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七一章 花郎隱者
只是周身多了分生冷之氣，若非謝科對曇宗的印象過於深刻，一下子也未必能夠認出來。
兩人抱在一起，言慶用頭頂住了金白龍的下巴。
他可是甚至大師兄的脾氣，這種時候，最好別惹怒他。那是個發起飆來，連住持都無可奈何的人物，整個嵩山少林寺，無人是他對手。覺遠出家三載，正式成為武僧也不過兩年。老僧名義上是他的師兄，可實際上，如同他師父一樣。若說對老僧的秉性，他再熟悉不過。
即便是毛小念，也不敢違抗他的命令。蘇烈雖執掌元從虎衛，但是對沈光，卻是欽佩不已。
曇宗示意，謝科不要再說話。
花郎小國仙，金庾信！
「你是誰，要殺我嗎？」
目光直勾勾的，凝視著言慶胸前掛著的那枚長命鎖上，老僧咽了口唾沫，那眼睛，突然紅了！
言慶也趁此機會，在地上一個懶驢打滾后，呼的站起身來。
地面上，插著一支紅漆利箭！
為首的是沈光，後面還跟著雄闊海、闞棱、毛小念……甚至連李世民也聽到消息，趕了過來。看到言慶氣息奄奄的躺在曇宗大師懷裡，所有人都愣住了。而林中，橫七豎八的倒著五具屍體。
「江湖手段？」
恍惚間，言慶似乎聽到一陣馬蹄聲響。
他的武藝，據說極為高強。當年曾在白雀寺，救過公子的性命。不過我看他今天的情緒似乎有點不太正常，好像有些激動的樣子。這樣，你立刻帶人返回家裡，幫我盯著家中狀況。
有人來了？
「大師，您忘記了？四年前，白雀寺……承蒙您仗義出手，我們才能活到今日。您懷裡的人，就是當時蒙您賜予大還丹活命的言慶公子，您記不記得？」
兩個人就倒在血泊中，一動不動……
曇宗二話不說，抱著言慶就跨坐馬上。
可是，在不經意間，言慶的目光從距離他不遠處的地上掠過。瞳孔猛然收縮，心跳隨之加速。
老僧嗯了一聲，心不在焉道：「覺遠，我們還要趕路。住持說要在巳時前趕到柏谷塢，莫要耽擱了時辰。」
也許那個刺客正躲在暗處，觀察他的動靜。言慶的手臂，看似無力的垂下來，順勢在地上，抓了一把泥土。就在這時，一道黑影從林中緩緩走出。他一身白衣，足蹬一雙白邊布靴，行走間毫無聲息。身高大約在七尺上下，頭戴一頂幃帽，黑紗遮住了臉龐。背負胡祿，手持一張鐵胎弓，肋下配有一柄短劍，眨眼間就來到了言慶跟前，而後停下腳步，一言不發。
「沈大哥，你這是……」
言慶睜開了眼睛。
老僧頭也不回，「老衲若放手，你家公子
言慶剛掙扎著站起來，金白龍已經到了他跟前。短劍寒光一閃，血光崩現。鋒利的短劍，沒入言慶的腹中。言慶大叫一聲，一隻手蓬的攫住金白龍的手腕，順勢一個虎撲，把猝不及防的金白龍，就撲翻在地。言慶的個頭，比金白龍略高一些，體型看似纖細瘦弱，卻又因為從小習武，降龍功為他打下了堅實基礎，而引導養生術，又讓他氣脈悠長，勁力內斂。
金白龍似乎不太喜歡說話，亦或者是口條不太利索，以至於話語不多，極為簡練，「奉小國仙之名，取你人頭。」
「大師兄，這個人好像還活著。」
言慶輕聲詢問。
他心中，隱隱有些懷疑：這種時候刺殺言慶的人，莫非是鄭家嗎？可鄭家，怎會做如此愚蠢的事情？
充分的利用了鄭家和言慶之間的恩怨，然後從中脫身而出。
這個金白龍，必須死！還有個小國仙，也不能留……
言慶咳出一口血沫子，露出一絲冷笑。
帶隊的人正是蘇烈和竇孝武，見此情況，不由得愣住。
花郎？
說是老僧，年紀大概也就是四十多歲的模樣。
「覺遠，閉嘴！」
對了，立刻派人往嵩高山。命黨士雄帶人回來……出了這麼一檔子事情，咱們需多加小心。如果公子真再發生意外，你我日後，就沒臉在立足鞏縣了。回去后，給我加強宅中守衛。」
覺遠嚇了一跳，不敢再開口。
「那個年輕的我不認識，年長者，好像是少林武僧的頭領，法號曇宗。
來人的腔調非常古怪，不似中原人的口音。
老僧怒道：「覺遠，你這一路上給我惹了那麼多麻煩，難道還嫌不夠……」
「老沈，可看出這幾個人，是什麼來頭？」
不過能拖延一會兒時間，就拖延一會兒。
沈光讓竇孝武立刻趕回鞏縣，通報縣衙。
利箭……
胸前衣襟被短劍劃破，露出一枚掛在胸口的玉佩。
言慶死了，新羅人報仇了，而且還不會引火燒身。看起來這個金白龍，應該在滎陽待了不斷的時間。否則的話，他不可能察覺到自己和鄭家的恩怨，更不可能選擇，這個時候出手。
「大師，您這是……」
刺客們一開始，似乎就是用利箭偷襲。不過被四眼及時覺察，言慶才算是躲過一劫。隨後四名刺客出現了，四眼和細腰殺死一名刺客，剩下的三人，則被言慶殺死。可言慶記得，那四名刺客的身上，都沒有攜帶弓矢。刺客的武藝不差，可言慶卻總覺得，忽視了什麼事情。
等大家留意到言慶被殺的時候，金白龍已經駕舟遠行，返回新羅
待李世民離開以後，蘇烈上前，忍不住低聲詢問。
說著話，他向言慶走來。說時遲，那時快，言慶強忍身上的傷痛，大吼一聲，將手裡的塵土灑向金白龍。
此刻，他正在這樣做。
「你準備怎麼殺死我？」
「這小傢伙年紀好像不大，可真夠狠的……
「小國仙吩咐，不可以驚動，最好能嫁禍他人。」
言慶打了一個寒蟬，緩緩閉上眼睛。
言慶聽到人聲，神經頓時鬆弛下來。迷迷糊糊，好象有一雙大手將他的身體翻過來，再之後，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四年不見，曇宗並沒有太大變化，依舊如當年般，雄壯。
金白龍用新羅土語，嘀咕了一句，再次撲向言慶。
他止住了言慶的傷口，抱著他，起身道：「他的傷勢很嚴重，不過已經止住了流血。最好趕快為他診治，耽擱久了，只怕對他身子骨不好。不知他住在何處？距離這裏，遠不遠？」
撕扯之間，言慶的手無意中碰觸到一根物品，順手抄起來，看也不看，就朝著金白龍的腦袋戳去。汩汩鮮血，流入言慶的口中，一根利矢，更貫穿了金白龍的太陽穴。金白龍的身體，在言慶身下不停抽搐，漸漸沒了動靜。言慶卻不敢放鬆警惕，仍死死的咬在他的喉嚨上。
「走，過去看看！」
「沈大哥，您是不是看出了什麼？」
細腰和四眼，那是除了言慶以外，家中唯有小念才能喝住。可為什麼在這老僧跟前，卻如此老實？他二人今天正好帶隊出門練習騎術，不成想正碰到四眼和細腰跑回來。看四眼嘴邊還沾著血跡，蘇烈立刻意識到，發生了意外。連忙帶著元從虎衛，風馳電掣的趕赴林中。
「蠻夷小國，竟敢在聽我大隋治下殺人，難道就不怕天可汗的雷霆之怒。」
「大師，我家公子就住在前面，距離這裏很近。」
當先的僧人年紀約在二十齣頭，一身白色僧袍；在他身後，則是一個身材魁梧雄壯的老僧。
「前面帶路。」
不知為何，兩頭獒犬見到老僧之後，突然停止了狂吠。圍著老僧打轉，不停發出嗚咽之聲。
曇宗詫異道：「你是誰？」
他的話，說的顛三倒四，可言慶還是聽出了端倪。
這是新羅花郎道成員的標誌，分為五種動物銜花。蛇兒銜花，是花郎隱者，專門負責暗殺……這傢伙是花郎隱者。剛才李家二公子在的時候，我不好說明白。你回去后，別漏口風。」
就算他們下次真的想要用這種方式對付公子，也要小心謹慎…
說完，她走到覺遠面前：「這位小師父，請隨我們一起走吧。」
毛小念伸出手，狠狠的敲了他一下。
那雙三角眼中，閃爍出一抹兇狠的光亮，「割頭！」
樹林里很安靜，鴉雀無聲。
兩匹駑馬，馱著兩個僧人，走進林中。
「這禿頭是誰？」雄闊海瓮聲瓮氣的問道：「怎麼看著，好像大哥的老子一樣？這麼囂張。」
二十余騎風馳電掣般衝進林中，兩頭體型巨大，形容兇猛的巨獒沖在最前面。
眼前這位老僧，正是在四年前，言慶等人在白雀寺遇險時，仗義出手救人的少林武僧首領。
他立刻帶領元從虎衛返回，不一會兒的功夫，縣衙的人，在竇孝武帶領下，趕到樹林。
他隨著毛小念離開，李世民等人則在林中查看。
覺遠本以為，只是救起了一個普通人。
可看這個架勢，那個少年，似乎來歷不凡啊。不過，大師兄為何露出那種激動的表情？莫非……
謝科隨後沖入林中，看見老僧的一剎那，他不由得一怔。
金白龍緩緩取下幃帽，「殺人，無關新羅……鄭家，你，私人恩怨。所以殺你，知道無人。」
言慶伸出一根指頭，在身下慢慢寫出『新羅』二字。如果他真的死了，也要留下線索，供人尋仇。
手中短劍泛著寒光，帶著一道殘影，直刺胸前。言慶啊的一聲輕呼，想要躲閃已經來不及了。就聽叮的一聲脆響，鋒利的短劍刺中言慶的胸口，卻沒能刺進去。金白龍不禁一怔，下意識的順手一推。短劍好像被什麼東西擋住，可是從短劍上傳來的巨大勁力，把言慶撞得一下子飛出去，蓬的撞在一棵樹上，摔落地面。
「公子和鄭家交惡，保不齊鄭家會有什麼舉措。這件事發生，正好嫁禍鄭家……如此一來，他們若是想用下作手段，就要三思而行。李家二公子正好在這裏，可借他的嘴，給鄭家施加壓力。」
「他真是言慶？」
偏偏那年輕僧人，卻好不更事。老僧的話，他是左耳朵進去，右耳朵出來，根本沒往心裏去。把言慶的身體翻過來，他伸手探了一下言慶的鼻息。又看了一眼金白龍的屍體，嘖嘖不停。
扭打撕扯之際，他突然張開嘴，狠狠的咬住了金白龍的喉嚨。這一下子，可把金白龍疼的凄厲慘叫。兩個人扭成一團，在地翻過來，滾過去。任憑金白龍拳打腳踢，言慶死活不肯鬆口。
「對了，剛才那個僧人是什麼來頭？我看你，還有謝公子，毛娘子，對他都很尊敬啊。」
就在這時候，又有一群人趕來。
「這不是
沈光看四周無人，走到金白龍的屍體旁，掀開了他的袖子。只見金白龍手臂上，有一個紋身，一條蛇兒銜著一朵盛開的鮮花，顯得極為詭異。
「不管是不是鄭家所為，這種情況下，他們百口莫辯。
同時他在林中查探，聽到李世民詢問，抬頭回道：「看不太出來，不過好像是江湖中手段。」
言慶的口中，噴出殷紅鮮血。
※※※
金白龍把鐵胎弓丟掉，緩緩抽出短劍。
好在對方並沒有用箭射殺他，似乎是想要面對面取走他的性命。雖說言慶此刻全身無力，但面對面，總好過不知敵人蹤跡。他聲音沙啞，頗有些虛弱的問道，同時仔細打量著來人。
特別是言慶一身血紅，滿臉血污的樣子，極為恐怖。以至於他忘記了躲閃，被言慶撲翻在地。
曇宗的手，緊緊握住言慶胸口的長命鎖，眼中淚光閃動。
「大師兄，那邊好像有兩個人。」
「正是。」
他知道，以他目前的身體狀況，想跑不太可能。唯有趁自己還有動手之力，和這金白龍死拼。當然了，言慶看得出來，金白龍的身手，明顯比先前那四個刺客，要高明出許多來。只一點，細腰四眼都未能發現他的蹤跡，其本事恐怕非同尋常。想要殺死對方，非常困難。
出家人雖說以慈悲為懷，可要是惹上麻煩，卻不得當。天曉得這兩個人，究竟是什麼來頭？
他知道，對方知道他沒有昏過去。想要趁機偷襲，可能性不大。
原來不是鄭家出手，而是新羅花郎，前來為他們的善德女王報仇。言慶之前倒是想到過新羅，可考慮到二征高句麗在即，新羅人未必敢在這個時候，前來中原，向他挑釁。沒想到，還真是棒子的祖先。想來那位小國仙金庾信，已經從失利中恢復，所以才要來尋他麻煩。
這年月，盜匪橫行，到處都有死人。
「爾等何人，快放下我家公子？」
言慶剛與鄭家決裂，雙方矛盾頗深。此時殺死言慶，大多數人會認為，這是鄭家的報復。估計很少人會想到新羅，甚至連當事人的言慶，如果沒有見到金白龍，也會是這種想法……
因為遼東之戰已拉開序幕，舉天下的目光，都集中在遼東。
言慶在努力平緩自己的呼吸……記得前世看過一部電影，裏面曾談及到，若是受到重傷的時候，不可以輕舉妄動。最好是能安靜下來，努力調整呼吸，至少能夠延緩生命力的流逝。
出門在外，能免一事則免一事，莫要自找麻煩。
說完，沈光從腰間拔出匕首，把金白龍手臂上的紋身，給割了下來。
「哦，好的！」
這邊有我足矣，
「你想出來的？」
塵土飛揚，金白龍側身一閃。
「大師兄，大師兄？」
也不見他有任何動作，陡然間縱身從馬上騰空而起，閃身就到了言慶的身邊。
「大黑子，不許胡說八道。剛才那位大師，曾救過少爺的命。你若是再口出不敬之語，等少爺好過來，一定會責罰你。」
沈光連忙下馬，牽著走到曇宗跟前。
李世民有一個優點，對出身並不看重。三教九流，他能一視同仁，所以和沈光說話時，也顯得很輕鬆。
老僧扭頭，目光森冷，一聲厲喝。
「大師兄，這可是法順大師贈給你的金創葯，能白骨生肉，起死回生，你怎麼……」
「啊！」老僧回過神來，連忙蹲下身子，輕輕抱起言慶。他也不理睬年輕僧人，讓言慶的上半身，靠在他的懷中，然後迅速查看了言慶的傷口，從隨身兜囊中取出一瓶金創葯，灑在傷處。
沈光微微一笑，不再言語。
「花郎，金白龍。」
金白龍的武藝雖然不俗，卻被言慶這亡命之態所震撼。
也不曉得是什麼深仇大恨，竟然生啖了對方。大師兄，你過來看一下嘛。住持不是說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孩子傷勢雖然嚴重，但還有氣，說不定能救過來，豈不是好事？」
只是言慶還是小看了金白龍的身手，他前腳剛一站好，金白龍已猱身撲上前來。
他話說到一半，突然間啊的一聲驚呼。
「李公子，您先回去吧……您身份不一般，一會兒縣衙過來人，肯定還要有一番麻煩。您留在這裏，只怕會不太好。請暫回府中，我和定方在這邊查探一下，一有消息，會立刻通報您。」
如果這利箭不是出自那四名刺客之手的話，林子里……還有一個刺客。
好一招嫁禍他人！
沈光是府中的大管事，也是言慶極為信賴的人。
以四眼和細腰的速度，這時候應該已經抵達家中。家裡面若得到消息，一定會儘快趕過來救援。
蘇烈聞聽，忍不住連連點頭。
長命鎖！正是鄭世安交還給言慶的那枚長命鎖。這長命鎖，還真的能救命，若非它擋住了短劍，言慶的性命，就交代在這裏。不過，長命鎖上，也出現了一道裂痕，顯然是被金白龍勁力所傷。
謝科連忙答應一聲，撥轉馬頭，帶著曇宗往家裡去。
林外，傳來獒犬狂吠，鐵蹄聲陣陣，大地顫抖不停。
李世民點點頭，攢著眉，上馬離去。
盡量不讓自己去考慮太多事情，保持平靜的心情。
「我在木槿鎮打探消息的時候，曾經見過這種紋身。
言慶眯起了眼睛，「你是新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