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骨》卷一

楔子

卷一

楔子

環首刀貼著長刀在伊稚斜鼻子前閃電般劃過!
他們,本就在隊伍的後方。
漢軍與匈奴的鏖戰已經到了白熱化階段。
「枉你秦城富國強兵,讓漢王朝雄霸天下一場,最終不過是連自己的小兵都保不住,真是可笑至極!」伊稚斜繼續諷刺。
「在!」秦城周邊不同的方位,十八聲響亮的回答幾乎是同時響起。
秦城依舊是臉不紅、心不跳,眸子里除了不屑,就剩下冷靜。
錐子型的戰陣。
近日來,他得到了確定的消息,驃騎軍沒有出現在西域,因而它才敢大胆合圍秦城。
風雪凌亂了軍士們的視線,卻無法凌亂軍士們的步伐。
連忙撤馬後退,伊稚斜心中大驚,眼中閃過驚異之色。
時辰到了。
下一刻,秦城就會躍過山頭,去召驃騎軍。
但是今天,這個神話就要葬送在自己手裡,被自己親手斬下頭顱!自己以三萬精騎,合圍他兩千余輕騎,焉能不勝?
但是如今,說什麼都晚了。
真的,晚了嗎?
秦城手中的環首刀不知何時已經豎立在背後,以刀身拒刀鋒,同時身體前趴。
一行十九騎,所到之處,鮮血透白雪!
身後的千余輕騎,紛紛收弓拔刀,動作整齊劃一的有些不可思議,這一刻,兩千余輕騎,氣勢渾然天成,殺氣逼人,彷彿蘊藏著無窮的力量,只待一聲令下,便可殺滅眼前一切頑敵!
但是現在,驃騎軍卻真真實實的出現在他眼前。
伊稚斜感受到了自己熱血的沸騰。
公元前121年(漢武帝元狩二年)七月,西域蒲且西。
伊稚斜大驚,身體向後一仰,長刀豎直護住面門。
千余漢軍衝擊的方向,早已被伊稚斜布下重兵,與秦城爭鬥數年,彼此早已十分了解,因而漢軍沖的雖然勇猛,終究無法衝破重圍。
風雪慢慢小了。
秦城冷眼相待,眸子里充斥著不屑,手中環首刀攻勢不亂。
秦城在環首刀碰到伊稚斜長刀的前一瞬,變斬為挑,環首刀刀尖斜斜挑向伊稚斜的咽喉!
這些漢軍輕騎得空循聲望去,就看見秦城並沒有躍過那個山頭,而是駐馬靜立。他的近衛騎兵十八騎,也俱都立馬山頭,成一字排開,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全都是仰首吹響號角!
驃騎將軍——秦城!
秦城已經策馬行到隊伍最前,撤退時,主將斷後,衝鋒時,主將身先士卒。
兩千余漢軍輕騎沖入匈奴騎兵軍陣,頓時激起無數血花在空中綻放,人喊馬嘶,冷刀劈斬,血肉橫飛,霎時間雪地就被染得鮮紅,鏖戰中的軍陣,四處不時有斷肢殘骸飛起,落下,站馬不時傾倒,騎士們從馬上打到馬下,又從馬下打到馬上,場面一片混亂,畫面一片血腥。呼喊聲,慘叫聲,馬嘶聲,兵器的碰撞聲,鮮血的迸射聲,交錯而成一首別樣的交響樂。
「將軍,你快走,我率兄弟們斷後!」一個紅袍黑甲騎兵,驅馬靠近秦城,大聲急切喊道。
「秦城,枉你一世英雄,最終卻免不了因功高震主,被劉徹拋棄的命運!」伊稚斜見一時難以佔到上風,便展開心裏攻勢,「看看你身邊這些漢軍,哪裡比得上你驃騎軍戰力的一半?要是你驃騎軍在此,本單于又如何能將你陷於重重圍困之中?哈哈……」
這是他們作為軍人,最後戰鬥的時刻了!
雖說騎士註定看不清任何有用之物,但他卻固執的將這個姿勢保持了良久。
這個迫使他從大漠遷徙到漠北,又從漠北遷徙到西域,仍舊不肯放過他的漢人。
「趙將軍。」騎兵身後又奔來一騎,迫於大雪之地只能不緊不慢靠近,同樣的戰馬,同樣的裝束,兩人除了面孔不一樣外,其他俱都一樣。
他是在沒有秦城消息的情況下,主動趕來——這或許便是長久一起血戰沙場的默契罷!
極北之地,七月飄雪。陰風怒號,天地失色。
「公孫將軍!」一直不曾有半點動作的趙破虜開口打斷了他,冰冷的語氣似乎要與這天地融為一體,「秦將軍會如何,豈容你在此妄加揣測?若是你再敢妄言亂我軍心,休怪本將軍法無情。」
風雪中,數不清的白衣黑甲騎兵從側前方突出,攔住了紅袍黑甲騎兵的去路,那些白衣黑甲騎士一出現,便開始左右迂迴,壓向兩千余紅袍黑甲騎士的兩翼!
縱是置身如此惡劣的環境,這種堅定也未曾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驃騎軍主將,大漢王朝第一將軍,劉徹擊滅匈奴最鋒利的尖刀!
「駟車庶長,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是女兒身!」秦城冷道,一甩手向年輕騎士身後丟出一支鐵箭,「啪!」的一聲,兩支鐵箭撞擊的聲音從年輕騎士背後響起,「別說是娘們兒,就是五大三粗的漢子,老子也沒有讓你們給老子斷後的道理,驃騎軍何時有過棄同袍與不顧的軍士?」
一處山包上,突然出現一騎,馬是汗血馬,與天地一色,馬身著鑲鐵皮甲,騎士紅袍黑玄甲,腰懸環首刀,一手握住韁繩,一手置於額前,極目遠眺。
這是怎麼回事?
風聲在耳旁呼嘯,深入耳根,鑽進腦子裡,形成一陣嗡嗡的響聲。秦城猛然鬆開駕馭戰馬的韁繩,扭身向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引弓搭箭,連射三株!
後來的騎士卻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紀,與趙破虜不同,他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憂慮,眉頭緊鎖,他策馬立在樂毅旁邊,看向和趙破虜同樣的方向,神色凝重,「半日前天色尚好,不曾想這會兒突然降下如此大雪。大雪遮於四野,不知秦將軍情況如何,若是秦將軍不能照時抵達,我等在這冰雪之地可該如何區處……」
伊稚斜驚疑不定的看著站在山頭吹響號角的十八騎,追擊的腳步硬是停了下來,他想退,但是不甘,懷疑是詐,他想不退,又怕是真。
廣袤的草原已然不見半點兒綠色,目視於野,觸目之地難辨六合。
秦城順勢揮刀,刀鋒由后而前,由下而上,直取伊稚斜面頰!
他的眼中只有秦城。
伊稚斜也不是泛泛之輩,心中冷笑一聲,手中長刀豎擋。
這秦城,竟然能突然爆發出如此強悍的戰鬥力?
他,是一個神話!
伊稚斜見秦城不言語,繼續道:「山東王國亂,遼東朝鮮亂,劉徹用驃騎軍卻不用你這個驃騎軍主將,西域亂,劉徹寧願遣公孫賀這個飯桶來送死,也不讓你出征。三亂並舉,西域兵敗,劉徹用無可用,最終才給了你不萬輕騎來敷衍我大匈奴,哼,真是找死!大匈奴的勇士豈是你不萬輕騎便可戰勝的?」
三萬匈奴騎兵,在一萬八千驃騎軍面前,簡直就如同螻蟻一般!
公孫被紀鑄呵斥,臉上卻沒有半點兒不悅之色,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趙將軍何必如此說,本將也是擔憂秦將軍的安危,畢竟此番大定西域,徹底消滅匈奴,就看秦將軍這回能否……呵呵,如今我也穿上了驃騎軍的戰袍,也算是驃騎軍的人了……」
趙破虜終於帶著驃騎軍趕來。
但是這二三十里的距離,一來一回,也要小半個時辰,而這小半個時辰,這些漢軍將士,將沒有幾人能夠在三萬匈奴騎兵的圍攻下生還。
「嗷嗷~」匈奴騎兵狼叫著,氣勢洶洶的迎向眼前的漢軍!
生命在這一刻變得分外脆弱,鮮血除了彰示榮耀,也彰示死亡。
「殺!」千余輕騎同聲大喝,戰馬加速,如同乍泄之洪水,奔涌而去。
……
兩騎交錯而過。
長刀貼著秦城的盔甲劃過。
「十八騎?」伊稚斜被秦城一刀逼開,眼看著秦城從身前呼嘯而過,大驚失色,急忙大聲招呼匈奴騎兵道:「攔住他們,快攔住他們!
衝擊受阻,雙方便陷入了混戰。
但這是榮耀的時刻!
驃騎軍!
秦城策馬向前,環首刀左斬右劈,接連斬殺三五個匈奴騎兵,對方身體中噴洒出來的熱血,融化了秦城玄甲上的雪晶。
這一騎身前身後,俱是一馬平川,不同之處在於,身前之地空無一物,身後之地暗藏玄機。
趙破虜沒有回頭,沒有應答,動作沒有絲毫改變,剛過而立之年的他,臉龐稜角分明,目光如鷹,即便是在風雪中,仍舊不難感受到他渾身散發的堅定神色。
秦城手中環首刀向前一引,暴喝一聲,「殺!」
如果說,這些漢軍將士中還有一絲怨恨的話,那就是對這老天!若不是半日前突降風雪,他們就可以安然將匈奴騎兵引進驃騎軍的埋伏地,然後殺一個回馬槍,和驃騎軍一起,擊滅眼前的匈奴!
突然,秦城眼中精光爆閃,環首刀突然爆發出兩倍之力,一刀劈斬而下,伊稚斜舉刀格擋時,手臂一麻,長刀差點兒脫手,身子一斜,差點兒栽下馬來。
如同之前無數次鑄造奇迹般的榮耀一樣,這一回,十八騎,再次護衛著他們的主人于亂軍中殺出重圍!
這些與匈奴熬斗的漢軍輕騎們,心知此時他們的任務就是拖著這些匈奴騎兵,直到驃騎軍殺到,到那時,他們的仇,必將得報。
秦城長刀一橫,立馬而起,響亮的馬嘶之後,大喝一聲:「十八騎何在?」
秦城戰馬披甲,人舞長刀,縱聲馳騁,所到之處,無人能擋其兵鋒,當真是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痕,身旁十八騎快如鬼魅,狠如閻羅,兵鋒所向,攻無不克!
十八騎身後,其他漢軍將士死死守住靠近十八騎的通道!
只因他們知道,生命最後的時刻來臨了!
秦城得空瞥了一眼天空,若有若無的陽光微微刺眼。
不過,秦城並沒有給他多少時間躊躇。
驀地,正在與匈奴騎兵鏖戰的漢軍輕騎,再次爆發出驚人的鬥志,開始新一輪的猛砍猛殺!
「秦城小賊,拿命來!」伊稚斜直直撲向秦城。
沉重的號角聲突兀響起,在漢軍與匈奴騎兵鏖戰地的附近。
從遠處望去,便可見雪簾中,數不清的白衣黑甲騎兵正在追擊兩千余紅袍黑甲騎兵,他們如同兩條巨大的龍蛇,一前一後,在瘋狂奔進,後者的獠牙,已經快要咬到前者的尾巴。
終究是風雪太大,遮擋了視線,加之人生地不熟,無法辨識方向,如今已是免不了被包圍的命運。
「嗚嗚~~」
而驃騎軍,只認驃騎將軍。
秦城面沉如水,眼見伊稚斜向自己撲來,手中環首刀一橫,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直取對方前胸!
身後百步開外,追兵中清晰的響起三聲慘叫,夾雜在他們陣營的慘呼聲中,聲音傳到秦城耳朵里,便和上了自己身邊騎兵的慘叫。
山線上,突然出現了一排黑點,黑點迅速變大,不時便成了一個個戴著漢軍盔甲的騎兵!
風雪,很快淹沒了兩人談話的痕迹。
「嗚嗚~~」
「驃騎軍?」伊稚斜愣愣地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密密麻麻的驃騎軍,眼中充滿了不可置信,「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驃騎軍不是正被劉徹用去平山東亂、遼東亂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裏?不可能!」
年輕騎士神色一滯,心中大驚,這些年來,他一直以為軍中無人知曉自己的女兒身,沒想到最終還是瞞不過眼前這個驃騎軍的大將軍,當下俏臉緋紅,不過僅僅是一瞬間,年輕騎士的神色就恢復焦急,正欲多言,隊伍前方忽然傳來一陣異響,勉強定眼望去,年輕騎士的臉色頓時蒼白如雪。
「嘶~」一聲響亮馬嘶劃破長空,震亂幾朵飄飛的雪花。
身前身後俱是強敵,且數量十數倍於我,我又該當如何?
伊稚斜策馬秦城身側,與秦城展開近身肉搏!
兩千余紅袍黑甲騎士默契的沒有放慢馬速,反而加速向前衝去,面對如此境遇,這兩千余騎兵已經沒有其它選擇,若想活命,便只能加速衝撞,從正前方敵人的軍陣中撕開一條口子,突出重圍。任何其他的努力或者一瞬間的遲疑,都將使得己方騎兵萬劫不復。
「隨我殺出重圍!」秦城長刀向前一引,一馬當先,飛奔而出,在他身後,隨著十八聲響亮的馬嘶聲,十八騎兵猛然衝出,如同天神下凡,將阻擋的匈奴騎兵悉數斬落馬下,緊隨秦城而去。
「將軍,風雪甚大,唯有將軍率先離去,方能回合樂毅將軍,再回頭大殺四方,為弟兄們報仇——將軍之神駒,方有可能甩掉這些追兵!」年輕軍士一時顧不上風雪、顧不上從身後射來的鐵箭,喊道,「燕雲十八騎定能護衛將軍無恙!」
「給老子閉嘴!」秦城一邊策馬,一邊不時回頭射出冰冷的四棱鐵箭。
正在匈奴騎兵的包圍中苦苦奮戰的漢軍輕騎,眼看著秦城突圍而去,臉上露出欣慰的神色,下一刻,這些漢軍騎兵,如果打了雞血一般,變得異常亢奮!
鮮血透紅袍,白雪覆鐵甲,血水融化雪晶,汗水彙集成流。
他是大漢王朝當之無愧的英雄,也是大漢王朝邊境諸國的噩夢。他將大漢王朝的版圖擴大了一倍,降服了大漢王朝周邊所有的國家,他大定了大漢王朝國基,將境內王國盡數變成郡縣,他教民致富、大興商貿,讓朝廷的賦稅幾年就翻了幾番,他打造了一隻戰無不勝的鐵軍——驃騎軍!
眼看著秦城已經奔上附近的一個小山頭,這些漢軍將士們知道,這是他們最後一次看見他們無比尊重的將軍了!
從空中俯瞰,便可見匈奴騎兵在外圍圍成了一個多層的包圍圈,漢軍被死死困在裏面。
「驃騎軍九天奔襲兩千里(漢制)趕到這裏,伊稚斜,你想不到吧?」秦城這時才冷冷地看著伊稚斜,不屑地笑道:「你終究是小看了陛下,小看了驃騎軍,更小看了我秦城!你,該死!」
因而他們心知,在二三十里之外,有著他們的一萬八千驃騎軍,正在等待。只要秦城一到,他們便會殺將過來,將眼前這三萬匈奴騎兵盡數斬殺!
趙破虜勒馬回頭,策馬向林子行去,冷冷道:「敗軍之將,若不是你,秦將軍何以會以身犯險?不錯,你今日是穿上了驃騎軍的戰袍,不過本將倒是要提醒公孫將軍一句,驃騎軍還從來沒有過棄同澤于不而顧獨自逃命的軍士,之前沒有,如今沒有,日後也不會有!」
「噌!」秦城用力一把拔出冰凍的環首刀,直指蒼穹。
秦城正對面的白衣黑甲騎士中,為首一人身高馬大,頭頂王盔,目光似電,蘊含著滔天殺氣,通紅的眸子彷彿要吃人一般,死死盯著秦城。
風雪終於停了,灰色的雲層中彷彿有太陽光傾灑出來。
秦城勒住戰馬,座下良駒發出一聲響亮的嘶鳴,半個身子立了起來。隨後,他加速向前方賓士而去!
這個鐵了心要置他于死地的漢軍將領。
伊稚斜大怒之下,將靠近自己的幾個漢軍將士斬殺,拍馬趕上秦城,長刀斬向秦城的后脖頸。
馬,是汗血寶馬,人,是驃騎精銳。
畢竟,敵人太多了。
半日前,這名騎兵身後不遠處的一片林子里,驟然出現一萬八千鐵騎!
「崑崙神護佑大匈奴,大匈奴戰無不勝!」伊稚斜拔刀大呼,眼神陰寒,長刀遙指眼前的漢軍輕騎,冷冷道:「殺光他們,一個不留!」
鮮紅的血花不時在兩個陣營中綻放,在暴風中顯得格外妖艷鬼魅。如同一幅巨大的白色畫卷上,零零散散滴上幾滴殷紅的墨汁!
趙破虜說完,頭也不回,拍馬而去,留下一臉憤懣的公孫在原地恨得咬牙切齒。
「嗚嗚~~」
秦城長刀向前一引,吐出冰冷的一個字:「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