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明》第九卷 烈烈北風意未逞

第三十一節 聲望

第九卷 烈烈北風意未逞

第三十一節 聲望

這東西的主人剛才也隻身竄進了南關堡,莽爾古泰剛才被一個明將領著騎兵苦苦追擊,從頭到尾他一絲一毫重整軍隊的機會都沒有得到過,最後連身邊的近衛都潰散了,緊跟著他的幾個也被殺了個乾乾淨淨,連大旗都被那狂暴的明將搶走了,而且那些騎兵也不下馬割首級,就死死地追著自己來。
「黃將軍高見。」吳穆左看一眼正藍旗的大旗,右看一眼莽爾古泰的頭盔,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堅守金州,同時派出大批偵騎巡邏,不讓建奴有機會偷渡。」黃石知道遼南現在只剩下正紅旗的十余個牛錄了,這點兵力維持地方治安就很不容易了,更不要說留下的那些牛錄多半還是被重創過在修養的。
回到復州的良好官道要從金州堡內通過,如果后金軍不要輜重大車,他們就得帶著傷兵在寒風裡走回復州。而如果他們推著大車從金州旁的爛地和丘陵里慢慢爬過去的話,不去打他們就太沒有道理了。黃石估計此戰至少讓旅順半島內半數的后金牛錄失去了戰鬥力,而在周圍百里內他們沒有任何援軍。
救火營的士兵們有節奏地以長槍或是火銃觸地,選鋒營的士兵也敲打著盾牌合著這拍子。不少新兵們交頭接耳詢問來由,老兵們不耐煩向他們地低聲解釋了一句:「建奴大頭目的金盔。」然後就氣勢昂然地繼續大喊:「威武——威武。」那些躺在擔架的傷兵也紛紛支起身體,用力地揮舞著拳頭低聲喝著號子。
賀定遠深深一躬:「願為大人效死。」
在黃石的命令下,救火營拚命去扶起那些人們,但才扶起了這個,那個又趴下了,這些小民的力量只有一聲真誠的祝福,他們也絕不吝於把它送給黃石——這些人不負我,我也絕不能負了他們。
——我黃石起兵以來,所圖者不過是割據一方,進而成就霸業。曾幾何時,我內中也漸漸把大明當作了自己的母國……似乎是遼陽那個商人給了我最初的觸動……似乎是張元祉張大人給了我太強烈的印象,哦,對,還有陳忠陳大人,張盤張將軍……
略微有些失落的吳穆回首看了看正在忙碌的張高陞、陳瑞珂兄弟,頓時又是一聲怒吼:「陳瑞珂你個狗才,輕點兒,別把馬蹄印弄掉了……還有你張高陞,不許給頭盔撣土!」
隨即就有人把一桿長槍遞上,黃石把頭盔頂在槍刃上高高擎起,單手握著槍桿的底段把頭盔在日光中輕輕晃動,同時縱馬緩行於軍前。
若有所思的皇太極沒有理會他,過了許久才問一邊氣鼓鼓的莽古爾泰:「后隊到什麼地方了?」
賀定遠臉上一紅:「讓大人見笑了,末將的兩把刀在激斗中掉入草石、山澗之中,就都遺失了。」
此時莽古爾泰也冷靜下來了,來回走了兩步就有了主意:「去打長生島,但是不要打下,把長生島打疼,讓它疼得喊媽媽,然後立刻來金州接應我們。」
……
「黃大人高侯萬代。」
打發走了兩個錦衣衛,吳穆又撫胸而笑,志得意滿地看著黃石在風中享用萬軍的崇敬——哎,原來當兵比當太監有前途啊。
此時皇太極正站在南關城頭遙望幾裡外的明軍,莽古爾泰看見他就氣不打一處來,激動的莽古爾泰狠狠地晃了晃皇太極的胳膊:「你不是說那明軍統帥是個書生么?」
明軍歸來后,金州的輔兵家屬就紛紛湧出來妻認其夫,父認其子,一時間儘是喜極而泣的感人景象,那些輔兵都哭笑不得地安慰他們親人:「不是早都知道勝利了么?大捷啊,我們是大捷啊。」
「出發,立刻返回金州。」把輜重收拾好后黃石下令班師,明軍迅速北上,夕陽中的每個人都喜形於面,輔兵固然是一片人聲鼎沸,就是躺在抬板上的傷兵也歡聲笑語不絕,兩個錦衣衛則各抱著一個粗糙的木盒子。吳穆現在也算是精通救火營的編製了,他剛才把炮隊的隨軍木匠都動員起來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弄好了這兩個盒子,小心翼翼的親手把頭盔和大旗都收了進去。
這一聲雖輕,但卻帶走了她周圍的幾個人,這些士兵連同他們的家人都忙不迭地向著黃石的方向跪下:「黃大人長命百歲,高侯萬代。」
「五哥莫急,我已經派了二十白甲帶著六十匹馬去求救兵了,請父王讓鑲白旗立刻南下。」
今天卻正是時機,也完全符合自己那激動的心情,黃石猛烈地一勒韁繩,讓胯下的戰馬嘶鳴著人立而起,手中的長刀揮舞了兩下,然後筆直地指向了蒼穹,他面向著同樣激動不已的部下奮力高呼:「我東江軍——」
「威武。」
這場面讓南關輔兵和選鋒營的不少官兵看得黯然神傷,他們的家小還都在旅順堡,現在已經是凶多吉少了。
這話的如同瘟疫一樣地感染了更多的人,以閃電的速度傳播開來。
明軍回到金州的時候太陽已經馬上就下落下了,金州堡早就得到大捷的消息,滿城男女都在門外等待歸來的雄師。
「正是如此。還有旅順的船,得馬上叫回來,好把傷兵運走。」
賀定遠用力地把正藍旗的大旗拋到黃石馬前,黃石輕蔑地笑了一笑,輕輕夾了下馬腹讓座騎從上面踐踏而過,沉重的馬蹄把大旗深深地踩入了土中。黃石隨即用力抽出刀,深深吸了一口長氣,長期以來他一直在練習一個很酷的馬術,但卻從來找到使用這個造型的機會。
胸膛還在劇烈地起伏著,黃石盯著賀定遠看,猛然發現他的兩把刀鞘都是空蕩蕩的:「賀游擊,你的刀呢?」
「大人,下一步我們怎麼辦?」賀定遠拋出了個問題,一邊的吳穆也伸長了脖子湊過來聽。
好個莽古爾泰!在這舊力才去,新力未生之時,他猛一發腰勁,硬是生生地把身體凌空拔起數寸,接著頭就拚命往前一靠,那甩來的刀光只削斷了他的辮子根。馬術大師就是馬術大師,莽古爾泰更不停留,飛馬直奔正白旗的焰火處去也。
就在莽古爾泰暗自慶幸,帶著得意回頭望過去的時候,那個明將劈手丟過來一坨東西,說時遲,那時快,一道寒光已經撲面而來。莽古爾泰危機關頭大喝一聲,在馬上就是一個鐵板橋,剛躺平就眼睜睜地看著一抹鋒芒擦著鼻尖劃過,那飛來的大刀片子把他的鬍子都削去幾根,刀把把他的頭盔都打飛了。
……
寒日中,黃石站在向他膜拜的人群中心,這稱頌讓他內愧於心——從廣寧開始,我的一舉一動就關乎萬千生靈的命運,我的好惡能決定無數人的生死……
「黃大人長命百歲。」
「還有兩天路程到南關。我們不能再等了,讓后隊把輜重都燒了,帶著武器和三天的糧食趕來。我估計他們的傷兵也有幾百,現在可用之兵不超過兩千五,把那些漢軍統統編入旗,告訴他們從此就算是旗丁了。我們得趕快從金州突圍,不然等長生軍養好了傷口我們就走不了了。」
幸好莽古爾泰自幼就與馬匹為伴,在馬術浸淫多年早已經是非同小可,他坐下的戰馬也是有名的寶駒。為了逃命莽古爾泰更是把身上的佩刀、箭壺、披風等所有壓分量的東西都拋下了,他一連兜了好幾個圈子,靠著驕人的馬術又是登山又是跳澗,好歹把那個傢伙甩開了一段。
馬隊沒有帶回首級,賀定遠想解釋一番,他們開始一直在追擊莽古爾泰所以沒有工夫去割,等返回的時候又因為敵情不明不敢多作停留,所以就直接歸隊而沒有去收集首級,但他才說了兩句黃石就笑著打斷他:「這個比一百個首級的軍功還要打。」
賀定遠右手拖著正藍旗的大旗,左手臂彎里還抱著一個頭盔,他費力地把那盔騰到左手中舉起:「大人請看,這正是莽古爾泰那廝的金盔。」
還不等莽古爾泰的一身冷汗被嚇出來,那個明將又拋過來另一道閃電……
「而且……」皇太極又嘆了口氣:「博爾晉蝦的正紅旗不知道逃到哪裡去了,現在連個影子都沒有看見,把他們收攏起來恐怕也得幾天。」
一直奔跑到馬匹和黃石都精疲力竭,他仍感覺心臟在劇烈的跳動,幾乎要從喉嚨中蹦出胸膛,黃石在賀定遠身前勒定了馬,上氣不接下氣地喝道:「說,賀兄弟,你要什麼?」
本來正騎馬而行的黃石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成了萬眾的中心,不管是金州的輔兵,還是從南關解救出來的輔兵,抑或是選鋒營的士兵,都如同朝聖一樣地向心跪拜:
一個婦人向他丈夫絮絮訴說了半天她的擔憂,突然向著黃石的戰馬方向拜倒,用最誠懇恭敬的語氣誦道:「多謝黃大人救命,黃大人長命百歲,高侯萬代。」
陳瑞珂和張高陞仰著頭看著那英姿勃發的黃石,兩個人都在傻傻地發笑,突然被人猛地推了一下頭,跟著就聽見吳穆那惡狠狠的聲音:「快去把頭盔和大旗收好,那可是要給聖上獻捷太廟用的,要是弄丟了,咱家就要你們倆的狗命。」
披頭散髮地衝進了南關堡,莽古爾泰此時回想起那凶神惡煞的明將,仍心有餘悸地嘟囔著:「真野蠻,真是太野蠻了。」
馬隊總算回來了,黃石還不來不及說話,目光就被他們的手上的戰利品吸引住了,臉上也露出了微笑。滿面歡容的賀定遠一躍下馬,衝著馬上的黃石大叫:「大人,屬下幸不辱命。」
定下堅守南關的戰略后,后金軍安心開始收攏殘兵,並在明軍退去后大舉外出尋找傷兵,在這個季節傷兵暴露在曠野一夜就要變殭屍了。
遠處的明軍已經走遠了,皇太極嘆了口氣:「刨去傷兵還有兩千余披甲可用,加上后隊大概能有三千多,鎧甲肯定是配不齊了,加上漢軍也只有不到四千。前後兩隊共有一萬多的無甲兵和傷兵,硬闖金州的話怕是要丟下一半的無甲兵。」
「你是騎將,怎麼能身上無刀。」黃石反手把剛剛插入鞘中的腰刀拔了出來,隨手就甩在賀定遠身前,刀尖如入腐泥般的深深插進凍土,地面上晶瑩的刃身猶自不停地抖動,發出攝人心魄的蜂鳴:「這把寶刀就贈給你了。」
黃石耀武揚威完畢,策馬橫立於三軍之前,一抖手讓那頭盔摔落在地,滴溜溜地在地上直打轉,同時對等在一邊的賀定遠喝道:「獻旗。」
黃石越想越高興:「建奴至少有一萬一千輔兵,不留下幾千太對不起他們了。」
「威武。」
一萬三千余將士的歡呼聲如怒海狂潮,這歡呼在明軍的上空久久不息並直達天際。黃石在這雷鳴聲中放平戰馬,身體隨之重重一頓,靴跟的馬刺想也不想地狠狠踢了下去。馬兒帶著他如閃電一般地馳騁在萬眾之前,人群中都是瘋狂到扭曲的面容,忠誠的部下們發了狂一樣地向黃石雀躍歡呼,耳邊烈烈的風聲讓他再也聽不見一個字,胸中沸騰的熱血讓黃石用力地把手中的長刀在空中揮舞——選拔優秀的將領,培養精銳的戰士,讓敵人的金冠滾落在泥土中,把他們的旗幟踐踏在我的鐵蹄之下,大丈夫當如是!
「威武——」
洪安通已經過去把頭盔接了過來,雙手舉著遞給黃石,後者笑著把它衝著太陽舉起欣賞了一番,片刻后黃石叫了一聲「槍來。」
怒罵過後吳穆又微笑起來,心滿意足地繼續向黃石所在的地方望了過去……
莽古爾泰聽完以後愣了一會兒,猛然捶胸頓足地痛哭起來:「我自跟隨父汗起兵,十年來從有如此大敗啊。」
黃石連忙跳下馬遜謝,但潮水般撲面而來的聲音是那麼虔誠,他在萬眾的呼聲面前顯得那麼渺小,這讓他一切謙讓的舉動都成為了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