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幻境》第二十八集

第二章 秦國改制

第二十八集

第二章 秦國改制

「娘啊……」皇宮大內響起鬼哭狼嚎般的慘叫聲。
一般來說,臣子們在下頭任勞任怨,為國操心的奏事,他就在上面一下一下一下的點頭,你要真以為他是聽得欣然讚許那就錯了,根本就是仗著金殿位置高,下頭人看不清楚,眯著眼打瞌睡呢!
「皇帝也只是一個人,他的能力也是有限的,以前君權相權相制衡,以宰相來協助皇帝,還是比較合理的,現在這種政體雖然看起來是皇帝一人掌控天下事,可是,沒有了宰相來處理大小政務,所有的事全要交給皇帝一個人決策,一天十二個時辰,他得干足八個時辰才有可能把國內的事處理完。試想,就算寧昭這麼勤政,這麼在乎權力,這麼不怕吃苦的人,一天兩天,勁頭上倒還罷了,時間長了,十年二十年,他就能不累,不倦,不煩?他病了又怎麼辦呢?國家的事,就這麼拖著?」
特別是此次秦國之行,本來容若是被秦國所擒,但幾番運作下來,秦國的公主,竟一心一意幫他救他助他,到最後還以一場詐死,使秦王所有的陰謀受挫。
楚鳳儀聽了也只能苦笑:「這個孩子,對於如何敗壞自己的名聲,當真是不遺餘力了。你也該多管管他,要是哪天他真下旨廢除早朝,不但貽笑天下,只怕滿朝的文武百官,都要跪在午門死諫了。」
容若一驚:「你是想……」
看到自己的兒子有這樣的成就,楚鳳儀怎麼可能不欣然愉悅。
「就算他天縱英才,以國事為己任,不肯享福休息,但他老了,漸漸虛弱,沒有精神了呢?就算他能一直撐到死,他的兒子、孫子呢?這些從小生於宮廷,沒吃過苦的人,他們能把自己的一生就這麼淹沒在政務的大海中嗎?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必然會推卸責任,無意識地重新加重內閣的職權,以致形同過去的相權,並且,有可能把批紅的權力分到身邊最近的人身上……」
容若一聽他話中之意,立時就變了臉色:「萬萬不可……」他幾乎是跳了起來:「此政看來於君王有益,其實很容易讓君王權力旁落。」
容若又笑:「這倒未必,不過雙方都會想辦法去抑制對方的權力,比如寧昭會讓閣臣權力不再擴大,而納蘭明會儘力讓內閣權力漸漸等同於宰相,只是他們都會注意分寸,在為國攜手,不給外敵任何可乘之機這樣的大前提下,一些明爭暗鬥,雖然免不了,卻又無傷大雅。」
難得蕭逸聽了這話,倒不氣不惱,反當作趣聞一般說給楚鳳儀聽。
「他們跪在午門死諫也不是第一次了。」蕭逸淡淡道:「若兒總愛做這種世所難容的事。若不是如此,怎會有你我之今日!」
容若冷笑:「這傢伙肯定不會真心辭職,就他那麼戀棧權勢,誰想讓他下台,他就跟誰拚命,皇帝的面子也不會給的。」
即使是蕭逸這種人物,也不可能超脫時代的局限,凡事皆以牢固君權為第一目標。
「沒生氣,沒生氣,太後娘娘不過是讓宮中的太監、宮女們,人人準備好了鞭子棍子老虎凳罷了。」蕭遠落井下石,陰險地冷笑。
只是,這樣的快樂縱情,什麼也不管不顧的日子終是持續不了多久。容若既已回了京,上次大獵之後,表面上也親了政,要想逃避責任,那是肯定沒什麼指望的。
蕭逸淡淡道:「此舉能使君王的權力集中於一處,不受制肘,不受拘束……」
他冷笑一聲又道:「秦王設內閣,命大學士為佐政之臣,一切政令皆出之君王,閣臣不過聽命行事,協理君王罷了。他們所有的政見都要寫成票擬,送交皇帝批紅,才能實施,雖說閣中首輔依然是納蘭明,但他已從原來的決策者,變成一個聽令者,而閣中次輔足有六人,比之當初三相分立,對他的權力分割更大。」
蕭逸到底是人中俊傑,雖心中既驚且喜,但很快回復如常,笑看容若一眼:「好,此事記你一功,我就不再追究,只是那衛孤辰之事,你也不與我商議,就逕自決定,白白將這麼一個人物又送回秦國去……」
雖說該知道的楚鳳儀早從各方密報中知道得清清楚楚,但由兒子親口說來,七情上臉地講述,總比密報上冷冰冰的字更讓人貼心。再加上容若是個說故事的高手,努力發揮這方面的才能,將諸般舊事一一講來,時而緊張,時而溫馨,時而悲戚,時而痛楚,竟是聽得楚鳳儀也時時為之色變。
她又何嘗不知道容若那麼點詭計心思,只是做娘的,又哪裡會和自己的兒子去鬥智計較,也只得裝傻扮呆,安然享受這等天倫之樂了。
蕭逸笑笑搖頭,想起那等絕世之劍,終於還是略有遺憾:「罷了罷了,你最善狡辯,我也懶得與你爭論,你有本事,回去同你母后說去。」
容若一僵,小心地問:「母后……她沒生我什麼氣吧?」
看到這一對母子久別重逢,抱頭痛哭,其他人全都目瞪口呆,蕭遠氣得臉都青了,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蕭逸瞪著他,過了一會兒才道:「你有這麼好的想法,為什麼要去告訴秦人,卻不先通知我,白白叫秦王搶了先?」
看他這副心驚膽跳的樣子,蕭遠放肆地大笑,蕭逸也是滿面笑容,就連有些拘束的蕭凌也漸有些笑意。
他哭得無比凄慘,楚鳳儀也不由聽得惻然。她惱怒兒子是一回事,旁人欺負她的兒子又是另一回事了。
容若一見到楚鳳儀就一頭撲過去,跪在地上,抱著她的腿就痛哭失聲。他連母后都省了,直接叫娘,哭得那叫一個聲嘶力竭啊!
這心裏一痛一傷一生氣,想起兒子在外頭吃的那麼多苦,她不禁悲從中來,哪裡記得要打要罵,不免也落下淚來。
看著這皇家本如仇人般的骨人血親,此刻如任何平凡的親人一般地在一起聊天閑談,雖然說的都是國家大事,但其中的親近溫暖之意,卻讓她不知不覺,也感到心頭輕輕柔柔地暖了起來。
楚鳳儀笑道:「你倒是護他護得厲害,他本來就夠荒唐胡鬧了,有你撐腰,豈不更加胡作非為?」
「以往秦仿周宋之法,立門下、中書、尚書三相,然只中書省可於宮內設府,權高位尊。納蘭明本掌中書,后二相漸去,朝政更集於他一人之手,君權高而虛,相權低而實,政令通常由宰相擬定,才呈交君王,他對君王權力的牽制極大,而現在……」
蕭逸慢悠悠道:「聽說有一陣子,皇上經常入宮同秦王講故事。」
「寧昭接受了他辭去宰相之職,卻不肯任用新人,只說舉國除納蘭明外,再無人有協理陰陽之能了。與其任命庸才,不如起用新制。」蕭逸目閃奇光。
蕭逸忽地挑眉望向容若:「我只是奇怪,為什麼寧昭會想到這種前所未有的制度。」
當然,百官們奏上來的政務國事,他一來是不懂,二來就算懂也是懶得管的,一概都只吩咐,由攝政王處置。
大大小小的官員們,還都指望這位皇帝經歷這麼多事,能有點成長,可是看他這等怠懶模樣,無不恨得咬牙切齒。
總之呢,最難過的一關就讓容若這麼混了過去。
那些宗室們、皇親們、百官們,或是想為難容若的,或是想看熱鬧的,或是想逼著皇帝勤于政務的,被容若一個盡孝的盾牌,擋得老遠,所有人只得自嘆倒霉。
容若聽了心中又是一震,好傢夥,這位可真是天大的本事,瞧這意思,自己跟秦王私聊,講故事的內容,他居然都能打聽到。他知道避不過了,只得苦笑道:「是是是,我招我招,我只是隨便講點故事,故事里有些全新的國家,全新的制度,沒想到他居然就聽進去了,而且還真有膽子實施。」
這段日子,他們母子在一塊親熱,旁人竟是半點話也插不上,就連蕭逸都大受冷落,暗中咬牙切齒卻也無可奈何。
楚韻如一直安靜地坐在一旁,一語不發,一言不插,只靜靜地看著。
蕭逸動容道:「你這般安排,是為了他日寧昭或是他的後人,能因倦政而大權旁落,導致文官與宦官的爭鬥,令秦國內耗……此計真是……」
容若開始乾咳,眼睛望上望下,望左望右,就是不望自己的后爸。
雖然這樣,容若還覺得痛不欲生,私底下對楚韻如抱怨,將來若是掌了權,一定要廢掉早朝制度,讓所有人都能睡到日上三竿,才來研討公務。
容若大聲哭叫:「娘啊,兒子好慘啊,在外頭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那些人打我,罵我,要殺我,還把我關起來,還用火燒我……」
蕭遠冷笑:「這樣勉強的聯盟,只怕雙方都多有不平,此事未必能長久。」
「可是……」楚鳳儀終究還是有些猶疑:「千古以來,從沒有人廢止過早朝……」
蕭逸看得又氣又惱又不好叫破,只好自己受累,繼續主持朝議,處理政務,時不時回頭恭敬地問一問皇帝的意思,而迷糊的皇帝,正自神遊天外,同周公聊天,當然是打著瞌睡點頭就把事情給通過了。
容若自己也很痛苦,上朝那可是天不亮就要起床,就要坐在金殿上的,可憐他前段日子,到處遊玩,每天都睡覺睡到自然醒,如今一下子面對這麼重大的責任,簡直就有點痛不欲生了。
「當然,這樣的犧牲,寧昭也要給予足夠的回報,所以內閣輔臣,寧昭竟不能直接自行任命,他的意思必須得到首輔的同意,而如果首輔認為君命不當,也有反駁的權利。只是這一切加起來,仍然比不上他以前的權威地位。」
楚鳳儀就算是一肚子悶氣等著發作,忽然看到思念多時的兒子撲過來痛哭,也只得下意識地伸手扶住。
這段時間,大楚國的朝廷,是典型的主昏于上,而政清于下。
容若笑道:「但這是唯一一個,他可以和寧昭繼續相安無事的辦法,他讓出部份權力,不再讓寧昭感到威脅,而寧昭則依然承認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身分。彼此合作,以抗內外之困。」
「事情起源於納蘭明因心傷兒子之瘋,自稱身心交瘁,上表請辭。」蕭逸淡淡說明。
楚鳳儀雖總是笑嗔蕭逸太過護著容若,但神色間也頗有些為愛子而驕傲的意思在。天下的母親,多不過如此,總把兒女的成就,看得比天還要大。
容若這時倒心定了:「以他這樣的人物,再恨寧昭,也不會為我們所用的,將來楚國若對秦用兵,沒準他還反過來找咱們麻煩呢!至於他手下那幫人,其實並沒有什麼大用處,其中可能還有寧昭的內奸,與其重用,不如把他們留在楚國過好日子,讓衛孤辰承足咱們的情,將來就算秦楚翻臉,有那些人在楚國,咱們至少不用擔心衛孤辰來行刺,對嗎?」
「孩兒可想死你了。」
容若開始猛擦汗,天啊!一個為兒子操盡了心,擔盡了憂,受盡了怕的太后啊……不會是真的要打皇帝吧?那皇宮中等著他的,不會真的是老虎凳、辣椒水吧?
果然,再聰明的女人,碰上自己的骨肉,立時就會變得愚笨了,可憐天下父母心,人人都是前生欠了自己的兒女。
他話還沒說完,蕭逸眼神已是微凜:「你是指宦官。」
「其實只要能把政務處理好,幾時上朝,真的那麼重要嗎?」蕭逸淡淡道:「史書上倒真有不少昏君,就是因為受不了每日半夜即起,所以才荒廢了朝政。若兒只不過說出了從來沒有人敢說的話罷了。」
連蕭逸這等人傑,也是瞠目結舌,唉,若兒這個混帳會用這等無賴手段逃避責罰,固然出人意料,不過,鳳儀這等聰明女子還會中此拙劣計,就只能讓人扼腕嘆息了。
如果容若在這裏聽到他們的對話,也不知道是會心虛呢,會驕傲呢,還是會因為這件陰差陽錯的事,給當世極聰明的一對男女帶來的錯覺而啼笑皆非呢?
就連他一時都想不出,這麼一個天衣無縫,毫無痕迹的妙計,該用什麼話來讚賞了。
蕭凌想笑不敢笑,唉,總算見識到自家皇上卑鄙無恥的一面了,怪不得三弟提起他,總是恨得牙痒痒。
他雖語若有憾,但眼神里終還是滿含欣慰之意的。若說以前他決心輔助容若治理好國家,是感於他的恩情,念著楚鳳儀的情份,到現在,他已經是認定,除容若外,別人都沒有資格成為楚王了。
容若看起來從頭到尾只是個受到監視,不得自由的囚犯,但整個秦國的體制因他而改變,秦國的江湖也為他而起了驚人的異變。這種變動,甚至足以影響整個天下未來的走向。
這話不知為什麼竟傳了出去,百官聞之,駭然之餘,對於皇帝的昏庸和不爭氣,更是恨得牙痒痒。
蕭遠和蕭凌也明白過來了,二人相望一眼,都露出駭然之色,想不到容若看似玩笑般隨便給寧昭講的幾個故事,竟會有這麼深遠的目的,他的思考竟能這樣長遠,這樣周密。
楚鳳儀思子良久,如今見自己的愛子這般貼心,總日日跟在身旁承歡取樂,學足綵衣娛親那一套,縱有不滿,也漸漸煙消雲散了。
蕭遠和蕭凌被震驚得太深,只知望著容若發獃。
「為什麼?」不只是蕭逸不解,連蕭遠和蕭凌都露出不明白的表情。
之後的幾天,容若做足了一個孝子,整天陪在母親身旁承歡膝下,把這一番出宮遊歷的所見所聞所歷,加油添醋地一一說來。
蕭遠輕聲道:「這樣的大變動,以納蘭明手上掌控的龐大文官集團來說,如果不合作的話,寧昭也很難輕易推行。」
「納蘭明是心甘情願地接受了這件事,讓自己的權力分薄了。」蕭逸徐徐點頭,竟也略有讚許之色:「此人雖權勢心重,倒是個萬事把國家放在首位的人物。如果不是因為外有強國林立虎視眈眈,內有舊朝遺族步步緊逼,國家不能再生內亂,他斷不肯讓步至此,他接受這一切,也是為了大局。」
蕭逸輕嘆搖頭:「若兒的才華足以治國,當年他離宮時的幾條建議,在飛雪關時的幾樁想法,都有不少是真正可行的,特別是秦國改制之事,布局之深遠,意慮之久長,我亦望塵難及。只可惜他性子太過懶怠,不願任事,否則……」
安生日子沒過幾天,百官們已經因為皇帝的不務正業而群情激憤。容若不得不穿上皇帝大禮服,在蕭逸的冷眼監視下乖乖上朝。
容若只好又繼續紅著臉乾笑,天地良心,他哪能想這麼長遠。他只不過是希望能找出一個讓納蘭明和寧昭可以不用翻臉的法子,讓納蘭玉可以不必再夾在中間受苦;他只不過是恨寧昭算計他,所以想害寧昭以後活活累死,外加搞得秦國黑社會橫行,朝廷束手無策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