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雪月風雨照仙山
第二十七章 心藥心病
……
「怎麼會？」
「對，你要代替落花好好地活下去，活出她未了的精彩人生。」一語畢，他見夜裡歡完全沒有反應，依是一副癲狂之態，又重重地補上了一句：「這是你的責任！」
收斂了怒焰，新郎官望向乞丐，看見那乞丐可憐巴巴的樣子，不禁動了同情心，溫言安慰：「沒事，你不用害怕，你說吧，想要什麼？」
「啊？還真是啊。」
「走吧！」飛鳥揮起他唯一的手臂，領著迎親的隊伍前去迎接他的新娘。
那三個少女站得頗近，衣著光鮮，每人臂彎上都挎著個竹籃子，像是大戶人家出來採買的丫鬟。而她們卻仗著自家主子的威勢，肆無忌憚地在街頭髮表著毒蛇般的言論。估計這些話若是鑽進了別人的耳朵里，定會羞憤難當，不是與她們做一番計較就是遠遠逃開。然而，駿馬上的新郎官卻與眾不同，聽到那些刻薄的言辭只是釋然一笑，向著那幾個少女的方向禮貌地點了點頭。
他扶著樹榦，獨自體會著天旋地轉的痛苦，良久以後，才對著頭頂的明月發出了一聲落寞地輕嘆：「落花，若是真有來世的話，忘了我吧……」
「呵，折磨？說得好啊，折磨……折磨……」飛鳥反覆念叨著，用力下割，他想親自完成落花拜託他的最後一件事情。然而，那隻早已軟得握不住刀柄的手，又如何能撼動那帶著心髒的匕首？
「你們看他，那一邊可是少了一條胳膊的。」
便在這時，馬背上的官人開了口：「算了吧，讓他牽馬便是。」他捋了捋馬鬃，讓受驚的馬兒安靜下來，旋即一夾雙腿，暗示自己的馬跟著乞丐手中的韁繩走。
空氣中有拳頭攥動關節捏出來的脆響，可只發了一
「我不是人？沒錯，我寧願就不是個人！最好生來就是條冷血的毒蛇，只會殺人，不會動情……」夜裡歡的語聲居然在顫抖，他三步並作兩步，抓起飛鳥的衣領，「我告訴你，我根本不想為人了，當我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你知道這幾個月來我是什麼感覺么？」
「不，我不要在後面，我要為你牽馬！」乞丐話說得急促，手也急促，自覺地去拉面前俊馬的皮韁。怎料這匹駿馬是頭老馬，又識主人，這刻被生人一拽，自然是不情願了，四蹄立時不安地亂踏起來。
「哦？你不要銀子么？」新郎官微微詫異，這才打量了一番馬下這位性格孤高的乞丐。但見這乞丐一副邋遢樣子，蓬頭垢面，身上那件灰衣竟和頭髮黑成了一個顏色，以至於連上面的污垢不仔細都看不出。
其實，隱忍一向是飛鳥的風格，從不在意別人說什麼、怎麼看，他只要做好自己就足夠了。
他辦不到，他是真的辦不到，那刀下是他的摯愛，他怎麼忍心做這種事情，甚至是給對方帶來細小的傷害，他都恨不得以自己身體的十倍傷害加以償還。可是現在，他卻要生生挖出對方的心臟，這令他情何以堪？但如果不挖的話，落花死得將沒有價值……
雙手沾滿了殷紅詭異的東西，那些卻是飛鳥平生最不想沾到的東西——血。而更為甚的是，那些血是
他低沉的聲音在夜色中淡去，皎月下，唯有一隻孤單的身影蹣跚著走入那片荒蕪已久的瓦礫中，靜靜地坐下，疲憊地合上了雙眼。
「哇，你看那新郎官多俊啊，不知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陡然間，那駿馬前踢高舉，令鞍上的新郎官像一件衣服似地掛在了馬背上。然而，那新郎官依然一臉鎮定，不慌不忙地勒緊韁繩，壓穩了馬頭，停住。
「唉，還沒聽說過有乞丐把銀子往外丟的，還做不做乞丐。」那下人在旁奚落了一句，挑眼，「也就是我家官人脾氣好，不和你這倒霉鬼一般計較。」他剛抱著胳膊轉身，正撞上自家官人那憤怒的目光，不由嚇得臉色一白，將頭縮入了衣領。
那幾個少女登時看傻了眼，那樣溫和的笑容彷彿可以融化冰雪，打在臉上比陽光還要溫暖。她們啞口無言，臉上一羞，不好意思地退進了人群之中。
沒什麼不同……新郎有些好奇，探著身子又問：「那你想要什麼？」
兩側的樂手停止吹打，後面的四個轎夫不知前方發生了何事，跟著落下花轎。一瞬間，長長的迎親隊伍堵在了繁華的十字大街上。過往行人紛紛翹首，不明所以地向著這邊張望。
「呃……」那乞丐將缽往腰間一別，竟用手托著下巴思考起來，忽然他出手一指，「我要去府上參加婚禮，然後再大吃一頓，好好祭祭我的五臟廟。嘿嘿，有酒有肉，豈不逍遙。」
儘管內心掙扎，可飛鳥還是將血淋淋的手重新握回了匕柄……
語聲一頓，夜裡歡鬆開了飛鳥，高舉雙臂，癲狂地發笑
三個月後，夏天業已走到了盡頭，舒爽宜人的風兒為濕熱的空氣帶來了絲絲涼意。樹上的葉子彷彿也感到了這份快樂，在微涼的風中不安地晃動起來，閃爍著點點綠光。
「勉強？」飛鳥的手在匕柄上緊了一下，苦澀地笑起來：「對，我飛鳥是勉強了，我連握匕首的力氣都沒有，但那也輪不到你費心。」
「住手！」飛鳥一把扼住了夜裡歡欲挑出心髒的腕子，怒火焚身地瞪著他，「你給我滾開，這是我的事情，我說過了，這是我的事情！我知道，那顆心能救你的命，但你也不至於如此迫不及待吧？你就不可以等一等？」
「那就好好活下去吧……」緩了一下，飛鳥上前拍了拍夜裡歡的肩膀，一個人離開了這充斥著血腥味的房間。
街旁的兩個少女正議論著，第三個少女卻插口：「我看是誰嫁給了他才算倒霉呢！」
夜裡歡與他對視了一刻，深沉的目光中透著寒意，他知道現在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於是，他出了手，用左掌陡然擊向飛鳥的肩頭，「啪！」地一下，將毫無防備的飛鳥打翻在地，抓住空當剜出了那一顆還冒著熱氣的心臟。
「來人。」看見攔在馬前低頭捧缽的乞丐，新郎官笑著吩咐：「賞他一些銀子，當是喜錢。」
「責任，我的責任？」夜裡
現在，飛鳥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已布滿了可怕的紅絲，彷彿是一條條細小的火線在肆意蔓延。而在那上面，還混著落花的血。
剎那間，飛鳥被夜裡歡的發狂震得清醒過來，渙散的眸子在那黑衣人身上慢慢凝聚，最終變為了堅定。
「是啊，脾氣又好，女人要是能嫁上這樣的男子，後半輩子一定有福氣。」
無法睜眼，無法直視，無法再動手。他的手驀地軟了下去，身子里的力氣似乎一下子被抽空了，甚至是握拳的動作都是虛的。那軟綿綿的拳頭只是一下下地砸著地面，直把關節處撞得鮮血淋漓。
「是啊，不知道是誰家姑娘這麼倒霉……」
話音落地，登時上來一名隨行的下人向那乞丐的缽里投了幾枚銅板。幾枚銅板在圓缽里轉了兩圈，方才落定。那乞丐向缽中巴巴地望了一眼，倏地翻轉手腕，將那賞錢扣在了地上，反問：「你是看不起我？」
飛鳥的手握在匕柄上不受控制地顫抖著，而這顫抖並沒有阻礙匕首下划的趨勢。一受外力，落花心間的傷口便在鋒利的刀刃下擴大了一分，血從那破開的胸口噴出來，如泉水般濺了他一臉，刺激著他燃燒中的雙眸。
「你來？」飛鳥盯著匕首，回答了頭頂上卷過來的「冷風」，聲音隱忍且堅決：「不，這是我的事情。」
他要完成落花的遺願。
新郎官非但沒有阻攔，反而淡淡一笑。但那下人實在看不過眼了，竟冒著被官人說的危險向著乞丐吹鬍子，「哎哎哎，你這乞丐幹什麼呢，我家官人給你個臉，你就當梯子，也就是今天是我家官人大喜的日子，不願與你計較。得得得，
「哎呀，原來只是表面光鮮，實際上是個廢人，還不是要別人照顧他後半輩子。」
「還是我來吧，你辦不到的，何必勉強自己？」
剛一接觸冷風，他就忍不住作惡。可是，胃裡的食物一到咽喉就立即滑回去，上上下下幾經折磨，卻是無法將任何東西吐出來。他只感到胃裡還在不停抽搐，嗓子沙疼得像刀割一樣痛。嗤笑一聲，飛鳥不禁心中自嘲：這就像我和落花的愛情，歷經千磨百難，搞得兩人傷痕纍纍，卻究是沒有結果的。
「你……」飛鳥從地上爬起來，氣結，「你……你真是冰做的么？你的心也是冰做的？落花為了報恩，已經犧牲性命把心都掏出給你了，你就那麼狠心，那麼迫不及待，你到底有沒有血性，還是不是人？」
「讓我來吧。」
噼噼啪啪，一串鞭炮炸開了花。今天是個雙吉日，不知道是哪家趕著嫁女兒，新姑爺騎著高頭大馬，身披紅褂，丰神俊朗地招搖過市。
靜默在空氣中流動，彷彿兩軍對壘，卻都是躲在壁壘後面，按兵不動。他二人僵持了半晌，夜裡歡終於堅定了決心，肅然開了口：「若是我的責任，我夜裡歡一定不會逃避。」
「我來！」夜裡歡看不過眼，突然搶過匕首，一劃而下。那速度快得令飛鳥措手不及，可他豈能如此眼睜睜地看著，尤其當他看到夜裡歡真的要挖出那顆心臟時，他的力量猝然如山洪暴發，不但從身體的某個角落覺醒了，還勢不可擋。
「原來你想逍遙一番？哈，好啊，跟在隊伍後面吧。」新郎官爽朗地笑了一聲，竟是破天荒地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