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明》第三部 血滌江山

第五百四十六章 皇太極之死(下)

第三部 血滌江山

第五百四十六章 皇太極之死(下)

庄妃聽著有些不大對勁,便勸道:「皇上,阿圖就在城內,隨時都能回宮看皇上,什麼散不散的,皇上放寬心些。」她遞過厚厚的一本禮賬:「這是內管領處記的禮單,皇上看看吧。」
大明崇禎十六年,滿清偽崇德八年八月初九晚,清朝偽帝皇太極終於走完了他的一生。
站起應道:「是,是我們的,已經送給了固倫阿圖公主。」
祖大壽離開清寧宮時已快三更,哲哲道:「皇上身體剛剛好些,便又如此勞累,還是要注意些的好。」
庄妃慌了,她急忙勸道:「皇上,哪有陪嫁的東西還往回要啊,況且,今天是阿圖的花燭之夜。皇上先消消氣,待明天再說。」
皇太極發現奏報中還有一張東西,像是明朝的邸報,遂打開看到:逆賊李自成於二月末,改襄陽為昌義府,自封倡義文武大元帥,封舉人牛金星為丞相,下設吏、戶、禮、兵、刑、工六政府,各地設防禦使、府尹、州牧等,儼然一個朝廷。傳逆賊張獻忠亦在籌謀中,不日亦要建制。這個消息太令人興奮了,自崇德七年三月患病以來,皇太極就從未開心地笑過,現在,他笑了:「一切都在朕的掌握之中,這才是真正的滄海橫流,甲申滅明,寧完我非誑語也。」
「取吳三桂家屬,倒是個良策,可以一試。將來平定中原,祖大壽還是有用處的,找個機會將他調至兵部,會更能盡其所長。」
阿巴泰一愣:「這是讓我當主帥?」他有些不敢相信。
薩滿敲起神鼓,跳起神來,他口中念念有詞,腰間銅鈴嘩嘩作響,跳了足足兩刻功夫,鼓停了,不跳了,就見其全身猛地一抖,神被請來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請來的不是鷹神、虎神,也不是黃仙、狐仙,而是宸妃娘娘。
哲哲一驚,真是位仙家,連海蘭珠沒下葬都知道。她應道:「皇上的意思是要停靈三年,既然仙家有言,哀家一定說服皇上。」
豪格大怒,怪不得皇阿瑪總是有病,原來是叫你纏巴的,他「刷」地拔出腰刀:「海蘭珠,你好大胆,既已作鬼,為何還總是魘著皇上,皇上的龍體關係著大清國運,你若鬧妖,看本王不一刀劈了你。」說著就將刀架到了薩滿的脖子上。薩滿一聲尖叫,昏倒在地。眾人驚呆了,注視著躺在地上的薩滿,過了好大一會,薩滿才漸漸醒了過來。醒過來的第一句話便是:「走了,走了。」然後,說話也恢復了本來的聲音。
他繼續往下看時,就覺得「忽悠」一下,血往上一涌,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皇太極嘆道:「現在是臘月二十,壬午年馬上就要過去,真如寧完我所言,距甲申年還有一年零十天,但許多事還沒定下來,朕是著急呀。」
皇太極接過來不經意地翻著,突然,他愣住了,見親王貝勒的名單下注有金鞍一副。金鞍?什麼金鞍?莫不是用黃金鑲嵌的馬鞍?他問庄妃道:「你見過金鞍嗎?」
皇太極追問道:「你們定製了幾副?」
就聽薩滿哭泣道:「姑姑,我是海蘭珠,海蘭珠好命苦,我二十六歲嫁給皇上,與皇上恩恩愛愛,本指望白頭偕老,誰想到半路分開,我現是孤苦伶仃,無依無靠,我好想皇上。」
祖大壽看完,抬起頭說:「皇上,吳三桂不能走,我們不能前功盡棄。」
哲哲問道:「仙家,宸妃一縷芳魂不散,這如何是好?」
兩位女官跪著上了炕,攙扶皇太極,發現皇上的頭耷拉著,口水流了出來。一扶胳膊,有些僵直,便驚叫道:「皇上,皇上,請皇上到屋裡歇著。」
眾人一聽,薩滿此時的聲音和宸妃娘娘一模一樣,分明是宸妃娘娘在說話,嚇得全都跪倒,磕頭不已。哲哲同樣十分驚訝,但她知道海蘭珠是借薩滿之身附體,便勸道:「海蘭珠,姑姑知道你很苦,但你既然已經離開了陽世,就要遵守陰間的規矩,耐心等上幾年,找上個好人家,投胎轉世,總是這樣悲悲切切的想著皇上,又有何用?」
皇太極氣哼哼地道:「你們好闊氣,竟然用黃金為鞍,真叫朕大飽眼福。」
皇太極在滿清偽崇德八年的大年初一,又病倒了,一年一度的新年大典不得不停了下來。大年初一患病,實在是不祥之兆,皇后哲哲與代善商議道:「二哥,皇上的身子骨越來越差,稍好一些便又沒黑沒白的操勞,大年初一的,應是普天同慶的日子,皇上卻病倒了,令人擔擾。皇上信那些漢臣的,主張什麼不語怪力亂神,可仍不見皇上好轉,我看這回還是應問問神靈,求神靈護佑才是。」
阿濟格在旁悄聲道:「皇上點你的將呢。」他這才應道:「臣遵命。」
多爾袞等走後,皇太極覺得心中發悶,他想找個人聊聊,遂命護衛道:「去請文程先生。」
他坐在炕桌旁,拿起祖大壽的奏章,其中一段寫到:「臣以為欲破山海關,當先取關前之五城:寧遠、中右所、中前所、中后所、前屯衛,此五城兵力虛實,臣知之甚詳。吳三桂的老父雖在京城,其家眷卻在中后所,當先取之。若吳三桂家屬為我所獲,不怕三桂不降矣。三桂一降,寧遠即降,其它三城可一舉而下也
「請皇後娘娘放心,宸妃娘娘說她不再來了。入土為安,宸妃娘娘還應儘早安葬。」
是日,在大政殿大擺宴席,而後便是諸王貝勒每五天一宴,極盡盛情。
皇太極叮囑道:「此次征明為輕車熟路,你可從牆子嶺一帶突破,橫掃京畿后,直下冀魯,要避開農民軍,萬一相遇,當以禮相待,切不可與之爭鋒。」
「見過,非常漂亮,鞍駕、鞍橋、鞍釘都是用黃金作的。」
「朕命你奉命大將軍,率十萬大軍繞道蒙古,再次征明。」
「哼,倒是滿有心計,你們以為這就能堵住朕的嘴嗎?」他狠狠地瞪了多爾袞一眼,多爾袞不敢正視,低下了頭。
李自成在襄陽已經建立了小朝廷,張獻忠亦不會甘居其後,想必現在也已稱王稱帝了。李、張二人現在已不是昔日之流賊,而是要取明而代之了。朕說過明與農民軍間必有一場決戰,現在來看,這場決戰就在眼前。以我大清之兵力,擊農民軍易如反掌,但民心的征服要比武力的征服艱難得多。當年,我們之所以能夠在遼東站住腳,就是因為我們最終取得了民心,我們給了遼東民眾一個活下去的機會。我們即將挺進中原,能不能在中原站住腳,就看我們最終能不能得中原的民心,尤其是得士子之心,饒余貝勒這次開了個好頭,要褒獎之。朕已好久未飲酒了,今天高興,來,饒余貝勒,今天破個例,朕敬你一杯。」
代善道:「皇后所言極是,我看不如這樣,今天下午,我率眾兄弟到堂子祭拜祈禱,皇后找個薩滿問問,看看是不是年三十兒衝撞了什麼,請薩滿的事,不能讓皇上知道。」
「這些鞍子是你們的吧?」
「這麼說是送給阿圖一副,你們每人留了一副?」
「朕早已將殘明之策改為滅明,此番出征,意在滅明。饒余貝勒阿巴泰。」在滿清的朝廷里,皇太極忽然下達了這個命令。
這時,範文程抓起皇上的胳膊把脈,把了半天,哪裡還有一絲脈動。範文程頭「轟」地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失聲驚叫道:「皇上,皇上」
這一聲叫,十分尖厲,皇后和庄妃正在東暖閣籌備阿圖格格三天回門的事,聽到叫聲,急忙跑了出來。
他走到幾位跟前,語重心長地道:「我們從大山裡走出,雖說是天潢貴胄,但終為少數,以少馭眾,最重要的是得民心。當年先帝創業之艱,你們無法想像,但你們沒趕上,阿濟格和豪格趕上了個尾。如今你們都成了王爺貝勒,家擁萬貫,阿哈成群,富得很,但不能忘乎所以,要經常到旗下去看看,看看有沒有吃不上穿不上的,有沒有討不上女人的,有沒有餓死的。你們下去一轉,為下屬作個樣子,下屬就會老實些,老百姓就會喊你們青天大老爺。一副馬鞍,再金貴又能怎樣,真要是眾叛親離,金鞍將為誰所有,是李自成,還是張獻忠?
當晚,皇太極歇息在永福宮。白天的轟轟烈烈過去,晚上頓覺冷清。皇太極靜坐于燈前感慨道:「阿圖都出嫁了,朕能不老嗎?真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呀。」
皇太極臉色一變,「啪」地將禮單摔到炕上:「此越制之行也。朕與大貝勒可用金鞍,其他人豈能濫用。此風若蔓延,眾親王、貝勒、貝子、眾大臣效仿起來,不亂套了嗎?」他命護衛道:「你們立刻去索爾哈額駙處,將那些個金鞍取來,朕要見識見識。」
皇太極的一番苦口婆心打動了他們,多爾袞跪下道:「臣等知錯了,我們一定會記住皇上的教誨,永遠居安思危。」
「每人兩副。」
「臣遵旨。」
於是二人分頭行動,哲哲將薩滿請到了肅親王府。豪格也正為皇阿瑪的病著急,立即吩咐家人準備祭品,供桌等祭祀。
六月,阿巴泰師還,皇太極命鄭親王濟爾哈朗、睿親王多爾袞、武英郡王阿濟格出迎。
幾個人忐忑不安地坐下。
皇太極嘆了口氣道:「女兒家一輩子就這麼一回,朕也不能太不近人情,但此事關係著大清國朝野風氣,就等明天再說。」
在哲哲的再三說服下,皇太極答應將海蘭珠下葬。
令皇太極更高興的是,他的第五個女兒阿圖格格就要出嫁了。阿圖今年十二,是庄妃生的第二個女兒,長得如花似玉,皇太極視若掌上明珠。兩年前便已與恩格德爾之子索爾哈定下了終身。婚禮定於八月初八舉行,這一天,皇太極率皇后、庄妃及後宮諸妃子在大政殿為阿圖和索爾哈舉行隆重的冊封固***主和額駙的大典,諸王貝勒、蒙古各部、朝鮮國等各有所獻,場面隆重自不必言。
範文程走進清寧宮,見皇上正歪著身子,倚著高枕墊看奏章,便上前跪拜道:「臣範文程叩見皇上。」
皇太極欣喜萬分:「阿巴泰真乃朕之五虎上將也,此次入關,戰果輝煌,朕定重賞之。」
不久,阿巴泰送來了戰報:臣等於崇德七年十一月五日,分別從界嶺口和雁門關附近的黃崖口進關,明軍雖于各關隘嚴加防範,卻不堪一擊。我八旗大軍連克霸州、河間、永清、衡水,然後入山東,破臨清、兗州、登州等,俘獲明魯王朱以派,樂陵王朱宏治、東原王朱衣遠等諸王宗室千餘人,共攻克三府十八州,六十七個縣,八十八座城鎮,獲黃金一萬兩千兩百五十兩,白銀二百二十萬五千二百七十兩,珍珠四千四百四十顆,各色綢緞五萬兩千二百三十匹,緞衣裘衣一萬三千八百四十兩,俘獲人口三十六萬九千人。臣現在已經返回密雲,一月後可還京。」
「祖承政所言正是朕意。朕立即派多鐸率兵攻打寧遠,讓吳三桂穩坐寧遠這個釣魚台。」
皇太極仰天嘆道:「我大清國真的富強了嗎?富到了用黃金為鞍的地步?你們都知道那個明國洛陽的福王朱常洵吧。他有一副金鞍,可如今在誰的座騎之下呢?在李自成那。李自成攻洛陽,朱常洵富可敵國,守城的士兵卻連飯都吃不飽,他一毛不拔。結果如何,眾叛親離,成了李自成的階下囚,被李自成和著鹿肉一起煮著吃了,福王肉加鹿肉,義軍們稱之為福祿宴。他當時哪怕是拿出十分之一的家當分給守城將士,也不至於如此下場。城破之日,僅珍珠就拉了兩大馬車,起居所用之物全是黃金所造,還不都是為李自成預備的。朕不反對你們享用,你們是大清的王爺貝勒嘛,但要節制。今天你們用黃金為鞍,明天就能用黃金為甲,以後呢?學漢武帝築金屋藏阿嬌?上行下效,下面效仿起來,淫靡之風濫矣。」
「臣在。」
兄弟們,侄兒們,我們即將入主中原,更複雜的局面還在後頭,任何時候也不要放縱,要牢記戒淫逸,殷鑒不遠;要常念慮載覆,居安思危。朕希望你們都能成為大清國的棟樑。二哥現在已是花甲有一,朕亦五十二了,況且,這幾年,朕常常是病魔纏身,大清國就全靠你們了。你們要心中有百姓,有社稷,才會永遠有自己。」
他將信交給祖大壽道:「你來看看吧。」
八月初九的朝議,一直到中午方散,朝會上,皇太極對各部使臣厚加賞賚,尤其對土默特部引藏使來朝,更是另有重賞。下午,他命阿濟格、多爾袞和侄兒、侄孫輩一干人等來到了清寧宮。進入宮中,他們發現南炕沿上擺了一排金光閃閃的鞍子,立刻認出是各自昨日進獻之禮,幾個人相互一視,覺得不妙,怕是又要挨訓。就聽皇上道:「來了,都坐吧。」
皇太極還是沒反應,兩位女官看出皇上已停止了呼吸,驚叫道:「皇上!」
第五次征明凱旋的消息傳至蒙古、朝鮮,他們都派來使者朝賀。皇太極由於交出了日常政務,每天僅出席宴請和接待,比以往輕鬆了許多,身體狀況非常好,冷眼看去,紅光滿面,神采奕奕,滿朝文武無不為之喜悅。
第五次征明,阿巴泰得賞銀一萬兩,其他將士之賞也都十分豐厚。
若在以往,皇上立刻就會命侍衛看座,這次卻沒動靜。範文程覺得有些奇怪,遂再次叩拜道:「臣範文程叩見皇上。」皇上還沒應聲,範文程抬起頭,見皇上雙目微閉,一動不動,料是睡著了,便對女官說道:「皇上睡著了,快扶皇上到東暖閣去。」
阿巴泰一年多征戰的艱辛,被皇上的幾句話誇得全飄到了九霄雲外,他有些難為情地舉起杯:「臣多謝皇上。」一仰脖將一大杯酒幹了進去。
皇太極閱道:「舅舅,三桂再拜。舅舅盼三桂心切,三桂何嘗不想與舅舅早日團聚。然近日來,京城謠言四起,污我接受女真厚贈,與女真暗中勾結意欲謀反等等。崇禎本來對甥兒有怨,現在便更加懷疑。據家父來信講,兵部欲將三桂調至關內剿賊,真有此令,三桂老父在京城,便不得不赴任,如此則大計落空矣。三桂請舅舅轉奏大清國皇上,速速發兵寧遠,甥兒便可向兵部告急,先穩住朝廷再說,然後徐徐圖之。」
但皇太極最關心的還是吳三桂,按寧完我所言,距甲申滅明還有不到一年的時間,吳三桂必須要有一個確切的答覆。因此,他多次召見祖大壽,詢問吳三桂那邊的情況。十月末的一天,吳三桂來信了,祖大壽連拆都未拆,便直接面呈給了皇太極。
皇上毫無反應,範文程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他將手貼至皇上的鼻孔,卻感覺不到呼吸,他大叫起來:「皇上,皇上!」
皇太極道:「看來,朕的一番心思沒白費,你們回去吧,記住,明天晚上到清寧宮來,朕要讓文程先給你們講《諫太宗十思疏》。」
阿濟格道:「皇上,臣弟等以為阿圖格格貴為固***主,出嫁之時,當有金鞍相配,否則,何以顯其尊貴?我們幾個也是斟酌再三才定製的。」
幾個人一齊應道:「是。」
皇太極沉思著:「看來吳三桂確有歸降之意,只不過是為老父所累罷了。吳三桂不能走,祖大壽的外甥當寧遠總兵,還有比這更接洽的嗎?若換成他人,一切又將從頭作起。」