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明》第十卷 橫掃千軍如卷席

第十九節 潰圍

第十卷 橫掃千軍如卷席

第十九節 潰圍

皇太極輕聲說道:「我倒不認為是毫無意義。」他使了個眼色,那幾個正藍旗的奴才就又湧上去給莽古爾泰重新包紮傷口。
在此前的戰鬥中,吳穆一直望眼欲穿地盼著復州的援軍,在不斷的失望中他算是把金求德和尚可喜他們恨透了。回師的路上,吳穆一肚子的不滿本都醞釀成了怨毒,他一邊告訴自己要把今天的這個經驗記住(打仗的時候一定要無條件去增援主帥),一邊還在盤算怎麼在黃石那裡給金求德、李雲睿和鄧肯下眼藥。
「這對我長生軍來說真是太寶貴的經驗了,太寶貴了。」黃石忍不住大笑了起來:「經此一戰,我長生軍終於是百鍊成鋼了。」
聽到黃石放棄追擊后,吳穆就明白今天的激戰算是到此為止了:「黃軍門真是武功蓋世啊,輕鬆擊破建奴大軍圍困。」吳穆又在進行他招牌式的撫胸而笑,同時在心裏暗暗記下——以後遇到伏兵的話,便應該以兵硬沖,必可大破之。
在六月底的溫度里,這批明軍今天渡過了復州並進行了幾個時辰的行軍,還揮汗如雨地戰鬥了兩個多時辰,他們一個個早都是口乾舌燥,汗透衣甲了。聽說復州安然無恙之後,這些士兵也知道最多再過半個時辰就可以休息了,所以全軍上下也都是一片歡騰,高漲的士氣直衝霄漢。
旁人看他舞得兇猛,一時間都退開了兩步,那莽古爾泰一直砍到胳膊上和大腿上的傷口都重新迸開,一直砍到精疲力竭……他最後狠狠地把刀向遙遠的明軍縱隊方向扔了過去,口中還發出了「啊」的一聲長嘯,然後虛脫了一樣地向後踉蹌著,腳底下還打著絆眼看就要跌倒了。
……
「哦?」黃石掃了賀定遠一眼:「賀游擊為什麼這樣想?」
莽古爾泰咧著大嘴發出了似哭私笑的嚎啕聲,還拚命地拍著自己的大腿:「然後就莫名奇妙地輸了,還死了這許多的勇士。」他撕扯著自己的頭髮哭道:「這些勇士都如同我的血肉一般,就這樣毫無意義地死去了。」
但看到這潮水般的歡呼聲和沸騰的軍隊后,吳穆滿心的怨恨頓時又被大風吹去爪哇島了,他撫胸微笑,連連點頭的同時還小聲贊道:「金求德不慌不忙,果然有大將之才。」此時吳公公心中,關於今天的經驗總結又變成——一定要安排可靠的人守老巢,遇到事情絕對不能慌亂。
賀定遠在黃石背後眯著眼望著退入林中的后金士兵,沉聲問道:「大人,我們不追擊了么?」
皇太極連忙抱住他:「五哥,不要這樣。」
「萬歲。」
現在明軍誰都知道不能留在這裏,全軍都奮力向自己的基地殺回去,正佔了兵法中的「歸師勿遏」和「死地則戰」這兩條,所以黃石對本方輔兵和那些封建友軍的戰鬥意志也比較放心,而後金軍則主要靠他們頭目的戰意才能維持住士氣。
黃石遙望了一眼就要隱入山後的太陽,長長地吐出了胸中的一口大氣,最後一絲擔憂就此也煙消雲散了:「把這個好消息通告全軍。」
此時莽古爾泰正垂頭喪氣地坐在地上,他的奴才一直在給他包紮傷口,並給他綁好折斷了的左下臂,在這幾個小時的戰鬥里他全身上下也添了不少處傷口。聽到代善的話以後,莽古爾泰一揮手推開他身邊的奴才,猛地從地上躥起來,右手抽出腰刀勢若瘋虎地衝著山下的明軍虛掄起一片刀光,嘴裏還大叫著:「我砍,我砍,我砍、砍、砍……」
「不追擊了,我軍當務之急是快速返回復州。」黃石手下也有大批士兵負傷,他急著趕回去救治這些傷兵,而且現在天色已晚,黃石再也沒有興趣和對手糾纏下去了。浩浩蕩蕩的縱隊偶爾還收到來自兩側的流矢攻擊,黃石的部下此時也是精疲力竭,沒有能力和慾望去攻入樹林,進行一場看不到結束的掃蕩戰了。
碰!
后金的三個旗主現在都站在側翼的山坡上,皇太極身後還有小半「重騎兵」,但現在讓他們去硬沖官道是不會有任何意義的,皇太極也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他看著明軍緊密不亂的陣型,終於頹然嘆了一口氣,無力地把馬鞭和大弓都扔在地上。
尚可義和張攀也立刻擠上前來,黃石在危急關頭不拋下跑路就已經讓他們很感動了,所以這段時間里他們也都督促著士兵拚命掩護救火營和磐石營。黃石又是用嫡系在外圍抵抗,保護了張攀他們的軍隊,這讓遼南各部官兵都很感激。選鋒營的老兵有不少已經在南關見識過救火營的戰鬥力了,上次黃石的軍隊也是保護著友軍立刻戰場,所以他們在今天的對戰中一直緊靠黃石的嫡系本部,選鋒營人人都相信靠得越近活下來的機會越大。
兩翼雖然還不斷射來弩箭和飛石,但這絲毫不能減緩明軍移動的步伐,經過四個小時的激烈戰鬥,現在他們面前已經再也沒有任何障礙了。軍隊保持著轉動的節奏繼續前進,裏面的鼓聲也變得歡快、流暢起來。
「大人,末將願意去為大人取來莽酋的首級。」賀定遠一直在黃石的耳邊軟磨硬泡,要不是黃石威權深重,賀定遠估計早就自行跑上去了。
「稟大人,復州城上還是我大明的軍旗。」一個探馬興沖沖地跑來回報。
賀定遠在這一片歡呼聲中湊到黃石跟前,對著他大叫道:「大人,經此一戰,建奴必不敢正目視長生島,必不敢再與我軍對陣。」
賀定遠一幅自信滿滿的模樣,想也不想地說道「那建奴設下如此羅網,調來了七十個牛錄對付大人,又是弩機又是拒馬,連旗主都身先士卒。結果還是被我們潰圍而出,殺傷甚重。如此,豈有再敢與我軍列陣對圓之膽?」
「今天我部先是渡河,然後警戒推進,緊跟著進行了強行軍,最後還完成了潰圍突擊作戰。」黃石嘴裏喃喃算了一會兒時間,猛地打了一個響指:「今天從早到晚連續行軍、作戰七個時辰,大批部隊都經歷了長時間的矢石洗禮,並在建奴的壓力下進行了複雜的隊列變換和戰鬥。」
正在琢磨此戰得失的黃石連忙抬頭笑道:「吳公公過獎了。」
「黃軍門太謙虛了!」
「這麼一個不尚智、不尚謀的庸將。」莽古爾泰聲音里都帶上了哭腔,他指著黃石的旗幟叫道:「他側翼留兵不是太多就是太少,進攻的節奏不是太快就是太緩,明明沒有我拿捏得好啊……」
賀定遠作為黃石的親信,一向知道黃石最看重老兵和歸隊的傷兵,更是極端看重軍官曾經受到過的戰場壓力,比如蓋州之戰後,黃石對那些曾經承受后金軍壓力的軍官就青眼有加。如果說只是這一次的話,賀定遠說不定會懷疑黃石看重他們是因為蓋州之戰他們曾和黃石共患難,但南關之戰就很說明問題了。那次戰役左翼崩潰了,還卷擊了不少救火營的部隊,但黃石事後還是把好多倖存的軍官和老兵調入教導隊去當種子培養,他們面對壓力崩潰時的場面和心理也都被整理出來,作為從參謀軍官到一線軍官的必讀物。
還有不少選鋒營的老兵則是滿心遺憾,他們看見以前的不少熟人這次都在磐石營的作戰序列中了。雖然磐石營參与車輪戰也損失了些士兵,真算起傷亡來恐怕比一觸即潰的選鋒營還要大,但這些選鋒營的士兵們也都心裡有數——上次作戰就是救火營抗大頭,這次作戰還是靠救火營和磐石營抗,但下次作戰就不一定能和他們一起了,就憑選鋒營今天的表情,要是獨自遇敵肯定是死路一條啊。
黃石微笑了一下:「最多不超過四個月,而且恐怕不止多一個營。」
五個站在大部隊後面的火銃兵並肩開火,他們奉命集火狙擊建奴的正藍旗旗主。一發鉛彈命中了莽古爾泰的坐騎,這致命的一擊立刻就把馬頭擊碎了。幾乎在同時還有一發子彈打在了莽古爾泰的大鐵盾上,巨大的衝擊力把鐵盾打得脫手而去,重重地拍在了莽古爾泰的臉上。鼻血長流得正藍旗旗主一個後仰,和他的馬匹一起翻倒在地的時候就已經不省人世了……
莽古爾泰甩開身邊的人群,一屁股坐到地上,戟指大叫道:「我身經百戰,各種戰陣都瞭然于胸,他黃石每次就是把兵隨便拉個陣,然後一腦門就撞上來和你打。」
再走了一會兒,后金軍的騷擾部隊也都不見了,明軍重新展開成警戒行軍隊形,探馬、搜索隊四齣。那些一直在琢磨個人小算盤的選鋒營老兵在安全了以後,也紛紛找機會和磐石營的舊識拉起了家常,最後他們的話題也千篇一律地變成了「怎麼才能投奔磐石營?」和「你老哥是不是能拉兄弟一把?」這樣的問題。
黃石早就看見前線的莽古爾泰了,但他沒有想到這廝竟然折騰了這麼久還沒有被打死,鬚髮皆張的莽古爾泰簡直就是后金軍的一面旗幟,在大呼小叫的正藍旗旗主身後,后金士兵一次次鼓起餘勇,再次聚集成戰陣抵抗。
「五哥。」皇太極槍上去和莽古爾泰的奴才一起扶住了他,這才發現莽古爾泰已經是涕淚交流,大顆大顆的淚珠不斷地從他眼眶中湧出,把沾滿泥土血汗的臉頰衝出了兩行溝渠,最後滴滴答答地從他的寬下巴上濺落。
最重要的一點兒是,黃石認為後金旗主和牛錄通過這場激戰保持住了戰鬥意志,他們在今天戰鬥的後半段表現出的頑強和進攻精神,把戰鬥早期的那種頹廢味道一掃而光,也給黃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歪著頭說出了評語:「建奴,現在還是一支能戰鬥的軍隊,還沒有到徹底失敗的境地,我們再不可輕敵了。」
「是啊,黃軍門真猶如岳爺爺再世!」
章明河自然對這種竊竊私語也有感應,他聽過親兵的秘密報告后也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盤,不過他想的雖然不少,但事關重大他還是要再多加斟酌。畢竟現在救火營和磐石營都是沒有營官的,黃石自己就把兩個營的營官都兼任了,章明河思來想去,他自己怎麼看也不像是能當上黃石首個營官的模樣。要是黃石任命章明河為他手下的第一個營官,不要說黃石的老人不服、舊部官兵不服、恐怕選鋒營也都不會服,就是他章明河自己都不服……所以,這件事情必須要從長計議。
可是今天後金軍最終還是調整了戰略,雖然多付出了成百上千的傷亡,還至少多死了五百人,但后金這七十個牛錄的二線兵都得到了鍛煉。他們雖然沒能阻止明軍突圍,但氣勢上並沒有遭到無可挽回的打擊,士氣也沒有徹底崩潰掉。
「殺雞無需牛刀。」在黃石心目里,那賀定遠可不止一個莽古爾泰的價值,再說黃石也不認可依靠個人武勇的戰鬥模式,他遺憾地嘆了口氣:「我本想把這個功勞留給一個長槍兵的,沒想到這廝竟然能三進三出不死,看來冷兵器是奈何不了他了。」
莽古爾泰正奮勇地和明軍廝殺,他單手就把一桿七尺馬槍舞得虎虎生威,仗著馬力竟能和面前的三個明軍打成平手……準確地說,這也並不是平手,莽古爾泰完全沒有反擊的能力了,但他吼聲連連,一次次左綽右擋地盪開突刺過來的長槍,保護著自己和胯下的戰馬。右手累了的時候,他雙腿一控馬倒鐙一步,就上下掄著鐵盾防禦。
各步隊都派出些火銃手進行掩護射擊,官道兩側已經沒有成建制的后金軍了,但后金還是有些弩手或趴或躺地伏在地上絞弩機,火銃手雖然積極地向這些散兵游勇射擊,但效果並不好。不過這些火銃手至少也算把后金的輕步兵驅逐到幾十米外了,他們對明軍的傷害也變得微乎其微,而這種程度的傷害對一支保持了紀律和秩序的軍隊來說根本也算不了什麼。
看到賀定遠的表情顯得有些失望,黃石不禁失笑道:「當然,我們會一仗比一仗更輕鬆。」以往長生軍的戰鬥都會很快地分出勝負,所以部隊爆發力有餘,韌性卻很值得懷疑。今天作戰到了最後,黃石的部下雖然還堅決地服從命令,但氣勢上明顯已經低落了不少。
「萬歲。」
看黃石笑得歡暢,賀定遠也跟著笑道:「末將恭喜大人了,三個月後,我長生島又可以多一營強兵。」
今天的作戰中馬隊的表現不是很好,這些騎兵花費了黃石不少錢,但是下馬步戰的時候卻比不上步隊。馬隊成員在賀定遠的調教下,個人的武藝都還算不錯,但是集團作戰和紀律卻比不上重步兵,雖說黃石也知道騎兵自然有騎兵的工作,但他還是忍不住苦苦思索起針對騎兵的訓練方法來。
「如果建奴在我救火營乙隊突破的時候撤退,是的,我認為你說的對。」黃石臉上露出鄭重的神色,如果那個時候后金軍真的選擇解圍、撤退的話,恐怕日後這些后金軍再遇上長生軍的時候就會聞風而逃,再也不堪一戰了。而且今天與長生軍交戰的后金軍是來自六個旗的牛錄,他們會把這種失敗情緒傳播給整個后金軍,如此一來,后金方面恐怕再無可戰之兵,這也是黃石為什麼一看到后金軍的部署就認定「建奴敗矣」的原因。
「五弟……」代善也跑過來要勸。
而張攀、尚可義他們的士兵都沒有,所以等到黃石的軍隊擊破敵軍,並掩護他們撤退後,這些官兵就油然升起了對黃石的崇拜。那些選鋒營的老兵也紛紛添油加醋地描述起南關之戰的場景,把另外兩個營的士兵聽得連連點頭,也都在心裏暗暗下定決心——下次打仗一定要貼著黃副將的軍隊站。
「我就打,打,打,打,打……」莽古爾泰坐在地上亂掄著兩個手臂,一下下都用盡全力,彷彿正在與看不見的敵人搏鬥:「但就是怎麼也打不下去,打不下去啊……」
代善的臉色也很不好看,后金軍的牛錄一次次被擊潰,又一次次重整起來,然後再被統統擊潰。七十個牛錄里有五十個牛錄傷亡超過一成,已經潰散得完全沒有力量再戰了,個別的幾個特別敢戰的牛錄甚至有傷亡近半的,還有不少牛錄額真都戰死在一線了:「我們已經儘力了。」代善面如死灰的嘟囔道:「幸好明軍不做追擊,我們的傷兵都回收了。」
「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