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蘭繪夢》下卷

第19章 巧計

下卷

第19章 巧計

那羅的心裏一陣激動,卻不知該說什麼,只是默默地看著男子緩步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在鬱鬱蔥蔥的青翠樹木背景之下,他看起來是那麼明鏡溫和。
沒過多久,綺絲也被故友喚了出去敘舊,房間里就剩下了那羅和烏斯瑪兩人。
狐鹿姑點了點頭:「她的觱篥卻是吹得不錯。」
她竟然天真地以為……他會保護她,就像上次在白龍堆里那樣……保護她。
「二王子,你……」她的臉上已帶了一絲惱意,「時候不早了,奴婢也該退下了,請二王子早些休息吧。」
「王妃,真是想不到,二王子以前對那丫頭可是一點都不客氣,還讓她吃了不少皮肉之苦,沒想到現在居然要納她為妃了。您真要由著他胡來嗎?」米瑪女官幫她梳理著長發,口中憤憤地說道。
王后病了很久嗎?那羅想到之前她對自己的好,又像想安歸所說的話,一時心裏也有些矛盾。
眼前的這個男人這樣坦然地承認,我愛你。
「哥哥,難道你是為了欺負她才娶她嗎?」尉屠的臉抽動了一下。
「那羅……。你還覺得我這是在戲弄你嗎?」他的語調猶如嘆息,他的聲音無可逃避地一直傳入她的心底。
「只是我不明白,大閼氏不是一直很討厭我,甚至還想置我于死地嗎?為什麼這次她要這麼做?我留下來的話,不是多一個女人和她分享丈夫嗎?」她似乎還有些疑惑。
「我剛從姐姐那裡出來,聽說你來過了,所以就猜著你可能會愛這裏。」他臉上的笑容溫潤依舊,只是眉宇間多了幾分憔悴之色。
「我們是同一類人。就算她掩飾得再好,也逃不過我的眼睛。我知道她想要什麼。」
安歸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臉上,語氣溫和地開口道:「這幾年多謝母妃照顧弟弟了。」
「您說他這是一時興起還是真上了心?」米瑪女官想到那羅和安歸一起在匈奴待了那麼久,倒也有點不敢確定了。
一走進帳子,安歸就將那羅放了下來,隨即親昵曖昧地俯下身來。眼看著他的唇就要碰觸到她的面頰,那羅嚇得一個激靈,用力將他一把推開,怒道:「二王子,你要做什麼?」
安歸自然是應了下來:「母妃請放心,對那漢朝,我也是心存芥蒂。日後我也不會像父親那樣當牆頭草,想要兩邊不得罪,結果兩邊都得罪。我們可以對漢朝陽奉陰違、暗度陳倉。」
「那就退下吧。」她的臉上也露出了幾分疲倦之色。
下意識地,她又習慣性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脖頸,待摸了個空時不覺苦澀地笑了起來。
「世事真是難料。那羅,我一直以為你會和大王子……。」烏斯瑪那單純的神情里也夾雜了幾分罕見 的惆悵,「我也一直以為繼承王位的是大王子,沒想到會是二王子。王后也病了很久了,如今宮裡大多數都是達娜王妃的人。」
那羅隨著眾人下了馬車,映入她眼帘的事氣勢恢宏的高大門柱,朱漆紅木雕樑畫棟,優雅美妙的葡萄藤蔓花紋……和匈奴完全不同的風格,粗獷卻又不失優雅,大氣又不乏精緻。
左賢王已是匈奴無可爭議的美男子,但這位作為人質的樓蘭二王子卻是更勝一籌。他那暗金色的長發在月色下猶如華緞閃閃發亮,姿容絕色絢爛妖冶,華貴氣度渾然天成。可如果想要親近,就會被他嘴角若有若無的邪氣生生逼住,不敢再上前。不敢看他又忍不住要看,看了之後就再也無法挪開眼。
那羅一走進原來的住處,就見一個圓臉眼睛的少女親熱地迎上前來,不有分說地將她抱住,無比雀躍地喊著:「那羅,真的是你!他們說你回來了,我都不相信!太好了!我可想死你了!」
她不該被他一時迷惑,她不該忘記——表面越是華美,其背後的陰影就越加陰暗沉鬱。
難不成左賢王看上了這奴婢?一想到這裏,眾人心中多了幾分瞭然,看那羅的目光里也不覺帶上了一絲曖昧。。
她瞪大了眼睛,僵硬地扯出了一個笑容:「二王子,你又在戲弄我吧?」
她不該對他抱有幻想的。
那羅不免徒生疑惑。上次安規不是也提過曲池嫁人不淑,又患了重病,所以曼亞才對他懷恨在心嗎?既然她已經嫁過人,怎麼又會成為伊斯達的妾侍?
「那大王子沒有找過你嗎?他一定放心不下你啊。」烏斯瑪一臉遺憾和焦急,「那個時候,大王子可是像護著自己的眼珠子那樣護著你呢。」
那羅心中一個激靈,耳邊突然迴響起曼亞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米瑪女官滿臉堆笑:「還是王妃英明。奴婢這就去準備。」
聽他這麼一說,那羅更是面色慘淡,雙腳直發軟,心中湧起難以言喻的陣陣酸澀,雙手不禁握成拳。
到底——那件事是否和王後有關呢?
一旁的安胡閼氏掩嘴輕輕笑了起來:「王爺,忘記和您說了,前幾日我已經收了那羅為乾女兒,這可讓我為難了。」
只是,他那樣的人,說出來的話又有幾分可信呢?或許,這隻是他又一個詭計。
「我可不想成為狐鹿姑的人!逃都來不及呢。這次真要謝謝你,二王子!」她毫不猶豫地搖頭,一臉的厭棄,似乎那名字就是個甩不掉的大麻煩。
達娜王妃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像是不經意地又問了一句:「對了,那個丫頭怎麼會和你在一起?」
再年輕再美艷又如何,她這一生還不是要與寂寞為伴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大王子的轉變如此之大?難道和曲池有關?
想到這裏,那羅差點連腸子都悔青了。那次在長安遇見曲池時為什麼不問清楚這件事?
「什麼?是曼亞動了手腳?」烏斯瑪聽完之後神色變得相當古怪,「你說她這麼做事因為曲池?我倒是聽說曲池出宮后就奉父母之命嫁了人,想不到遇人不淑,更想不到原來曼亞和曲池的關係這麼親密……。」
一曲終了,大閼氏稱讚了幾句,又轉過頭對狐鹿姑笑道:「王爺,既然你也喜歡,我看不如就向二王子討要了這奴婢,將這奴婢留下來做您的侍妾,您看如何?」
空氣中,一股馬奶酒的芬芳漸漸瀰漫開來。無論是清風、明月,或是帳內的人都帶上了淡淡酒意,顯出了幾分微醺。安歸不知何時已解開了外袍,在燭光的映照下,他那幢俊美無雙的臉妖惑迷人,暗金如綢緞的長發慵懶地披散在他肩后。半敞的單衣里,若有似無地露出了一截性感的鎖骨。明艷華美與陰暗邪氣毫不突兀地融合在他的身上,就像是時間萬惡之源最華麗的化身。
安歸也笑了起來:「這也要多謝母妃的協助。不過我剛才去見了王后,她可是憔悴了許多,看來這場病倒不像是假的。」
「我愛你,那羅。」
達娜垂下眼眸,輕輕喝了一口茶:「安歸,你現在長大了,我也管不了你這麼多。既然那是你喜歡的女孩,我又何必做那讓人討厭的事。不過,再喜歡一個人,也要時時掌握好分寸,切忌沉迷於溫柔鄉中。你正妃的位置,一定要留著。記住,你可以不把正妃看成你的妻子,但完全可以把她當成是最有利的工具。」
在安歸離開匈奴的前夕,狐鹿姑特地為安歸舉行了踐行的晚宴。在王帳前,熱情的匈奴人燃起了熊熊篝火,端上了大碗美酒,被烤成金黃色的牛羊在架子上翻轉著,散發出濃郁的香氣。酒香、肉香混合交織在一起,在夜色中瀰漫開來,令人不禁食慾大振。
「兒臣明白了。」安歸臉上的神情令人難以捉摸。
他慢悠悠地放下了酒碗:「這有什麼奇怪的。那時安胡閼氏不是也想讓你成為狐鹿姑的人嗎?她想利用你討好狐鹿姑,而大閼氏想利用你奪去狐鹿姑對安胡閼氏的寵愛,這隻是女人之間的鬥爭罷了,都想利用你來制衡對方。至於你,當你沒有利用價值時,大閼氏可以用很多方法讓你消失。」
「你見過大王子?這是怎麼回事?」須車顯然很是驚訝。
是夜,達娜王妃又與安歸密談了好些時候。待讓人送走了安歸之後,她面帶乏色,順手取下了自己的黃金耳環。華貴的銅鏡里隱隱約約映出她的臉,依然美艷,依然年輕,只是多了幾分黯然神傷。
「他確實對你有些興趣,但也還沒到那種非要你不可的地步。」安歸的話倒是毫不客氣,「更不會為一個女人破壞兩國之間的關係。我這麼一鬧開,他只有順水推舟將你讓給我。一方面表明了對樓蘭的重視,一方面也讓我承了個人情,又能博得個寬厚待客、以大局為重的好名聲,何樂而不為呢?」
原本喧鬧的宴會現場瞬間變得安靜無比,四下里放佛充斥著一種壓抑的氣氛。
「我愛上你了,那羅。」他的神情是那麼認真,讓人無法懷疑他此刻所說的一切,「所以,我要把你留在身邊,不會讓任何人來傷害你。我——要定你了。」
她感到自己的心臟驟然跳快,忙側過頭掩飾住內心的波動,低聲問道:「那,為什麼要幫我?這次不就是利用我的好機會嗎?」
兩兄弟出了門之後,親親熱熱地說起話來。此時沒王妃在一邊,他們自然放開多了。
達娜王妃不以為然地彎了彎嘴角:「既然他已經提出來了,我這做母妃的又何必做惡人。」
雖說匈奴有「父死,妻其母后;兄弟死,皆取其妻」之傳統,于男女倫理上也並無太多講究,但染指妻子的小輩這種事還是不曾發生過。況且,樓蘭的二王子還當眾表明了自己的心意,無疑令這件事變得更加棘手。
她在心裏暗恨自己,那羅啊那羅,你真是個愚蠢的女人。
她在庭院里靜靜站了一陣子,轉過身打算回去時,瞳孔驟然一縮,像是被陽光灼到了眼睛——門外不知何時站了一位男子,他那垂落在腰間的淺褐色長髮絲毫不顯柔媚之態,修長的身姿帶著無可挑剔的美感,俊俏的五官透出一股勃勃英氣。
幾個女孩子畢竟年齡相仿,很快就熟絡起來。
烏斯瑪的面色微微一變,壓低了聲音:「你去了匈奴不久,曼亞就死了。」
她整個人就像是被釘在了原地,獃獃地望著他,沒有任何反應。
尉屠瑟縮了一下,小聲道:「我這不是沒去成嗎。可是我已經這麼大了,也想出去見識見識,有番作為。」
安歸薇薇一笑,倒也沒拒絕,更沒看那羅一眼:「多謝王爺和大閼氏的美意。」
在這殘酷紛亂的世界里,我愛你。
被安排在安歸身後伺候的那羅卻無法融入這樣的氛圍中,想到那夜狐鹿姑所說的話,她的心裏難免有些不安。當她悄悄抬頭望向狐鹿姑的方向時,發現對方正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嚇得她又立即低下頭來,再不敢看那個方向。可對方的兩道目光,好像始終在她身上流連不去。
那羅甩了甩頭,低嘆了一口氣,不願再繼續想下去。這時,只聽綺絲興奮的聲音提高了幾分:「那羅!我們到王宮了!我們終於回到樓蘭了!」
習慣,才是最難以痊癒的傷口。
不知是否是懷有心事的關係,那羅走著走著,驀地驚覺自己居然鬼使神差地來到了大王子原來的寢宮。
安歸微一凝神,立刻明白她指的是誰。他隨即答道:「母妃,是我將那羅帶到匈奴去的,這其中的緣由也是陰錯陽差,請容我日後再稟。如今,她已是匈奴安胡閼氏的義女,等我登上王位后我就會納他為妃,萬望母妃成全。」
那羅的心裏一涼,只好慢吞吞地從他身後走了出去。
「多謝大哥成全,安歸銘記在心。」他還是微微笑著,「待我登上樓蘭國王之位后,還有很多事要請教大哥。」他這一聲大哥頓時拉近了彼此之間的距離。
「卻胡侯大人,其實……我見過大王子一次。」那羅並不打算隱瞞那件事,「那時他也曾和我說過不想再回樓蘭了。」
那羅的心中大驚,手一抖,握著的觱篥差點滑落到地上。她抬頭一望,正好對上狐鹿姑的視線。對方的眼中一片平靜無瀾,但在看到她那蒼白驚慌的臉色時,他的嘴角似乎彎了彎。
眾人本來對王爺開口誇一個奴婢有些驚訝,但當看到那羅的面容時,很多人認出了這就是上次差點被當做祭品的異族少女。那時左賢王可是親自把她救下來的……
那羅大吃一驚:「你說什麼?曼亞死了?」
第二天,那羅特地去了一趟王后的寢宮請安,卻被女官告知王后抱恙期間不見任何外人,昨晚見了安歸王子已是破例。既然對方下了逐客令,那羅也只能悻悻地離開那裡。
「若是一時興起,那時最好不過。待他的新鮮感過了,宮裡再添些千嬌百媚的新人,那丫頭那就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達娜收起了眼中的輕蔑之色,頓了頓,「如果真的上了心,那倒是有些麻煩了。」
「只不過,這份美意恐怕安歸無福消受。因為,我不能將這個奴婢送給王爺當侍妾。」留意到那羅剛才失望的神情,安歸的嘴角挑起了一抹促狹的笑意。
「與其說是身體上的病,倒不如說是心痛。」須車嘆了一口氣,倒也沒有避諱她,「我們都沒想到,大王子他會如此執著……姐姐她……真的很不甘心……」
「就是那個經常被欺負的那羅。」安歸的眼底飄過了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
見到他一臉忍笑的表情,那羅立刻意識到他是在捉弄自己。她不客氣地起身給自己倒了一碗水,喝了幾口水后也慢慢冷靜下來。她迅速將前因後果在腦中思索了一遍,頓時茅塞頓開:「二王子……這……你早就知道狐鹿姑對我起了心思,所以故意用這個辦法救了我對不對?」
他的眼中閃過揶揄的笑意:「你剛才沒聽見嗎?狐鹿姑讓你今晚服侍我。我想,你應該懂得服侍的意思吧?」
失去了一個人,最難過的是什麼?不是揮之不去的思念,不是從此訣別的悲傷,而是最習以為常的習慣。
那羅頓時覺得背後起了一層涼意,放低了聲音:「那為什麼安胡閼氏要幫你?她憑什麼幫你?」
安歸忽然覺得心情舒暢了一些,臉色也變得緩和了許多。
「卻胡侯大人……」她這才趕緊行了禮,「不知王后她染了什麼病?」
「這些你都不必擔心。王后一直抱病在床,將後宮的事務都交給了我。至於那些大臣,還有那時反應最激烈的卻胡侯如今也都沒了動靜。畢竟是大王子自己不願回來。」達娜王妃意味深長地望了他一眼,「安歸,你這步棋實在是走得秒,既不落任何口舌之實,也沒人會懷疑到我們頭上,你這個王位勢必做的穩穩噹噹。」
尉屠心裏更是納悶,哥哥這不純粹是折磨自己嗎?太奇怪了……
那羅也是眼眶一陣濕潤,哽咽道:「烏斯瑪……我也想你……」
那羅只覺得全身的血液好像被凍結了,耳中只迴響著他曾說過的那句話——我要留下你,自然是易如反掌。
尉屠低下了頭,沒人留意到剛才還浮現在他嘴邊的笑容有些僵硬。
冬夜的風吹進了帳子里,帶著一股冰雪的冷冽氣息。
安歸挑眉輕笑:「因為我告訴愛她,只要她這次幫了我,將來我樓蘭國還能助她一臂之力,令她心愿達成。」
那羅心急之下竟偷偷扯了扯安歸的袖子。明知這麼做很是失禮,可不知從何時開始,她竟然對他有了一種連自己都無法相信的信任感。
安歸向王妃恭恭敬敬行了個禮,抬起頭時兩人飛快地相視一笑,似乎有同樣的光芒在他們眼底一閃而過。依照宮裡的規矩禮節,安歸還要前往王后的寢宮請安。而那羅等人就先行回到宮人所住的地方,等待接下來的安排。
「我既然說出了口,就不會收回。」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臉上明顯有幾分調侃之色。
狐鹿姑在左右兩邊分別是大閼氏和安胡閼氏。大閼氏的目光落在安胡閼氏身上,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怒意。而安胡閼氏似乎留意到對方的目光,抬起頭對大閼氏恭恭敬敬地笑了笑,儼然一派與世無爭的淡然和溫柔。
他輕輕笑出了聲:「之前你不是也聽到了嗎?我說了要立你為妃。所以,又怎會講自己的女人送給別的男人?」
在這如金絲雀籠般的王宮裡所失去的一切,她要用另一種方式一一拿回來。
回到樓蘭的時候,已是初春季節。那羅一行人的馬車經過那條熟悉的孔雀河時,湖面和天空已融入到一片淺藍之中。西邊的晚霞倒映在波光瀲灧的河面上,將層層水波染成了迷人的金紅色。造型簡潔的獨木舟在湖面上打碎了倒映的霞光,流動著一道道化不開的旖旎靡麗。
「她知道你要去長安了,想讓我轉告你一句話。」
狐鹿姑眼神一斂,嘴邊卻緩緩展開了捉摸不定的笑意:「二王子啊二王子,為了這個女人你果然是用心良苦。既然這樣,我也不奪兄弟所愛了。」
「這個,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醒來的時候已經在二王子的馬車上了。」她含糊不清地搪塞了過去。
人們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載歌載舞,將晚宴的氣氛推到了一個高潮。
「那就不知道二王子舍不捨得割愛了。」他對大閼氏的提議似乎很樂於接受。
達娜王妃應了一聲,又對著鏡子里的自己發起了呆。忽然,她伸手將銅鏡整個推到了地上,鏡子落地時發出了沉沉的聲音。
那時的她,完全被男女之情沖昏了頭腦,竟然完全沒想起這麼重要的事。
如果是這樣,那上次曼亞說的就不是謊話。她可能真的知道父親被害的秘密……也就是說,最清楚這件事的人就是——曲池。
那羅聞言心裏一痛,牽強地扯著嘴角搖了搖頭:「那都已經過去了。如今他久居長安,我想可能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見面了。」她頓了頓,又問道:「對了,曼亞如今還在王後身邊嗎?」
「可是王妃,您就打算這麼輕易放過那丫頭嗎?」米瑪女官恨恨地撇了撇嘴。
宮裡的石榴樹和核桃樹已抽出新綠,一片生機盎然。讓她不禁想起了很久以前滿樹火紅色的石榴花,就像是落了一地的碎瑪瑙,是那個人最喜歡的花朵。在這裏發生的點點滴滴還歷歷在目,如今卻已物是人非。
此時,姿容絕麗的達娜王妃正斜倚在寢宮的卧榻上,笑看著面親那對重逢的兄弟。她那一頭蓬鬆微卷的長發柔柔地垂落腰間,在月色下浮動著一層暗藍色的光澤,透出了孔雀翎般神秘而幽暗的美麗。
「哥哥,母妃對我可好了。就連上次我想偷偷跑去長安,母妃也沒捨得責罰我……。」
為什麼……那天他將她的手握得那麼緊那麼用力,握得她那麼痛,就好像即使全世界毀滅他也絕不會放開她的手一樣。
「是啊。她的水性一向很好,卻偏偏在池子里溺死了。我當時就覺得事有蹊蹺,如今聽你這麼一說,說不定其中有什麼秘密。」烏斯瑪挑了挑眉,「這王宮的事,誰又能說得清。」
那羅全身發冷,指節僵硬得幾乎端不起茶碗,腦中已轉了白轉,最後出現一個可怕的設想——難道曼亞的死和那個秘密有關?
這樣粗魯有太過親密的姿勢令那羅漲紅了臉,她掙扎了幾下,聽到他低低的聲音傳來:「想要會樓蘭就乖乖別動。」
她認為那不過是戲耍和捉弄而已,可是他對他說,我愛你。
「能得到王爺和大閼氏的賞識,那是她的榮幸。那羅,你還不快去?」安歸對她的求助置若盲聞,反倒好像急著要把她推出去。
聽到這句話他立刻就不再掙扎了。
綺絲笑了笑:「以前我在宮裡走動時好像見過這位姑娘,沒想到是你的好朋友。」
她大驚失色,結結巴巴道:「安規!你……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那羅,你還記得曲池嗎?」
「大王子好像……很喜歡長安的生活。或許,他覺得長安更適合自己吧。」她盡量用最平靜的語氣說著,胸口的某個地方卻又開始隱隱作痛了。
此刻,她也只能暗暗祈禱這個晚宴快點結束。就在這時,她聽到大閼氏的聲音傳入耳中:「對了,二王子身邊不是有個吹觱篥吹得很好的奴婢嗎?今天不如讓她也來吹上一曲,王爺,您說好不好?」
不等狐鹿姑有所反應,安歸上前了一步:「王爺,是我請安胡閼氏收她為乾女兒的。這樣一來,那羅的身份也能有所提高,我回樓蘭后就能順利立她為妃。」他的話音一落,眾人臉上神色各異,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左賢王。那羅更是愣在了那裡,腦中一片空白。
王宮兩邊早已整整齊齊站滿了恭候二王子到來的宮人。令那羅意想不到的事,就連達娜王妃也親自出宮前來迎接。幾年時光匆匆而過,王妃依舊是那麼美艷動人,歲月放佛並沒在他身上留下什麼痕迹。
「你還是不太笨。」他也自斟了一碗馬奶酒,「當然,如果你後悔的話,我也可以……」
兩人抱了好一陣子才分開。烏斯瑪幫她擦著眼角的淚花,又忍不住問道:「對了那羅,那時你不是說大王子帶你去長安了嗎?現在怎麼會跟著二王子回來了?」
趁著這個機會,那羅才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告訴了烏斯瑪。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她隱瞞了那件事可能是出於王后的授意,只說是曼亞自己的注意。
安歸斂了斂眉:「那王后還有那些大臣們……」
「她聽到兒子不願意回來繼位,不得病才怪。我幫你也等於幫自己,只要你將來能答應親匈奴遠漢朝,那麼我所做的也算沒白費。」達娜挑起了眉,眼中閃過精光,「安歸,你一定不會讓我失望吧?」
之前的種種,也不過只是因為他想留著她,等待一個最好的時機吧。眼下,利用她來討好匈奴未來的單于,這對他和樓蘭都是再有利不過的。他又怎麼會放過一個這麼好的時機……明明知道他對自己只是利用而已,可心裏為什麼還是那樣難受……
那羅挪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努力不讓自己憤怒的眼淚流出來。她冷冷地看著他,一字一句道:「這下你戲弄夠了吧!這下奴婢總可以退下了吧!」
那羅暫時壓下了煩躁的心情,吹了一曲自龜茲國的《婆迦兒》。雖然沒有發揮出往日的十分靈氣,卻也堪比迦陵頻迦之妙音。
就在這時,小王子提多稚嫩的聲音突然打破了這份沉寂:「我要那羅做姐姐,父王,我要那羅做姐姐!」
「你說我會讓她舒舒服服坐上妃子這個位置嗎?」達娜王妃的目光一閃,「想要知道安歸是一時新鮮還是真上了心,其實很簡單,試試不就知道了?如果知道他的底線在哪裡,我們以後對付那個賤丫頭就能拿捏好分寸。」
那羅像是不敢相信似的驀地抬眼。而狐鹿姑好似已經料到他的這個回答,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哦?那又是為何?」
安歸也大大方方地站了起來,道了謝就上前將那羅扛到了肩頭,頭也不回地朝著自己的帳中走去。見二王子這般迫不及待,人們更是鬨笑成一片。此時此刻,只有安胡閼氏留意到左賢王眼中一閃而過的暗芒。
「那羅?是哪個經常被宮人欺負的那羅嗎?」尉屠突然插了一句話。他的腦海里不覺浮現出那個少女的身影,淺茶色的長發,琉璃色的雙眸,倔犟的神情……不知她是不是長高了變美了呢?
安歸已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遍那個俊秀的少年,神色是罕見的溫柔。沒想到幾年不見,弟弟已經長這麼高了,容貌也越來越像母親。尉屠則笑著比畫著自己的身高,口吻中隱隱有幾分撒嬌的意味:「母妃,您看我和哥哥快一般高了吧。」
就在她起身的瞬間,一雙有力的手突然將她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隨之襲來的是一股濃濃的酒香。她驚詫地睜開眼,卻見那雙冰綠色的眼底染上了不同與往日的曖昧情慾。他緩緩低下了頭,柔軟的髮絲輕佛過她的臉。在她微顫又震驚的眸色里,他毫不猶豫地吻上了她的唇。那羅心裏一個激靈,慌亂地想要抵制住他的掠奪。他收下用力,令她的身體無法動彈,唇舌是更加肆無忌憚地攻城略地。她驚怒地咬向了那帶著些許輕狂的唇舌,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頓時沖淡了酒香。可對方並未因此有意思退讓,依然不管不顧地長驅直入,直至饜足方才漸漸鬆開了她。
大閼氏笑看了一眼那幾個美人道:「二王子,既然我向你要了那奴婢,自然也不會讓你吃虧。這些匈奴美人就算是我送給你的回禮。」
「二王子,我今天就向你討個人情。」大閼氏拍了拍手,立刻有六位身材曼妙的匈奴少女被帶了上來,個個都是性感迷人,姿容美艷。
「哥哥,你真要娶那羅為妃嗎?」尉屠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那時我可是記得欺負她最多的就是哥哥你了。」
「樓蘭和匈奴素來是同盟之國,情誼深厚,你也不必這麼客氣。」狐鹿姑的目光在那羅身上停留了一瞬,「今日大哥索性就成了你的好事。安歸,今晚就讓這丫頭來服侍你吧。」匈奴人沒那麼多禮法,所以狐鹿姑一提出來,起鬨看熱鬧的頓時不少。
安歸似有些無奈:「若是真想去長安遊歷一番,我就多派些人跟著你,另外要選幾個出色的嚮導。這樣我才能放心。」
隨侍的奴僕們動作嫻熟地將烤肉切成塊,小心翼翼地送到各位主子的盤中。身姿曼妙的匈奴女子則殷勤地將一壇壇美酒送上前,還不時偷瞄著那位坐在左賢王下首的樓蘭二王子,對他的歸國惆悵不已。
安歸回過神來,輕咳了一聲,冷哼道:「你然我娶她做什麼?」
須車的眼中閃過一抹奇怪的神色,卻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那麼你去長安的時候,是否發現大王子有什麼異常的地方?」
被她這麼一說,烏斯瑪也似乎想到了什麼,笑道:「我也認識這位姐姐的。」
「好了,今天你們兄弟好不容易見面,就先別說這個了。」達娜王妃笑著打了個圓場,「安歸你就先休息幾日,十天之後舉行登基典禮。」
自從那晚安規說了那些話之後,那羅成日里憂心忡忡,幾乎都沒睡過一個好覺。雖然這一路上對方沒再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可一想起那天他的眼神、他的語氣、他的表情……她就無法把他的話僅僅是當成一句戲言來聽。
那羅神色一暗:「這事說來話長,等有時間我再和你解釋吧。對了,這是綺絲,我在匈奴的好朋友。」說著,她又側過頭對綺絲說道,「不知你以前有沒有見過烏斯瑪,她也是我的好朋友。」
「那你就這麼肯定用這個方法能讓狐鹿姑放棄?萬一他不在乎呢?你也知道他們連繼母都敢娶。」她想起剛才的事還是心有餘悸。
「什麼?你居然想偷偷跑去長安?」安歸的臉色一變,打斷了他的話,「你都膽子也太大了。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險?萬一在路上出了事,你讓我如何向逝去的母親交代?」
「想知道那個秘密嗎?關於你父親被害的秘密。」
她沉默了幾秒,答道:「是我偷偷從匈奴跑到長安去的。」
「王妃,我看不管有沒有上心,不如就找個機會將她除掉……」米瑪女官悄悄做了個砍殺的動作。
「真的嗎?多謝二哥!」尉屠興奮得差點跳了起來,「過些日子我就叫人準備!」
當達娜王妃準備回自己的寢宮時,恍然間看到了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容。她微微一驚,神色也變得複雜起來,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對方好幾眼才轉身離開。
當看到這些熟悉又親切的故國風景時,綺絲難掩心中的喜悅。可同車的那羅臉上沒有絲毫笑靨,看起來倒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安歸微微一愣,似乎沉浸在了某種遙遠的回憶之中,嘴角不自覺地彎起,自言自語道:「娶了她,這個世上就只有我能欺負她了。」
聽須車這麼一說,那羅心裏頓時咯噔一下。她之前去長安不也正是半年前嗎?
卻胡侯臉上的表情更是疑惑:「我看這裏面多半有蹊蹺。記得以前派人去長安時,大王子一直都說想早日回樓蘭。可是從半年前開始,他就像是完全變一個人,不再見任何我們派去的人,幾乎就不和我們來往了,甚至就連姐姐的親筆信函也置之不理。這次對繼承王位的事更是一口拒絕。」他嘆息著搖了搖頭,「我們之前做了那麼多事,就是為了讓他……誰知卻那麼輕易被一筆勾銷了。也難怪姐姐一病不起了。」
「原來是這樣。」須車點了點頭,神色複雜的看著她,「只是,你怎麼會去了匈奴?我一直以為你會和大王子一起去長安。」
「萬萬不可。」達娜王妃瞥了她一眼,冷聲道,「我們若是做得太明顯,只會令安歸生疑。他要只是一時新鮮還好說,如果真對那丫頭上了心,豈不從此對我心存芥蒂,還如何能如我所願親匈奴遠漢朝?」
達娜掩嘴直笑:「再過個幾年,你可要比你哥哥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