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幻境》第二十七集 功虧一簣

第三章 公主鳳駕

第二十七集 功虧一簣

第三章 公主鳳駕

最後,為了秦國,為了秦人,他們都退了步,都付出了代價,也都取得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只是……
他的第一能臣,此時,應該是比誰都痛,比誰都需要發泄的吧!
納蘭玉何其有幸,他有一個父親,是一國之相,而且非常愛護他,他有一個朋友,是一國之君,而且非常喜愛他。
性德和蘇良是沾足公主的光,緊跟在她身邊,完完全全是橫衝直撞地往裡去。
他向他唯一的朋友伸出乞求的手,然而,納蘭玉平靜地後退。
森森的白骨、淋漓的血肉,猶自插著數把利箭的身體似乎每一處都在滴血,而整張臉除了一雙眼睛,竟似再也不剩什麼了。
他沉默地把畫卷舉到眼前,與自己相比,那個人不善籌謀,不知決斷,除勇武之力外,似是別無所長。然而,為什麼無法鄙視他的無能,卻在心深處暗暗羡慕那一劍縱橫間,無對無匹的鋒芒。
他徐徐睜眸,低聲問:「安樂,還沒有消息嗎?」
安樂無措地瞪大眼,她不敢相信這麼強大的風聲,只是劍嘯,她不能置信,那燦烈得似能劃開天地的光芒,竟是劍光。而更讓她不敢相信自己眼眸的,是那執劍的人。
如果是守孝的話,皇帝一定會在那裡的。
那將領失聲叫道:「公主!」
她心頭一驚,努力勒馬,強撐著賓士了一日一夜的疲憊身體,抬目向前望去。
她的兄長在哪裡?她的至親在哪裡?
寧昭的眼,遙望窗外漫天星空,一手輕輕在桌上敲擊,漫聲問:「還沒有消息到?」
他遙望窗外,相府方向,那裡也有點點星光,萬道熒火嗎?
即使是最精銳善戰的部隊,也從沒遇上過這種情形,近處的士兵,有的向左右飛快閃避,有的則衝上來試圖阻攔。但安樂縱馬極快,誰也不敢保證強行攔阻,會否讓她落馬受傷,遲疑之中,大多被她衝過。
隨著幾個領軍將官的大聲呼喝,士兵們也四散奔走,大聲呼號:「安樂公主駕到,休得誤傷公主。」
安樂就這麼一路衝過數道關卡,終於看到了前方紛亂的戰場。
那樣的雪衣風華,那樣的一劍縱橫。
所以擠到安樂面前的人雖有一大堆,到頭來,卻是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她衝進去。
大殿之上,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寧昭倚窗而坐,身前桌案上,放了一幅畫,畫上的人,雪衣持劍,人在畫中,燈影之下,卻人慾飄飛,劍欲飄飛。
許多許多年之前,寧昭喜歡一個有著澄澈眼睛,叫他哥哥的孩子,但他從沒阻止過,讓這孩子成為人質,成為自己的一個籌碼;許多許多年之後,寧昭依然喜歡那個白衣俊秀,不管受了多少委屈,依然漫不經心地微笑,為他擔盡惡名盡心儘力的少年,然而,他終究一次一次,把他推向災厄。
這一片混亂中,若是傷了安樂那還了得?
這是最後一次,他們為彼此留下的機會;這是最後一次,他們平靜地放棄了這個機會。
然而,所有的聲音,都掩于那呼嘯的風聲下,所有的光芒,都被那厲烈的光華所壓制。
心痛的感覺,讓她忘了眼前的刀光劍影,忘了身前的兇險戰場。
前方官道上一片狼籍,地上掉落的頭盔護甲,上面斑斑點點全是血跡淋漓,散落的刀槍箭簇亦是不少。四周的大樹上、碎石上,都有明顯搏鬥的痕迹,但卻不見半個人影。
在四下把天空照得如同白晝的火把中,廣大的殿宇已成殘跡。無數人奔走如飛,無數人張弓架箭,天地間,都是閃爍的寒芒,到處都響著嘶啞的呼喝。
許多許多年之前,納蘭明以歡喜感恩的神態,讓唯一的兒子成為深深宮禁中的人質;許多許多年之後,納蘭明以漠然冰冷的姿態,看著他僅有的獨子,走向死亡的深淵。
寧昭沉默不語。
這個念頭讓安樂快馬加鞭,竭力趕路。眼看著皇陵遙遙在望,遠方那映亮整個暗夜的火把長龍,以及震天響的喊殺聲,使得安樂一顆心直如火焚油煎一般。遠處雖是兇險莫測,吉凶未卜,她卻沒有絲毫遲疑地繼續催馬。
「陛下入皇陵守孝,一直沒出來過……」
他徐徐伸手,撫在心口,感覺著那裡的隱隱痛楚。
他慢慢把畫卷放下,眼神再次望向極遙遠極遙遠的方向,在楚國京城的大獵儀式上,那個與他同樣手掌一國權柄的楚國攝政王,到底是怎樣才能做到,在那可怕的寒劍威懾下,從容批閱國事奏章的?
安樂心頭也是一涼,喃喃重複道:「出了什麼事?」
她只是奮力鞭馬,往前衝去。
皇兄,皇兄在哪裡?
性德與蘇良都是一語不發,緊跟在她的身後。
這個世界,有太多太多比納蘭玉更重要的人與事,於是,他所能做的,只是用他自己為籌碼,炸死天下第一的高手,然後在身體灰飛煙滅,連碎片都找不回來之後,被國家追封為忠臣烈士。
心間略略浮起的悲涼黯淡,讓他又是啞然一笑,沒有那個人,也許他永遠不會察覺自己身為一國之君的軟弱、畏怯,以及殘忍無情……閉上眼眸,隱痛的心頭,時時在喊著兩個名字,納蘭玉……安樂……
「陛下,已經飛鴿傳書皇陵附近的守軍趕去公主必經之地攔截。按時間算,此時應該已經護送公主,踏上回京之路了。」
那哪裡還是一個人,分明是九幽地府最恐怖的魔物降臨人間。
此時,安樂的馬已衝到近前,將領待要去攔,馬上公主一鞭揮下來,他不敢硬擋,只得退後,這一退之間,安樂的馬已是飛馳而過。性德與蘇良兩騎并行,都緊跟在旁,自是一同過關。
皇陵是不是出事了?
性德目光淡淡四下一掃:「這裏前不久應該發生了一場戰鬥,戰鬥的一方是秦軍,而且他們應該是戰敗方。」
眼看著她已經接近戰場,混戰中的將士們早就聽了後方的呼喝,也有不少禁軍確實認得她,人人驚慌失措。
如此一來,無形中也為安樂開了道。
這一場關係整個秦國未來的圍殺,禁不得任何意外,你也不能受任何傷害。
話音未落,安樂已是催馬直往前闖。
他這令雖然傳得很堅決,士兵們也都很聽話地衝上去,但卻根本無法完成任務。
為了除掉那個人,為了把秦國最大的隱患就此清除,無論多麼慘痛的犧牲都該是值得的吧!
當然,在這一片混亂之中,也會有失去準頭的箭矢,或是被震飛的刀劍,以及殺得紅了眼,完全收勢不住的士兵,這一切隨時都會傷到安樂。
遠處的士兵,一時辨不清那些呼喝提醒到底是不是真的,但也都紛紛停手,不敢再射箭,唯恐誤傷了她。
蘇良問:「這附近有秦軍嗎?」
然後,他輕輕說,對不起,然後,在他的示意下,納蘭玉的神智,永遠沉淪在了黑暗中。然後,納蘭玉伴駕往皇陵的消息傳往相府,然後,納蘭明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做。
但一旁性德忽的一探手,死死抓住她的馬韁,止住她的馬勢,而蘇良則催馬上前幾步,朗聲大喝:「大秦安樂公主駕到,秦國將士不得無禮。」
安樂沒有聽到遙遙皇宮裡,兄長心底的祈求,她只是縱馬飛馳,漠漠前路,皇陵遙遙,她只想儘快趕到自己至親骨肉的身旁。
那個清晨,納蘭玉在他最孤單,最悲涼的時候,來到他的身邊。
沒有人想過,納蘭玉還能活,身處爆炸中心的納蘭玉,被衛孤辰發現陷阱真相的納蘭玉,他不可能活下來。
安樂,安樂……你絕不能有任何差池意外!
至此已是追之莫及,雖然他已經及時採取了補救行動,但心中仍自忐忑,畢竟人算不如天算巧。安樂的回歸,已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若再有什麼意料之外的事發生,似乎也並不是不可能的。
她游目四望,驚慌而張惶。所有人都在圍殺那個怪物,看不到有帝王的儀仗,看不到有高手精兵團團圍護某個重要人物的跡象。
但安樂身旁有蘇良和性德儘力相護。蘇良一把劍迅快無比,任何有可能傷到安樂的利器都被他撥開擋住。性德身處亂軍之中,整個戰場的每一分變化都盡在他眼底,由他在前方巧妙地引導,讓安樂避過很多危險,也讓士兵們無法及時攔阻安樂,竟真的引著安樂,一步步往戰局中心而去。
令他身為一國之君,食不安,寢不寧,叫他手握天下重權,卻連略略靠近那人的勇氣都沒有。
這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此人不除,他旦夕難安。然而,布下千萬重毒計,他卻只能遙隔百里,靜靜等候消息。縱然整件事已然十拿九穩,他卻連親眼看到自己的布局獲得成功的勇氣都沒有。
那個夜晚,他和納蘭明彼此沉默地坐了很久,很久,然後,納蘭明長嘆一聲,一語不發地離去了。
納蘭玉又何其不幸,他的父親,更愛自己的前程、地位、財勢,也更愛這個在他的參与下,漸漸強盛起來的國家。他的朋友,更愛自己的國土、帝位、百姓、野心,以及太多太多的一切。
那是怎樣的一把劍,那是怎樣的一個人。
安樂,回來,你一定要安全地回來。
安樂回宮之事,他自是知曉,只是他要隱藏行蹤,不肯泄露風聲,所以假做不知,沒有露面,任由皇太后與皇后處理。卻哪裡料得到,一夜之間,安樂竟能從太皇太后的宮中密道逃離出去。
最終,納蘭明不得不送上自己唯一的兒子,做為這一場陰謀的奠品。
寧昭沉默不語,這些他又何嘗不知,只是心頭牽挂,便忍不住再三詢問罷了。此時聞言只默默搖搖頭,再不發一語,唯有遙望長天的寂寂眼眸才顯露出他這一刻複雜無奈的心緒。
「那皇兄呢?」安樂再問:「他在不在裏面?」
祖母的逝去再不能挽回,納蘭玉又被他親手送向死地。
安樂驚恐得花容失色,卻又在下一刻,心頭猛然繃緊。
他漠然低頭,凝視那案前的畫卷。
安樂疾問:「這裏發生了什麼事?皇兄呢?」
那將領急得面紅耳赤,跺足急呼:「公主!」同時連連傳令:「快,攔下公主。」
寧昭唇角徐徐掠起一個笑容,淡漠的,不帶絲毫歡娛的笑。
皇兄,皇兄,你在哪裡?
她眼中只見到那座被戰場隔開的殘破宮殿,她看不見眼前的殺戮紛爭,她甚至不再害怕那個無比恐怖的妖魔。她只想前進,她只想到衝到那裡,在廢墟中尋找她的親人。
耳旁聽得蘇良的低喝:「出了什麼事?」
安樂是個女子,身分又至為尊貴,這麼多大男人,哪個不要命了,敢碰她一根手指頭?她這麼策馬衝過來,你攔不能,擋不得,打不成,罵不行,要抓人?卑微的士兵,碰她一下,都是玷辱了金枝玉葉的死罪,又有哪個人會上前去找死?
所有的精銳隊伍都在圍殺衛孤辰,但為了防止有意外發生,皇陵四周,仍是密布了多層關卡,人人都受了嚴令,若有人靠近,一概格殺勿論。
納蘭明幫助他引衛孤辰入局,但以衛孤辰的身手,就算天下最險惡的陷阱也很難困住他。
不等他報完,寧昭輕輕一擺手:「相府里就算天塌下來,也不用去理了。」
「此時那邊應該是已經動上手了,但是詳情就算是飛鴿傳書,怕也不能來得這麼快。」
又有人輕捷無聲地迅速奔進,隔著好幾步,屈膝拜下:「相爺於國喪之中,招了舞妓竟夜尋歡……」
這次奉命來圍殺衛孤辰的都是禁軍中最傑出的精銳部隊,他們平時護衛王城,將領們也經常出入皇宮,確有不少人曾經見過安樂。此時細細一認,辨出確是安樂,心中極為震驚,忙上前施禮。
為了那一計,就必須毀掉納蘭玉。
安樂顫聲道:「這裏已經靠近皇陵了,按律普通百姓是不能出入居住的,只有皇陵外圍的護軍,或附近兩三處關隘的守衛兵會出入,如果有人在這裏攻擊官兵,那……」她抬眼望向皇陵方向,俏臉已是煞白,猛的一鞭狠狠抽下,馬兒吃痛,長嘶一聲,放蹄奔跑。
從操辦大婚之事開始,納蘭明屢次與他單獨作對,並不是世人以為的忙碌國事,忙於大婚,而是,他們君臣之間一次又一次的談判,把所有的籌碼都擺在桌面上,君臣之間第一次,傾心交心,卻也是完完全全的利益交換。
遙見三匹馬如飛而來,關卡的士兵早已弓箭上弦,只待對方一進入射程,立時出手。乍聽這一聲驚雷之喝,怔愕之間,人人遲疑。兩旁轉眼亮起無數火光,一名將軍自暗伏處站起來,藉著燈光仔細遙望。
遙望那已成殘跡的宮殿,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色有多麼驚慌無措。
為了殺衛孤辰,他籌劃過無數歲月;為了殺衛孤辰,他手下的所有高手們,也暗中籌謀過無數計劃,然後又一一推翻。最後唯一想到的,有極大把握的,一定能讓衛孤辰重傷,甚至身死的,就只有那一招。
京城,皇宮深處,一座荒涼封閉多年的宮殿今夜卻燈火通明。殿內、殿外,圍繞了無數侍衛,卻鴉雀無聲。時不時有人手捧急報,迅疾而入,也時不時有人奉了諭命,疾步而出,無論出入,俱皆快捷而無聲。
在外圍警備的,自然不是禁軍的中心將領,又哪裡知道事情究竟、計劃細節,此時只是迷茫的說:「末將只是奉命在此守衛,無論皇陵里出了什麼紛亂,也不得輕動,不能讓任何外人進入。」
這樣詭異的影像已是看得人心膽皆寒,更何況只要那光華起處,便有無數斷肢殘軀飛到半空,只有一人,只得一劍,卻讓這漫天漫地,都似有遮天蔽日的血幕。數千精騎、無數高手,竟似誰也近不得那妖魔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