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橫掃千軍如卷席
第二十四節 煩惱
「那你的意思是……」章明河撓了撓頭皮，有些遲疑地說道：「可黃軍門從來沒有跟我提起過這層意思啊，連暗示都沒有過。」
「大哥所擔心者，五外就是黃軍門會收大哥的權，不知道小弟猜得對不對？」
那王小娘子說話的聲音更輕了：「昨日，有人來找家兄，說是要給小女子說媒。」
「不錯。」
失望的劉興治走出他哥哥的官邸大門后，抬頭望了望天邊翻騰的烏雲，跌足長嘆道：「多謀寡斷、首鼠兩端，我劉氏一門死無葬身之地也！」
這句話讓黃石胸膛如添巨石，他的呼吸一下子也變得有些沉重起來，雖然他認為虛歲十九、實際年齡十七並不算很大，但這個時代的人顯然不是這麼想的。
「可那些從我們選鋒營里出去的老兵，就是那些在磐石營里的傢伙們就附了黃軍門了。」章明河急吼吼地說道，手掌還一個勁地在桌面上拍打，神情甚是惶急：「你沒有看見他們身上的那股氣勢，根本是遇佛殺佛，遇神弒神，打得那些建奴雞飛狗跳，幾無招架之力呀！」
黃石叼著餅筒一甩頭就仰天朝上，舌齒配合著就把那餅連咬帶吞地弄進了自己嘴裏，他正衝著蒼穹咀嚼的時候，猛然感到胸膛被用力地敲打了幾下，好懸就把滿口的食物噴了出去。
「小弟以為，我們可以……」
「二弟。」劉興祚喝了一聲。
章家兄弟的安排讓黃石也很舒服，這樣偷偷把選鋒營拿到手，朝廷里自然一句話也沒有，也不會有言官給自己找麻煩。對於選鋒營的那上千老兵，黃石還是饞得很的，這些老兵已經打了好幾年的仗，比他新兵營里剛提拔上來的輔兵肯定是只強不弱。
「大哥你好糊塗啊，那黃軍門還能怎麼說？他難道能在布告上說：『我以功保原漢將劉興祚、現名愛塔者無罪有功？』，那不等我們投降，就被老汗滿門抄斬了！」劉興治雙眼盡皆發赤，脖頸上的青筋都跳起來了：
……
得到肯定的答覆后，章觀水不緊不慢地分析起來：「所以小弟以為，如果我們處處防備著黃軍門，容易被人說成忘恩負義。而且無論大哥和我都是黃軍門力排眾議提拔起來的，地位也都是由黃軍門力保而穩固的，我們身上早就貼上了黃軍門的牌子。以小弟的思量，恐怕黃軍門也拿我們當作嫡系……至少是半個嫡
王姑娘的臉騰地一下子變得通紅，她低頭道；「小女子還以為太子少保大人噎住了。」接著她又哈哈笑道：「太子少保大人的喉嚨，果然非同一般。」
黃石明白章明河想憑藉這個大禮一舉成為他的嫡系，而這個章觀水還很會說話，整編選鋒營這個舉動居然還能被他和天意聯繫起來。用章觀水的話來說，黃石的第一個營有個「火」字，所謂火生土，所以第二個營就叫「磐石營」，石乃土之魂魄也。接下來自然是土生金，這「選鋒營」的第三個字沾了個金字旁，可見選鋒營歸黃石所有乃是天意。
章觀水也不再賣關子了：「我猜黃軍門不肯和我們明說有兩個原因。第一是顧及朝廷大法，不敢肆意地踐踏我大明『大小相制』的法度；第二嘛，恐怕黃軍門根本就不在乎我們選鋒營，黃軍門認為他的嫡系部隊足夠用了，我們本來就是可有可無的人物。」
黃石今天的心情很是不錯，兩天前復州的章明河派來一個使者——他的義弟章觀水，他們請求黃石能派人幫他們訓練士卒，還請求能把部分士兵派遣到長生島來訓練。
「所以我抄了這些條例來。」章明河重重地把桌子上的條例一拍，滿臉都是毅然決然的神色：「不就是不許養家丁么？我跟小的們說了，我也組建一個復州教導隊，他們都去參加，然後我也進行復州代把總資格認證……」
「此事容我三思，容我三思……」
黃石也嘻嘻笑道，一邊走向海邊去洗手，一邊得意地說道：「那是自然，不然怎麼能當上國家重臣呢。」
這個突如其來的請求嚇了黃石一跳，他琢磨出裏面的一層含義后就屏退內衛，和章觀水仔細地討論了起來。果然不出黃石所料，章觀水實際帶來的是收編請求，他所謂的派人去協助訓練，就是讓黃石把整隊的官兵派去復州，章明河私下保證不會打散這些隊的建制。而章明河的整個營連同營里的軍官都會被交給黃石整編，還給章明河的軍隊也是黃石整編后的軍官和士兵，這樣章明河就等於自動放棄了在選鋒營的一切影響力——實際上他現在也沒有啥影響力可言。
「我也一樣。」章明河輕聲跟了一句，心裏已無絲毫猶豫，他斬釘截鐵地說道：「明日
「代把總、代千總資格認證；官兵統一吃食堂；優先給士兵說媒；不許娶小腳女人；不發軍餉……」章明河洋洋洒洒的就是一大串，選鋒營上下本來就知道長生軍戰鬥力可觀，這次復州戰役給他們的震動更是極大。章明河等軍官也都是剛被黃石從底層提拔上來的，他們震驚之餘，幾乎是一致同意了章明河向長生島學習的提議，也紛紛表示能夠忍受部分個人利益受損。
……
章觀水已經放下了手裡的長生島條例，神色平靜地看著章明河，聽他說完后就安慰道：「大哥掌管選鋒營還不到半年，士卒未附，這很正常啊，不必過於介懷。」
低頭一看王小娘子已經是滿臉焦急，黃石囫圇吞下了口裡的東西，奇道：「你打我幹啥？」
章明河牽著一個看上去和他差不多的人進了密室，兩個人才坐定就議論起這次的復州之戰來，兩個人說了一會兒，章明河就捧出一個錦囊，打開一看裏面全是他從長生島抄襲來的各種條例。章明河把這些條例一張一張地交給來人看，同時如數家珍地敘述出上面的各種細節，顯然他早已經爛熟於心了。
「大哥想得很好，但小弟擔心黃軍門還有什麼秘密沒有告訴我們，畢竟我們不是黃軍門的人。」
「這個。」劉興祚捻著鬍鬚思索起來，茫然地回答說：「看來此事還要從長計議。」
「勞駕！」黃石說完以後就彎了彎腰並張開了大嘴，手指朝自己的血盆大口裡指了指。
「不妥，不妥。」章觀水趕忙阻止道：「黃軍門怕是不敢要，不然朝中的言官肯定會彈劾黃軍門跋扈、無人臣禮。」
「太子少保大人今天看起來很高興啊。」王家丫頭把剩下的一張餅卷了卷，裏面還夾些生牡蠣。
章觀水的話正是章明河擔心的東西，他長嘆了一聲：「我也這樣認為啊，黃軍門肯定還有些祖傳的絕技沒有公開，不過只要能學到黃軍門五成的本事，也就夠我吃一輩子了。實不相瞞，我早想拜黃軍門為義父，但黃軍門從來不收義子，不然只要肯傳我練兵之法，就是讓我拜黃軍門的義子為義父都完全沒有問題啊。」
可是無論劉興治怎麼又蹦又跳，他大哥都是一幅狐疑不決的面孔，最後被弟弟逼急了，劉興祚發狠道：
但今天早上又有一封送到了，這是東江副將黃石的私信，在信里他請求提督遼西，孫承宗看完以後苦苦思考了很久，忍不住又一次把吳穆的信拿出來翻看了起來。
但王姑娘只是白了他一眼：「太子少保大人想去告發小女子嗎？請便！」現在黃石每次來海邊的時候，他的內衛都會在遠處形成警戒線，那些巡視工作的人自然進不來，這姓王的丫頭偷起長生島的財產來也就肆無忌憚了。
黃石吹著口哨往海里丟石子的時候，他背後的燒餅姑娘正忙著啃大餅，裏面還夾了些海里種的牡蠣。
天啟五年七月十二日，長生島
「可沒有黃軍門的提拔，大哥和我什麼也沒有，弄不好現在還是李乘風那廝的家奴，不知道小弟說的是也不是？」
「大哥啊。」劉興治恨鐵不成鋼地開始咆哮了，他眼下已經是又急又氣了：「黃軍門說過：『斬官獻土者，以其官官之，以其土授之』。眼下我們不去殺代善、奪蓋州，恐怕下面還有人惦著我們的首級呢。再說，讓其他人首倡義幟，我們的功勞就少了一半，這是一。還有蓋州建奴……」
章觀水倒是一點兒不著急，他仍是一幅不緊不慢的樣子：「此乃黃軍門治軍有方，我們比不了，不要說我們，說到治軍演武，恐怕故張將軍都要甘拜黃軍門的下風。」
章觀水擊節叫道：「是啊，大哥。黃軍門那是什麼前途啊？至少也能封萬戶侯吧，看復州之戰長生軍的氣勢，就是仿沐家例永鎮遼東都不是不可能。我們這輩子是肯定要在黃軍門手下效力的，我們的子孫怕也都是得在黃家後人手裡討生活，現在要是黃軍門召親兵的話，我就是打破了頭也要擠進去。」
「有個屁的力量啊。」劉興治對他大哥的說法嗤之以鼻，他一直覺得自己對形勢和人心有一種近乎本能的感覺，他狠狠地拍著手叫道：「要是真有力量，代善就不會急著回來了，他這麼急急忙忙地趕回來，一定是深怕後方有變，所以才急急忙忙地趕回來虛張聲勢了。」
「不錯，不僅僅是救火營，那磐石營也已經非同小可，你也知道磐石
黃石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滿是泥沙。
孫承宗眼前擺著兩封信，一封是大明東江鎮左協監軍的私信，他第一次這封信才看到一半就憤憤地扔到了一邊，第二次拾起來以後孫承宗倒是掙扎著看完了，可當時他手臂都氣得發抖了。
章明河怔怔地呆了片刻，有如老僧入定一般的神色木然，過了好久才自言自語道：「我是鬼迷了心竅了，有的點權力就瞻前顧後地怕別人并吞，全然沒有留意到黃軍門不但不想并吞，還頗有把我推出來的意思。」
遼東督司府
不過話說回來，一般長生島對此類行為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畢竟這個時代勞動人民的覺悟還不夠高嘛，所以只要不大批大批地往自己家裡搬，長生島的管理部門也不介意島上的軍戶靠山吃山占點小便宜。
王小娘子臉紅了一下，笑道：「小女子可不敢當。」說著就輕輕地捏住餅筒末梢，小心地戳進了黃石嘴裏。
「什麼？什麼？」章觀水一時沒有聽清，連忙追問了起來。
前天夜裡孫承宗被這封信氣得睡不著覺，結果半夜又爬起來看了幾遍，最後發出了一聲長嘆：「這吳穆雖然不太識得大體，但絕對可以說得上是披肝瀝膽了。」孫承宗自信這點看人的眼光還是有的，所以他最後決定把這件事情壓下來。
「這個……」章明河被問得一愣，他一直擔心投入黃石麾下自己就當不成營官了，可是他剛剛說拜黃石當義父甚至義爺爺都沒問題，只要能當上黃家人就可以了，這兩種想法聽起來似乎有些自相矛盾。
看他大哥還在猶豫，劉興治已經急得要發狂了：「大哥啊，做事情切忌首鼠兩端，要不就死心塌地地跟著老汗干，要不就反正回大明那邊去，你必須要挑一個，然後就一腦門干到底，腳踏兩隻船是絕對沒有好下場的。」
「黃軍門說赦免漢軍，可沒有說赦免旗人啊。」劉興祚滿臉都是憂慮，伸出手分別指了指弟弟和自己：「我們現在可都是入了旗了啊
所以黃石昨天就派了楊致遠跟著章觀水趕去復州，讓他和章家兄弟儘快討論出一個交換方案來，總之要儘快把選鋒營列入訓練計劃中來。
第一次看見王姑娘從木樁上偷牡蠣的時候，黃石還搖著頭哀嘆道：「監守自盜啊，監守自盜，按條例你該被打二十軍棍，永不敘用。」
「那你說怎麼辦？」
但那劉興治仍然不管不顧地說了下去：「黃軍門所向無敵，老汗遲早還得回建州當野人去，蓋州建奴一旦有了防備，我們起事就困難了，這是二。所以我們還是挑頭干比較好，而且成了我們還是世鎮蓋州的將門，不成黃軍門也要替我們向朝廷請賞，我們到復州一樣能活得很好。」
「既然如此，大哥為什麼不幹脆投入黃軍門麾下呢？」
「黃軍門忠義之名播於天下，第二次布告里他殺老軍為漢軍報仇更是效千金買骨之故計，他怎麼會自食其言打自己的耳光呢？再說，你我兄弟去黃軍門軍前投效的話，全遼的漢將、漢軍都會翹首以盼，看他怎麼處置我們……黃軍門又怎麼會動我們一根汗毛呢？他又怎麼敢動？」
「不——錯。」
天啟五年七月九日，復州
「小女子到新年就十九了。」
說話的人是劉興治，他極力鼓動他大哥劉興祚起兵，但劉興祚卻還是很猶豫，他吞吞吐吐地說道：「大貝勒昨天就帶著十幾個牛錄回來了，恐怕復州之戰不像外面傳得那麼慘，大金還是很有力量的。」
天授不取，反受其咎。
「小弟見過哥哥。」
黃石一邊整理自己的盔甲，一邊心不在焉地問道：「嗯？有什麼事情？」
「兄弟快快請起，真是想煞我也。」
兩個人又說笑了一會兒，今天的午飯休息時段又要過去了，眼看黃石東張西望地準備離開，王姑娘的神色突然有些不自然起來，她輕聲叫了一聲：「黃大人。」
……
這個計策把劉興治聽得呆掉了，他半晌才冷冷地反問：「大哥真是妙極，那如果蓋州命令我們去鎮壓，大哥又打算如何辦呢？」
來者名叫章觀水，也是故選鋒營指揮章肥貓的家丁之一，和章明河關係一直很不錯，南關之戰後他們兩人又互相扶持著與金州督司李乘風作鬥爭，早就如同親兄弟一般。章觀水看了一會兒，突然頭也不抬地問道：「黃軍門的救火營，想必戰力更為可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