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末世日後
章三十五 末日
「王峰！別這樣，再等一下，我來救你！」被濃煙熏得眼睛生疼，淚水順著我的眼角滑落了出來。我咳嗽著，身體擺動，尋找能夠滑下去的通道。
王胖子的這番話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我驚恐地看見，瀰漫上來的大火已經燒到了王胖子褲腳，王胖子的下半身已經開始著火。
王胖子的聲音越來越模糊了，到了最後，還夾雜著咳嗽聲和唾沫聲，「但是小麗給我的命，我也不能這麼浪費了……我要對得起她……」
寂靜。
王胖子還沒有叫完，我的腳底下的地面再次傾斜，傾斜角度變得更加恐怖，居然到了60度的恐怖傾斜程度，完全變成了一個大斜坡。
「你女朋友……是她燒死了自己？」王胖子的話讓我如遭雷劈。之前王胖子明明說他殺了人，為什麼現在，卻又說是他女朋友自殺？
從那句話開始，我和王胖子結下了六年都不曾改變的友誼。
這句話，是王胖子的口頭禪。
無比的寂靜。
那你怎麼板著臉？
笑一笑……
當我好不容易忍住了全身各處的異常，勉強睜開眼時，眼前的一幕卻是讓我呆住了。
我看到王胖子的身體在難以抑制地顫抖，嘴裏在發出痛苦的呻吟，他似乎想要推開壓在他身上的橫樑，但是，那三根交錯著的橫樑實在太重了，而他又已經受了傷，根本沒有力氣再去搬開它們……
笑一笑，有時真的好難。
「我已經不行了……下半身……沒知覺了。」看著我，王胖子露出了無奈的笑容。
沒有多餘的台詞，沒有複雜的心計。
怎麼會這樣……
那時候的王胖子，是真心地祝福我的，他知道他或許一輩子也未必能升位，但他卻並不嫉妒我，而是為我的升職而開心。
那件寶物，叫友誼。
那時候，不論是心情多鬱悶，情緒多滴落，看到王胖子那張可掬的笑臉時，我也會和他一起笑起來，跟他說，我過得很好，很好。
「王峰，別把自己說死。我現在就來救你。你不是很樂觀的人嗎，說什麼喪氣話？」我
「……笑一笑。」
前一刻還熱鬧喧嘩的木屋，在這一刻，也突然變回了寂靜。
「小東！」就在我忍著眼淚和身體的劇痛尋找著解救王胖子的方法時，王胖子顫抖著的聲音傳進了我的耳朵，我愕然，低下頭，隔著火光看著那張漸漸模糊的笑臉。
寂靜空蕩蕩的閣樓里，我抓著窗戶，低著頭，沒有再看王胖子消失的方向。
那是王胖子對我的最後安慰，在他消失在火海里的那一刻，我強忍著淚水，對著王胖子蒼白的笑臉點了點頭，露出了一絲絲的微笑。
「小東，我胖子今天，是真要栽在這裏了，後面的路，我也沒法跟你一起走下去了……小東。」
……
那一天，王胖子笑著說，他也有一天會變成總經理的大哥，真他媽的痛快。
「啊——嘶！！」我聽到王胖子痛叫和倒吸冷氣的聲音，整個人都起了雞皮疙瘩。
笑一笑……
伴隨著嘩啦啦的碰撞聲，屋頂上不停地有木頭掉落下來，濃煙、汽油味和木屑沖的我一時睜不開眼。
王胖子已經滑到了斜面的最下方，他的身體完全是掛在一樓和二樓之間的一根橫樑上的，如果沒有那根橫樑，他已經掉到了一樓的火海之中。但雖然沒有掉進火海，王胖子卻也已經是危在旦夕了，因為在他的身上，壓了整整三根橫樑。
呵呵，哈哈哈哈……起初或許是勉強的笑容，但是王胖子不經意的幾句話，總能讓我心情大大悅，敞開心扉。
王胖子的結局，也許對他來說是最好的結局，也是最壞的結局。我不知道該怎麼看待王胖子，但是，當很久以後，別人問起我最好的朋友時，我會帶著七分沉痛，三分自豪，告訴問我的人，對他說。
王胖子的臉重新變成了沉重之色，他嘴角動了動，說：「小東，你知道么。這個世上真是有命運的……四年前，我的女朋友小麗就是為了從機關手裡救我
眼裡閃過感激之色，王胖子的臉卻又是抽搐了一下，似乎因為大聲說話而牽動了他腰部的骨頭。
橫樑砸到王胖子身上的一瞬間，我清晰無比地聽到了噗地響聲，然後王胖子猛地叫了一聲，連聲音都顫抖嘶啞了。
哥們，今天過得好嗎
我不是一個冷血的人，或許我永遠無法原諒王胖子今晚對我做出的一切。但是看到他此刻的模樣，我還是無法抑制地內心痛楚起來。
我不知道王胖子這些年是怎麼活下來的，他是怎麼在我和別人面前始終保持著一張樂觀笑臉。
「是啊……小麗她是機關里的人，她偷了機關的檔案，被機關盯上了……因為我是小麗的男朋友，機關的人找上我，要我去殺了小麗……我不肯，結果機關要對我下手……最後，小麗她為了我，自己用香煙點爆了煤氣桶，燒掉了性命，她留言對我說，她死了，我就能加入機關了，就不會有生命危險了……我呸！！我去他媽的機關！」
那是在過去的六年裡，我和王胖子無話不談的日子里，王胖子經常安慰我的話。
那就笑一笑啊。
我這一生最好的朋友，是王峰。
哥們，你今天過得好么。
但是禍不單行，就在掉落下了第一根橫樑之後，隨著木屋的再次搖曳，緊接著又是三四根橫樑伴隨著灰塵從上面掉落了下來，其中一根我很清楚地看到砸到了王胖子還沒有從木板里拔出來的右腿上，剩下的一根幾乎砸在了我的面前，但是因為我是在靠牆的位置，那根橫樑沒有能砸到我，而是砸在了我前面兩公分處，然後就因為地板傾斜的緣故，整根橫樑都迅速地朝著王胖子的方向滑了過去。
濃煙和火光中，我看到了王胖子那張和六年前一樣燦爛憨厚的笑臉。
一時間，我不知道該怎麼是好。
似乎是看到了我的猶豫不決，王胖子又重新變回了苦笑的表情。
「你一直是我的胖子哥。」對著身體已經變了形扭曲了的
而因為重力，王胖子整個也迅速地朝著下面滑落下去。和王胖子一起沿著地板斜面滑落下去的還有那幾根橫樑。
「王峰，堅持一下，把手伸過來，我來拉你！」
直到夜寂人靜，我們才相擁告別。
而在王胖子的身下，是不斷跳竄上來的火焰，就像來自地獄的魔鬼，一點一點地逼近王胖子。
甚至，我還記得，我當上三鑫分公司總經理的那一天，王胖子和我在酒店裡碰杯擁抱告別，相互祝福的場景。
我們一起大笑，一起解悶，一起打趣。
如果不是他，我也無法走到今天這一步。
臉上或許在嬉笑，但是心中的無奈和痛苦，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吧。
最後消逝在火海之中。
分別時，又如同那點點滴滴濺落在酒桌上的酒滴，散落四方，再難重拾。
「王峰？王峰？你有……還行嗎？」看到王胖子被橫樑壓著，被身下的火焰慢慢烘烤著，我吸了口冷氣，嘶啞著聲音朝著他喊。
「我是個沒多大花樣的人，我沒什麼大本事，也沒什麼優點，缺點卻是一大堆。我是活不下去了，但是我送你一句話……小東，如果你能逃出這裏，替我照顧一下我的家人，還有，你要學學我，樂觀地活下去，更要……照顧好身邊的人……」
看著王胖子蒼白的面孔，我忽然想起了六年前第一次見到他時的場景。那時候，他無比熱情地和我打招呼，還笑著對我說，公司里終於來了一個比他還小的小弟了，他說他以後會罩著我。
「沒用的了！小東，你還不懂嗎？已經沒用了！」王胖子是從喉嚨里擠出這話的，這話就像是一陣勁風一般，把我的大腦吹醒了。
我很好啊。
似乎是看到我對他回以微笑，王胖子好像很滿意了。
聽著王胖子的描述，我的腦海里彷彿浮現出了一個溫柔而善解人意的女子在火中緩緩融化，在融化前的最後一刻，她拿起了手機，撥打了她最愛的男人的電話，微笑著告訴他，她願意為他犧牲自己
之前唐董墜樓、保鏢喪生，錢亦康和高明華出事都沒有給我這樣的衝擊。
我沒想到王胖子居然有過這樣的一段往事。
他終於放開了趴在橫樑上的雙手，伴隨著沉重的碰撞聲，王胖子的身體就像是從天上隕落的流星，落向了火那頭的黑暗。
隨著火焰的聲音加重，王胖子那斷斷續續的呻吟聲，也終究漸漸消失了。
那就笑一笑嘛。王胖子會那樣對我說。
沒有啊，你沒看到，我在笑嗎？
哈哈哈哈……
王胖子不敢置信地看著我，眼裡卻是一片感激之色。
那一幕，我終生難忘。
「王峰……」
後來雖然我的職位漸漸上升，最終高過了他，但是他始終待我如一，在他眼裡，我始終是他的小弟，是那個剛來公司的小愣頭青。
有好幾次，我遇到了麻煩，都是王胖子幫我承擔了責任，幫我擋下了風雨。
好，我很好。
「小東，別過來了。」就在我打算去救王胖子時，王胖子虛弱的聲音卻是傳了過來。
當我還是個新人時，每天早上我和王胖子見面，他都會笑著和我打招呼。
「別做沒用的事了。我是逃不過這一劫了，算是胖子我罪有應得了吧，誰叫我害了小東你這個好朋友呢，呵呵……」王胖子自嘲地笑著，但是臉色卻是一片青黑。
此刻，王胖子只有一個腦袋還露在的夾縫橫樑外，能讓我勉強看到。
那天，我知道了人與人的相遇，和酒桌上的那一杯杯酒何其相似，在一起時，能碰撞出最激情的聲樂。
我感覺到窗外的風吹在我的臉上，吹亂了我的頭髮，最後，我還是抬了起頭，看到了窗戶外清冷的月光，那光像是凝結了的花束，灑落在冰冷的寂夜中。
人生在世，得幾至交？
「小東，笑一笑……」
而剩下的兩根橫樑，一根砸在了王胖子的面前，另一根砸在了王胖子的左側。
耳邊是無邊的寂靜，腦海里，卻回蕩著那沒有終止的聲音。
因為王胖子就在我的面前出事。
他總是問我，說。
他忽然仰天哈、哈、哈地大笑了三聲，
王胖子的話，讓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小東，你看不起我也好，我王峰確實是個沒用的男人……靠自己女朋友的命才活下來……」
「小東……你、你別過來！」王胖子痛得滿臉紫色，臉完全都變了形，臉牙齒都在顫抖。
「王峰！」我驚慌地看到王胖子整個人都在劇烈地顫抖，因為被橫樑直接壓倒腰部，他整張臉都痛得扭曲了。
就在那一刻，我看到人腰粗大的橫樑從屋頂上砸落下來，重重地壓在了王胖子的身上。
「王峰，你別動，我現在……過來幫你。你沒事……」看到王胖子的神情我知道他已經放棄了生存的希望。我的心一沉，咬了咬牙后，我還是決定去把王胖子從橫樑下救出來。我正打算鬆開抓著窗戶邊框的手，滑下去救王胖子，但是王胖子卻是叫住了我。
出於人性和同情，我知道我此刻應該去救王胖子，但是出於理性和危機感，我知道，王胖子是真的沒救了。而且如果我去救他的話，恐怕我也會順著地板滑下去，滑到一樓，喪身火海。
此刻，再看到掙扎在火海中的王胖子，我忍不住心酸，眼角也瀰漫起了霧氣。
「小東，別來救我了……如果你還當我是當年那個胖子哥的話，你就陪我說幾句話吧。」王胖子蒼白著嘴唇，對我笑著，但是笑容卻是那麼的僵硬。
簡簡單單的一句笑一笑，卻包含著一件連金錢也換不了的寶物。
王胖子忍著劇痛，笑著對我說。
我沉默了。
看到王胖子的景象，我感覺到大腦一片空白。
……
哥們，你今天過的好嗎……
聽到我的聲音，王胖子呻吟著，咬著牙，吃力地睜開了緊閉的眼睛，用他所能傳達的最絕望的目光看著我。
那一幕，如同夢幻一般。
我驚愕而痛苦地轉頭，卻看到王胖子正用哀切和懇求的目光看著我。
王胖子……
那一晚，我們舉杯痛飲，在酒杯的碰撞聲中濺起青春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