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明》第二部 大海之王

第二百四十七章 萊長縣

第二部 大海之王

第二百四十七章 萊長縣

「哎,小寶,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可沒有辦法,我不能因為你一個人而讓萊長陷入混亂。你往安徽走吧,聽說那裡正在招募壯丁。如果有命到那的話,或者還有一條活路。對了,這點吃的你帶在路上吧,雖然熬不了兩日,但總聊勝於無。」
雖然如此,但這一鍋粥卻不知道能救活多少人的性命。而在施粥棚外,災民們排列得非常有秩序,絲毫沒有擁擠跡象。
「朝廷就算有賑災糧食,也早被那些大地方截留了,哪裡還輪得到咱們萊長這麼個小地方?沒辦法,我只能再去求求周祖昌,大不了我給他跪下來苦苦哀求也就是了。」
隨著兩人訴說。丁雲毅這才明白了事情原委。
豐長治嘆息一聲:「齊主薄日日在這禱告,乞求關老爺趕走蝗蟲,他發下誓願,災情一日不解,他便一日不離開這裏。」
聽到這裏,丁雲毅再也忍不住,帶著部下走了進去:「哪為是齊主薄?」
丁雲毅終於明白齊雨幕的一片苦心了。這人非但是個好官,而且還很有智慧,也難道在如此災年之下,各地無不大亂,只有萊長縣卻秩序井然。
丁雲毅幾人面面相覷,糧食就這麼堆著。也不怕人偷搶嗎?眼下可是大災年,災民看到糧食眼睛都是血紅的啊。
「知縣?」豐長治冷笑一聲:「我們縣太爺聰明得很,蝗災一起,他便告病了,眼下正在安徽老家養病呢。至於在關帝廟辦事」
溫體仁?丁雲毅冷笑了聲,他當這周祖昌背後有多大後台,原來不過是溫體仁罷了。那位溫首輔自己都快倒了,哪裡還會照顧得到周祖昌?
還有,那位齊主薄不在自己的縣衙里辦公,跑到關帝廟來做什麼?知縣呢?知縣又到哪裡去了?
一聽到這個名字,豐長治頓時臉露憤怒,齊雨幕卻是搖著頭道:「災年到來,有人落難,有人卻能夠大發其財,周祖昌便是那些發財的人。他囤積了大量的糧食,卻不肯拿出來一粒,本官幾次苦苦哀求,他始終都不肯,更有甚者,災年一起,他便把糧食不知道轉移到什麼地方去了,災民便是想搶也搶不到。參戎,你知道豐兄的家產宅第都被誰買去了嗎?就是這個周祖昌。他趁著豐兄急等銀子用,拚命壓價,幾乎實際價錢的三成都不到那!」
「豐兄千萬不要這麼說,為了幫助萊長度過災年,豐兄已經毀家救濟災民,我齊某不知如何報答才是!」
丁雲毅看了讚嘆不已,沒有想到在這裏居然能夠見到如此的官員和百姓。看來那說話的人必然是齊主薄無疑,居然能讓人如此信服,也是難得的了。
「不敢,不敢。」豐老爺慌忙道:「豐長治見過參戎。」
齊雨幕平日在萊長就很有威望。這時候他一出來主事,萊長百姓原本混亂的情緒一下得到了安撫,萊長便也沒有出現別的地方的混亂。
丁雲毅好奇心大起,帶著幾個部下便朝關帝廟走去。
進入萊長縣后,這裏的境況卻與其它地方大相徑庭。儘管看起來依舊是民不聊生,但卻並沒有出現混亂的情況,而且秩序井然。
「在東面的關老爺廟。」災民手指了一下。
走過去看了看,一大鍋粥里的米粒掰著手指頭也能數得過來,湯上漂浮著一些不知名的野菜。
齊雨幕的眼淚一下就落了下來,看著小土單薄的身子,他流著淚道:「我不餓,你吃,你看瘦成什麼樣了。小姑娘一定要多吃點。」
「還有一個齷齪想法,豐兄不妨當著參戎的面也說出來吧。」齊雨幕苦笑著道:「災民越來越多,糧食越來越少,能趕走一個偷盜糧食的不法之徒,就能省下一頓口糧。」
「主薄千萬不要這麼說,主薄又何嘗不是如此?可恨周祖昌有如此多的糧食,卻一顆也不肯拿出來,他若願意出面,咱們萊長就有救了。明天即將斷糧,這可怎麼辦?外面還有那麼多人等著咱們救命那。主薄,朝廷救命的糧食什麼時候才能到那!」
丁雲毅走到關帝廟門口,就聽到裏面傳來了聲音:「小寶,你為什麼要偷糧食?難道沒有聽過我說過的話嗎?」
「知道,知道。」那叫小寶的人聲音裡帶著哭腔:「可我昨晚實在是餓得不行了。大人,求你饒過我這次吧。」
段三兒立刻道:「我就知道大人一定要去辦這件事情。」
原來,災情一起,萊長知縣溜之大吉,縣丞也隨後跑了,只留下了一個主薄齊雨幕。他不忍心萊長百姓受災一走了之,毅然留了下來,代替知縣救治百姓。
「那為何不幹脆把他們殺了?」皇甫雲傑在一旁問道。
豐長治幫他說了下去:「參戎,我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一是蝗災還有繼續蔓延趨勢,二來糧食日漸供應不上。這麼一來,能讓百姓把蝗災無法過去的責任歸罪到那些偷盜糧食者的身上,繼續穩定民心,二來也讓百姓增加信心,只要公正守法,井然有序,關老爺保佑,這災荒一定能夠過去,百姓有了信心,治理起來便也容易了。齊主薄住在關帝廟裡,除了誠心祈禱,這層心思也有原因在內。」
說完,他走了出去,皇甫雲傑幾人趕緊跟出。
裏面兩個人,一個三十來歲,一個四十齣頭,見到幾人進來,都一怔,一齊站了起來,那三十多歲的人道:「在下萊長主薄齊雨幕,不知道閣下是?」
「野菜早已經沒了。」見丁雲毅注意到了自己吃的,齊雨幕苦笑著道:「現在派出去挖野菜的人,跑到萊長外幾十里地的深山裡,千辛萬苦才能挖到一丁點。眼看著明天非但糧食沒了,就算樹皮野菜,也都被吃光了。」
獲救的少女小土一路都沉默寡言,失去了全家親人的巨大痛苦不是這樣一個少女能夠承受的,也許要經過很長一段時間才能讓她淡忘。
齊雨幕固執的搖了搖頭:「家裡老婆孩子還沒有吃呢,這點留給她們。」
「不必客氣。」丁雲毅指了指齊雨幕身邊的人:「這麼就是那個豐老爺吧?」
災年既然朝廷無法幫助,法律秩序又已經崩塌,那麼藉助神靈的力量穩定住民心便成了最好的選擇了。
「大人,你吃。」
豐長治恨恨地道:「錢財身外之物,我本也不在乎,但他若能多加一些銀子,我等便能多維持幾日,可恨,可恨!」
「殺了?難道因為偷盜一些糧食便殺人嗎?」齊雨幕大是驚訝:「若不是實在活不下去了,誰願意做這樣的事?總是被逼迫無奈才出此下策的啊。趕他們走,不但能為萊長省下糧食,而且,他們到了外面或許還能夠活命那!」
關帝廟門口也有幾十個災民在,還堆積著兩麻袋還起來像是糧食的東西,和幾堆野菜。
更加讓人驚訝的是,萊長縣裡竟然還出現了施粥棚。
「都坐下說話。」丁雲毅讓他們坐了下來:「你們知縣呢?還有,你們怎麼在關帝廟裡辦事?」
一隻手忽然拿著一塊乾糧遞了過來,丁雲毅一看,是才能自己救了的小土。
這讓丁雲毅吃了一驚,一路走來還真沒有見過施粥棚。
「丁大人。」齊雨幕有些發矇,那麼大個官怎麼會來到萊長?趕緊道:「齊雨幕不知參戎到來,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丁雲毅站了起來:「小土,你留在這裏陪著他們。」
說著,她把乾糧硬塞到了齊雨幕的手裡。
「老爺,我錯了,按照規矩。偷盜糧食,逐出萊長,飢荒沒有過前,不許回來。老爺,小寶錯了認。小寶這就走。」
齊雨幕苦笑一下:「參戎。我這也是實在沒有辦法才想出來的主意。十指尚有長短,何況人乎?那麼多的百姓,總是良莠不齊。我也沒有那麼多的力量看守糧食,因此只能把糧食堆放在關帝廟裡,然後讓人化妝成為災民樣子,悄悄躲在暗處守護。一旦發現有人偷盜。立刻便說是關老爺顯靈,再把偷盜者抓住。如此兩次,百姓無不驚駭,以為關老爺真的顯靈了,從此後偷盜事件便少了很多。」
這是這個時代的悲哀,也是這個時代的無奈,可是從另一層角度來說,齊雨幕卻別無選擇。
「小寶,我知道你餓。一天只能舍一次粥,你又是個大小夥子,自然吃不飽了。」最先說話的那人和顏悅色:「但如果大家都像你一樣。餓了就來偷糧食,那不是亂了規矩了嗎?你看,糧食就堆在外面,也沒有人看,為什麼?因為我相信你們都能遵守規矩。可現在規矩卻被你給破壞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萊長縣雖然小,可也是個有規矩的地方。你既然壞了規矩,你自己說應該怎麼辦?」
皇甫雲傑低聲道:「這位是台灣參將、上輕車都尉、昭武將軍丁雲毅丁大人!」
但是雖然百姓的情緒安頓下來。糧食卻成了個大問題。所幸有個豐長治仗義出手。這豐長治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先把家裡的銀子都拿出來派人四處採購糧食,銀子花光了。便賣田賣地賣房子,可萊長雖然是個小縣城,但依然有那麼多災民,靠一個人的力量哪能夠救治?豐長治折賣家業換來的銀子,根本用不了幾天便已經告盡了。
丁雲毅朝邊上的一隻碗里看了一眼,和粥棚里的一樣,都是一些清水一樣的米湯上漂浮著一些野菜。
往北走,饑民略減,雖然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但人吃人的情況卻要少了許多。
說著,傳來了「咚咚」的磕頭聲,接著一個青年一邊哭著一邊走了出來。
「齊主薄和豐老爺。」災民說這話的時候很有一些自豪。
眼下兩人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實在沒有任何辦法了。
小寶放聲大哭:「老爺,我不要!老爺自己幾天才喝了一碗清粥,小寶做了錯事,不敢再拿老爺救命糧食。老爺家裡還有夫人、孩子,他們還等著老爺拿吃的回去呢。老爺放心,小寶有的是力氣,一定能到安徽,不會餓死在路上的。」
丁雲毅這才明白:「你們把萊長發生的事情經過一五一十的告訴我,不許有一絲一毫隱瞞。」
丁雲毅沉吟半晌:「我方才在外面聽了一會,那個叫周祖昌的是怎麼回事?」
「不是可恨,而是可殺!」丁雲毅冷著臉道:「難道便沒有人去管他嗎?」
「這是誰辦的?」丁雲毅問了一聲隊伍中的一個災民。
齊雨幕身子忽然晃了晃,幾乎跌倒,還好邊上豐長治見機的快,趕緊扶住:「齊主薄,你就多少吃點東西吧。」
『我不餓。」小土的聲音很好聽:「丁大人給我吃過東西了,我現在肚子還是飽的呢。大人,你吃,我爹我娘我奶奶我弟弟都死了,你吃吧,吃飽了才好幫別人。」
齊雨幕臉上寫著幾分苦澀:「參戎。我原本定下規矩,但有偷盜一粒糧食者,必定會被關老爺發現,如此非但蝗災不能過,而且關老爺還要再度降災于萊長。唯一的解救辦法便是把偷盜糧食者趕出萊長。」
「那個小寶是怎麼回事?」丁雲毅沉吟著問道。
這時裏面又傳來了對話聲:「主薄,實在拿不出銀子了,而且現在就算有銀子也買不到糧食。豐某愧對主薄。」
丁雲毅在外站了一會,然後沉聲說道:「你們幾個,陪我去辦點事情。」
「哦?」這種事丁雲毅聞所未聞:「到底怎麼一個情況?」
丁雲毅聽了心中嘆息,這兩人一個在危難時候力挽狂瀾,穩定民心。一個卻是義紳,災難面前,不惜毀家滅業救助窮苦。這樣的人如今可不多見了。
握著這塊乾糧,齊雨幕再也忍耐不住,失聲痛哭。
齊主薄?豐老爺?丁雲毅嘴裏念叨了一遍這名字:「他們現在在哪?縣衙?」
「誰敢那。」齊雨幕很有一些無奈:「參戎怕是還不知道他的來歷,此人和當朝內閣首輔溫體仁是親戚,早年曾經幫過溫體仁的忙,而且他的孫女嫁給了溫體仁的外甥,有了這層關係在內他還用去怕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