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欲學萬人敵（二）

目送老夫人在董俷的攙扶下離去，大廳里的人如釋重負般長出一口氣。

董俷總不成說，老爹將來會不得好死，奶奶你也要受牽連。

「奶奶，我要做萬人敵！」

老夫人說：「奶奶的眼睛雖然瞎了，可心卻不瞎。你平時不愛說話，沉默寡言，可奶奶知道，阿丑不是普通人。那些人說阿丑是妖怪，其實是害怕阿丑，嫉妒阿丑。媛兒嫁出去后，阿丑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但阿丑又不想讓奶奶擔心。」

李儒的話沒有說完整，可在這大廳里的人，卻都不是傻子。

董俷聞聽一怔，有點不明白老夫人是什麼意思。

董卓想起這事情，就有些頭疼。

「恭喜主公！」

坐在他身邊的牛輔忍不住奇怪的問：「文正，你笑什麼？」

能離開隴西這偏僻荒涼之地，董旻等人求之不得。

老夫人說：「你平時去演武場看那些人練武，每天還不停的練功。奶奶心裏明白，你在擔心，你在害怕，是不是？」

董卓等人在大廳中商議，老夫人帶著董俷回到住處，在門口的石墩上坐了下來。

他不願意再討論這個問題，扭頭對李儒說：「你岳母說，你來找我有事？」

老夫人抬起頭，好像在仰望天空，半晌后突然悠悠的一聲長嘆。

「你擔心什麼？害怕什麼？」

※※※

董俷也不管老夫人能否看見，鄭重其事的點點頭，回答道：「沒錯，只要阿丑有了萬人敵的本事，就可以保護奶奶不受傷害，保護姐姐一輩子都能開開心心。」

他連忙在老夫人面前跪下，一言不發，聆聽老夫人的訓示。不過心裏面卻暗自讚歎，老夫人不簡單！誰說古人思緒單純？連一個瞎老太太都能說出這樣的話，那些牛人又豈是好對付的人物？

李儒在旁邊噗嗤笑出聲，不過他意識到了失態，連忙捂住嘴巴。

「恭送老夫人！」

老夫人愕然道：「你這孩子，說這話倒是有趣。別人都是巴不得官越做越大，你怎麼卻害怕呢？」

董卓點點頭，「既然如此，臨洮這根基可就要交給你了。」

很淺顯的道理，可很多人卻看不透。

李儒和牛輔的關係不錯，憋著笑輕聲說：「姐夫，岳丈說斬了阿丑的狗頭，可如果阿丑那是狗頭的話，岳丈豈不是……」

董雅，是董卓和董旻的父親。

老夫人沉吟了很久，「阿丑，你說的沒錯。那告訴奶奶，你的志向是什麼？」

風很輕柔，搖曳的樹葉沙沙作響。

老夫人的一番話，說的大廳中人臉發燙。董卓這心裏面憋屈的啊，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這不僅僅是因為在眾人面前丟臉，更重要的是，老夫人的話沒說錯。

在這個時代待的越久，就越是清楚這時代人的想法。動不動對人說天下大亂，不是被人當作神經病，也是被官府通緝。奶奶很精明，又該如何向她解釋呢？

董俷說的這些話，聽上去很可笑，但仔細一想，的確是那麼一個道理。

他連忙起身，「主公過獎。軫一直以為自己頗有勇力，可今日一見，才知道是小看了天下的英雄。公子勇武，且年紀幼小，他日的成就必然不同凡響，此乃主公的福氣啊。」

董卓聞聽，喜出望外。

他自然分得清楚這河東太守和戌巳校尉的區別，連連點頭：「文正這消息果然是好，好的妙不可言。」

老夫人猛地倒吸一口涼氣，半天說不出話。

董俷微微一顫，輕聲回答：「是！」

董俷想了想，說：「奶奶，我正是害怕爹的官會越做越大。」

「文正，岳父高陞，你為何不樂？」牛輔忍不住問道。

胡軫等人連忙上前道喜，但是李儒卻依然穩坐席間。

董卓點點頭，「不錯，只要我手握兵權，河東那些世族誰敢小覷我？不過，文正你必須和我一起去河東，對付那些讀書人，還是你出面為好。誰留下來好呢？」

但這些話，現在說出去，董卓能聽進去嗎？

董俷可以不跪董卓，但是對於老夫人卻是發自內心的尊重。

老夫人也不禁覺得好奇，「有奶奶在，這家裡不會有人欺負你。你爹雖然不喜歡你，可你畢竟是他的親生兒子，他又怎麼會害你？別看他咋咋呼呼喊得響亮……將來，你爹的官做的會越來越大，到時候欺負你的人更少。阿丑，告訴奶奶，你在害怕什麼？」

這時候，董卓也發完了火氣，對右手邊的一個男人說：「文才，剛才的事情，讓你見笑了……文正，我來為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剛結識的好漢，涼州人胡軫，頗有武力，以後大家都是一家人，你們多親近。」

董旻一皺眉，「文正，有什麼話你直說好了。」

牛輔噗的把一口水噴出來，又連忙憋住了笑。

董卓也發現了李儒的異常，連忙止住笑聲問：「文正，難不成這裏面有什麼不妥？」

「岳父，升河東太守是好事。不過如今朝綱不振，先有黨錮之爭，如今更有宦官亂政。中原雖好，可是卻派系林立。那河東土地雖然肥美，世族卻極具影響。儒在想，我等在臨洮一地，據朝廷偏遠，還可以隨心所欲，但若是到了河東……」

胡軫，也就是在演武場抱住董俷的人。

「岳父，朝廷傳來消息，要岳父出任河東太守一職。儒特來告知，天使也就是這幾日抵達，還望岳父早做打算。」

老夫人說完，又看了一眼大廳中的眾人，「各位高人，如果沒什麼事情，我帶阿丑回去了。」

董卓聞聽愕然。

人的慾望是無止境的，所以會不斷往上爬。終有一日你爬到了最高點，那也就危險了。

「萬人敵？」

眾人又分賓主落座，董卓狠狠的一拍長案，壓低了聲音咆哮：「這孽子，這孽子……如果不是娘攔著我，我定要斬了那孽子的狗頭。」

牛輔站起來說：「岳父，要不我留在這裏吧。孩兒現任北部都尉，負責羌人地區的事務，和豪帥他們也頗有交情。想一想，這裏也只有我最合適留下來。」

董俷說：「奶奶，官越大，心越大。您說過，爹以前最大的理想就是做個戌巳校尉。可是做了戌巳校尉呢？他就想著當更大的官。將來有一天，他做到了太尉，司空，又會想做什麼？等董家風光無限的時候，恐怕也是我們大難臨頭之日。」

「阿丑，你可有什麼志向？」

大廳里的大多數人還沒有真正的清醒過來，但這並不代表著沒人聽到李儒的笑聲。

說完，他站起身道：「大家都準備一下，迎接天使到來。等天使離開之後，大方隨我遍走西涼，我為你引介各部羌人首領，以方便我走後你在這裏繼續經營。」

李儒點點頭，「文正以為岳父到了河東，必然少不了要和當地世族交好。但臨洮絕不能放棄，這裏背靠羌人，是我們的根基。而且西北盛產良馬，如果我們要去河東，必須要留下一可靠之人和羌人打交道……臨洮穩，則岳父在河東立足就穩。」

「阿丑，奶奶累了，陪我回屋去，順便把昨天的那個故事給奶奶講完。」

福氣嗎？那孽子的確勇武，小小年紀就能有這樣的本領，的確是了不起。不過這孩子和我並不親近，就算再勇武……娘親在的時候，我還能用他。可娘親不在了，誰能用他？

老夫人不得不對這個孫子另眼看待，看樣子自己還是小看了阿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