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一百五十章 棄兒們的聚會
「你不甘心，其實本官也不甘心。」范閑微笑著說道：「明家六房，如今你我只能掌著其中兩房，明青達經此一事，終於成為了明家真正的主人……我卻不能再明著動手……那老狐狸陰了我一道，你以為我不會讓他還回來？」
范閑曾經鼓勵若若四處行走著，更何況朵朵這種人。
范閑敗了，誠懇說道：「不用嫉妒我，下次有這種好事情，我一定會留給你。至於葉流雲，我可以向你保證，如果你和他動手，死的……肯定是你，而且會死的很透。」
離開夏棲飛的宅子，范閑對於夏棲飛最後的喜悅與眼眶中的淚水有些不以為然，認祖歸宗就真的有這麼重要？他畢竟是有兩世經驗的人，雖然知曉如今的世人，對於血統，對於此事是如何的看重，但他仍然不是很理解，甚至有些輕蔑。
※※※
「聽說……葉流雲來過？」
那些老官都是從戶部里撈出來的好手，乃是戶部尚書范建給自己兒子送的一份大禮，做些虛空帳目，玩些小花招實在是簡單的狠。
「還早著。」范閑平靜說道：「不過我已經吩咐了明青達，慶曆七年年祭，你一定要出現。」
恭恭敬敬地將范閑迎入書房之中，這兩位私生子並沒有過多的寒暄，范閑也不耐煩表示上級的溫暖，便直接進入了話題。
「雲之瀾回東夷城了。」
一年之後，那邊應該就會忍不住動手了吧？一年之後，自己就可以殺些人了。
范閑忽然想到件事情，對著空無一人的黑夜輕聲說道：「我後天要去杭州，你跟著我。」
今夜才真正放心下來，看來夏棲飛果然有明老爺子的幾分遺傳，入貨、提單、開路、收買官員這些商人必備的本事，都沒有落下。
范閑想起葉流雲的一劍之威，承認了這個事實，說道：「雖然打不過，但不代表殺不了。」
范閑忽然想到了一個美妙的可能。
「我們在北邊的人呢？」他忽然皺著眉頭說道。
……
范閑繼續說道：「明青達是聰明人，先前說過，所以他以為，在龐大的利益面前，這些看似尋常人的死亡，我應該可以一笑納之……不過，他錯了。」
其實自己的身世，何嘗不是一樣。
生我者父母也，養我者父母也，視我如子，我便視你如父母，視我如仇，我便視你如仇，斯是理也。
其實他心裏當然清楚，北邊崔家的線路已經全部被自己私下吞了，而南慶朝廷卻一直以為是北齊小皇帝掌控著……范老二私掌北方走私線路的事情，只有范府的幾個人、言家以及范閑幾個心腹知曉，大慶皇帝陛下只是知道範老二在北邊，卻想不到范閑有膽氣讓自己年幼的弟弟主持這麼大的事情。
「噢，一個換一個，似乎咱們沒吃虧。」雖然說著沒吃虧的話，但范
「四顧劍難道不會偷偷遁出東夷城？」雖然范閑心中是那般想的，但依然止不住習慣性地要往東夷城栽贓，而不願意慶國內部出現這麼大的裂痕。
……
最讓范閑感到安心的是，夏明氏的商隊行過江北之地后，便在滄州以南某個小鎮上，與北齊的人搭上線了。
范閑笑了笑，眼中浮出一絲欣慰之色，思轍這傢伙，看來終於學會低調與隱忍了，只是海棠如今在江南，就他與王啟年在北邊混著，監察院四處的密探系統又不方便為他處理太多事情，北齊小皇帝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當然不會為難他，可是……一個少年郎，要周旋在那般危險的境地中，還真是苦了他了。
「明青達即便完全向我投誠，我也不會接受。」范閑唇角微翹，說了一句讓夏棲飛異常高興的話。
夏棲飛馬上想通了所有事情，原來提司大人與明青達暗中有協議，心中不禁感覺百感交雜，又隱隱有些恐懼，自己……會不會成為沒用的棄卒？
范閑似笑非笑望著他：「明老太君已經死了。」
范閑想了想，眉間泛起一絲冷笑：「怕什麼？信陽年年走私，天下誰不知道？只要不抓著把柄，誰又能拿你我如何？」
終身不嫁也成，只要別嫁給別人。
「不要一提到復讎的事情，就讓狂熱沖昏了自己的頭腦。」范閑似乎是在教訓他，又像是在陳述某件很偉大的、很遙遠的、自己的事業。
第二個回到蘇州華園的人，讓范閑有些吃驚，因為那時候，范閑正在書房裡犯愁，要去杭州接婉兒，是不是要把堂前那箱銀子帶著，而那箱銀子……也太重了點兒。
海棠的眼光里偶爾會透露出笑盈盈的神色，讓范閑好生惱火。
「東夷城那邊死了多少人？」這是范閑很感興趣的話題。
「很重要。」影子以一種難得一見的認真說道：「我的偶像是五大人，我最想打倒的人是四顧劍，可是如果能與葉流雲大人一戰，也足以快慰平生，所以……大人，我嫉妒你。」
不過范閑並不打算派人過去幫他，因為自己的重生經歷清楚地告訴他，但凡寒鋒，必自磨礪中出，思轍有經商的天份，如果不經由這般困難繁複地打磨，真真是有些可惜。
范閑看了他一眼，好奇說道：「你怎麼知道是葉流雲？」
范閑接過信，一看果然是王啟年那獨特的筆跡，也不接過夏棲飛遞過來的那個長形匣子，示意他放到一邊，搖頭問道：「王啟年這小子比我還怕死，當然不會傻兮兮地南下……只是我們總要有人跟著，北邊是哪家商行在接手？
夏棲飛大驚之後，一抹複雜的喜悅湧上心頭，這……便是要認祖歸宗？自己在江湖上流離這麼多年，終於可以回到明園了！
「因為歸根結底，他沒有力量。」
終究還是影子自己打破了沉默。
范閑讚賞地看了他一眼，說道：「只不過是拖延時間罷了。」
范閑理解他的情緒，身處異國，確有孤獨之感，而且一旦事有不協，不論是監察院或者是朝廷，都可能將他拋棄掉，這種棄兒的感覺，實在是不好受。
范閑嘆息著搖了搖頭，心想這麼簡單的邏輯，連影子這種只會殺人的傢伙都能判斷清楚，葉流雲這老頭子到底是怎麼想的？
「下次進門，麻煩敲敲。」范閑看了影子一眼，又低下頭去讀院報。
夏棲飛默然，明園大亂的時候，他正在領命前往北方送貨，所以並未參与此事，但在途中就接到了消息，也曾見過最後江南百姓戴孝的那番場景，不由慘笑說道：「雖是死了，卻還是死的風光。」
范閑拍拍夏棲飛的肩頭：「那些無趣的事情先不要說了。這半年你還是學著把行北的線路打理好，同時和嶺南熊家、泉州孫家這些人把關係處好，至於楊繼美，你也可以交往交往……將來你要管理明家這麼龐大的家產，與這些巨賈們的關係一定要處理好。」
范閑繼續自己的公務，看也沒有看身前的影子一眼。
不過范閑正如他一直承認的那般自私……這世上敢娶、能娶海棠棠朵朵的年輕男子本來就少，被自己鬧出這麼大的緋聞去，誰還敢娶？
他的眼裡閃著壞笑，扯開了王啟年寄回來的那封信，匆匆掃了一遍，忍不住又笑了起來，老王看來在北齊過的十分不舒心啊，身上的擔子太重，確實沒有跟在自己身邊舒服，這信里就是在問歸期了。
范閑平靜說道：「我是一個很記仇的人，你或許可以不在乎江南居前被殺死的那些水寨兄弟，可我記著，我派去保護你的六處劍手，死了好幾個。」
北齊方面，那位小皇帝安排長寧侯之子衛華做錦衣衛的大頭領，一應走貨當然不會有任何安全問題，但范閑很好奇，是誰親自深入南慶國境，冒險來接這第一批貨。
范閑也是一驚，心裏對於那位衛華不免有了另一等判斷，身居高位，居然如此大胆地進入南慶國境之中，又不免對於滄州一帶的防禦力量大感不屑。
范閑冷漠地點了點頭：「這事我也不瞞你，陛下要收明家是小事一樁，但要平穩地收明家，卻是極難的事情，如今這局面是本官好不容易謀劃出來的，你不要破壞。」
夏棲飛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這是一位王大人托下官帶回的信，另有一樣禮物帶著往南邊來了。」
「一年的時間？」夏棲飛疑惑說道
婉兒還沒有到，身在蘇州的范閑撒出去的那些人，卻開始一個一個地回來了，他們往江南各地灑播下范閑陰毒的種子，帶回了范閑所需要的好消息。
他想著想著，忽然嘆息了起來，今夜先見夏棲飛，后見影子，包括遠在北方的王啟年，這都是自己屬下的得力幹將，而前兩位仁兄，自己身上都帶著血海深仇，都是大族之中最小的那人，流離於天涯，有家不得歸。
影子沉默了片刻后，說道：「他……已經有六年沒有出過劍廬。」
正在苦思之際，一道影子就這樣出現在他的桌前，唬了他一跳。
范閑看著，不由笑了起來，靜靜地望著他說道：「是不是對於明家的事情不甘心？」
「不要著急，」范閑說服著夏棲飛，同時也說服著自己：「你大哥是個聰明人，結果在兩邊倒著，想兩邊都不得罪，所以最後也會死在聰明上。」
……
面有風塵之色的夏棲飛看著在虎衛拱衛下踏階而來的范閑，嚇了一大跳，他本來準備下午就去華園，結果被通知在府中等著，怎麼也沒有料到是提司大人親自過來了。
「不錯，」范閑嘆息著：「用他老母的一條命，換取一年的時間。我當日就曾經說過，你這位大哥，做事比我還要絕啊。」
范閑看了他一眼，好笑說道：「你打得過你那白痴哥哥？」
「不過只要不出門就好。」范閑旋即想到另一樁美事，笑著說道：「只要四顧劍不出門，我就不怕有人會殺死我。」
夏棲飛想了想，這半年來的點點滴滴，讓他知道在這位年輕大人的面前最好不要有絲毫隱瞞，咬牙鼓足勇氣說道：「青城不甘心。」
夏棲飛應了一聲，猶豫說道：「這是第一次，行北的路線算是打通了……只是總瞞不了太久。」
范閑並不打算把這個事情告知夏棲飛，所以只是隨口一問，想通過他的嘴，從側面打聽一下弟弟在北邊過的怎麼樣。
范閑震驚了，他知道影子的身份，當然相信對方的判斷與消息來源，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這事兒也太奇怪了，難怪慶國人往四顧劍身上栽了無數次贓，東夷城卻一直沒有什麼直接的反應。
這已經是影子第二次說這個話，范閑明顯是不想討論這個問題，卻沒有想到對方如此執著，忍不住大怒說道：「我還聽說愛情回來過……是不是葉流雲，他究竟有沒有來，這很重要嗎？」
……
通過夏棲飛地彙報，范閑那顆一直有些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夏棲飛自從接了內庫那幾大標之後，便開始在監察院發幫助下，發動江南水寨發江湖兄弟，開始往正行上面轉，只是畢竟都是些江湖人物，范閑總擔心這位明老七無法將事情處理髮妥當。
「一切都依照既定方針辦。」
范
范閑抬起了頭，知道這說明了監察院六處與東夷城高手刺客們間的游擊戰，在持續了四個月之後，終於畫了一個句號。
「十七個。」
影子沉默著，然後轉身離開，消失在黑暗之中。
「江南的萬民血書早已經送到了京都，陛下訓斥我的旨意應該過兩天就要到了。」
又與夏棲飛聊了數句，范閑愈發欣賞面前這位江南水寨頭目，如今自己的下屬，看來當初在沙州收服此人，對於自己的江南大計，果然極有好處。
書房裡沉默了下來。
棄兒們的聚會，終究也會嗨劈起來的。
范閑輕聲說道：「你知道明老太君是怎麼死的？」
總而言之，明園的力量再一次被削弱，已然成為了范閑手中的一塊麵糰，隨他怎麼揉捏，只是如今的京都局勢，馬上要來到的聖旨，讓他必須將煮饅頭的日期推后些。
不過很遺憾，夏棲飛當時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那個膽子極大的錦衣衛指揮使身上，卻沒有怎麼留意北邊的商行，不過他也隱約聽到了些風聲，聽說如今在北邊負責處理內庫私貨的大商人神秘的狠，一般人連那位大老闆是男是女都不知曉。
……
影子也不動怒：「打不過，不過你也打不過。」
范閑說到這句話的時候，忽然想到葉流雲在劍斬半樓之前對自己說的那三句話，不由心頭一寒，莫非那位大宗師看的比自己更遠一些，已經看到了某些自己沒有注意到的危險？
他輕聲說道：「明家請人殺了我的人，我就要殺他們的人，雖然這是他媽做的，不過母債子償……是不是很公平？」
「因為四顧劍還在東夷城。」
范閑接下來的話，卻又是讓他一驚。
影子想了想，默認了這個事實，又問道：「聽說葉流雲來過。」
「拖延時間？」
范閑自然不會告訴他，京都之中看似平穩卻異常兇險的局面，只是冷笑著說道：「你大哥卑躬屈膝忍耐著，在兩邊搖晃著，還不是為了看清楚一年後的朝局。至於你我，也就看一年罷了。」
夏棲飛心頭一凜，發現提司大人果然是大胆至極，底氣十足，只是心頭總想著另一件事情，臉上不免流露出几絲異樣的情緒。
北齊錦衣衛只是負責行北一路的安全問題，當年是北齊皇太后與長公主做交易，做了這麼多年已經做熟手了，而如今換成了是小皇帝與范閑做交易，這第一次買賣，當然要慎重一些。
「明青達？」他不敢置信問道。
夏棲飛忍不住笑了起來，恭敬行禮道：「大人說的是，極為公平。」
「你說……」他撐著下巴，精神十足問道：「有沒有可能，你那個白痴哥哥已經嗝屁了？」
夏棲飛愕然抬首，望著范閑，心想難道不是您幫
然而這個事實，也讓范閑清楚了，這樣一位特立獨行的女子，自己就算用那下作法子，把風聲傳出去，也不見得便能將她綁在身邊一輩子。
他沉默了片刻，凝重說道：「院里犧牲了多少兄弟？」
夏棲飛微張著嘴，眼中閃過熱切的盼望：「什麼時候動手？」
「是指揮使本人。」夏棲飛自己似乎也有些震驚于當時的碰頭。
……
夏棲飛悲意微現。
欽差在抱月樓遇刺之後，江南路總督薛清震怒，馬上做出了極有力的反應，明園的私兵全部被繳了械，而因為明老太君之死，江南百姓對范閑的敵意，也因為范閑的受傷，消除了少許——人心，本來就是這麼奇怪的事情。
第一個回來的是夏棲飛。
「下官不明，」夏棲飛想到一件事情，疑慮說道：「明青達這般做對他有什麼好處？難道他會如此幼稚地相信，只要低下頭，大人就會給他一條生路？」
夏棲飛聽出了提司大人話里的意思，不由微震，旋即說道：「多謝大人成全。」
……
范閑並沒有在華園之中見他，因為抱月樓垮了一半的緣故，也沒有辦法去抱月樓會面，最後他選擇了在深夜裡，來到了夏明氏在南城的那座府邸，這園子也是范閑出錢買的，只是當初陪老三來過一次后，就再也沒有來過。
影子說道：「你討還是我討？」
那夜之後，范閑與海棠又恢復到了往日的相處之中，只是偶一動念間，眼光相觸間，會多了些許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東西。說來很古怪的是，海棠一如既往地懶散著，霽月著，反倒是范閑卻有些彆扭起來。
當范閑在內庫三大坊，在投標會，在蘇州城，在明園裡與敵人鬥智鬥力的時候，另一條隱秘的戰線上，那些無聲無息的廝殺，其實是完全足以扭轉局勢的重要一環，而且那條戰線上的戰爭，一定更加血腥，更加恐怖。
影子忽然偏了偏頭，一身全黑的衣服裏面，透著那張慘白的臉，似乎對於范閑這個人很感興趣，畢竟就連院長大人，也是如子侄一般對待自己，范閑卻有些不一樣。
影子看著他，不知道這位年輕人的信心究竟從何而來，居然敢說可以殺死一位大宗師。
「沒有。」
范閑認真說道：「蘇文茂在內庫，我會把鄧子越留在蘇州，內庫那邊調貨的問題，副使馬楷會處理，帳目的問題，如果你一時有些理不順，就多聽聽那些老官的意見。」
……
「十七個。」影子說話依然沒有什麼明顯的情緒波動。
去杭州接婉兒，不知道海棠會不會跟著去，為了安全起見，把影子帶在身邊，要放心的多。
影子的話，只好換來范閑的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