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明》第九卷 烈烈北風意未逞

第三十七節 內鬥

第九卷 烈烈北風意未逞

第三十七節 內鬥

……
等黃石的內衛把兩個人拉開的時候,兩個人還拚命伸腿朝對方踢過去,被扯開好長一段距離后尚可喜和耿仲明還嘶聲吼叫著對罵。
看到耿仲明把風頭搶過去的時候,尚可喜一直在邊上運氣,好不容易等孫承宗走到他面前,尚可喜匆匆行過大禮,急不可待地自誇起來:「卑職毛可喜,統領長山島水營,卑職可是第一個來增援黃大人的啊,而且卑職帶來的是三百精兵,個個都是卑職一手調教出來的,足以把一千五烏合之眾打得丟盔卸甲。」
耿仲明雄赳赳地第一個跳了出來:「卑職毛有傑,拜見孫大人。」
按照大明有限公司不成文的規矩,內訌以斗到對方辭職為底線,如果再下狠手那就是犯規了。但魏大爺不是僱員,他是朱由校董事長的一條狗——太監沒有人權的。所以東林黨一直想把魏大爺送上斷頭台,而現在魏大爺也得勢不饒人,一心一意想把東林黨趕盡殺絕。東林黨眼下只有一邊狂喊:「魏忠賢你防衛過當了!」一邊趕忙四下尋找政績,想用來挽回朱董的心。
天啟五年二月十七日,金州北方官道發現后金大軍。
可惜從天啟元年到天啟六年這五年,東林黨除了整垮熊廷弼,縱容王化貞丟了整個遼東外什麼正經事情也沒幹,而歷史上東江鎮先後打出了旅順、真奠等勝利,毛文龍斬首已經有兩千余級,現在隨著黃石這個穿越者加入,東江的戰績比歷史上幾乎翻了一番。而且在原本的歷史上東江的斬首數主要是靠游擊戰殺漢軍來的,野戰的戰果不到三成,而在黃石這個位面里,東江軍野戰的戰果已經有總數的五成了,這還沒有把南關之戰的戰績算上呢。
尚可喜早就吸足了氣蓄勢待發,等耿仲明話音才落就大喊了起來:「沒啥誤會,事先說好了我們伏擊,你追擊最後平分首級的,結果你欠了我大哥和我的五十具首級不給,分明是你仗著和毛永詩的關係欺負我們,三百六十一具首級你們兄弟和毛永詩各拿一百五,才給我們六十具,最後還蒙蔽義父說我們的壞話!」
但是齊楚浙黨這些傢伙明顯沒有賭品,發現玩不過東林黨后就開始耍賴。那魏忠賢算什麼東西?只是董事長朱由校先生家打掃衛生的一個大爺罷了,身體殘疾不說還是一個小學都沒有畢業的文盲,現在卻眼看要騎到東林黨這般博士、碩士頭上耍威風,這些精英自然痛恨不已,自然更瞧不起那群去抱文盲大爺粗腿的敗類同僚。
這兩個人嚇了一跳,連忙跪下謝罪,黃石又罵了兩句,然後指著尚可喜喝道:「本將有心替你們化解,不想官長面前你也敢如此無禮!」
這些投靠魏忠賢的齊、楚、浙黨當然被東林黨馬罵作「無恥小人」。就黃石個人而言,他是很能理解東林黨的憤怒的,當前這種形勢就類似他前世的公司,東林黨啊、齊黨啊、浙黨啊什麼的自然都是大明有限公司的高級白領,個個都是辛苦多年考出來的碩士,博士,最低也有大本文憑,這麼多精英分子沒事搞搞內鬥也情有可原嘛。
宴會結束后,黃石讓內衛去安排孫承宗住下,自己則和尚可喜、耿仲明繼續在飯桌上聊天,孫承宗走了以後他們中間又隔上了一層膜,看來他們倆當時答應不互相拆台的時候是頭腦發熱了,等這股感動得熱血下去后就又發覺自己還是很仇視對方的。
總而言之,黃石知道自己必須要在「朝野名望」和「軍事實力」裏面選一個,這其實也是要他在「舍小家保大家」和「損公肥私」中選擇一條路,或者是走岳飛的路,或者是走袁世凱的路。
「毛永詩哥哥原是本將的金蘭之交,是本將願托以生死的結義大哥,我絕不信毛永詩哥哥會徇私舞弊。」黃石越說越怒,最後厲聲喝道:「毛可喜目無上官,左右,與我拖下去打四十軍棍。」
兩個人隨後的交談就親近了許多,黃石對耿仲明說:「這次我壓了毛可喜一下,你替他求情他就又欠你一次,以後想必不會和你為難了。」
尚可喜比較接近文臣心目中的一般武將形象,心裏有什麼話都藏不住,而黃石大約更類似文臣所謂的儒將。因此孫承宗倒也不以為忤,他微微側目向黃石看過來,黃石也輕輕地點了點頭。心中有數的孫承宗檢閱完畢后就叫尚可喜和耿仲明一起赴宴,席間還屈尊向兩個小年輕敬酒,把這兩個沒有記過世面的人唬得不輕,連連表示一定會同舟共濟,決不會在戰場上互相拆台。
「末將會儘力的,閣老請放心。」黃石心中計較已定,緊跟著邀請孫承宗去檢閱救火營和其他幾支部隊,孫承宗欣然接受了邀請。
問過耿仲明的歲數后,黃石發現自己比對方打了不到一年,他笑著說:「以後私下相處,你我之間就以兄弟相稱好了。」
檢閱完救火營后,黃石又把選鋒、傑字兩營和尚可喜的水營拉出來了。
耿仲明自然也是受寵若驚,他何嘗有過機會和當朝帝師說話,他再三拜首,把頭盔在地面上碰得亂響:「孫大人的教誨卑職牢記在心,卑職一定在黃大人麾下竭盡全力殺賊,請孫大人放心。」
見耿仲明又要表示感謝,黃石最後還笑著讓他不要再客套了:「你在我這裏就儘管放心好了,毛永詩是我的大哥,他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
在心裏默默權衡了一下利弊,如果聽從孫承宗建議的話,黃石知道自己無疑可以得到很多物資,還有孫承宗的信任和更好的名望,利益似乎就是這三點。
「我和毛永詩哥哥是過命的交情,從三岔河到旅順一路上生死與共。」尚可喜走了之後黃石和耿仲明之間的氣氛又熱烈起來,黃石把兩個人的經歷跟耿仲明講了不少,讓耿仲明聽得又驚又喜,有這樣的人情在他自然會在遼南混得不錯。
耿仲明頓時臉紅得如同關公,脖子上的青筋也都憤怒地炸起來了:「哪有此事?明明是你們以為定好了約九可以偷懶了,看到建奴跑了也不追,那些首級都是老子辛苦取回的,憑什麼要分給你們?毛永詩哥哥賞罰分明,給你們六十具就不錯了,要不是我們替你們兄弟在義父面前隱瞞……」
黃石虎著臉又裝腔作勢了一會兒,耿仲明自然也打蛇順竿上,請辭懇切地反覆體尚可喜求情,神色焦急萬分,語氣更是痛心疾首,好似他和尚可喜的交情有多麼深一樣。
孫承宗見這個年輕武將聲音洪亮,又長得濃眉大眼,看歲數也和黃石像彷彿……黃石當然是不能比的,但耿仲明這麼年輕就混到加督司銜管新兵營也是很不容易的。孫承宗心中也很是喜歡,就親口勉勵了他幾句。
黃石此時的臉色沉得如同水中的大青石一樣,他狠狠一拍桌子:「毛有傑,毛可喜,你們二人眼裡還有沒有本將?」
南關之戰讓救火營陣亡了近三百的步兵,還有一百出頭也隨後死亡或是殘疾了,但剩下的士兵都經歷了戰火的鍛煉,其中還有不少已經打過三、四仗了,他們將會是合格的士官材料。黃石已經計劃讓剩下的一千六百士兵去帶兩千四百新兵,從而把自己的長生島新軍擴編為兩個營。
反過來弊端也有三點,首先黃石擔心軍隊水平會大幅度下滑,自己怕是要把一年來的道路重走遍了,更不要說這裏面還有一個后金軍是不是還肯配合自己練兵的問題。其次是自己在軍隊中的威望可能會受到影響,黃石起兵以來,總是能把絕大多數士兵安全地帶回家,這讓他深受愛戴,也是黃石威信的重要來源,如果一仗下來拼了個七七八八,黃石擔心士兵會有「大人用我們的性命換前程」的感覺——雖然這在這個時代沒有什麼不對,但是恐怕會讓軍中的信任氣氛遭到重大損壞。最後一個問題是……到底這老孫頭還能在遼東干多久?
耿仲明斜眼看了看尚可喜,後者已經把碗拍在了桌子上,正襟危坐地等著聽耿仲明的回話。耿仲明思索了半天,覺得這個時候似乎不要徹底鬧翻才好,恐怕這種場面也不是剛走的孫承宗大人和面前的黃大人希望看見的:「回黃大人話,首級是毛永詩毛督司分配的,恐怕毛可喜兄弟和毛永詩哥哥有些誤會,誤會。」
在封建等級制度下,普通士兵的生命如同草芥,這些作為消耗品的士兵不過是紙面上一些數字罷了,反正也沒有多少撫恤,只要把將領的空額補充上就皆大歡喜。當然,在任何軍隊中士兵其實都是消耗品,但黃石卻非常重視老兵,他記得前世曾經看到這樣一種理論:一個老兵頂得上五個新兵。同樣黃石還記得前世把成建制損失稱為最慘重的損失,大量的老兵流失對軍隊構成的傷害極大,這種損害甚至會被稱為「打斷脊梁骨」的傷害。
軍中這種拉幫結派本來就很常見,雖然耿仲明是毛文龍義子又在東江本部,看起來好像顯得更嫡系些,但是毛文龍已經收養了四、五千個孤兒,他耿仲明一個義子的身份似乎也就不值什麼錢了。而黃石在東江軍中如旭日東升,現在隱隱已經排在老親兵隊長陳繼盛後面成為毛文龍的第二號得力手下了,要論功績更是東江除毛文龍外當之無愧地第一人。因此耿仲明忙不迭地應承下來,能和黃石這樣的大將搞好關係那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選鋒營現在的軍官根本沒有資格陪同,黃石打算把他們先當作城市守備部隊使用,失去了軍官團的選鋒營野戰戰鬥力幾乎為零。
如何讓兩個人鬥起來呢?那就是分別對這兩個人暗示自己會給他撐腰,黃石略略盤算了一番就問起了耿仲明:「毛有傑兄弟,你和毛可喜兄弟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
見戲演得差不多了,黃石就揮手讓內衛鬆開尚可喜,大家歸座以後尚可喜自然如同被雷驚了的蛤蟆一樣老實,又過了些時候尚可喜也覺得無趣,就找個茬請求離開,黃石也不挽留就放他去了。
尚可喜劈手就把碗朝耿仲明扔了過去,耿仲明靈活地閃開了這一擊,還不忘把最後一句話說完:「早該把你們倆穿箭游營。」說完后他看見尚可喜已經合身撲了過來,耿仲明一掀桌子擋住尚可喜的全力一撲,跟著就從凳子上彈起來反撲了過去。
可惜東林黨千算萬算,就是沒想起來魏忠賢不僅僅是給董事長倒馬桶的大爺,他還是朱由校的奶爸。更重要的一點兒是,天啟五年以來,東林黨除了孫承宗在遼西辛辛苦苦地幹活,留在京城裡的人什麼也沒有干,每天除了內訌拆台,就是在朝堂上對罵鬥毆,屢屢把不太糟糕的事情干到極其糟糕的地步。朱由校董事長覺得反正都是光拿薪水不幹活,那還不如用自己的奶爸呢!最少這工資是省下來了。
孔有德和黃石結拜的事情孔有德一直沒有說,因為他心裏隱隱還有一股不平之氣,總覺得自己不該被當年什麼也不懂的黃石拋下這麼多。這次遼南事起突然,耿仲明被毛文龍大發來遼南的時候孔有德還在寬甸前線,所以耿仲明對黃石和孔有德之間的私交本來是一無所知。
「毛永詩是我的大哥啊,我怎麼也要給毛有傑個臉面吧。」派內衛護送走了耿仲明,黃石又溜去安撫尚可喜,他拍著胸脯大包大攬道:「既然我毛永詩哥哥欠你五十具首級,我這次就給你補上好了,你就看著我的面子上不要和他們為難了吧……」
洪安通領著人去拉麵如死灰的尚可喜,這廝和耿仲明這才知道黃石和孔有德曾經是八拜之交,尚可喜心裏只有哀嘆從遼東跑來遼南還是落在仇敵手裡了。黃石的內衛動手叉人的時候,洪安通一直盯著耿仲明看,看他愣愣地沒有反應就又偷偷踢了他一下。
開始孫承宗還微笑著說了幾個「好」字,但聽著聽著就越來越覺得不是路數,尚可喜說什麼一千五烏合之眾的時候還狠狠瞪了旁邊的耿仲明一眼,後者也兇惡地回瞪了回來,尚可喜一邊冷笑一邊繼續說道:「卑職來金州的時候,還斬首十五級,奪還海船兩艘,焚燒建奴戰船上百艘。黃大人因為此功撥給卑職鎧甲二百副,卑職斗膽,自認不是無功受祿的無恥小人。」
因為萊登兩府的東林黨從來不把大兵們當人看,日復一日地「飄沒」東江鎮的物資,所以東江鎮和山東文臣集團積怨甚深,毛文龍頑固地拒絕把勝利果實和他們分享。掌權的東林黨從沒有能從遼東的勝利中撈到任何好處,因此導致東林黨極其希望遼西能有一場說得過去的勝利,或者從東江划拉些功勞來也好……孫承宗也希望如此。
東林黨一貫的鬥爭策略就是把所有異己都貶斥為奸佞,東林黨的大哥大左光斗有句名言:「若非同道,即為仇敵!」反正東林黨總覺得天塌下來還有孫承宗抗著呢,一開始魏忠賢懾于東林黨的威勢還曾給左、楊送儀金,但也被東林黨傲慢地回絕了。接下來齊、楚、浙黨和不少騎牆派官員都被東林黨整了個半死,他們為了保住前程就統統投奔魏忠賢去了,等東林黨衝著魏忠賢亮出刀后,所謂閹黨也就正式登上了政治舞台。這個閹黨與其說是一個有政治抱負的集團,還不如說是緊密團結在以魏公公這個核心周圍的反東林黨同盟,如果非要說閹黨有什麼政治野心的話,那就是「一定要打倒東林黨!」
「閣老請看,我救火營已經有兩千具鐵甲了,這都是閣老之力啊。」黃石早打定了先發制人的主意,一臉真誠的向孫承宗連連道謝:「閣老為末將在聖上面前美言,結果聖上就又撥下一千鐵甲,南關之捷全靠了這些鐵甲,也救了數百士兵的性命啊。」
聽說天啟這次如此聽話,讓孫承宗也微笑了一下,可他隨即又聯想到去年京審,他那幫白痴的東林同門有一大批已經落馬了,廣寧慘敗案也確定要重審了。觸動了心事後,孫承宗嘴角的微笑一下子凝固住了,老人的臉也顯得有些慘然。
被輕輕踢了一腳后耿仲明打了個哆嗦就從遇到親人的感慨中回過味來了,他左右看了一下,見沒有人注意到洪安通的小動作后連忙單膝跪下,朗聲替尚可喜求情:「卑職敢情黃大人息怒,此時正值用人之時,此事卑職也有過錯,如果黃大人一定要罰,就連卑職一起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