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徒》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一章 白龍伏屍(一)

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一章 白龍伏屍(一)

中年男人的臉色一沉,「死者為大,更何況劉夫劉闞父子,還是我一家老小的救命恩人啊!」
並不是所有人都願意這樣子。畢竟這個地方是一馬平川,無甚遮風擋雨之所。再說了,這天下並不太平,保不住會有什麼盜匪馬賊出現。雖說車隊里的奴僕都帶著武器,總歸不安全。
于外人而言,只怕是很難理解少女姐妹和劉闞的感情。青梅竹馬?也許算是吧!在姐姐的心中,劉闞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小弟弟;而在妹妹的眼中,劉闞是從小和她玩耍的好夥伴。
可現在呢?
少女的心中充滿了悲傷,但卻強作笑顏,安慰著老媼說:「嬸嬸,闞雖然走了,可他在天之靈如果看見您這個樣子,一定會很難過的。」
中年男人也算是書香門第,做起事來很有條理。他立刻安排下去,於是那些下人們或是埋鍋造飯,或是支起住所,來來去去的,看上去很忙碌。兩個少女則攙扶著闞媼,走進車廂中。
「嬸嬸,怎麼不去休息?」
但這一切,又該責怪誰呢?
一個青年抱怨著,手指梳捋髮絲,淡然的說道。
聽少女這麼一說,他反而不敢再說什麼了。只是在底下仍嘟嘟囔囔的說:「話是這麼說,但總歸是有些危險。萬一有盜匪出現,咱們這些人怕是都難活命。活不了,人心又有什麼用處?」
媼,是對老婦人的一種稱呼。如果用更直白的話語,就是闞老太太的意思。
少女沒有再開口,只是找了一件蓑衣,為闞媼披上,然後坐在劉闞的屍體旁。兩個女人誰也沒有再說話,就這麼陪著劉闞。夜色漸漸的深了,風聲呼嘯著,雨勢也變得是越來越大!
按照中年男人的說法,酉時為下葬的吉時。
闞媼看著劉闞,臉上露出了一抹難言的慈祥笑意,輕聲道:「闞怕打雷,我陪著他,他就不怕了!」
「老爺所言甚是!」
這一句話,等於把事情定了性。那老婦人本是一臉的期盼,聞聽郎中這一句話,沉默半晌后,發出一聲尖唳,剎那間淚如雨下。
還不是外面那些隨咱們一同逃難的人嘛?
「是啊,嬸嬸,請節哀!」
麹先生點點頭,「這孩子在單父城外吃了一箭,正中要害。若非他身子骨強健,怕早就斷了氣。能挺到這個時候,已經是一個意外了……呂老爺,實在是對不住,請恕小老兒無能為力。」
闞媼,劉闞的母親。
闞媼說:「我一婦道人家,怎做的了這些事兒的主?但憑老爺安排。」
「阿嬃,別擔心……阿闞走了,姐姐還在。」
可現在,劉闞竟然走了……
烏雲翻滾,不時有一聲聲隱約雷鳴聲傳來,似乎是在預示著,一場更大的暴風雨將要來臨。
中年男人帶著兩個少女走到那痛哭的老婦跟前,「闞媼,還請節哀!」
秦王政二十六年三月的一天,一場雷雨過後,天色依舊陰沉,絲毫沒有轉晴的跡象。
兩個少女在勸說闞媼睡著了之後,回到了自家的車輛上。
準確的來說,劉家這父子二人,不過是她家裡的門客。那死去的少年,名叫劉闞,年十四歲出頭。少女從小看著劉闞長大,天性善良的她,把劉闞當作弟弟一樣看待。雖然她也有兄弟,可是相比之下,憨直敦厚的劉闞似乎更親近,從小就好像小尾巴似地跟在她的身邊。
那少年的屍首,就擺放在一顆參天大樹下,身上裹著一塊錦帛,身子下面還墊著一張草席。
從一輛牛車上,下來了一個中年男子。在他的身邊,還跟著兩個少女。一個年紀在十八九歲,長的明眸皓齒,水汪汪的一雙杏眼中,帶著悲憫之色;她牽著妹妹的手,一臉的悲戚。
中年男人也低聲勸阻,老媼抽泣著,止住了哭聲。
誰能幫咱們?
管家吃了一驚,「老爺,這荒郊野外,可不甚安全啊。再趕個十里地,就是嚙桑,我們……」
而我們到了沛,算是人生地不熟。雖有些薄產,可如果沒有人幫持,終歸是難以在沛立足。
※※※
管家很不情願,但主人已經下定了決心,他也清楚,勸說不得。
弟弟也好,夥伴也罷……卻孤零零的躺在外面,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和她們嬉笑玩耍了。
青年雖然比少女的年紀大,可顯然對少女有些畏懼。
她輕輕的把妹妹鬆開,又為她蓋好了衣服。看了看正打著鼾聲,睡的死沉沉的兩個兄弟,不免感到無奈。這兩個兄弟啊,平日里錦衣玉食慣了,在這樣的情況下,居然睡得如此沉?
中年男人說:「麹先生這話說的過了!呂某如今乃落魄之人,先生不棄,從單父隨我一直到了這裏,已經是仁至義盡,我又怎能責怪先生。只可惜,終究是救不得闞的性命,老夫實在是有愧於劉夫兄弟啊……福生,你去傳我的話,今晚就在這裏休息,安置了闞以後再動身。」
披上蓑衣,少女走出了車廂。從車轅上拿起一塊氈,跳下車,向大樹下跑去。總不成讓劉闞的屍首被雨水淋著吧。可等少女走到樹下以後,發現劉闞的屍體旁,早已經坐著一個人。
「妹妹,何苦為了一個傻小子,在這荒郊野外里忍飢挨餓?要我說,挖個坑,把他埋了就是。」
少女驀地醒來,想起了劉闞的屍體還在外面。
一個郎中模樣的老人搖著頭站起來,嘆了口氣。
官家模樣的人連忙上前回答:「老爺,劉闞這是命中注定的!當年他剛生下來的時候,就有人說他是大凶之命,活不過十五歲。麹先生也盡了力,只可惜這孩子……唉,是命中注定啊。」
大一點的少女蹲下身子,輕聲的勸慰。那明亮的眼睛,紅紅的,淚水在眼眶裡,不停打轉。
車隊在泗水河畔停下,從車隊中,傳來了一陣陣的哭聲。
「我們從單父能逃出來,多虧了他父子捨命搏殺。劉夫戰死,如今闞竟然也保不住了……福生,你且隨我過去看看,他父子為我一家喪命,怎地都要給那孩子一個妥善安置才是。」
中年男人一臉的失落之色。
在他身邊,還坐著一個少年,大約在十六七的模樣,聞聽之下,也忍不住連連點頭表示贊成。
也就是說,他們必須要在這荒郊野嶺中,渡過一個夜晚。
車廂外,下起了雨。
中年男人問道:「麹先生也沒有辦法救他嗎?」
劉家父子,和她家沒有任何關係。
車輛圍成了一個圓形的車陣,中間燃起了篝火。
妹妹低聲的呢喃,「那以後不就沒有人陪我玩兒了?姐姐,我想闞……我不想闞走,好嗎?」
「姐姐,闞真的走了嗎?」
中年男子走過來,問郎中道:「麹先生,真的沒救了嗎?」
少女鼻子一酸,緊緊的摟住了妹妹。
父親如此做,也是拉攏這些人的心。如果真的像你所說,只怕不等到沛,這人心就先散了。」
不過,如果劉闞還活著,想必自己也不會如此的警醒吧。
在這個世上,除了少女在關心劉闞的屍首之外,他的母親同樣也在關心著。甚至,比之少女的關心,更加真切。聽到腳步聲,闞媼扭過頭看去,見是少女,她笑了笑,然後點點頭。
少女眼睛一瞪,「哥哥,話不能這麼說。劉家父子是因為保護我們而死……想當年,我家門客何其多。然則單父破城之日,也只有劉家父子留了下來。不為別的,就算是為我們自己考慮,就不能做那不義之事。如今咱家可比不得當初,王上投降,這天下已然是秦的天下。
不過並不大,淅淅瀝瀝。雨水敲打在車廂上,發出沉悶的聲響。營地中偶爾傳來馬匹的響鼻聲,讓這寧靜的雨夜,又增添一種非常詭異的氣氛。是的,詭異,難以說清楚的詭異。
那少年,體格看上去極為粗壯,雙目緊閉,面如白紙,衣襟上沾著黑血,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闞,不行了嗎?」
「即如此,老夫卻之不恭了!」
「是啊,闞媼……別要讓闞走的不安心啊!」
少女卻懶得理睬,摟著妹妹,靠在車廂上,閉上了眼睛。
「恩!」
「闞媼,請節哀!」
「當務之急,是要闞入土為安。只可惜這條件簡陋,也找不到棺槨為闞下葬。不過,我手中尚有一匹錦帛,暫且權作棺槨,讓闞先下了葬。等我們到沛以後,再請人打造棺槨如何?」
四個人走到了車隊的最後方,就看見一個老婦,抱著一個魁梧少年的身子,正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