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邪無劍》第十四卷 雪月風雨照仙山

第三十章 兩兩相望

第十四卷 雪月風雨照仙山

第三十章 兩兩相望

紅布被扯下,宛如一輪血紅的夕陽墜落,悲壯哀傷。高高的靈位立著,如同黑色墓碑,瞬間打破了一切喜慶的氣氛,令熱鬧歡騰的空氣變得壓抑和窒息。
除了一對正在拜天地的新人,沒有人不為之震驚,堂下所有的商賈俱都沉默下來,就算冷靜如冰的夜裡歡也說不出那句最後交拜的話來。的確,看到新娘手中的東西,那個冰人結了舌頭,啞然失語,目光帶著急切的震驚與不解。
他還清楚地記得四年前在竹林偶見那一面,當時尋譽如受驚小獸般的樣子,於是種種疑惑湧上心頭,脫口問:「你當年為何淪為乞丐,如今又如何搖身一變,做了這乞丐頭子?」
「不行,不行,這麼大的事情怎麼可以晚到呢!」尋譽驀然間捶胸頓足,在喜堂上來回踱步。
喜堂上,忽然傳來了一陣吵鬧聲。
「竹林乞丐!」沁兒這才注意到那個不起眼的乞丐,也猛然想起了那一天在竹林中,她作為喚雨樓的闌姑娘第一次和楊樂天會面之事。於是,她轉眼詢問地看向莫煩,很想問:那日在竹林中我讓你把那乞丐藏起來,你怎麼把他帶到這裏來了?
「屬下,呃。」那侍從忍了一記敲打,抬頭問:「墨只想問闌姑娘一句,您的身體可還好,那樓主給您種下的忠心蠱……」
然而,她雖然不能再施用蠱術,可面對這樣一個有威勢女人,嘴上卻不能吃了虧去:「哼,今日我就看在二樓主大喜的日子上,暫且放你一馬。但是這個該死的墨,我可是不會放過!」
「哐!」
而她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就見那久違的青衣俠客,給乞丐遞上了一塊濕毛巾,似有深意地微笑:「擦乾淨吧,不然有人要埋怨我了。」
姐夫說得極是,我尋譽現在只求一家三口活得開心安逸就好。」提起自己的妻子,尋譽驀然望向門口,「對啊,香香呢,璇兒早上拉肚子,我讓她隨後帶著孩子趕過來,怎麼還不到啊?不會是在京城的巷子里迷路了吧?」
「哦,你言下之意,是說我蠢啦?」沁兒將長劍擲回給無痕,恨恨地咬了咬牙根:這該死的婦人,我管你什麼武林盟主,今天讓你嘗嘗西域蠱毒的厲害!
楊樂天把臉轉向沁兒時,那已為人妻的女子正出神地望著他,眸中含情。即使時過境遷,沁兒仍然喜歡著楊樂天,這種愛戀的感覺她刻意壓制也好、不願承認也罷,都改變不了。也許這種感覺將伴她渡過一生,但也只能在心裏偷偷的喜歡,這種事情不能和無痕說。至於無痕,她不是不愛,只不過她和丈夫間的感情與和楊樂天的那種是不同的。可以說,沁兒對無痕是日久生情,卻對楊樂天是一見鍾情,這兩種愛情要如何權衡輕重,她也不知道。
外面的天色驀地黑了,潮風吹進了更多窒悶的空氣,令兩隻紅燭上嗤嗤的火苗搖擺起來,在動蕩的空氣中跳躍閃爍。靈牌上,那幾個鑲金的大字在火苗的映照下愈發深刻——亡妻諸葛落花,夫吳靖宇立。
「我說墨啊,在我身邊潛伏了三年……怎麼也不知會我一聲?」
「哦,你說那根破棒子啊。」尋譽含愧地低下頭,笑答:「我只是借來玩玩,你知道,我那三腳貓的功夫連你老婆都打不過,當什麼幫主啊。至於我為何會淪為乞丐,那真是往事不堪回首,算了算了,還是忘了的好。」
「沒錯,往事已矣,做人應活在當下。」頓了頓,楊樂天用餘光掃了一眼兄弟,見飛鳥只是木訥地從旁細聽,便故意哼了哼嗓子提高聲音:「你說是不是啊,妹夫?」
「一拜天地。」
那乞丐點點頭,接過濕毛巾隨手一抹,臉上如車轍似的黑泥立時去了大半。他再仔細擦掉眼角、鼻翼上的泥土,一縷書卷之氣忽如雲般騰上了他平和的眉梢。他又將毛巾放在桌邊一腳,雙手一分,利落地剝去了滿是污垢的外衣,出乎意料的,那裡面竟是一件光鮮整潔的長衫。
「對,這樣才像是我的妹夫啊。」楊樂天依然在笑,不由心中感嘆——呵,這個落魄世子扮起乞丐來,竟是似模似樣,不愧是有過親身經歷的人吶!
眾人看得屏住了呼吸,但見那乞丐手指頭上不帶一絲血痕,原來那糾纏的頭髮只不過是一頂別樣的帽子,而現在暴露在空氣中的才是那人原本乾淨柔順的頭髮。但那頭髮已經習慣了帶帽子,於是又被罩上了一頂四方帽。
「女人迷路很正常,妹夫莫要太過擔心。」楊樂天從妻子懷中接過了兒子,對琳兒一笑,「走,我們過去坐。」
因為,她忍受了三年那忠心蠱的蠱蟲折磨,若非後來醫仙用梳子上吳陰天的殘發練成了忠心蠱的解藥,那個必用下蠱之人體內一半骨髓才可解的忠心蠱恐怕就要折磨她一輩子了。所以,沁兒從蠱毒被解的那刻便向無痕立誓,這輩子再也不碰那些蠱蟲了。儘管如此,從小和蠱蟲為伴的她還是很捨不得那些小蟲子的,時不時就會手癢。正如今日,沁兒差點兒就因衝動破了誓言。
高亢的聲音再次從夜裡歡冷硬的嘴裏發出,托著長長的尾音。楊樂天聞言一怔,以為自己聽錯了,抬頭望向喜堂之上。
此刻,楊樂天見到熟悉的兄弟,不禁失笑。觀其整個過程,竟如剝花生一般,去除粗糙難看的表皮,露出白胖披著紅衣的果肉。
「樂天,香香不會真的迷路了吧。」琳兒擔憂妹妹的安危。
不等他說完,沁兒又朝他的頭頂敲了一下,「你還費這個閑心幹嘛,你又不是我的人。」
吳雨燕無奈一嘆:「好吧好吧,等一會兒喜宴結束,我們再清算『墨』這筆帳,這吉時馬上到了,我們還是儘快就坐吧。」
「哼。」沁兒對這種顧全大局的想法十分不屑,只認為吳雨燕那是在擺盟主架子,今日若不是丈夫攔著,她定要讓這驕傲的女人吃些苦頭。
「一拜天地——」
那個跟在吳雨燕身邊的侍從,不知為何跪在了沁兒的身前,而沁兒正用無痕的劍柄敲著那個人的腦殼。
婚禮是夜裡歡親自主持的,說起這些現學現賣的詞語難免生澀,但這句話以他練武之人的底氣說出來,聲音不僅足夠洪亮,還蓋過了其他一切雜音。當然,這聲音連尋譽的語聲也一起蓋過去了,楊樂天沒有聽清尋譽所求何事。
「夫、妻、交、拜。」飛鳥鄭重其事地自己說了這四個字,然後他深深地彎下身子,眼中帶著特別的凝重與坦然。當腰彎到最深的角度時,他用力閉了下眼睛,痛苦的光芒被完全覆蓋在眼瞼下。
喜樂聲起,楊樂天抬眼一挑,正見美艷的新娘被喜婆從側室中攙扶出來,忍不住好奇打量。他回到這個世界已有半個月了,知道落花的死訊,卻不知道飛鳥從哪裡找來一個新娘,又為何急著辦起喜事。但他轉念想過,畢竟飛鳥能從悲傷中走出來、另行結下一段姻緣,總是一件好事。於是,他沒有多問,也不想多問。
轉眼間,一屋子的人鴉雀無聲,唯有門外那些不知情的樂手把喜樂聲奏得嘹亮喧天。喜慶的曲調在耳內迴響,楊樂天聽起來,竟覺有種莫名的東西在稀薄的空氣中流轉,擾得人心神不寧——那是抓不住的幸福,好像近在咫尺,卻已離你遠去。就像一隻小兔子剛剛還在你手心裏玩耍,轉眼間便扎入草叢中消失無蹤。
「嗯。」即便是心不甘情不願,沁兒還是向著丈夫點點頭,畢竟蠱毒害人不淺,這一點她深有體會。
「沒錯,他是我的人,為我辦事,潛伏在喚雨樓闌姑娘的身邊只是我的權宜之計,只因你身邊的二樓主飛鳥和三樓主無痕都太過精明。」吳雨燕站出來為他的忠臣撐腰,那個跪在地上的人就是莫煩,在沁兒身邊化名為「墨」。莫煩無怨無悔地跟在自己身邊十幾年,出了狀況她吳雨燕是一定要力護的。
「吉時已到,請眾位都落座吧。」夜裡歡彬彬有禮地向著四方賓客擺了擺手,來到尋譽身邊,溫言相勸:「尋公子也快落座吧,我剛才已經派人出去尋香香了,放心。」
「落花,落花,你始終放不下那個女人……」看著靈牌上的字,楊樂天為他的義弟感到深深的惋惜,又突然間生起了同情之心:那個用毒的女人也真是可憐。她是師父的女兒,卻被吳陰天那隻魔鬼養大;她是琳兒同母異父的姐姐,知道的時候竟是她自己親手毒死了母親;呵,現在她死了,又變成我的弟媳……哼,老天,你還真是會捉弄人吶。
「嗯。」尋譽點了下頭,卻沒有退到一邊,而是徑直走到盟主一家面前,拱手:「盟主,不管怎樣,今日香香晚到也好、不來也罷,尋譽還有一事所求。」
「闌,別用那個。」察覺到異動,無痕剎那間扼住沁兒揚起的手腕,遞了個不悅的眼神,提醒:「不是說好了么?」
「吉時已到,一對新人交拜天地。」
污衣落地,眾人嘩然,再看那乞丐一捋蓬頭,竟生生將那修長的五指摳入頭皮當中,「啪」地一聲,將粘在一起的髮絲整個從頭頂上撕扯下來……
大事情么?……楊樂天看著緊張得如熱鍋上螞蟻的尋譽,暗自稱奇:這尋譽和飛鳥之間並沒有太大淵源,怎麼他會那麼在乎飛鳥的婚禮?竟能急成這樣?
宣讀聲自堂上傳來,新娘子轉過身。便在一息間,楊樂天充滿笑意的眼睛毫無防備地睜大了,半晌,他才舒開了堵在胸間那口鬱結之氣,深深嘆息:飛鳥,你為何要如此做?
「嗖,嗖,嗖」,一根翠綠的棒子打著旋破空而來,恰被吳雨燕穩穩接住,再抬頭看向那擲出打狗棒的乞丐,卻是抬起了手,倏地扯開了自己那黑成鍋底的外衣。
款步走來的新娘與他擦身而過,楊樂天聞到了一股似曾相識的味道,心裏驀然一怔——那是什麼味道,好熟悉……是花香么?難道是沁兒身上那股蜜糖伴著花香的味道么,好像又不是?
忽略掉沁兒噴火的目光,吳雨燕扯著三歲大的女兒江妍入座,命丈夫照看好一對活躍的兒女后,便去招呼起其他賓客入座,自覺當起了這裏的女主人。這本是她哥哥的婚禮,她這麼做自然也沒有引起別人的非議,反是引來更多打量的眼睛落到她身上,受了不少佩服和欣賞的眼光。
「義弟,我本以為你解脫了,沒想到你是一個這般執著的人。」楊樂天喃喃自語,眼看著飛鳥從新娘手中接過那長長聳立的東西,將它端端正正地擺放到前方的几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