靜,徐緩,不緊不慢地響起來,然後再一點一點從那燃燒著的,毀壞到一塌糊塗,沒有可能再有任何生命的殿宇深處,漸漸向外而來。
衛孤辰安靜地看著,一名將領終於走近過來,對著納蘭玉的後腦重重一擊,然後,天地就此安靜下來,再沒有那瘋狂的聲音不斷地重複喊叫著兩個字。
他愕然抬頭,卻見滿天滿地滿世界,彷彿都是迷亂的煙塵、四飛的散木。前方那座宏偉的殿宇,轉瞬間,已炸做斷垣殘壁。
他甚至想笑話自己,衛孤辰,你從來都是一個沒有識人之明的武夫罷了。知道身邊的人里有寧昭的卧底,卻無法分辨,甚至也不願真正去追究。明知道納蘭明是秦人,最後竟還是把所有賭注押在他的私念上,有今日之失,也算得上是活該吧!
那樣一種絕望,那樣一種瘋狂,那麼刺耳,那麼慘烈的大叫,讓所有人的目光都很自然地望向一個人——納蘭玉。
那聲音是從心裏發出來的,所以,心便已四分五裂,那聲音穿過肺腑,穿過肝腸,於是便也肝腸寸斷,肺腑如煎;那聲音從咽喉里傳出來,於是,咽喉中便也充溢血淚,那聲音傳到空中,於是,連空氣,連天地,彷彿也在這一刻,被撕得粉碎。
左伯倫低低吩咐一聲,便有幾個士兵過來扶他:「納蘭公子。」
有人在大聲叫:「納蘭公子,你冷靜些。」
劍光起處,天地間,一片燦然光明,世界剎時亮如白晝。
納蘭玉慘厲地大叫起來,他掙扎著想站起,然而,衛孤辰的那一擲用力太重了,重得他到現在四肢都酸痛發麻,根本不受控制。
然後,他看到一個人影,極慢極慢地從那迷濛煙塵、斷垣殘壁、茫茫烈焰中,走了出來,如果,那確實是一個人的話。
這一刻,浮在他心上的,竟是如此奇異的一句話。
真是愚蠢啊,事已至此,又何必這般瘋狂。
衛孤辰猛然一顫,至此,方覺奇痛入骨。原來,一直一直,他其實是不覺得痛的。
他看到一片煙塵中,那些從毀壞的大殿中逃脫的人,在地上翻滾著卸去爆炸的餘波,紛紛站起,分明就是平時日夜守護在寧昭身旁,皇宮中最頂尖的一干高手。
在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里,他的靈魂就此沉迷,那一聲聲在耳旁發出的叮嚀與命令,他只會迷茫地服從。
他展眉,面向前方,無數長刀利箭,凜然殺氣如沸。
劍身上徐徐映出他那已不似人形的面容。
他目光漠然地看向四方,所有人他盡收眼底,卻又像根本沒有看進一般。他低頭看看自己全身的傷處,眼神里依舊沒有一絲波動。
「我幹了什麼!」
幾乎每一個看到這一幕的人,都會在心底問出這樣一句有些迷茫和更多畏怯的話。
他幾次要站起來,幾次跌倒,只能在地上拚命地向前爬去。
衛孤辰忽的一聲朗笑,打斷了他的話頭:「你少在這裏自作主張說這些套話了,寧昭還不至於蠢到以為可以讓我投降,可惜我沒法見到他了,不過……」
他用盡他所有的力量掙扎著,瘋狂地呼喊出那很重要很重要,可他卻已不知道那代表什麼意義的兩個字「大哥」……
他呼喊,卻不知道,自己在呼喊什麼;他向前,卻不知道,前方到底有什麼。
他的呼喚,卡在咽喉處,全然無法發聲。
他叫著,嚷著,靠近他的人都被他推開。他拚命在地上向前爬,轉眼間,十指已是血跡斑斑,他的眼睛望向前方,卻分明已沒有焦距。
無盡的煙塵,讓人看不清這個世界,看不見這片天地。倒塌的大殿里,一片寂然,彷彿再沒有一絲一毫的生命。只有幾處殘壁,還燃著獵獵的火焰,卻驅不盡這麼深,這麼冷,這麼讓人渾身戰悚的黑暗。
肉身幾不成人形,他依然不覺痛。
真是愚蠢啊,真是愚蠢,這麼簡單的迷魂術,為什麼,我會沒有看出來?
除了納蘭玉!
直到他開口發問,眾人才倏然驚醒,人人只覺全身出了一層又一層的冷汗。
在前方,那個喊了他十余年哥哥的少年,在哀號慘叫,在掙扎著向他挪動過來。
能不再讓所有人都處於兩難,沒有什麼不對,可是,為什麼到現在,仍不懂保護自己。
在場有幾千個人,可是在這一瞬間,卻分明只餘一個人的腳步聲。
大哥!
你沒有死,納蘭明也罷,寧昭也罷,都不會為難你。我既註定要死,他們也就去了心病,從此仍會愛你護你,又何必,在眾人面前,如此瘋癲。
十大高手中,有一人大聲道:「陛下聖明天聰,受天地庇佑,又豈是你這等鬼域技倆所能傷,速速跪地乞降,還有活命之機,否則……」
只有納蘭玉,他沒有一絲一毫的想法,因為他不敢去思考,不敢去回憶,不敢去想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心,竟會在這一刻,輕鬆飛揚;他的眼,竟會在這一瞬,揚起燦然鬥志。
在前一刻,分明還是皇宮大殿、靈堂上,他無聲地拒絕了君王最後的要求,分明看到君王唇邊有一抹黯淡的笑容,分明感覺肩上被人輕拍,愕然回頭時,目光望進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便墜入彷彿永無邊際的黑暗中。直到這一刻,天旋地轉,渾身欲裂,方才自黑暗深處醒來。
禁軍中最精銳的一支軍隊,也許是大秦國最精銳的一支軍隊,也正由寧昭最信重的禁衛將領左伯倫率領著,做出這等早有準備,如臨大敵的姿態。
那樣殘破的身軀,那樣已完全無法辨認的臉,然而,他看他,從來是不需要辨認的。
此刻,他傷痕纍纍,他支離破碎,他血肉模糊,他甚至被炸得可以用開膛破腑,腸穿肚爛來形容了。然而,他依然是不痛的。
他伸出左手,拔劍,當胸,微微一笑,即使他的笑容,此時已恐怖得讓人不能直視。
他其實並不恨寧昭,然而,他的責任,他的人生,他生存的意義,這一切,使他不能不殺寧昭,他必須對自己,對祖先,對所有曾追隨他的人,有一個交待。能殺成,固然是幸,殺不了,也未必一定是憾。
這巨大的痛楚讓納蘭玉根本沒有時間思考,然而也不需要再加以思考了。幾乎就在他恢復意識的同時,彷彿要將天地驚破的轟然巨響就炸在耳旁。
據說他們的敵人只有一個人,一個人,卻讓皇上調動了那麼多的高手;一個人,卻讓他們暗中做下了這麼多的準備;一個人,卻讓將軍一次又一次無比鄭重地叮嚀、訓示,卻讓他們一回又一回的操練演習,以整支大軍如何圍獵捕殺一個人。
然而,這一切相比他身上的傷,也就毫不重要了。
他伸手,把身上一些飄蕩的衣服破布撕了下來,用那已露出多處白骨的右手和傷處略少的左手,慢慢把小腹處那一個大洞緊緊裹起來。
看向四周時,哪怕目光從納蘭玉身上掠過,也不見一絲漣漪,看到自己時,那樣的支離破碎,那樣的血肉模糊,他的眸子,也無半點變化。
是他陪伴著那個不是君王的君王,來到皇陵,是他按照事先的命令,扮演一個完美的朋友,是他在那一劍驚天的時候,一絲不苟地完成他必須做到的一切,是他把那毀天滅地的霹靂彈,放在他兄長的衣上、袖裡、腳下。
然後,衛孤辰慢慢低頭,看著他面前,那把清如秋水的寶劍。
那個連站都站不起來的少年,是以什麼樣的力量在對抗那樣的拉扯。
剛才的那一刻,他的眼睛,看到了這世上最可怖的情景,於是,便再也不能接受任何景象。他睜大眼睛,眼前,卻是一片黑暗。
然而,他依然只是靜靜站在原處。
在這樣的奇異變亂中,所有人都目光如炬,沒有一絲一毫的慌張。整支軍隊早已列出最好的陣式,弓箭手箭已上弦,弓已引滿。盾牌手長槍在手,也都站在了最好的掩護位置上。
而現在,即使他敗了,卻仍不能算完全輸。
幾個士兵按不住他,最後竟過去十余個人。
衛孤辰走出殿宇的姿態太過詭異,樣子太過駭人,以至於在場幾千勇悍而不畏死的官兵、十名最頂尖的高手,竟全都只能獃獃站立,愕然地望著他,沒有一個人能夠動一指,發一聲。
發生了什麼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在他以為,自己已經完全不是人,完全沒有人應有的感情時,納蘭玉慘叫了起來。然後,他才感覺到了痛。每一寸肌膚,每一段筋脈,每一滴血液,每一點意識,全都在呻吟,在哀號著呼痛。
為什麼,在刺殺之時,我只注意了寧昭,卻不肯多分心,看他兩眼?只要我稍稍注意,天下又有什麼迷魂術瞞得過我。
然而,他依然站得筆直,他的腰,依然沒有低彎下哪怕一絲一毫。也因此,可以讓人清晰的看到他腹部一個拳頭大的洞,隨著他徐徐走動,隨著煙塵漸漸在他身後散去,竟是隱約可見內臟。
最可怕的是他的臉,幾乎已經炸得面目全非,或者說,已經沒有面目可言,遙遙望去,只見得到,一片血肉模糊;只見得到,黑夜深處,鮮血淋漓中,那一雙沉寂的眼。
就在剛才,他們所有人的神魂心智,都似被懾住了一般,明明佔盡優勢,卻人人如被魘住,只知怔怔地望著衛孤辰的一舉一動,全然不記得應該乘機圍攻,不給他一絲一毫喘息之機。
他身已傷,心已疲,力已盡,而此時,強敵環伺,大軍圍繞,他卻朗然長笑:「來吧!」
他大聲嘶吼著,如瘋子般喊叫:「大哥,大哥……」
衛孤辰靜靜地站在那裡,看著納蘭玉的所有掙扎。
他叫著「大哥……大哥……」,可是,卻看不到他的大哥在哪裡。
在那士兵慘聲的厲叫中,幾個人一起用力也扳不開他的嘴,是誰情急之下不顧輕重,用刀柄狠狠地敲了他的嘴一下,於是,牙齒和血而落。
然而,他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他只想向前,為什麼所有人都要阻礙他。
他的心中,明悟了這世上最殘忍的真相,於是,便再也沒了理智,沒了思想,沒了正常的知覺。
縱然在此時此刻,他依然是進攻的王者,縱然在此時此刻,他的選擇依然還是搶攻。他掠起的那一刻,那座爆炸后殘破的大殿,完完全全,在他的身後轟然倒塌。暗夜裡,他那一劍飛揚的身影,襯著身後曾經宏偉的大片廢墟,襯著遠方孤清高絕的一輪圓月,從此刻入在場每一個秦軍將士的心中,一生一世,都無法忘懷。
恍惚中,他的君王似乎發出過嘆息,他那曾經的朋友,似乎輕輕說過一聲「對不起」;恍惚中,似乎老父的眼睛里,有無限悲愴,無限苦痛;恍惚中,父親的喃喃呼喚「玉兒,玉兒……」,曾經響起過很久,很久。
他的眼睛望著前方,可是卻不知道,自己所尋找的人在哪裡。只是一直瞪著張著,張到最大,然後有鮮血,從眼角慢慢地滴落。
然而納蘭玉根本不加理會,他瘋狂地掙扎著,不讓任何人靠近他,他只是反反覆覆地叫:「我做了什麼……大哥……大哥……我做了什麼……」
他只是極力昂起頭,極力張目向那煙塵中望去,向那腳步聲響起的方向望去。
然而,他依然只是在心間,淡淡一笑。
他甚至也並不恨納蘭玉,他只是麻木得沒有感覺罷了。能做出選擇總是好的,身為秦人,選擇自己的君王,誰能說這是不對呢?無論如何,寧昭都永遠是比衛孤辰更適合這個國家的選擇吧!只是,為什麼要用自己的性命來冒險呢,霹靂彈爆響時,你自己又如何脫身?
一切,終於就要結束了。這樣,也好。
衛孤辰看到有幾顆帶著血的牙齒落到地上,是納蘭玉因為手足完全沒有自由,很盲目地偏頭向一個士兵咬下去。
他無恨,無怒,不怨天,不尤人,他的心境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在最後一刻,揮手扔出了納蘭玉,在最後一刻,他淡淡一笑,揚劍,激起無數劍氣護身,然後,驚天炸響。
這還是一個人嗎?
這樣,也好。
那一刻,那人,到底是以什麼樣的心情,救他脫險,護他逃生?所以他雖覺巨痛,卻沒有受任何大的傷害;所以他抬頭時,堪堪眼睜睜看著那一場驚天的爆炸出現在眼前。
在最後的那一刻,他的哥哥,沒有喚他的名字;在最後的那一刻,他的兄長,甚至沒有看他一眼,他只是揮手,以無比強大的力量,把他扔了出來。
所有他牽挂的,他在意的人,都已有了很好的安排,未來已無需太過擔憂。這樣,也好。
他全身上下,彷彿沒有一處不在流血,沒有一處沒有傷口,每一處的創傷,都是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早已不再覺得身上痛楚,早已忘記了周身不適,他只是驚慌得莫名的顫抖起來,他只是抬起頭,四下瘋狂地張望。
他一聲聲大喊:「大哥……」可是他的眼睛,迷亂的四下望著,又彷彿根本看不到,他的大哥,已然不成人形地站在前方。
這一刻,他才意識到自己傷得有多重;這一刻,他才驚覺連站立似乎都已是一種不太可能的奢望。
負責指揮的禁軍將領左伯倫,感覺到汗水無聲地從額頭滑落下來。雖然一早就做好目標炸之不死,隨即全力狙殺的準備,然而,此時此刻,聽得那聲聲腳步漸漸接近,依然讓他感到,極度的震怖。
那麼,那樣一個人,到底還算是人嗎?
混亂中,他只看到四面八方,黑壓壓彷彿無窮無盡的士兵。
「公子,大敵當前,不可如此。」
那麼黑而沉的眸子,冷靜,漠然到極至,此時此刻,竟然無法從其中找出一絲痛楚,一點絕望。那樣冷漠地彷彿把整個世界,包括自己也拒之千里之外的眼睛,無悲,無喜,無痛,無傷,彷彿可以就此,漠然看天地沉寂,漠然看蒼穹毀滅,漠然看他自己的滅亡。
混亂中,似有許多人在炸響的前一瞬,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從殿宇里向外飛逃,混亂中,似乎有什麼極寶貴極寶貴的東西在心口碎裂。
當心間明了這個陷阱的那一刻,不是痛,而是一種麻木;當他拋開那暗算他的兄弟的那一刻,不是痛,而是漠然;當他明白自己殺的不是寧昭時,不是痛,甚至不是失望。
於是,衛孤辰聽到骨節拗斷髮出的清晰聲音,不是有人想要弄傷納蘭玉,是被士兵們強行按住手腳,拖著走的納蘭玉,掙扎的力量太大,硬生生的把自己的手給弄斷了。
他平靜到有些冷漠地向四下望了一眼,然後信手把劍插在了地上。
他的哥哥,醒悟得比誰都晚,然而,只要他全力出手,自己就在那不可思議的速度中,搶在爆炸之前,生生撞破牆壁,遠遠落下。
身上多多少少都帶一點爆炸造成的小傷的一干頂尖高手們,一穩住身形,就立刻四下散開,佔據最適合攻擊的位置,無不肅然盯著那殘敗的殿宇,雖然他們的計劃中,也確實包括了爆炸之後的血戰,然而,當那腳步聲響起時,他們依然感到不寒而慄,什麼樣的怪物,才可以身處如此可怕的爆炸中心,依然不死。
沒有人想要傷害他,但明顯,納蘭玉此時的力量大得出奇,而士兵們在將軍的催促下,也不敢再拖延下去,出手重了很多。
在旁人看來,他不過是微微震動了一下,卻不知,直到這一刻,一直冷漠麻木的心,才有了知,有了覺,有了痛,有了傷;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原來,他並不是怪物,也不曾麻木,那一層為了保護自己而刻意布下的冰層,瞬息之間冰消雪散,於是,痛徹心扉。
那個爆炸后滿是濃濃灰塵的人一身衣裳基本上已經七零八落,只剩下幾許纏繞在身上的破布了。那人的頭髮,也被炸得所余不多。
這樣,也好。
然而,他卻輕輕地笑了,即使臉上血肉模糊,原來,人還是可以笑的;即使容顏已怖若鬼怪,原來,人還是會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