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賊》第四卷

第564章 終究是個孩子

第四卷

第564章 終究是個孩子

原來,自己所做的一切,在曹朋的眼中,竟如此幼稚而可笑。原來,他早已經猜出了他的來歷……
「元直,成名的方法有很多,但你卻選擇了一個最為愚蠢,最不理智的方法。
曹朋就差指著周不疑的鼻子,罵他是一個『賤人』。
不知天下之大,何以妄言天下?
他還是個孩子!
周不疑,你又何資格評論與我?你有何資格,說我不是?在座諸人,那個不比你學問高深,你又有何資格,言論他們的不是?依我看,你沒有資格評價任何人,若欲評價他人,先省自身。滿座高士,爾一孺子,又有何等德行,列坐於此?若我是你,絕無臉面再留居此地。」
自古聖賢處身立命,皆憑藉自身。易開篇有言:天行健,君子當自強不息。
曹朋並不因為他辯贏了周不疑而高興,反而透出沉重之色,也說明了他是一個有美德的人。
曹朋冷冷的掃了那些人一眼,突然長出一口氣,站起身來,「融公,我心思不寧,實有些煩躁,且先告辭。明日我在府中設宴,若融公有暇,不妨前來一敘。朋失禮,先行告退了……」
難道,自己在別人的眼中,真的只是一個跳樑小丑?一個淺薄之徒?
我輔佐家兄,令海西大治,每年可向國家輸送百萬斛糧草。兩淮之地,百姓安居樂業,自建安二年來,人口增加二十萬;我征戰官渡,曾率部斬顏良,誅文丑,縱橫疆場,搏殺于兩陣之間,斬殺上將無數;我出使朔方,治理河西,令河西重歸中原,令河西從此不受兵禍。
或許,你周不疑的名字可以迅速被人們知道。可我向你保證,沒有真才實學,早晚被人恥笑。」
想想看,自己似乎罵的太狠了點。
或許你會說,張良蕭何,皆無著作流傳,確有大功于社稷。
不僅僅是周不疑,就連一旁的孔融,也不禁為曹朋的言語所奪。他神色凝重,沉吟不語。
應瑒雖然沒有達成目的,可是已經和曹朋搭上了線。
這孩子伶牙俐齒,一旦被他搶奪了先機,占居了主動,自己可就處於被動之中。
周不疑擅長偷梁換柱,而曹朋則要把這個節奏控制住。
其實,孔融何嘗不為周不疑可惜?
曹朋冷笑道:「貴者,憑藉自身才學,文可安邦,武能定國。上馬而平天下,提筆可令蒼生安居樂業。或教化蒼生,或功在千秋。憑自身之能,而能立於天地間,便是真真正正的貴者。
而修昔底德認為,要準確認識有關遙遠的過去,甚至我們這個時代以前的歷史,都是不可能的。因為他們在時間上,距離我們太過於遙遠。所以,他劃分了考古和歷史的範疇。那麼你認為,他說的可正確?縱觀孔夫子以來,著史者,可曾真的做到了秉筆春秋,公平二字?」
對於讖緯符瑞,我是不太了解。不過我卻知道,仲豫先生的道德文章,乃天下之楷模。他曾撰《東觀漢紀》,詳論朝廷得失,可以為後人所借鑒。而元直,你今著有何等文章?以教化世人?
周不疑手裡握著那方手帕,半晌后突然放聲大哭。
曹朋目光灼灼,凝視著他。
可是比見識,憑空多出一千八百年的經驗,一百個周不疑,也非一個曹朋的對手。
「元直自言博覽群書。
我且再問,可讀過一部名為《歷史》的文章?
孔聖人曾有門徒三千,言有教無類。其門下弟子,有匠人,有農夫,有商人,有官宦……而我卻聽說,你言『人生而有貴賤之分』,那麼我倒是想請教,究竟是夫子所言正確,亦或者你周不疑比聖人更加厲害?」
你言貴賤。
曹朋所言,讓他感受到了天下之大,他簡直就是一個坐井觀天的井底之蛙。
可沒想到……
曹朋嘆了一口氣,從懷中取出一塊方巾,扔到了周不疑的手中。
他實在沒有喜悅之情,相反心裏面感覺,有些沉重。
周不疑雖仍舊挺直胸膛,但臉色卻漸漸變得蒼白。
「我在滎陽時,曾聽聞元直和仲豫先生的辯論。
「好吧,你說這些是蠻夷之學,那我們就來說一說聖人之事。
一直到元朝,蒙古人並不懂得儒學的真意,於是將儒學定位為儒教,徹底摧毀了儒學流傳千余年的傳統。至明時,儒學的包容性已不復存在。理學開始興起,變成了一種扭曲的宗教。
身後馬蹄聲響起,而周不疑恍若未覺。
「方元直言『天』,何為天?
曹朋說的那些東西,他從未聽說過。而那些稀奇古怪的蠻夷之名,更讓他感到了無比的茫然。
說罷,曹朋撥轉馬頭,揚長而去。
心裏面也不由得生出不忍。
一匹馬,攔住了他的去路,耳邊響起一個洪亮的聲音,「周不疑!」
「某自生以來,無愧蒼生。
對他而言,這已經是成功了……
我征戰涼州,三年間令涼州兵禍平定,為朝廷建立赫赫功勛。
這裡是成人的世界,有很多你無法想象的事情。回家吧,好生讀書,待將來學成,再來與我爭論。回去告訴你身後那些人,不要用這種卑劣的手段。有本事就站出來,莫要讓小孩子在前面衝鋒陷陣。我本來挺敬重他,可如果他只有這些手段的話,告訴他,他就是垃圾。
原本以為曹朋會再羞辱他一番,他甚至已經做好了,迎接這種羞辱的準備。
「元直方言『德』,可知六百年前,遠在萬里之外的歐羅巴古國希臘國,就有人說過,美德分為兩種,智慧的美德和行為的美德。前者從學習中來,後者從實踐中得。那個人叫亞里士多德,是古希臘三聖者之一。他還說過,真正的美德不可以沒有實用的智慧,而實用的智慧,也不可以沒有美德……元直你今方十五,正是求學年紀。可你卻不知上進,整日里與人爭論,夸夸其談,賣弄你的小聰明。殊不知,學海無涯,你今日的賣弄,正是將來的平庸。
可一轉念,那不忍之情,生生又壓下來。
也不知為什麼,周不疑鼻子一酸,眼淚唰的一下流下來。
若沒有,你又有何資格,去指責仲豫先生?
原來,不是他贏了!
六百年前,在蠻夷之地,有小亞細亞海濱,一名為希羅多德的人在那裡出生。此人從三十歲起,開始了長期的漫遊,祖籍遍及兩河流域,南至埃及,西至西西里島,北臨黑海……
好,咱們就說說這貴與賤。
你且問問他們,十五歲時,在做什麼?
你天資著實聰慧,能舉一反三。可若不求學,只知賣弄口舌,又能堅持多久?以我看來,元直不堪言『德』一字。蓋因元直不懂何為『德』,所以也不足以與高士論『德』之高深。」
而後,他森然冷笑。
對於一個十五歲的孩子而言,周不疑今天所受到的打擊,是從未有過的經歷。他自認辯才無雙,他自認才學過人,他自認博覽群書,他自認見識非凡。可是在曹朋的面前,他往日那些值得驕傲的東西,好像鏡中花,水中月一樣,變成了虛幻。從來到許都的第一次辯論,他從未失敗過。可那些勝利,在現在想來,是如此可笑,如此的蒼白,沒有半點意義……
甚至在唐宋時期,儒學都不是一家之言,而是百家爭鳴。
國人一直以為,身處世界中心,而九州之外,皆蠻荒之地。
你今十五,卻棄學而不求上進;你今十五,置父母于荊襄,而身存許都,追名逐利;你今十五,未立寸功,卻視先賢為無物。元直,非我嚴苛,實不知天高地厚,妄言聖賢,乃小人之舉。
「友學,說得好!」
周不疑放下了手,轉身拉開了房門。
他所著《伯羅奔尼撒戰爭史》,不曉得元直可曾看過。那本書里,描述了歐羅巴大陸一場極為重要的戰爭。
遠遠的,曹朋看到一個孤獨的背影,沿著長街,似失魂落魄般的走著。
他不需要去和周不疑爭論,只需要不斷的發問,攪亂周不疑的思緒,使節奏始終都可以控制在他的手裡。若是談論經典文章,曹朋真不認為,自己能勝得過周不疑。這孩子從小受這方面的熏陶,遠不是曹朋這種半路出家的人可以相提並論。當然了,重生十年,曹朋對這個時代的文章典籍,大都也有所了解。同時,他可以感受到,在東漢末年時,儒學容納百川的包容性。
半晌后,他突然道:「元直,回家吧。
待明日,我必前去造訪,到時候與友學暢談。今日聚會,卻少了些興緻,不如就這麼散了吧。」
而是那些真正有大學問的人,根本不屑於和他爭辯。
「……修昔底德認為,歷史的內容,就是剛剛發生過的事件,你對此可有看法?
「曹……朋!」
而一雙雙眸光,冷漠的注視著他……
自大禹造九鼎,設九州。
歷經多年考察,希羅多德著《歷史》一書,言及歐羅巴大陸,乃至波斯,埃及等地。
是周不疑!
曹朋可以看到,他眼中有淚光閃動。
古人言,著史當微言大義,秉筆春秋。
曹朋可以在東漢,大談蠻夷之學,也正是因為這個時期的儒學,還有儒生,都在苦苦的追尋著儒學的真意。他們的包容性,註定了他們可以吸收各種不同的外來學術,而形成自己的理論體系。
曹朋搶佔了先機,把話語權控制在自己的手中,用一連串的提問,使得周不疑無法冷靜思索,只能跟著曹朋的思路走。等到曹朋完全控制住了周不疑的思路之後,才予以凌厲的攻擊。
「公子教訓的極是,這小子整日介的逞口舌之利,實不當人子。」
他的高傲,他的倔強,他的才思敏捷,或許可以為名士,但若介入政治,早晚必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當孔融說散了的時候,他並未阻止,而是欣然答應。既然召集人決定要散了,眾人繼續留在這裏,也沒什麼意義了。曹朋告辭后,在酒樓下跨坐馬上,朝奉車侯府緩緩行去。
可沒有辦法,這孩子整天介尋釁挑事,若繼續下去,只怕是毀了他的性命。
有廣義之『天』,有狹義之『天』。今不言廣義,蓋因天道遠,人道彌,不知人道,何以論天道。我們就說說,這狹義的『天』。依舊是一個蠻夷之地,在六百年前將天地四時的變化,分解為若干周期運動……亞里士多德,將天體以地星為中心,做圓周上的勻速圓周運動。同時又有一派學說,認為地星每天在自己的軸上自轉,以太陽為中心,沿圓周運動……我想請教元直,可知何為圓周?又以為那一種學說為準?天人感應,那麼究竟什麼才是『天』呢?」
勝不驕,此君子之美德。
「友學今日所言,孔融已大開眼界。
在燈火下,周不疑看到了一張極為熟悉的面容。
孔融頗為讚賞的看著曹朋,點了點頭。
我著八百字文,可使幼童明天理,知古今;我著三字經,可是人知善惡,懂得忠孝……
曹朋句句在理,讓他的伶牙俐齒,毫無用武之地。
他抬起頭,愕然看去。
然今日言張良蕭何,是因為他們已經做出了功績。元直,我且問你,你有何功績與我知呢?
在座之人,皆高士也。
在這種時候,他絕不能有半點心慈手軟。這和曹沖無關,這是他和周不疑身後實力的一場戰爭。
周不疑驀地站起身來,手指曹朋,嘴唇顫抖。
受人指使,其實也身不由己……
元直,你何以自強?莫非,就是靠著呈口舌之能,而安身立命?」
回去吧,相信你的親人,正等你還家。」
周不疑臉色蒼白如紙,竟不知該如何反駁。
你可知當地風俗?」
曹朋深知,不能讓周不疑搶了先機。
在走出雅閣的那一剎那,他突然回身,朝著曹朋深施一禮,默默的拉上了房門。
周不疑那孩子,經他今日一罵,只怕是在許都,無容身之處了……
比經典,十個曹朋未必是周不疑的對手。
周不疑最初,仍倔強的挺直了腰桿,和曹朋對視。
此時,尚不到禁時,所以街上還很熱鬧。
此,自強也。
言貴者,子文十五,與我征戰河西;我十五時,輔佐鄧叔孫,在海西立足;子建輕浮,然十四可做華美文章。再言賤者,我認識許多人,他們出身不好,門第不高,然十五歲已可以自立於世上。或戎馬生涯,征戰天下;或農耕田地,上可使國庫充沛,下可令自己飽食。
而那些不學無術,只知偷雞摸狗,逞口舌之利,卻無一技之長者,方為賤,卑賤的『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