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明》第九卷 烈烈北風意未逞

第二十四節 南關

第九卷 烈烈北風意未逞

第二十四節 南關

「六門。」楊致遠提醒了一句,鄧肯剛剛磨好了第六門大炮,這都多虧了從日本買回來的銅,現在長生島已經有四門三磅炮和兩門六磅炮。長期以來長生島一直奉行要大炮不要黃油的政策,現在以黃石為首的長生島軍官雖然都是一窮二白的無產者,但裝備絕對是一流。算上白撈到的價值二十幾萬兩銀子的鐵甲。救火營擁有的武裝和東江軍全鎮都差不多了。
「好了。」黃石站起身大笑一聲:「這個冬天我們看來要在中島過了,諸君快去準備把,春季我們再回來好了。」
靜坐戰又持續了三天,到正月十九日的清晨,南信口對岸的后金軍還是沒有什麼異常舉動,只是打造了更多的攻城武器。這幾天黃石每天都能看到大批敵軍在名目張膽地砍伐樹木,越來越多的梯塔和望台被樹了起來,這大批的器械也被聚攏在岸邊,一眼望不到盡頭。
「黃將軍,咱家覺得也不是完全不能守啊,這消息萬一傳到宮裡,魏公公也不好為黃將軍說話啊。」吳穆一聽要不戰而退就有些不滿意,防守戰怎麼也能有些斬首吧。東江鎮沒有文臣監軍,所以運籌帷幄的功勞都是他吳穆的,他也希望能有一個接著一個的勝利。
但黃石不認為自己有什麼機會給皇太極沉重打擊,他也不認為自己不了解對面的士氣和素質,長生島的兵力很珍貴,黃石實在是捨不得進行這種火力偵察。現在黃石抱定了「無過就是功」的念頭,坐等后金軍來攻城以追求一個比較好地交換比。
「李督司,你確定建奴沒有造船么?」黃石再次嚴肅地詢問李雲睿。
賀定遠的偷營計劃如同以往幾次一樣被否決了,黃石同時還嚴禁炮兵開炮,大炮被他小心地藏了起來,準備到了關鍵時刻再給對面一個好看。
不過蓄了這麼久的力,那總攻擊可想而知會是雷霆一擊,和一眾軍官軍議的時候黃石感到一陣陣的煩躁:「沒有幾天了,封凍期很快就會過去,建奴不可能不知道這點。」
李雲睿感到自己的職業素質受到了侮辱,這些日子來黃石隔三差五就要問他一次:「大人放心,卑職已經嚴密監視了,附近海岸上沒有發現任何造船跡象,南信口對岸有上萬建奴,就算趕工也趕不出這麼多船啊。」
這個架勢已經很明顯的,后金軍一直在蓄力,根本不分兵去長生島內地搞破壞,顯然不是打著放一把火就走的主意。話說回來,出動這麼大規模的兵力,搞搞破壞就走實在有點說不過去,而且分兵搞破壞也容易被明軍抓到漏洞。
長生島的岸牆不是為防守這種規模的進攻設計的,南信口的老營只能保護四千人,大部分軍戶和各種財產都沒有護牆。鄧肯原本設計的「大遼海鐵壁」是一個複雜的棱堡設施,但後來人力和物力都被黃石挪用去造水庫和武器了,所以這個堡壘一直沒有完成。
趙慢熊又偷偷地拋過來眼色,黃石一愣就若無其事地改口說道:「吳公公說的是,末將再考慮考慮。」他對等候命令的部下們說道:「諸君先去吃飯,吃完了我們再議。」
「賀游擊不用再說了,本將決定了,就是要撤去中島,開春了再回來。」黃石剛利用權威壓住賀定遠,就看見吳穆急急忙忙地趕來了,黃石剛才已經派人去通知他了,這種軍事決定肯定要得到監軍許可的。
「軍情緊急,怎麼能先去吃飯?」賀定遠不滿地嘟噥著。
現在被洪安通帶進來的這個士兵從金州趕來的報信兵在長生島南岸下了船就一路狂奔,浮海而來的一路辛苦彷彿對他沒有絲毫影響,救火營部署在島內的巡邏士兵雖然很少,但終於被他撞到了一個。
這報信員立刻捉住了領頭的長生島士兵,激動得差點把那個人當場掐死,然後跟著他們又是一路飛奔,洪安通才把他領進黃石的營帳,這個本已經疲憊不堪了的士兵就大叫一聲,一個猛子就向黃石的腳下撲來,以頭搶地的同時嘶聲大叫:「黃大人,救救南關吧!」
「南關被包圍了,那裡有八千將士啊。」抱著黃石的大腿,報信員就嚎啕大哭起來:「黃大人,救救南關吧!」
「嗯,是的,今天好像沒有增援。」層層疊疊的營帳和密密麻麻地旗幟,讓人看不清對面的部署,黃石喃喃說道:「一萬二到一萬五吧,偵騎不能靠近,得不到確實的數字。」
「聽說建奴大舉來犯,黃將軍快說給咱家聽聽……」
想到這幾年的辛苦,黃石心裏也很痛苦,但他還是強撐著說道:「房屋燒了可以再蓋,水庫、水車毀了我們也可以再修,但人死不能復生。」
后金軍的旗號已經遮蔽了南信口對岸,不過後金的偵騎還是沒有跨過冰面到岸上來過一次。長生島老營大多數的時辰都會緊閉前門,一天到晚營內忙碌的輔兵都在整理防禦,長槍兵擦著武器,火銃手則不停地生產彈丸,每個人都有一大口袋了還在造。
看黃石沉思不言,趙慢熊又補充道:「我長生島一開始就進行鑿冰,幾年來一直安如泰山,這次建奴來了我們是可以撤,但屬下擔心這會助長『偏安』的思想,從上到下都產生『建奴來了我們就走,找到破綻就去偷一把,找不到機會就算』的思路,屬下覺得這恐怕不好。」
所謂的偷營當然不是指來偷長生島老營這種經營已久的營盤,堅固的堡壘沒啥好偷的,幾百人趁夜來不是偷營而是送死。可對面的后金軍是從遠方前來的部隊,他們野戰營盤很粗糙,相互之間也沒有形成連綿的護牆,這種營盤不但可以去偷,而且比較容易成功偷到。
黃石把臉一綳:「我要再深思熟慮一番,不必多言。」
守住的機會確實存在,但如果后金軍全力進攻,明軍就得和敵軍在圍牆外作戰。從兵力對比上看,救火營接近后金軍的半數,裝備也較敵軍精良,但自從知道皇太極來了以後,黃石心裏就一直在敲小鼓:「封凍期還要十多天才能過去,就算能守住,估計我們也要死上千把人,大半年的兵就算是白練了,還是去中島吧,我軍最好每次都能和人數想當的建奴交戰。」
進行這種偷營行動的時候,防禦方主帥可以觀察敵方的反應速度、士兵的鬥志和素質,還可以尋找機會給予對手更沉重的打擊。
這時候黃石猛然想起,當初分田地的時候趙慢熊就主動要去中島畫地皮,他盯著趙慢熊問起了這件事情。
這時洪安通又領來了一個報信兵,他也是一同乘船來的,不過比第一個人稍晚遇到另外幾個正在砍樹的輔兵,這個人衝進門后也同樣一個飛撲,直奔黃石腳下而下:「黃大人,救救南關,救救我們旅順軍吧……」
「末將願率二百精兵,今夜前去偷營,大人便可一觀建奴虛實。」陪同黃石觀敵的賀定遠也開腔了,自從三天前後金大軍紮營后,賀定遠就一直想去偷營。所謂最好的偵查就是進攻,一次有足夠威力的進攻能讓指揮官充分了解對方的實力:「大人,一切包在末將身上,萬無一失。」
天啟五年正月十五日
黃石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句:「兵法有言:自古偷營,九勝一敗。賀游擊勇冠全軍,我當然不會不放心了。」
「這兵力估計不是我長生島能抗拒的。」黃石開始痛悔他為什麼不提前鑿冰了,而且大部分男丁已經轉移去了中島,現在再抽調回來也很麻煩,時間上恐怕也來不及:「建奴分批抵達后需要時間休息,他們也還需要時間打造攻城器械,所以我們還有幾天的時間……」
「是啊,六門。」賀定遠底氣更足了,他叫道:「我們用大炮轟塔樓,然後動員全島男丁參戰,一定可以守住的。」
婦女和大部分男丁都被挪去中島了,但救火營戰鬥部隊都留在了長生島老營里,除此以外還留下了兩千輔兵。黃石決心死守老營,如果后金大軍圍困,那島上的設施也只好由他們拆去,反正黃石不打算為了可再生的建築死大批的人。
「正藍旗二十一個牛錄,正白旗十八個牛錄,如果全來是三十九個牛錄。正紅旗來了十個牛錄左右,我們算十一個好了,這樣是五十個牛錄,大約有五千戰兵,其中還有五百個到六百個白甲兵,加上皇太極的直轄,大概會有八百個白甲兵。至於他們攜帶的輔兵,那是肯定是不計其數了。」黃石計算完數字以後,有些神經質地搓起了手,不過這失態也就是一轉眼間而已,他隨即恢復了常態把計算好的數字寫下來。
「吳公公明鑒……」黃石打算再次搬出「保鏢路上該聽誰的?」這個問題來,吳穆對黃石的判斷還是很迷信的,黃石覺得說服他並不是很困難的問題。
趕來長生島報信的金州快船來得很匆忙,金州也沒有來過長生島的嚮導,結果他們在冰海中找不到停泊的碼頭,就在長生島南岸隨便找了個地方登陸。因為長生島現在已經是全島戒嚴狀態,大部分人口也都被運去中島,所以這幾個士兵上了岸以後怎麼也找不到人,他們一合計就四散分開尋找。
「機床和農具都可以搬走,但我們的水車、水庫、食堂,還有這麼多的民居……」楊致遠說了一半就激動地說不下去了,不過他的意思大家都聽明白了。
「迎頭痛擊!我軍修築了岸牆,現在也都是堅固的冰牆了,我救火營甲堅兵利,這個建奴根本不能相比。」賀定遠突然怒吼了一聲,他經過長久的沉默后終於爆發了:「還有大炮,鄧肯不是造了五門大炮了么?」
方才趙慢熊看黃石氣勢如虹,揣摩進言也未必有什麼好效果,削黃石的面子不是趙慢熊的目的,他擔心黃石為了面子可能會死抗到底。但兩個人私下說話就完全不一樣了,黃石找到機會偷偷問他想說什麼。
「大人不必擔憂,我軍有火銃五百,大炮六門,還守不住幾天么?」金求德的話說的信心十足,這情緒也感染了黃石,他猜想皇太極可能不知道他有大炮,認為完全有機會一鼓而下長生島老營。
「晤,不打無把握的仗不對么?以後多打幾個勝仗,不就扳回來了么?」黃石也隱隱覺得不戰而逃很不好,但一想到對壘的有皇太極,他就沒啥信心了。
……
等黃石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已經是氣定神閑,他環顧了周圍的部下一圈,最勇猛的賀定遠也緊張地咬著嘴唇說不出話了。
「我軍現在有進攻的勇氣,但還缺少防守的勇氣。」以往救火營每次出兵都是以強凌弱,事先把情報收集、分析、整理好,從上到下都是信心十足,但這次一面對預料外的情況,黃石不用說,就是其他的軍官也都焦慮不安。
那個三個巡邏兵都是留在島上進行簡單工作的輔兵,因為是在島內巡邏所以也沒有馬。遇到他們的時候這個金州士兵本已經累得快脫力了,但一眼看到長生島的人後,他又立刻忘記了海上和登陸后的辛苦。
軍議確定堅守以後,頭天士兵們都充滿了緊張的臨戰氣氛,鑿冰現在是不能幹了,敵軍就在對岸,這個時候浪費己方的體力就是愚蠢了。但隨著時間一點點推移,官兵們也漸漸舒緩了自己的心情,老營里也漸漸又出現了嬉鬧的場面。
面無愧色的趙慢熊回答道:「屬下當年就是這麼想的,所以才有這番顧慮,請大人明鑒。」他頓了一頓又繼續說道:「大人讓屬下領軍的時候,屬下就想有便宜就去撈一把,沒便宜就算,結果眼睜睜地讓建奴蓋起堡壘來,屬下痛定思痛,這種偏安思想要不得,而我們地處海島最容易產生偏安思想。」
長生島的救火營大多都在這裏生活幾年了,對周圍的地理情況很熟悉,而且對面那麼多營盤,二百精銳總是有很大希望找到薄弱環節的。一旦暴起發難,黑燈瞎火的對方也摸不清明軍人數和動向,比較常見的反應應該是各營各自堅守,以免被對方混水摸魚。故兵法有言:自古偷營,九勝一敗。
就是黃石自己也不那麼緊張了,今天他又遙望了后金陣地很久,南信口對岸炊煙渺渺,似乎敵軍要開飯了。
營帳中的軍官紛紛站起,一個個都流露出驚異的神色,黃石也顧不得身份,搶上前去扶起這個報信員。他的臉上密布著汗水和污漬,身體已經徹底癱軟了,黃石拉他胳膊的時候這個士兵又忽的一下活了過來,抱住黃石的右腿又大叫了一聲:「黃大人,快去救南關,救南關。」
吳穆一聽到是三個旗的建奴,他的臉色也變得煞白,但他好歹也在長生島幹了兩年,得知只有五十個牛錄后又猶豫起來了。正藍、正白本來就都是小旗,兩個加起來也比不上正黃一旗,更不用鑲藍旗這種六十一個牛錄的大旗。正紅最近受到了不小的打擊,而且還要控制地方,所以也只能動員復州地區的牛錄前來。
「將軍,對面的建奴還是一萬多吧?」黃石背後的鄧肯如同幽靈一樣地突然發出了聲音。
賀定遠反覆陳情,黃石卻打定了主意要撤退,金求德也贊同黃石的意見,他和黃石的看法相同,所謂戰術的精髓就是要始終保證以強凌弱、以多打少。參謀長的支持讓黃石更堅定了自己的看法,楊致遠雖然不甘心,但他的地位讓他的話沒有什麼分量。
黑島一夫的遠洋艦隊也停留在長生島附近,沒有對日貿易就沒有新的銅條,也就沒有更多的大炮了,所有的漁船和糧船也都停止工作編入了長生島水營,這次的總動員對長生島的傷害實在是不小。
趙慢熊直截了當地說出了看法:「屬下擔心這樣會影響軍心士氣。」
「慢慢說,到底怎麼回事?」黃石搖晃了這個報信兵幾下,但他語氣又急促又凌亂,而且反反覆復重複著幾個詞彙,根本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李雲睿已經整理好了過去的情報,作彙報的時候流利已極:「建奴的正白旗大奴酋是皇太極,小奴酋是何和里,共有牛錄十八個,這兩酋的旗號都已經發現了,兩天內就和正藍旗一起抵達南信口。對了,以往的東江本部塘報還寫道,不算各牛錄所領,皇太極還直轄二百到三百白甲兵,南信口建奴正紅旗只見到該旗小奴酋博爾晉蝦的旗號,卑職估計他領有十個牛錄左右。」
一上午又無所事事地過去了,下午剛吃過午飯,黃石和一屋子的軍官就被急報驚動了,洪安通急匆匆地領來了一個金州士兵,這個士兵剛剛被島上的哨兵發現並領來老營。
「南關怎麼了?」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