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殿前歡
第二章 與娘家人的談判
總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海棠嫁給范閑。
范閑搖頭說道：「有很多事情，在你們看來很小，在我看來卻很大。」
范閑也笑了笑，一掀前襟，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對方的正對面。早有監察院的下屬奉上茶來，二人對桌而坐，相對無語。
只是衛華並不是傻子，第一他絕對不想娶一個比自己厲害的更多的女人進家；第二，他絕對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得罪范閑，世人皆知，范閑繼承了陳萍萍的一個怪癖，那就是絕對地護短，絕對地記仇。
「你們去蘇州吧。」
……
「相信你什麼？」
范閑忽然開口皺眉道：「你們又何曾尊重過她的意見。」
……
范閑看了他一眼，輕笑說道：「北齊太后讓你去蘇州，你便去好了……至於能不能接走人，和你又有什麼關係呢？」
狼桃目光微凝，轉而言道：「有許多事情，並不是你想怎樣，便能怎樣。」
狼桃看著范閑那張清秀絕倫的面容，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如果自己這些人去蘇州將海棠接回國，不論師妹她自己願不願意，可是沒有經過范閑的允許，這個仇便肯定是結下了。
狼桃溫聲說道：「或許你想錯了一點，我來梧州見你，並不是需要你幫助我去勸她……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們準備接她回去，這是一個禮儀的問題，並不是徵求你的同意。」
范閑微怔，不去理他，只一味冷笑道：「今日見已經見了，你們還不去蘇州做什麼？難道還要我陪著你們去？」
自己不如葉輕眉，不如那個老媽，自己一屁股就坐在了這個世上，卻暫時沒有法子衝破世間的阻力。
這是在梧州，林若甫的老家，范閑是梧州的姑爺，婉兒的家鄉……不論是林婉兒是海棠，都不可能是為人妾的角色，在這個問題上，范閑自己也沒有解決的辦法。在很久以前，他曾經恥笑過長公主，認為對方的目光有局限，因為對方有屁股局限性，如今他才黯然地發現，自己的局限性。
「可是什麼？」
范閑沉默著，想著朵朵的心性與性情，知道狼桃說的話不錯，朵朵這個人啊……太聰明，所以太傻，太慈悲，所以對自己太殘忍……
從另一個角度看來，范閑所做的事情，所說的話語，對於海棠的未來夫家——那個長寧侯府都是一種不能忍受的屈辱，所以衛英寧才會表現的如此衝動。
可是……范閑明明知道這些人在梧州，卻一
奪人妻，這是何等樣的大仇？衛華每每想著范閑在北齊做的那些事情，哪怕身邊全部是錦衣衛的護衛，也依然有些心寒。
狼桃望著他，一言不發，許久之後，才打破沉默，冷笑說道：「你能給我師妹什麼？我不理太后是如何想的，師尊是如何想的……若你能娶她，我便站在你們這一面！」
可是不論衛華想不想娶，也沒有膽子違逆太后的旨意，只好經由錦衣的密信，往南邊的監察院發去了自己的親筆書信，向范閑解釋此事，同時提醒此事，搶先把自己摘了出去。
但是世上本無絕對的秘密，尤其像這種回老家探親的事情，更不可能瞞過所有人去，所以北齊國師首徒，宮中第一高手狼桃大人知曉范閑的蹤跡，並不是什麼難以想像的事情。
范閑平靜著，輕聲說道：「會有問題的，如果你們敢不顧她的意思……不論是誰，哪怕是你的師傅出面，如果你們強逼著她嫁人，相信我……真的，請相信我。」
「不對，」狼桃很直接的反駁道：「只是……你一直在影響她的意見。」
她衝動，並不代表著她的師傅狼桃也會衝動。
狼桃是海棠的大師兄，范閑因為這個緣故，所以言語間還比較尊敬，只是這話落到衛英寧耳中不免有些刺激，自己還真是……對方的侄女了。
狼桃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笑意：「也許不僅僅是男人的。」
此時反而輪到狼桃愣了起來。
「她是北齊的人，」狼桃盯著范閑的眼睛，輕聲說道：「這不是誰強加給她的概念，而是她自幼形成的認識，當她自身的走向與朝廷萬民的利益衝突時，她會怎樣選，你應該能猜到。」
果不其然，狼桃不再追問，只是輕聲說道：「既然如此，那便不再說了，我去蘇州，你在梧州，只盼日後不會有什麼問題。」
范閑微笑說道：「如果你們敢逼著我的二老婆嫁人，我一定會想辦法滅了你們北齊。」
狼桃望著范閑那雙寧靜的雙眸，輕笑說道：「在這梧州城中，議論著這等事情……難道你就不怕林相爺心裏不舒服，郡主娘娘不快活？」
狼桃是苦荷首徒，天下間說得出來的厲害角色，當然知道太后讓自己這一行人出使南慶為的是什麼，所以經過霧渡河之後，一路南下，卻在梧州停了下來，並沒有直接去蘇州接海棠回國。
……
狼桃悶哼一聲
衛英寧是喜愛海棠的，就像北齊所有的女子那般，她一直認為南邊那個監察院的提司是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才將海棠留在了蘇州，當得知太後有旨讓海棠師姑變成自己的嫂子時，她是最高興的那個人，所以來到慶國之後，她就成了最憤怒的那個人。
范閑避而不答，直接說道：「話說我這輩子，還沒什麼事情是自己想做而做不到的。」
最關鍵的是……范閑自問到目前為止，並不能向對方承諾什麼。
……
酒樓中北齊眾人，聽得范閑那輕佻言語，尤其是什麼姑爺姑爺的……都不由心生怒氣，心想南慶的人果然無恥，便如范閑這等人才也不能脫俗，行事每有下賤之風，哪有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妄談男女之事的？
范閑相信海棠，她一定不會在這種關鍵問題上出賣自己。
狼桃從他的話語里嗅到了一絲不確定。
這是北齊舉國所念。
這句話說的是擲地有聲，鏗鏘有力，令人不敢置疑。
關於海棠的婚事，太后許的乃是長寧侯之子，自己的親侄兒，錦衣衛總頭目衛華大人，二人年紀相近，衛華又確實是個能臣，地位又高，確實是良配。
「可是……這天底下，還有誰敢娶她？」
……
范閑微閉雙眼，唇角泛起一絲嘲諷的笑容：「就算你們請了苦荷國師出馬，海棠被逼嫁人……可是……」
這樣一個出類拔萃的女子，這樣一個以天脈者的形象，負責擔起北齊臣民精氣神，提升舉國士氣的奇女子，在傳說中卻是……要下嫁南慶！
所謂話不投機，半句也多，狼桃的眉毛皺了起來，不知應該拿面前這無賴如何辦，他是能猜到海棠的些許心思的，所以愈發覺著太后頒下的這任務有些棘手。
從慶曆六年春開始，北齊聖女海棠朵朵單身下江南，與范閑相會，這數月間的故事，早已傳遍了大江南北，尤其是在范閑的刻意布置下，流言傳播下，所有的人們都相信了，南朝的欽差大臣范閑與北齊的聖女海棠之間，有了那麼一層說不清道不明，曖昧復又曖昧的關係。
范閑再次默然，他知道狼桃說的話是對的，朵朵貌如村姑，行事溫和，但骨子裡卻因為自己強大的能力而培養出一種強大的自信……與驕傲，讓這樣一位女子在蘇州枯等自己，確實有些困難。
在沈重的問題上，在上杉虎的問題上，在錦衣衛鎮撫司指揮
半刻之後，狼桃溫和說道：「你便是一直避而不見，我總是要下蘇州的。」
狼桃似笑非笑說道：「你怎麼娶？把你現在的妻子休了？」
看著范閑的神情，狼桃淡淡笑了起來：「來梧州，只是本著禮數通知你一聲，畢竟南慶之中，就數你與咱們的關係最為親密，這些事情總不好瞞著你做……不瞞你說，我們如果到了蘇州，朵朵是一定會隨我們走的。」
范閑繼續笑著說道：「回北齊又如何？你是知道你師妹的……她怎麼可能嫁給衛華……你們家的太后想的太簡單。」
很溫柔的話語，狼桃的心裏卻有些寒冷，已至九品上境界的他，自然早已瞧出范閑雖然在這半年裡進境異常，卻依然不及自己老辣，但聽著這溫溫柔柔的話，卻依然止不住心寒起來。
而狼桃的南下，又涉及到一個異常有趣的問題。
「只怕……她並不是如此想的。」狼桃微笑望著她，「我是看著她自幼長大的大師兄，雖說你現在與她交好，但她真正想些什麼，只怕我還是要清楚少許……她是一個驕傲的人，你想想，她會一直留在蘇州嗎？」
這，便是酒樓上那一系列衝突的背景與前奏。
范閑溫和說道：「我想通了，在這件事情上太過自私總是不好的，讓她承擔一國之壓力，也是不好的……回便回吧，便像是回娘家一般。」
這是愛情的故事，這是種馬的故事，其實這隻是人與人之間的故事，有些黯然，有些無奈。
范閑微怔，不再理會，只是說道：「回答你先前那個問題……關於朵朵的事情，我只是遵從岳父的意見，不管我能不能娶她，至少……不能讓別人娶她。」
范閑的牙微微咬著，冷聲說道：「她的問題，豈不就是我的問題。」
這話來的太陡太突然，以至於范閑也有些反應不過來，但他自幼所受的培訓實在紮實，面現愕然，應道：「什麼黑衣人？」
正如范閑在那張床上，那張大被下與海棠兩人擔憂的情況相近，這樣一個男女間的浪漫故事，並不怎麼令人意外地牽動了太多人的心思，南慶這方面還沒有什麼反應，北齊那邊就沉不住氣了。
范閑想
驕傲如狼桃，都不敢在這個問題上，把范閑刺激的太過頭，沒有經過范閑的允許，他們想把海棠接回北齊，會面臨著南慶軍隊的追殺與圍追，所以他讓一行人停留在了梧州，想與范閑見上一面，通報一下這個事情。
「相信我，」於是狼桃也溫和說道：「我是不會讓師妹嫁給她不想嫁的人的。」
范閑揉了揉鼻子，似乎那裡面嗅著什麼不大好聞的氣息，冷笑說道：「大師兄，我可不知道你說的事是什麼事。」
一來是那幾百萬兩巨銀的問題，二來是小皇帝的心思問題。
確實是頑笑話，二人談的本就不是什麼旁的事情，只是牽扯到那個女子的事情。
范閑盯著狼桃的雙眼，說出了他重生以來最囂張的一句話，他譏諷著，冷嘲著，緩緩說道：「天下皆知，她是我的女人……誰敢得罪我去娶她？衛華他有那個膽子嗎？」
話說范閑一行人早已離開杭州，來到梧州快半月的時間，只是這件事情，除了向皇帝報了個備之外，並沒有透露出去，所以梧州的百姓並不知道這件事情。
……
海棠回不回，不僅僅是海棠師妹的事情，也是面前這個年輕人的事情。
這，便是范閑的致命傷，狼桃先前之所以敢用言語去堵他，憑恃的便是這點，他料定了范閑不敢理直氣壯地說出某些事情。
關於西山，關於肖恩，關於神廟的事情，范閑早已經向海棠坦白了，也從海棠的嘴中，知道苦荷國師早已經發現了問題……但是這種事情是打死也不能承認的，能頂一時便是一時。
……
范閑應道：「我辛苦萬般做出這等局面，為的自然是日後娶她。」
然而，南下的人們依然還是來了，有那個油鹽不進的狼桃，還有狼桃的女徒，衛華的妹妹衛英寧。
酒樓間一片死一般的沉寂，樓外微風徐來，吹拂著二人身上的汗意。狼桃沉默少許，品出了范閑這話里的玉石俱焚之意，忍不住笑了起來：「真是看不明白你這個人……為什麼非要把這件事情弄的如此恐怖。」
一定會有問題。
狼桃想了想，笑了笑，拍了拍手，讓自己的弟子們都退出酒樓去。
范閑有些怒了，一拍桌子說道：「你們這些人也恁不講理。」
范閑點點頭，微笑說道：「蘇州景緻不錯，我和朵朵經常逛街，都很喜歡。」
……
狼桃沉默著，不論范閑的威脅能不能落到實處，但以對方與北齊的關係，如果這樣一位重要人物，強悍地投入到南慶的鐵血派中，依然是沒有人能承受的損失。
狼桃也不理這句話，忽而有些走神，溫和問道：「有句話是要問的……去年在西山石壁之前，那個黑衣人，是不是你？」
這也是正常的，如果知道老婆的娘家派人來讓自己的老婆嫁給旁的人，誰有那個北齊時間去理會？沒有派軍隊將對方殺個一乾二淨就是好的了。
更何況，在那種極深極深的思想深淵中，北齊小皇帝也不見得希望海棠嫁入范府。
……
所以小皇帝在這個問題上保持了沉默，而主事的，卻是太后。
范閑的岳父自然就是林若甫，林婉兒的親爹，沒想到這位老人居然會給范閑立下了這樣一個規矩，這恐怕是誰都想不到的。
海棠是苦荷最喜愛的徒兒，是北齊皇帝最親近的小師姑，是北齊太后最疼愛的晚輩。
范閑沉默著，沒有說什麼。在這件事情中，海棠的意志佔據了絕對重要的地位，誰也不能改變什麼，不論是北齊一國，還是自己，都只是妄圖能影響到她的選擇。
……
如今的天下皆知，南慶的小范大人與北齊的聖女海棠，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
范閑不知道是不是想明白了什麼事情，微笑說著。
所以她派出了以狼桃為首的一行人，要將海棠請回北齊，同時也在國境之內，為海棠謀了一個看似門當戶對的婚事。
狼桃卻是了解范閑的人，苦笑一聲，說道：「你明知此事不可能，何必如此執著？」
狼桃聽著這話，想了一會兒，卻反而笑了起來，笑容裡帶著一絲高深莫測的意味：「你如此自信，是不是斷定了朵朵不會隨我返國？」
……
太后的意見很簡單，堂堂一國聖女，怎麼可能被牽扯在那些污穢的傳言之中不可自拔，自己最疼愛的朵朵，怎麼可能就這樣毫無名份地嫁給范閑那個無賴。
這個事實，讓北齊人憤怒了，也讓北齊的皇室著急了，而且身處上位的那些人們，自然知道範閑在南慶的地位，也知道範閑在當初那件事情中所扮演的不光彩角色——北齊皇帝是極欣賞范閑的，假假說來，至少也是石頭記的粉絲，簡稱石粉，怎奈何皇太後年紀雖然不大，但性情卻有些固執，她不會允許這件事情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