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正派盟主心亦邪
第七章 因禍得福
「想我死，沒那麼容易。」伏爬在木筏上的人尚未啟開眼睛，卻先說出了這麼一句。楊樂天翻了個身，一臉的疲倦之態。
楊樂天一掌將人托住，琳兒替她把了把脈，原來只是剛才虛耗過度，昏厥過去。二人遂將穆蓮抬上木筏，撐起一張用椰子樹葉織成的帆，駛向茫茫大海。
「你對她做了什麼？」楊樂天將昏迷的琳兒摟在懷裡，震驚地向穆蓮怒叱。
穆蓮哈哈一笑：「真是因果報應。當初我身懷六甲，吳銘他還毫無節制，為了一場小小的比武，硬要吸我內功，結果搞得長子承軒一出生便成痴兒……」
「哇——」琳兒醒來，第一眼看到沙灘上的貝殼，竟露出了孩子般的興奮，但她只向前跑了兩步，即刻駐足。
「你說什麼？」琳兒瞪大了眼睛，也顧不上禮數，死死扯住穆蓮的衣袂。
「穆前輩……穆前輩……」
「別多事，最好乖乖站在那裡別動！」穆蓮一瞥琳兒，警告著。
「穆前輩……」楊樂天捏著劍譜，眼中閃了淚花，「相贈劍法晚輩已經感激不盡，何必再……」他一語未畢，已被人堵上嘴唇。
「嗯，我果然沒有看錯人。」穆蓮從懷中掏出一本劍譜，顫抖著塞在楊樂天手裡，「這本是蓮花劍法，是專門用來對付吳銘凌霄掌的……咳咳……我當年腿廢了殺不了吳銘，所以留在了荒島自創出這套劍法……」
海水和星空連成了一片，在極遠處，已看不到海平線的存在，看到的唯有無盡的漆黑，然而，在那片如墨般的虛空中，穆蓮卻看到了她韶華時代的往事。
「哇」地一口鮮血吐地，穆蓮只感天旋地轉，力氣皆然消退，如泥般坐倒在地。
翌日清晨。
「前輩……住……手，啊……」楊樂天語聲吃力，汗流雙
「豺狼……」
「對。」穆蓮睨了琳兒一眼，「你和吳家究竟是何關係？」
雙唇一顫，穆蓮將剛才和琳兒所述之事，又向楊樂天敘述了一遍，話到最後，她嘆了口氣，那抹悲哀的意味又浮上臉龐。
「吳銘當年也算是江湖上年輕有為的俠客。他從劍門的一個無名小卒，短短几年間脫穎而出，成為掌門沈傲的得意弟子，地位僅在風雲二劍客之下。這樣的人哪個武林中的女子不想嫁他為妻呢，正好我爹與沈掌門私交甚好，便一起撮合了這樁婚事。於是還青春少艾的我，便歡天喜地嫁給了這隻豺狼。」
「放心吧，穆前輩，我會為你報仇！」
清澄透明的海水，一波波地卷上沙灘，帶下一些細小的沙粒，匯入大海。各式各樣的貝殼從沙灘上裸露出來，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琳兒的確難以置信，卻又不得不信，喃喃道：「我爹初一、十五閉關之事，難道是……」
「死者已矣，傷心也是枉然。」穆蓮只道是琳兒哀思過度，女婿繼位也在情理之中，她不想再戳人痛處。
「唰」白光一閃，一把寒劍架上了穆蓮的脖頸，「快說！」
「笑話，我無可奉告！」
琳兒淡淡地道：「既然穆前輩都如此坦白，琳兒也無所謂隱瞞。其實前輩口中的劍門掌門沈傲，正是晚輩外公，我娘沈妙齡和風雲二劍客的關係，我想不用晚輩多言。再之後，我和娘隱居於離無名山莊不遠的梅山，這些年也多得吳銘的關照，更與前輩的女兒吳雨燕成為了知己。」
「你醒了？」腳下水波一盪
「這個是我自願，與人無尤。」穆蓮自嘲地笑了，「如今我濫命一條，只剩下這幾十年的功力，留下無用，渡給你也是為了幫我剷除仇人。現如今，你體內已流有我的真氣，待你力斬吳銘，我也有手刃仇人的快感，何其樂哉？」
楊樂天滿不在乎地搖了搖頭，付之一笑。
琳兒緩緩地走上前，一眼瞅見丈夫的雙手，不由得心裏一揪。只見那雙白暫的手上遍布著細碎的血口，深深淺淺，有的還滴著血。
「你說得沒錯。你該恨他！不僅是因為你的丈夫，你恨他，更是為了你爹。」穆蓮眼神湛湛，憤怒令她再次緊緊攥住了一把沙子。
「多謝穆前輩關心。琳兒的苦，比起前輩來講只是九牛一毛。」
「穆前輩有所不知，吳銘暗地那些勾當，琳兒多少知道一些，他不僅僅是我丈夫的父母仇人，更是全武林的禍害。」
此時，琳兒內心已是一片翻江倒海。她本來就對弒父心存愧疚，可還念著爹是魔頭、是惡人，他的死是罪有應得。但如今得知真相，琳兒心中的天平連最後一個砝碼也被撤掉，整個天平轟然崩塌，只化作一把利刃，一刀一刀地剜進她的心窩。
「我的苦？」穆蓮自嘲地輕笑一聲，「我的苦都是吳銘一手造成的！我原本以為找到了好歸宿，可沒想到……」她神色一黯，突然有種莫名的衝動，想把壓抑多年的心事一吐而快。
剎那間，琳兒迷離了雙眼，兩行淚珠如珍珠般滾落下來，一顆心在瘋狂地撞擊：「原來這一切都是誤會，原來爹是被逼的，他不是個十惡不赦的大魔頭！儘管爹對不起娘，但罪不至死……」
「小事情，去看看你丈夫吧，他扎了一宿的筏子，不知道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穆蓮雙拳一握，護住心口，她只留下最後一口真氣，為的是見她的孩兒。
一雙染滿鮮血的手，何以向世人攤開；一個親手弒父的罪人，何以向世人抬頭。冰清玉潔的白梅上覆滿可怖的紅色，何人會有膽量去折？
「琳兒……」遠處的一聲呼喚，似夢似幻。
劍鋒已經不在頸間，但穆蓮還是甩不掉那冰冷的寒意。這寒意一直深入到了心底，激發出了那刻骨鏤心的痛。咬著牙，靜靜地立於柔軟的沙灘上，眸中的恨意變得瘋狂，卻又無處發泄。
「我爹？」
「穆前輩！」琳兒縱身上前，扶住穆蓮，狐疑地望著她。
一陣腥濕的海風吹過，那雙瘋狂的眸子忽然黯淡下去，復又歸於平靜，看著眼前捆紮木筏的年輕人，心裏亦是打定了主意。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琳兒痴痴地默念，淚水早已如泉涌，她一口氣沒喘上來，身子也跟著一歪。
「嗯，穆前輩徹夜未眠么？」琳兒看著穆蓮布滿血絲的雙眼，似乎明白了什麼。
穆蓮收攏五指，用力捏著一把沙子，繼續道：「那隻豺狼逼我服食毒藥，藉此力量反覆吸取我的內功。我犧牲了性命不要緊，沒想到他的野心遠不止如此。劍門覆滅，天神教的興起，吳銘更藉助我爹丐幫幫主的地位成為了武林盟主。我當時還對他抱有一線希望，只當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家，並先後為他誕下了二兒一女。」
穆蓮點頭應著，突然眼珠一轉：「如此說來，你們母女該很感激吳銘啊，怎麼看你把他當做仇人似地？」
只見穆蓮巧移玉步，圍著楊樂天踱了一圈，復又轉到他身後，突地雙臂一舉，將一股
然而，穆蓮顯然小覷了琳兒對樂天的感情，那是她的丈夫，關切之極，危機當前她豈有袖手旁觀之理？儘管如此，琳兒表面上卻裝出一副怯怯之態，實則尋思以靜制動，伺機攻其不備。
「對，你爹。若不是他，你爹怎生從江湖上聞名遐邇的一代劍客搞得聲名狼藉，墮落成魔教魔頭；若不是他，你爹又何必每逢初一、十五受蠱毒之苦。」穆蓮的手中沙又化了粉，卻依然在她掌心中摩擦。
沙粒在掌心中發出咯咯的輕響，手一松，沙粒化粉，隨風飄去海中，記憶的碎片就隱沒於此，在回味起來，已夾了太多海水的苦澀。
楊樂天蹲身一嘆：「前輩何須如此？」
大海無邊無際，任你武功再好，遇到疾風勁浪，也是半分應用不上。情勢兇險，唯有聽天由命，憑藉七分運氣三分膽識。除非是大魚徘徊，楊樂天自可一劍斃命，剮些魚肉下來，三人分食一餐。再若天降甘露，用大盆細缽收集，待到晴日飲用，甘之如飴。半月下來，暴晒雨淋，風餐露宿，三人皆然返樸歸真，俱是蓬頭垢面。終有一日，遠遠望見一團蔥綠，海內有大陸浮起，炊煙裊裊，三人欣喜若狂，踏上了中原之土。
那隻手終於沒有勇氣攤開，那個頭也沒有顏面抬起，琳兒在愧疚中淪陷，溫熱的液體穿透了冰冷的夜，無聲無息地湮沒在沙子里，淡去，無痕。
「後來前輩懷上雨燕和靖宇之時，他便有所收斂？」
穆蓮滿意地點點頭，忽地在楊樂天胸口一點。這招出其不意，楊樂天竟沉浸在仇恨中未及反應
「哈哈哈……」穆蓮對著碧海藍天，開懷長笑，卻突地嗆出一大口鮮血來，人也跟著倒了下去。
「你猜得沒錯，你爹中了吳銘的蠱毒，多年來一直受控於人。饒是吳銘定期送去解藥，你爹才不會暴斃而亡。但每次送去的解藥分量並不足夠，故而逢月圓缺，蠱毒就會發作，這是吳銘故意為之，只想讓陸峰記住他的身份。」
楊樂天冷笑：「你不說我就殺了你，今生休想見到兒子！」
「夠了，沒時間在此親親我我了。」穆蓮當頭棒喝，令其二人同時怔住，盯著穆蓮。
穆蓮怒意一收，肅然問：「楊樂天，你可是回去后必殺吳銘？」
穆蓮慘淡一笑，揚了揚手指，握住楊樂天的手，氣虛地道：「我只不過是個廢人，自從墜崖后便摔斷了雙腿，這麼多年來，也只是在這無人島嶼苟延殘喘。說到底，都是那個吳銘害我生不如死，我才會落得如此田地。」
「穆前輩！」琳兒驚呼，但她儼然不是穆蓮的對手，尤其是前輩那雙凌厲之手，想起見面之初的尷尬，不免心悸。
「樂天，你……疼不疼？」琳兒將丈夫受傷的手捧了起來，心疼地護在掌心。
眼神一閃，那凜冽的寒光直逼到穆蓮的臉上，她知道這次楊樂天是真的被激怒了，於是她便開始害怕。人總是看到希望之後，便會害怕失去，穆蓮也不例外。
琳兒轉頭一瞥，霍然見到一個巨型木筏橫在沙灘上，又是一驚。
「噗」穆蓮將手中的細粉拍入了沙灘，仰頭看她：「你不信么？」
「當然，此仇不報枉為人。」楊樂天恨恨地道，牙關緊鎖。
在淺灘處，水已經沒過了足踝，那傲然屹立的身影卻如一棵枯樹般僵直不動。
穆蓮冷哼一聲：「我穴道被封，還能有何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