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一百五十一章 劍與旨

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一百五十一章 劍與旨

范閑沒有睜開雙眼,只是輕聲說道:「長公主選了你二哥,太后選了你太子哥哥,雖然陛下還沒有選,但其實很多人早就開始在選了,又何必在乎多我一個。」
范閑面色微沉,想了會兒后,方嘆息道:「如此也好,這等太過機靈的角色,總是不適合侍候陛下……不識得進退,不知道分寸。」
「父……皇上……」范閑忍不住搖了搖頭,說道:「如果太後娘娘想你這個最小的孫子了,陛下也只有把你召回去。」
你,也是有可能的。
「原來是把皇者之劍……」范閑看著這柄劍笑了起來,心裏卻有些不以為然,如果這把劍真的附著皇氣,當年北魏那皇帝也就不會死了。
他的眼光往旁邊瞥了一眼。
范閑笑罵道。
……
……
……
但是……聖旨里,朝廷公文里,絕對不會提到明家,批評范閑處事不謹可以,至於是什麼事?朝廷根本不置一辭,這便是所謂政治。
「洪竹……如今已經到東宮去了,副首領太監,陛下賞的恩典。」姚太監小心翼翼地應著話,因為宮裡人都知道,洪竹被趕出御書房,便是范閑在皇帝面前說了句話,傳言是洪竹被錢迷了心,居然敢伸手向小范大人索賄。
鄧子越面現尷尬之色,湊到他耳邊說道:「大人,注意一下,總是要等的。」
姚太監的心肝抖了一下,知道宮裡猜的事情可能不差,這三殿下與小范大人確實是那麼個事兒。
不過旋即他的眉頭皺了起來,王啟年如今當然知道自己是皇帝的私生子,重金購得大魏帝劍,千里迢迢送給自己,這是純粹的拍馬屁行為,還是……在用這把劍暗示著什麼?
范閑以往所習慣用的武器,不外乎是暗弩與靴間的細長純黑匕首,雖然殺起人來效率十足,可終究是沒有一個趁手的武器,尤其是如果要和真正的高手正面相搏時。
……
姚太監趕緊坐了下來,這趟長途旅行,確實也讓他累慘了。
最關鍵的是,范閑每次與這些太監們交往時,倒是真沒有把對方當成何等怪惡之人,便有若尋常,不刻意巴結,也不刻意羞辱,更沒有當面溫和著,背後卻陰損著,便是這等作派,成功地讓太監們都極喜愛這位年輕的提司大人。
他輕翻手腕,隨意揮了兩下,感覺輕重也十分合適,劍鋒無聲破風而出,在蠟燭上拂了三下,蠟燭紋絲不動。
華園整肅一新,洒掃庭院,布置香案,準備相關事宜,以范閑為首,三皇子為副,監察院啟年小組在內的所有人,及六處護衛、虎衛,密密麻麻數十號人,都老老實實地站在前院堂前等候著聖旨的到來。
「老戴當初是正在訓著幾個,只是您也知道,出了那檔子事兒后,雖然他最近從那可憐處被調了回來,可是這事兒便耽擱了,這次聖旨下江南要緊,奴才自然要跑一趟。」姚太監嘆息著。
范閑跪在地上,唇角閃過一絲笑容。這是應有之理,區區一個江南豪族,怎麼可能牽動天心?雖然今次的事情鬧的不算小,萬民血書也送到了京中,有幾名腐儒甚至要在京都打御前官司,皇帝下旨訓斥范閑,就算是給了天下人一個交待。
「習慣什麼?」
幸好沒有讓范閑等太久,隨著門外一聲禮炮響,幾名大內侍衛領頭,便拱擁著一名太監走入了園中。
他的心裏有些不舒服,看來自己與皇帝陛下一樣,骨子裡都是多疑的人啊……
三皇子忽然壯著膽子說道:「即便太子哥哥……可終究還是父皇選擇。」
「習慣你也是一位堂堂正正的皇子,而不是一個只會流鼻涕的小孩兒。」范閑冷冷說道:「習慣……你也是有可能的。」
便如蒼山上的那層雪,便如北湖裡的那抹碧,便如江南的一縷風,清清亮亮的劍光,在書房之中蕩漾著,無比溫柔,然而在溫柔之中卻夾著一絲刺骨的寒意。
他揉揉眼睛,取出身旁那個長方形的匣子,好奇地撕開了外面的火漆封條。
三皇子也在一邊學著范閑的模樣嗑瓜子。
三皇子想了半天,終究還是年幼,沒有想明白其中緣由,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來宣旨的太監是姚太監,也是范閑的老熟人了。兩個人對了個眼色,姚太監知道這位小爺等急了,心頭一顫,趕緊略過一些可以略過的程序,直接拉開那明黃色的雙綾布旨,用尖尖的聲音宣讀了起來。
三皇子抬起頭來,稚美的臉上流露著一絲極不相襯的狠意:「先生,放心吧,我會好好地活著,等您回來。」
「老戴還好吧。」范閑問道。
所以他對於皇帝把自己扔到江南,扔給自己這麼多工作,這麼麻煩的事情,終究還是有些惱火。
只不過是幾句訓斥的話,當然,又罰了范閑一年俸祿,再也沒有任何別的處罰。
但是旨意里,一個字都沒有提到明家。
他趕緊賠笑著解釋道:「確實是昨兒到的城外驛站,只是要依足了規矩,今兒才能進城……這聖旨是兩份,先走了一遭總督府,故而來晚了,大人千萬莫怪小的腿腳不利落。」
姚太監說話的當兒,餘光悄無聲息又極快速地往三皇子處瞄了一眼,范閑先前那頑笑話說大可大,說小可小,往年范家確實把宮中這些太監喂的飽,他當然也清楚范閑哪裡瞧得起自己的收成。
……
自己不是一頭驢……雖然海棠似乎很喜歡把思轍當驢使喚。
他小意瞧著范閑的神色,發現這位朝中紅到發紫的年輕權貴並沒有真正生氣的跡象,這才稍鬆了一口氣。
今天要接聖旨,海棠身為北齊聖女,自然不方便在,早已避了出去。
姚太監定睛一看,忽然覺得自己有些眼花,上位這「哥倆」長的確實也太像了些,只是一個大一號,一個小一號。
……
姚太監想了想,為難說道:「……其實和給大人的意思也差不多。」
……
人心有時候是不能收買,而只能勾引的,男女之間是這般,男男之間其實也是這般。
莫說范閑是什麼欽差大人,只是這兩位「皇子」的身份,以及范閑那熏天的權勢,就足以讓姚太監老實無比。
「我要通過姚太監的嘴,向京都傳遞一個消息。」范閑收回手,緩緩閉眼說道:「你,是我選擇的人。」
姚太監腆著臉,往前趕了幾步,說道:「您就饒了奴才吧,誰不知道您是天底下最能掙銀子的大人……這來江南不到半年,便給朝廷掙了上千萬兩銀子,哪裡用得著奴才那些零碎銀絞子?」
至於三皇子身邊那幾名虎衛……
三皇子撓了撓臉,不是很明白。
取出長劍,右手穩定地握在劍柄上,緩緩一拉。
而因為被影子刺了一劍,所以范閑極為划算地學會了四顧劍的劍訣,這些日子里潛心修練著,也算是頗有小成,那夜殺袁驚夢,便已經證明了這一點。四顧劍存於心,范閑愈發有種想佩把好劍的想法。
當然,范閑不會陶醉在這絲父子之情中,他出奇的清醒冷靜。
「過的好就行。」范閑忍不住搖搖頭,慶國太監一般沒有什麼太大的劣跡,這些畸余之人確實也可憐了些。他狀作無意提道:「老戴沒訓出幾個小的來……不過,去年間,御書房裡那個叫洪竹的小傢伙,好像還挺機靈。」
其實偶有捫心自問,以兩世的學識經驗判斷,范閑不得不得出一個讓他並不怎麼愉悅的結論——宮中那位皇帝老子,對自己算是不錯了。雖然他清楚,皇帝給予自己這麼大的權力,很大程度在於皇帝需要自己這樣一個人的存在,用來平衡朝中的局面,而且自己確實表現出了這方面的能力。
三皇子跟范閑朝夕相處了半年,對於這位「兄長」早已是佩服到了骨子裡,更覺得在范閑的身邊,遠比皇宮裡的冷寒氣氛要愉悅的多,小小年紀的他,只能相信,也只願意相信范閑所說的話。
「給朝廷掙的銀子,我可沒那個膽子動,你……莫不是在勸我貪污?」
只是范閑一行人等了許久,也沒有見著人來,范閑便有些惱了,喊人搬了張太師椅,自己坐在了廊下,讓思思在旁邊剝瓜子兒,自己卻與三皇子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
三皇子沉默了下來,他心裏清楚,皇祖母和一般的祖母不一樣,對於自己這個最小的孫子並不怎麼喜歡,反而是對太子和二哥格外看重些。
慶國的宮闈與史上不大一樣,自開國起,便對太監提防極深,尤其是二十余年前先皇即位之後,更是嚴防太監干涉國事,宮禁十分嚴苛。太監難以弄權,所以也並沒有劃分成許多派系,反而這些太監知道自己處世艱難,極為團結地抱在了一起。
「又罰俸祿?」范閑忍不住咕噥著,「我與我那老父親兩個人這大幾年沒個進項,誰來養家?」
姚太監苦笑著,心想您這話說的是……叫自己怎麼接?
姚太監嘿嘿奸笑著,比了三根手指頭。
反正估計這一生,這七個人都會是自己的貼身保鏢,那便……用不斷的小錯,來讓他們習慣自己將來的大錯吧。
……
范閑自入京后,便很注意與這些看似不起眼的太監們搞好關係,當年整肅一處時放了老戴侄子一馬,便等若是放了老戴一馬,而且平日里多有照顧,並且又從來不會向這些太監提出過分的要求。
好在范閑馬上換了話題,問道:「這長途跋涉的,怎麼找了你這麼個老傢伙來?宮裡就沒年輕得力的公公了?」
范閑微微動容,看出了這把劍的名貴與鋒利,尤其讓他心中暗動的是,這種溫柔之中的殺意,與自己的古怪性情還真是有些相似。
「沒有什麼為什麼。」范閑微笑著說道:「在某些人的眼中,我或許有些詭而不善的氣息,你是正牌皇子,天家血脈,和我在一起久了,只怕會浸染上一些不好的習氣。」
「老姚……你得把銀子還我,不然我可只有喝稀飯了。」
「也就是說。」范閑說道:「從明年開始,你就是一個人在京都,而我……不可能一直守在你的身邊。」
聖旨的內容並沒有出乎范閑的意料,裏面有些句子,甚至還是范閑與皇帝秘密通信中已經商量好了的事情。
他搖搖頭說道:「陛下給總督大人怎麼說的?」
他緩緩說道:「只是,從現在開始,你就必須站出來了……至少,要讓朝中的大臣們,軍方的將士們知道你,習慣你。」
送走姚太監之後,范閑領著三皇子來到書房,沉默半晌后,輕聲說道:「明白是為什麼嗎?」
「罰了三年,這下我心裏能平衡些了。」范閑笑著扔了瓜子殼,說道:「我便說陛下聖明仁愛,斷不會讓我這個可憐人把所有的鍋都背起來。」
范閑看完院報后,便覺得眼有些澀了,忍不住在心裏罵了幾聲。小時候自己的名字和字型大小就被那些人們安排好了,姓范名閑字安之,如今想起來,這名字自然是宮中那位皇帝陛下取的,只是……自入京都后,準確地說,是自去年春闈后,自己何嘗有一日閑時?
吹熄蠟燭,離書房安睡去,范閑忍不住咕噥了一聲:「佐羅。」
姚太監笑了起來:「託大人洪福,宮裡這幾個老哥過的還算不錯。」
范閑早已站起,牽著三皇子的手迎了上去,行了大禮,靜靜聆聽旨意。
原來這把劍竟是當年大魏朝最後一任皇帝的佩劍!
但他依然好奇問道:「先生,難道不應該是先行隱忍?您曾經說過,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只是這頑笑話卻是當著三皇子的面說的,姚太監可知道這位小皇子年紀雖小,心眼卻多的狠,不免有些害怕……不料餘光見著,三皇子竟是面色平靜,就像是沒有聽見一般,再一想范閑既然敢在三皇子面前說這話,那自然是心裏有分寸。
當年大魏被慶國打散,戰家趁勢而起,而皇宮裡的寶貝兒卻早已被那些太監們偷出去變賣了,這把佩劍也從此流落到了民間,再也沒有人見過,只是過了這二十多年,終於出現了蹤跡,王啟年得知后花重金購得,又小心翼翼地做了一些外部的改變,這才送到了江南。
范閑眯了眯眼,沒有說什麼——北齊之行,包括江南之行,其實都是高達七人跟著,雙方相處的還算愉快,至少沒有拖自己什麼後腿,也沒有做出一些讓自己不舒服的事情,所以范閑這些日子里,刻意將自己的真實一面展露出來給他們看。
其實以傳旨太監的身份,有若皇帝的傳聲筒,行於天下七路諸州都是囂張無比,便是先前在薛清府上,江南總督薛清對於這位宮中的姚公公也是禮數十足。可是在哪裡拿派都行,唯獨是在這華園裡,姚太監萬死都不敢拿派。
軟飯不能吃,軟劍也不好意思老借。
「我當然知道你得先去薛總督那裡。」范閑沒好氣說道:「難道我連這點兒規矩也不懂?」
姚太監那尖尖的聲音停歇,范閑眾人起身謝恩,又問過聖上身體如何,等等云云一應無聊之事後,范閑才雙手接過聖旨,交給身邊的官員收好。
盒子緩緩打開,露出裏面事物的真面容。
悄無聲息的,劍鋒脫鞘而出。
范閑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心想王啟年這樣一個小老頭,有老婆有閨女的人,怎麼可能會有那般大的膽魄,應該是自己想多了。
三人已經入了中堂,范閑與三皇子分坐在主位兩側,姚太監站在一旁,聽著這話,苦笑道:「小范大人,莫拿奴才說笑了。」
房門閉,月光靜,蠟燭斷為四截,一根凝于桌面,三截滾動難安。
拾起匣中紙片一看,上面寫著王啟年純熟的捧哏之詞,馬屁十足,先痛悔去年不該偷窺大人之信,最後才講到這柄劍的來歷。
……
三日後,由京都來的天使終於到了蘇州城,天使不是長翅膀的那些閹人,只是負責幫皇帝老子傳話的閹人,他們不會飛,只能騎馬,自然慢了一些。
他與三皇子當先往裡面走著,姚太監佝僂著身子,露著討好的笑容,小碎步跟在後邊。
范閑笑了笑,揮揮手示意他坐下。
……
范閑輕彈劍鋒,側耳聽著微微的嗡聲,不由讚賞地點了點頭,心想老王這個馬屁倒真是拍的合適。
「又說些孩子話。」范閑笑斥道:「在陛下的身邊,誰敢對你如何?」
范閑知道他想說什麼,監察院一應下屬倒無所謂,老三如今也是死心塌地跟著自己,可是自己這一副作派,確實顯得有些不尊重皇帝的權威,旁邊還有虎衛高達七人,還有負責三皇子安全的幾名虎衛,誰知道這裏面有沒有皇帝派來監視自己的人。
可是帝王家本無情,皇帝做到今天這個地步,一方面不能不說是母親大人的恩澤,另一方面說明皇帝對自己確實還存著稍許父子之情——他至少沒有像漢武那樣,自己還活著,而且活的越來越好。
「噢?薛清也被罰了一年俸祿?」范閑抬起頭來,頗感興趣問道,只是問話的口氣似乎有些幸災樂禍。
「為什麼?」三皇子訝異問道。
范閑眯了眯眼睛。是一柄劍,一柄看上去並不出奇,但渾身上下透著股古意的劍。
身為一國之君,對於江南的紛亂,自然要表示一下震驚與憤怒,旨意里用看似嚴厲的詞語好生訓斥了范閑一番。
這是王啟年很慎重託夏棲飛帶回來的禮物,信中說是孝敬自己的,卻沒有明說是什麼。
殺袁夢時,還是向海棠借的軟劍。
太過機靈?這很明顯是貶義……姚太監心想,傳言果然是真的,那個小洪竹平日看著不蠢,怎麼卻敢撩撥小范大人?看來那小子在宮裡是爬不起來了。
「你還不是一棵參天大樹。」范閑笑著摸了摸三皇子的頭頂,雖然這個動作實屬不敬,「既然陛下讓你跟著我下江南,你就已經藏不住了,既然藏不住……那我就乾脆站出來,站在你的身後,看看又有哪股風敢吹你。」
「如今是春末夏初。」范閑微低眼帘說道:「我們馬上要去杭州,途中我還要出去一趟,江南之事基本已定,最多……宮裡會留你在我身邊一年,也就是近年關之時,我們肯定要回京,而再出來時,便只有我,而沒有你了。」
「可是……」三皇子惶急說道:「跟著先生下江南學習,這是父皇親口應承的事情。」
……
「還以為你能早點兒來,害我等了半晌。」范閑一面嗑著瓜子,一面有意無意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