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見龍在田
第二百五十章 平原津（一）
始皇帝見李斯面前的黃羊湯沒有動，詫異的問道：「朕可是記得，你當年一頓能吃下三鼎呢。」
這是皇家事，李斯還真不敢說什麼。
長生不老的夢想，已經不再現實。其實，早在秦清故去的那一刻起，始皇帝已經放棄了這個夢想。待朝政交給扶蘇之後，自己也許就能輕鬆一些，考慮一下以前從未考慮過的事情。
那銳士為他失了一隻胳膊，可是他卻覺得那銳士丟了他的臉面。
自從在成山角射殺了那一條大魚之後，始皇帝總會感到莫名的疲憊。
五原郡如今已基本穩定下來，馳道也已修建完成，修繕各國長城的工程，更進入了尾聲。
胡亥？
李斯笑著端起銅鼎，走過去給始皇帝分了一半。
「陛下，咸陽送來的奏疏，都已經處理完畢。」
李斯先是一怔，不由得也生出了無數感慨，輕輕點頭。
始皇帝想了想，在這份奏疏上，批下了一個『可』字。然後合上了奏疏，用力伸了一個懶腰。
「來來來，你我君臣，分而食之！」
這在以前也不是沒有過。可自從始皇帝開始了征伐六國的腳步之後，就再也沒有這樣過了。
和始皇帝抵足而眠，徹夜長談？
而始皇帝嬴政，卻不得不面對著紛雜詭譎的局面。
「這……」
不過，在射殺了那條大魚之後，當嬴政看著銅鏡中那疲憊的自己時，真的感到累了。
想到這裏，嬴政閉上了眼睛，在靜默片刻之後，睜開眼來，提起了書案上的毛筆
李斯的心裏在犯嘀咕：若是扶蘇回來了，自己還能有從前那樣的權勢嗎？相比之下，扶蘇會更信任二蒙吧……說不定，對那位北廣武君的信任，都要超過自己，到那時候，自己該何去何從？
「呵呵，莫說這場面上的話，咱們君臣今日，就抵足而眠，你看如何？」
不用猜，李斯也能看出個大概。
「李斯，你卻是老了……」
就在這時候，帳外卻傳來了趙高那陰柔的聲音：「陛下，小公子有事求見！」
雖然對胡亥很不滿，但畢竟是他最為寵愛的孩子。
最終他下定了決心，要冊立扶蘇為太子。所以取消了本應該繼續的巡狩路程，轉道返回咸陽。
在扶蘇還不能完全掌控這一切之前，還是由朕再多費些心思吧。
奏疏一如往常，蒙恬用簡略的文字，把事情說的非常明白。
之所以不滿，也是怒其不爭。始皇帝想了想，沉聲道：「讓他進來吧。」
早先對始皇帝的那點怨念，一下子無影無蹤。哪怕是將來大公子繼位，讓我失了權勢。今日能得此厚愛，也再無半點遺憾了。罷了罷了，逝者如斯，即已老了，又何必總眷戀著權勢呢？
胡亥圓乎乎的小臉，此刻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蒼白。
然而，就在嬴政覺得自己可以鬆一口氣時，山東六國的威脅，又撲面而來。
憑目前的狀況，屯駐在上述三地的秦軍兵馬，需削減一部分，否則會對北疆造成
爭了一輩子的名利，到頭來還要為這名利而患得患失。
五原、雲中、上郡等地，雖土地肥沃，然則由於連年的戰事，人口稀少。
為人父者，望子成龍的心情，他能夠理解。
從剛開始根基全無，面對著呂不韋咄咄逼人的態勢，始皇帝不敢有半點鬆懈；而後，自己深愛的母親，和那嫪毐勾結在一起，總是想要將自己的王位取而代之。外有呂不韋和公子蟜，內有母親和嫪毐的逼迫。始皇帝在這樣的環境下，步履維艱，又怎敢去思想其他事情？
「啊！」
「李斯，你和朕，有多久沒像今天這樣，徹夜長談了？」
始皇帝不禁有些詫異：這麼晚了，胡亥來做什麼？再說了，他能有什麼事情？要這時候說？
從目前來看，朝臣們基本上對這個決定，沒有任何異議。
面前的奏疏，是蒙恬派人送至咸陽，然後由太尉府和丞相府聯合批示，六百里加急送至平原津。
可是，趙高為什麼有這樣的膽量，來教唆胡亥如此說話？
但是，統一之後，卻又迎來了新一輪的挑戰。
「李斯，你怎地不用？」
安排蒙毅，只是一個信號。
大帳之中，只有李斯陪伴。
先是用計除掉了公子蟜，而後有誅除了嫪毐和呂不韋，嬴政這才算是真正的成為大秦的主人。
他用庄正的秦小篆寫完了最後一筆之後，輕聲道：「陛下還有什麼事情沒有？若沒有，臣先告退。」
李斯詫異的抬起頭來，看
胡亥一咬牙，「父皇，您別問兒臣是聽誰說的……兒臣想要說的是，兒臣不想去五原。」
在親政的最初兩年，嬴政更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天災，人禍……所有的災難幾乎都堆積在了一起。興建鄭國渠，接受李斯的《諫逐客書》，安撫人心，整備兵馬。一步一步，其中的艱辛，唯有嬴政自己清楚。耗時十七年，他終於統一了天下，成為功蓋三皇的千古一帝。
胡亥一咬牙，鼓足了勇氣說：「父皇，兒臣聽說，您要兒臣去五原郡，不知道這件事真否？」
旁人的孩子，十三歲正是快活的年紀。
始皇帝擺了擺手，示意李斯先不要走。
「朕清楚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是何等的英姿勃發。然一晃三十載，你已滿頭華髮，朕也兩鬢斑白。
如今北疆平靜，雖有東胡偶爾生亂，卻是鱗介之癬。月氏國也非常老實，前次還奉上月氏公主意圖與陛下和親，想來已沒甚膽略。招大公子回咸陽，倒也沒甚問題，臣自然是贊同。」
胡亥，怯生生走進了大帳，趙高則跟在他的身後。
「算起來，大公子在北疆，也歷練四載。
始皇帝眼睛一眯，「你聽誰說的？」
「啊，臣先告退！」李斯看這狀況，連忙起身告辭。但是卻被始皇帝攔住，
對於父親的畏懼，讓他從走進大帳的那一刻起，身子就在微微的顫抖。嘴巴張了張，想要說話，卻又不敢開口。始皇帝最看不得人這個樣子，特別是這個人，還是他的兒子，心中不由得一怒。
那目光，很快就落在了胡亥身後的趙高身上。
蒙恬的意思是，如今中原地區兵力薄弱，正可趁此機會，從上述三郡抽調出十五萬人馬，屯紮太原、上黨、恆山、巨鹿、邯鄲五郡。只要這十五萬人馬進駐上述三郡，則山東可定。
始皇帝很寵愛胡亥，對他有所期望倒也沒錯。只是這件事情，他還真不好說什麼……
「啊……卻是有些日子了！」
李斯不免有些感慨，以至於始皇帝後面說了些什麼，他也沒有聽清。
李斯回過神來，笑著回答道：「陛下日理萬機，為臣子的不能為陛下分憂，總不好再來打攪。」
「朕準備回去以後，詔扶蘇回來！」
李斯的心中，陡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兆……
朕的外孫，今年也十歲了吧。」
有些時候，嬴政就覺得自己天生就是為了克服困難而生。
「這孩子越發的不成器，前些日子朕聽人說，他把在苧羅山保護他的鐵鷹銳士不理不問。
不多時，趙高捧著兩觴花雕酒，擺放在始皇帝和李斯的面前。
李斯這心裏，不由得湧出一股暖意。
哈，好大的膽子！
「呵呵，臣真的是老了！」李斯感慨道：「若在從前，看這如此美味的佳肴，怕早就忍耐不住
為人涼薄如斯，端地不為人子。以前，朕總覺得他年紀小，留在朕身邊也好。卻不想成了這副模樣，朕實在心痛。讓他去五原歷練些時日，若還是不能成才，朕也只好把他放棄掉。」
「有甚話快說，沒事兒就退下吧。」
趙高站在胡亥的身後，輕輕的踩了胡亥的後腳跟一下。
李斯也不禁好奇的打量起胡亥。往常可看不出來，這小子有這麼大的膽子。不過，怎麼看，這胡亥都是色厲內荏。之所以能說出這番話，怕是有人在背後教他。至於教他的人是誰……
李斯年紀大了，對於這種油膩的食物早已失了興趣。反倒是始皇帝看上去是真的餓了，狼吞虎咽的把湯里黃羊肉吃了個乾淨，而後端起鼎來，咕嘟咕嘟的喝乾凈羊湯，這才心滿意足的收手。
趙高端來了兩鼎黃羊湯，上面還撒著綠油油的蔥末，讓人一看，就不禁食慾大增。
「胡亥，這麼晚了，有甚事不能明日再說？」
同時，北疆兵馬也能消減到三十五萬，對於北疆各郡而言，也能起到減負的作用。
「讓胡亥去北疆歷練一下吧！」
一開始倒是挺大聲，可說到最後，聲音不自覺的變小了。
「哦，不忙！」
登基以來，每日里處心積慮，未能有一刻的放鬆。
「趙高，拿兩觴酒來！」
十三歲登基，眨眼間已三十八年了……當年風華正茂的少年，如今已是兩鬢斑白的老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