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憶水流年
章五十六 病房
「嗯，我會保密的。我也覺得唐經理是一個很……好的人。」想起第一次來三鑫公司當實習生的時候，我就是在唐經理的眼皮底下工作的，所以我對唐經理也很了解，印象里，他是一個很嚴肅的人，不苟言笑，但是做起事來卻很負責任，而且他也是陳先生多年來的好友，我想這也是陳先生選他當接班人的原因吧。
「當然是真的。」陳先生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說了，小東，我一直很看好你。如果我要找個接班人的話，我覺得……你真的夠優秀了。不過問題是，小東，你還太年輕了，做事不穩重，人脈也還不夠廣，有些事……也缺少經驗，說實話，這也讓我不能安心地把公司交給你的原因。錢亦康他人雖然有點問題，但是能力的確是有的，這麼多年過來，他也真的給公司做了很多。沒有他，我想我的公司也不會發展到今天的規模。」
「陳先生，您……這也太抬高我了。」
從陳先生的話里，我聽出了深深地哀傷和無奈，但是，我卻沒有聽出自怨自艾的語氣，只是感覺陳先生似乎已經看淡了似的，情緒並沒有表現地很激動。
陳先生語重心長地對我說著。
陳先生打量著我，或許眼睛不是很有神，但是卻還是看得我不想去直視。
「陳先生……我答應你。」
「啊？什麼事，陳先生，你說吧。我聽著呢。」
沒想到，陳先生的演技這樣的高明。包括我在內的公司幹部居然都沒有看出來。
面對這個鐵一樣的事實，我感覺整個人都在顫抖，就像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似的。但是我卻沒有想哭的衝動，只是感覺到心裏難以用語言表達的悲痛和傷感。
「小東，你還記不得記得？剛來公司的時候，我就說過，我看好你？」
因為心裏實在太驚訝，眼前發生的這一切都顯得太突然，我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問出自己心裏最大的疑團。
「啊，陳先生你弄錯了……我是因為我的一位朋友他爸住院了，我只是來看看他，沒想到您也在這裏……陳先生，你怎麼會這個樣子？是不是……你患病了？」
聽到這穿進耳朵里的熟悉聲音，我才真的確信自己面前的這個禿頭男人，真的就是一直以來我都深感佩服的陳先生本人了。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陳先生在過去的時候，也不是一個很老實的人。他也犯過錯，做出讓人難以接受的事迹。
聽到陳先生這話，我感覺自己的胸口堵得慌，說不出的難受。
這一年以來，陳先生一直都在關注我，原因只是想看看我是不是一個合格的接班人，而結果證明，我的某些方面能力確實被陳先生認同了，但是有些方面，我還是不能被他認同。
就算不說陳先生感情上的過往，全國又有幾個人能夠白手起家建立起一家規模巨大的全國性大公司？誰又能在知道自己的死訊之後卻能像個沒事人一樣安然自若地過
「啊？怎麼會這樣？陳先生……你前一陣子不都是好好的嗎？」
陳先生的這番話勾起了我的回憶，的確，那天陳先生請客吃飯的場景確實讓我難以忘懷。甚至根本不可能忘記。
那一刻，我感覺到自己的鼻子都有些發酸，昔日里那個神采奕奕的陳先生忽然間就變成了我面前這個風燭殘年的虛弱老人，但卻還是那樣的親切和藹，我覺得自己根本沒有任何的話來表達我的敬意。
當然，具體是怎樣的原因和結果，怕也只有陳先生自己才知道了。
原來他早就知道陳先生活不了多久了。
「小東，其實我說我一直看重你，還是看重你的為人，在那天我請客吃飯的時候，我就說過，你這個人，重情重義。」
「陳先生我怎麼會怪你？……你這麼做也是為了公司好……但是陳先生，我還是不想相信，你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你真的一直都很健康啊。怎麼會這樣？」
「你把自己看得太低了，小東。」沒等我說完，陳先生就打斷了我，認真地看著我，那表情，就回到了好像那天他坐在辦公桌前跟我講話的時候。「小東，我可能不知道，但是我一直都在關注你，你的一些業績，或許有運氣的成分在內，但是如果只是靠業績，那頂多也就只有王峰的程度。你靠的，還是你那奇思妙想的能力，呵呵，當然還有你那種負責任的態度。那天你在會議上提出製藥要注重質量的時候，其實我是很贊同你的，因為我得了病，所以我知道葯對人生命的重要，在你這個年齡的時候，我可沒有這個覺悟。不怕你說出去，其實我年輕的時候也造過不少假藥，出過一些事故……雖然後來擺平了。」
「原來是這樣，那還真是巧啊，呵呵。」聽了我的回答，陳先生也只是苦澀地笑了下。
一時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手抓著床單，獃獃地看著陳先生。
「陳先生，你的身體……不會有事吧？」我問出了心裏的問題。
我感覺自己的大腦都像是被針狠狠地扎了一下，莫名地痛楚和驚恐瞬間瀰漫了我的全身。
「陳先生，我知道你看好我，一直都很重視我，但是……陳先生，我真的不希望你不要這麼說……我真的覺得自己有什麼過人的本事，我一直都是靠這運氣才做出業績的。」
但是，說到底，我還是沒有質疑陳先生的本性。
「啊？陳先生，你這話不能這樣說……我可真的接不了你這個班。我是說真的。」
陳先生差不多兩年前就知道自己了自己的死期，卻還能像個正常人一樣裝得那樣瀟洒鎮定？
陳先生為我做了這麼多事，
陳先生的語氣忽然變得很沉重，他搖搖頭說著，「但是，那都沒用，救不了我了。」
不管陳先生過去怎樣，此時此刻，我還是信任他。
「陳先生，你這麼說……那那天你說的話……是真的？」
「那天你喝的是……人蔘茶？」
那時候我才明白為什麼錢亦康會敢冒這麼大的險想要把我逐出三鑫公司，為什麼他這麼急著想要頂替陳先生的位子。
聽到我的疑問，病床上的陳先生也是回過了神來，眼神從驚愕變成了沉穩。
「好了，別說這些了，像個孩子。」陳先生苦笑著打住我，「這種事不是相信不相信就能接受或者拒絕的，我都已經想開了，小東，你也想開點吧。」
一年半。
「呵呵，你也別失望，你這麼年輕就能做到這個地步，真的是很優秀了……我在你這個年紀，可沒你一半的能力。告訴你實話吧，其實我的接班人，早就已經想好了。我打算讓唐柳軍來接替我的位子。」
聽了我的話，陳先生露咧嘴一笑，卻不予評價。
「那是我裝出來的。」陳先生緩緩地告訴我，「我檢查出癌症已經一年半了，身體早就不行了。只是要照顧公司，所以我也只有戴著假髮表現地鎮定，像個健康人一樣正常工作。小東，你懂嗎？」
「陳先生，我相信你。」沒有說別的話，聽著陳先生的講述，我只是說了這麼一句話。
本來我聽到陳先生把接班人交給唐經理的時候已經鬆了一口氣，但是被陳先生這麼一說，我又開始有些心慌起來。
「呵呵，小東你還是很信任我啊。」陳先生呵呵笑著，但是每一聲笑在我聽來卻顯得很刺耳，頓了頓，停止了笑聲，陳先生又告訴我說，「在公司里知道我得病的，也就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唐柳軍，還有一個，你也很熟，就是錢亦康了。至於錢亦康在知道我活不了多少日子后做出那些醜事，我不用提醒你也知道了。而另一個知道我得這病的人也就是我的『老婆』了，她也在知道我得癌症后沒多久就對我不如從前了。」
「陳先生？是你……嗎？」恍惚著走進病房，看著病床上那道熟悉的人影，我真的很驚訝。
那一次晚宴上，陳先生不知道多少次一反常態地誇讚我，誇讚我對公司做出的貢獻，也誇讚我「重情重義」的為人，甚至，陳先生還說，要讓我做他的接班人……
陳先生活不了多久了。
「小東，別怪我一直瞞著你，其實如果你今天不來，過上一個月，你也會知道這件事的。我不想讓這件事傳出去，不然公司那邊就穩不住了。」
「我懂的，陳先生，你一直都在裝，對吧？」眼睛有些發酸，我注視著陳先生，盡量讓自己狂躁的心靜下來，「……在公司里的時候，我總是很少看到你的人影，每次公司里的人說你出差去了，但其實……你一直都在醫院里
「唐經理？」
「看來小東你還記著啊。」陳先生看著我，僵硬地笑了笑，「那你可是錯了，我得的是肝癌，已經一年半沒喝酒了。那天我喝的不是酒，只是我自己帶的人蔘茶。」
我欠陳先生實在太多太多了。
陳先生說得很淡然，但是每一句話卻都觸動著我的心弦。
此刻的陳先生頭上沒有幾根頭髮，整個腦袋都光溜溜的，跟我記憶中的形象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看著腦袋光溜的陳先生，我有些不適應，但是還是靜了下來，看著陳先生昔日神采奕奕現在卻顯得頹然疲憊的眼睛，等著他給我回答。
聽到陳先生的話，我感到臉上有點發熱，不管怎麼聽，我總感覺陳先生在抬高我，但是我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陳先生用溫和的目光看著我，他雖然倆呢不好看，但是眼神卻很淡和，就和往常我每一次見到他時一樣。
看到我看著他，陳先生也是無奈地看著我，緩緩地說：
「只不過……小東，我還是有件事放不小心。」
被陳先生這麼一暗示，我立刻慢慢地向他走去。
我敬佩他，但是更多的，是感激他。
陳先生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著。
「對了，把門關了吧。」我才走了兩步，陳先生忽然又這麼對我說了一句，那時候我才注意到我忘了關門，急忙轉身關上門，確認門關緊了之後，才重新轉身走向陳先生，房間里除了陳先生沒有其他人在，我就這樣一直走到陳先生床頭邊上的時候，才停下了腳步，然後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陳先生。
「我可是實話實說啊。小東，實話對你說吧，我也活不了幾個月了，我的主治醫生已經告訴我，我的癌細胞已經擴散了……這幾天忙下來，我都覺得自己力不從心了。很多事情，如果我不快點做好打算，就真的來不及了。就當是預備人員也好，如果小東對我這個公司還有點感情的話，就不要讓它沒落吧。答應我，如果你不離開公司的話，就幫我把公司做好，好嗎？」
那一刻聽到答案的我根本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根本沒法想象這將近兩年的時間來陳先生是自己平復自己那絕望的心情，怎麼能夠像個正常人一樣過日子，怎麼能夠把三鑫公司做得蒸蒸日上，怎麼能夠幾次三番地幫我……也只有在這一刻，我才真真正正地知道了陳先生的偉大。
一直以來，我都陳先生很是欽佩敬服，就算是現在經歷了這麼多的事以後我也沒有改變對陳先生看法，反而隨著經歷的事越來越多對陳先生的敬佩越來越深。
沒有了。
我想除了陳先生，這個世界上，恐怕真的再難找出第二個人。
說到這裏，我已經非常明白陳先生的意思了。
「小東，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的？」看到我走進病房，躺在病床上的陳先生上下打量著我，用有些粗重的聲音問我。
聽到陳先生的話，我一時間不
「小東，走過來些說話吧，這麼遠我聽不清。」對於我這麼連珠炮似的提問，陳先生也沒有直接回答我，而是從床單里伸出一隻手，拍了拍床鋪，示意我走近一些。
「呵呵。」陳先生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的。但是，在那之前，我還有三個問題要問問你，當是我對你的最後考驗吧，如果你能給我滿意的答覆……我把公司交給你，也不會有遺憾了。小東，你聽著。」
想到這幾年來陳先生對我一次又一次的幫助，對我一次又一次的指導，我感到自己整顆心都在搖擺。
陳凱燁，陳先生，那一刻正躺在私人病房的病床上，驚異的目光地朝我看來。
陳先生看著我，臉上沒有半點笑容，我想每個人在說出接下來的話的時候都不可能笑得出來。「小東，實話實說吧，我活不長了。」
一個將死之人的請求，誰能拒絕。
「小東，在我看來，你就是那個有能力上場做好領導工作的人。而且，沒人能比你做的好。」
「陳先生……呃……那天你不是喝多了嗎？我還以為你只是喝醉了說胡話……」
「小東……唐柳軍年紀比我還大五歲，過不了幾年，他也要退休了。我想那時候，如果還要給公司找一個接班人的話，那就非你莫屬了，那個時候，我想你也有些經驗了，很多事情，你已經能獨當一面。」
「嗯，他跟了我很多年，做事嚴謹，雖然有時候有點一板一眼，但是還是很周密的，讓他接我的班，我很放心。」陳先生長長地吁了口氣，笑著對我說，「小東，這事你也替我保密吧，免得公司里起內訌。」
「陳先生您說得對……我也真的覺得自己沒那個本事來接你的班，真的對不起……」我咽著口水，說道。
而我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
我看著陳先生的眼睛，點了點頭，但是卻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
陳先生的話裡帶著深深的滄桑和苦澀，聽著那虛弱的聲音，蒼老的語氣，那一刻我突然有鼻尖發酸的感覺。
「小東啊，我想我應該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只想告訴你一句話，這句話是我這些年總結出來的：有時候，真正有能力的領導人不是那些自告奮勇上場的人，反倒是那些在危難時候被迫上場的無名小卒，上場之前他們也以為自己做不好，但是等放手去做了以後，他們才會發現自己做得不能再好了。」
「嗯。」順著陳先生的意思坐下，我只是點了下頭，那時候我心裏已經想到了很多事，也就是因為我想到了那麼多的事，所以我的心情更加地沉重，甚至連拳頭都不自覺地握在一起，想要做點動作卻又做不出來。
「其實住院也不是沒有好處的，呵呵，至少讓我跟這裏的院長很熟，那天給我和琪琪做親子證明的，就是這裏的院長。」陳先生莫名其妙地扯開了一句，算是開了個不冷不熱的玩笑，之後他又變回了原樣，看著我，語重心長地
我完全是發自內心說出這番話的。
看到躺在病床上的陳先生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以為自己看到了一位和陳先生長得很像的人，因為在我的印象里，陳先生可不是一個禿頭，而且也不會這樣病怏怏地躺在病床上，但是如果不考慮頭髮的話，眼前這個躺在病床上的人，無論是外貌還是神態都和陳先生一模一樣，讓我根本不敢質疑。
聽著我的話，陳先生默默地看著我，沒有做聲，眼裡卻是流露出了一絲的失望和落寞，看到陳先生這樣的表情，我頓時埡口了。
陳先生一點點給我講述著他的故事，雖然他的語氣一直很平淡，但是我卻能想象到陳先生當年面對那些事時的驚心動魄。
看著我，陳先生眼神眨動，我不知道陳先生為什麼會突然這麼盯著我看，但是很快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才會一不做二不休做出這樣的事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打開了回憶的大門，陳先生講了很多他過往時的事迹給我，讓我更深入地了解到了他的過去。
陳先生的話讓我更深處地了解了一些他的過往，那時候我才知道，陳先生其實比我想象的還要複雜。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如往昔。
這裡是癌症病房，陳先生既然在這裏，原因稍微想一下就能原因知道。但是我還是不敢相信，或者說是不願相信，前幾天還在我面前幫我遮風擋雨，出謀劃策，出手相助的陳先生，怎麼轉眼之間就落到了這個下場？
說出這番話我真的沒有半分做作或者安慰的意思。
「小東啊，你說我是不是一個很失敗的人？生了個女兒，病死了，老婆也走了，娶了個後妻，卻給我扣了個綠帽子，連跟我一起打拚到現在的老錢也只想要把我踢下去……我是不是活得很失敗？呵呵。」陳先生這番話很有點自嘲的意味，我聽得很是心酸。
那時候我腦海里一團混亂，甚至不知道為什麼還有想轉身就走的衝動，但是看到躺在病床上的陳先生熟悉的目光時，我還是定了下神，朝著病房裡走去。
「坐下吧。」陳先生拍了拍床鋪，對我擠出一絲有苦難言般的笑容，「小東，看到我在這裏，你很吃驚吧？」
「我不會說出去的，陳先生，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看著面前虛弱的陳先生，我再也沒有任何拒絕他任何一個懇求的理由。
「對，你說的很對。小東，你真的是很聰明。」陳先生沒有對我隱瞞，坦誠地承認了我的猜想。「我已經住院快一年了，也化療過好幾次了。」
「怎麼會是？當然不是！陳先生，您絕對不會是個失敗的人。陳先生我不知道你自己怎麼想，但是要我說一句真心話的話，您真的是我見過的最偉大的人，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