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水底巨怪

頃刻之間，水面被染成了一片令他炫目的紅。不止是一隻鱷魚被襲，另有三四隻都在水裡扭動起身體。它們甩動著肥碩的身軀，用漿一般的尾巴扑打起水浪，張開鉗子似的大口到處亂咬。

雖然勝算不大，但楊樂天絕不會不戰而棄，即使將成為那水底巨怪的盤中餐，他也一定要來個魚死網破。何況，他還要保護身邊的姑娘。

身陷泥沼的俠客眯起了眼睛，抬手舉起那把三尺六寸長的冰霜之劍，與眉平齊。劍峰上的寒芒反射進他漆黑的瞳中，如永夜裡破空的一道飛霜，迸射出雪亮的光，帶著濃烈的殺氣和銳意的寒氣。那些鱷魚彷彿也察覺到了這可怕的氣息，俱都浮在水中不動，冷眼凝視著泥沼中的一對男女。

想到這裏，楊樂天倒吸了口涼氣，將手中的傲霜劍重新調整了一個角度，以劍尖對準了水面上翻滾最洶的那一朵血浪。那朵血浪離他不過數尺之遙，浪頂上還在不斷翻滾著深紅的血液，彷彿一朵朵怒放的血玫瑰，艷美而妖異。

「別亂動，否則會越陷越深！」楊樂天警告。

話音未落，他單手抄起泥里的傲霜劍，「嚓」地一聲，將薄亮的劍刃插入了背上的劍鞘。

楊樂天啞然失笑，欣然對著這隻水底巨怪講起了話來，「這真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怪物了。」

傲霜劍在手中輕顫，楊樂天對這水底巨怪的力量又是驚嘆又是擔心：驚嘆的是，它竟能在水底將如此多的鱷魚大卸八塊；擔心的是，這種力量過會兒要是和他單挑起來，在他這種半身被困的處境下，還真未必是這畜生的對手，恐怕……

——那個水底怪物居然沒來攻擊我？它在做什麼？殺鱷魚！

鮮紅的顏色在他眼中潤開，那是水裡的血色。

「別動，小心身下！」見少女的身體晃動起來，楊樂天連忙提醒，再一轉頭，那隻在水底撕扯鱷魚的巨怪終於展露了頭角。

「沒想到你不僅是壞蛋還是個笨蛋，你也不動腦子想想，憑我凌大哥的武功，還會被鱷魚困住么？」月紫瑤說完，眼睛高抬，將頭別過去，仍是一副不屑的樣子。

「第二……」頓了頓，楊樂天轉眼看向插在泥里的傲霜劍，「這個辦法不一定能成功，但我會試試。」

濃重的腥氣和腐爛的濁氣飄散在空氣中，火把發出嗤嗤地燃燒聲，跳躍的紅苗上帶起了一串黑煙，這煙氣很快和周圍的漆黑融為一體。

「嗯。」飛鳥很聽楊樂天的話，立刻停止了所有動作。畢竟他不會像月紫瑤那樣，一遇危險，就先自亂陣腳。

楊樂天看著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就像是在看一場大戲，是別人在演戲，而他只是一個冷漠的看客。可是，這個看客的神經卻如欲要離弦的劍一般緊繃著，他不敢有絲毫放鬆，哪怕是片刻。

「那第二呢？」飛鳥追問。

駭然之時，楊樂天嘴角也諷刺地勾了起來：原來鱷魚的血也是紅色的，它們的血不是應該是冷的么，為什麼還是這樣溫暖的顏色？

「怎麼樣，讓這些鱷魚嘗嘗我水下『煙雨六絕』的厲害。」飛鳥傲然揚起下巴，這個姿態是故意做給小覷他的少女看的。

「啊，好可怕……」沉默了許久的少女，低聲喃喃，但這輕若蚊蟻的聲音也被楊樂天的一個手勢制止了。

它們是伺機一擁而上，還是會有頭腦的分頭攻擊？或是在等下面的……楊樂天猜測著，握劍的手指發白，他除了用餘光監視著四周鱷魚的動靜外，將主要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水面上那一道漸漸逼近的水痕。

這時，但聞「啪、啪」數聲，那些受傷的鱷魚紛紛從水面上彈了起來，有的斷了頭，有的少了尾巴，有的瞎了眼睛，它們一隻只在空中華麗地轉身，潑灑出了滿腔的猩紅。

楊樂天抓起一把泥漿，沉吟道：「剛才我也一直在想，這些泥漿又黏又滑，有質無形，如何出來？結果，讓我想到兩種辦法。第一，有另一人相助，將我們從這泥沼中拔出，不過……」

楊樂天握著劍正要刺的時候，那水面卻突然平靜下來，劃過來的水痕在距他一丈處頓住，不僅沒有再向前移動，而且那些被帶跑的敗葉也游曳著、聚攏，水底巨怪彷彿消失了一般。他想著，或許這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果然，在轉眼間，水面上又掀起了軒然大波。

「對，凌大哥說得對。」月紫瑤將頭扭過來，「不然，等呆會兒等鱷魚們反應過來，一準把我們當午餐。」

他瞥向飛鳥，遺憾地搖了搖頭。

的確，那怪物很漂亮。齊肩的長發，寬厚的肩膀，手裡還提著把烏黑的刀。刀口上滾著盈亮的血珠，滴滴答答地掉到水裡，嚇得鱷魚們倉惶而逃，再也沒有一隻敢靠過來。

因為他要聆聽，他的耳朵正堅挺地聳立著，聽著水下如沸了鍋一樣的動靜。那裡面有鱷魚沉悶的嘶吼聲、水波汩汩的撞擊聲、還有……還有硬物間撞擊的聲音！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月紫瑤長長地嘆了口氣，「這回可好了，還指望著大壞蛋能來救我們呢，看來真要困死在這裏了。」

楊樂天悚然一驚，那砰砰的聲音像是皮甲相互擊打時發出的，是剛才的水底巨怪在撕扯鱷魚？它為什麼要這樣做，難道是想用這些鱷魚填填牙縫？之後再……

「啊！」南疆少女又叫了一聲，這回雖然沒敢動作，但下巴差點兒掉在了泥里。一雙水亮的大眼睛瞪得圓圓的，月紫瑤吃驚地看向身邊的俠客。

飛鳥的額頭撞上了楊樂天的後腦，迅速腫起了一個大包，同時，泥漿也沒過了他的腰部。他臉色一白，驚問：「這、這是什麼東西啊？」

在俠客眼前，層層水浪翻絞著原本平靜的敗葉，紅色的血如同泉水般地沸騰、翻湧。

「就是啊，大壞蛋也下來了，這裏還有誰，難道要指望那些鱷魚？」月紫瑤嘟起了嘴，向著看似平靜的水面望了一眼，嘆氣。

「小！」楊樂天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的兄弟掉下來，之後垂頭喪氣地說了後面那個「心」字。他看著飛鳥向自己的頭頂撞來，都氣地不知道躲閃了。

反應過來的飛鳥一臉抱歉：「我本來是來救你們的，以為你們是被鱷魚困住了，所以才大胆渡水過來，在水底斬殺那些浮在水面上的鱷魚。」

他不知道分水而來的究竟是何物，但是他意識到了這物的危險遠勝於那些鱷魚。俠客的嘴角泛起了一絲苦笑——或許根本不用劍去對抗那些鱷魚，僅僅是這個東西就可以要了他們的命。此刻他被泥沼所困，不僅下身被困無法使出許多劍招，而且動作稍大就會更深地陷入泥沼，所以他未有多少勝算。

「啊！」月紫瑤再也受不住這血腥的場面，失聲尖叫了起來。

而第一眼楞住的卻是楊樂天，那樣的神情他很少從義弟臉上見到，那個隱忍的飛鳥在別人面前從來都是委屈求全的，不知道這個南疆少女有什麼本事，竟讓他的義弟轉了性。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喜歡看到現在這個樣子的飛鳥，於是他輕笑：「挺、好。」

「咚！」

突然間，一隻鱷魚甩落了頭頂的敗葉，從水面上彈了起來，在空中生生曲了一下身子，又重重地翻仰過來，跌落在水中。堅硬的鎧甲激起了半丈多高的水花，沉重的身軀如石頭一般地被水湮沒。其餘的鱷魚受了刺激般的，呼嚕呼嚕地叫著，那悶悶的叫聲連成了片，在水面上漾開可怕的迴響。陸陸續續的，一雙雙森然的眼睛沉到了水下。

楊樂天聳聳肩，無奈地輕笑：「我們還是想辦法儘快逃脫吧。」

飛鳥犯了難，皺眉看向楊樂天，「大哥，這身下的東西像漿糊一樣，既不能活動，又不能施展輕功，怎麼逃？」

月紫瑤一挑娥眉，不屑：「哼，大壞蛋，厲害就快拉我們上來啊！還愣著幹什麼？」

「上來？」飛鳥一怔，他從未見過泥沼，正納悶楊樂天和月紫瑤為何將自己埋起來了，這刻便踩到濕軟的泥漿上，腳下一滑，在楊樂天的驚呼聲中墜入了泥沼。

劍尖凌厲地揚起，對準那巨怪的頭顱，又閃電般地杵在了地上，銀白的劍身與火把的紅光交相輝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